西方文化对传统婚俗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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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岛环球网 www.stnn.cc 2009-06-17
1842年(清道光二十二年)8月29日,清政府在英军炮口威逼下,与英国签订了结束鸦片战争的中英《南京条约》,开放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五处为通商口岸。1843年11月17日,英国首任驻上海领事巴富尔与上海道台宫慕久宣布上海开埠,允许英商租地居留。以此为标志,上海社会风俗由原来的乡村形态逐步向都市形态转化,在婚俗方面,也出现前所未有的变化。“中西合璧,土洋混合”,成为上海婚俗的主要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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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埠后,西方传教士带来西方习俗导致上海传统婚俗日渐式微,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
《圣经》打开了中国传统婚俗的第一个缺口。
西方的天主教、基督教在上海的传播于明末清初就已经开始,当时,利玛窦等一批耶稣会传教士来到中国,传播宗教,也传播西方的科学技术、文化、生活方式。他们活动在北京、南京、南昌、苏州等地,上海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地方。不过当时的洋人在华传教,得不到中国政府切实有效的保护。但上海开埠以后,情况变了,洋教在华传播都受到条约的保护。随着外国教会势力的侵入和资本主义文明的传播,上海传统的婚俗受到了冲击。
首先,男女在教堂共做礼拜,就在上海市民中激起阵阵涟漪。开埠前的上海,也像中国其他地方一样,向来尊崇男女有别、男女之大防的古训。因此,在开埠以后的上海,每逢看到西人之男女在公开场合无所避忌地自由交往,有很多非议。及至看到每逢礼拜日,西人男女混杂,共聚教堂做礼拜的习俗更是不能容忍。当时有人在《申报》上发表竹枝词对此进行讽咏:“天主堂开法界中,七天礼拜闹丛丛,男和女杂混无耻,乱道耶稣救世功。”男女交往尚且受到舆论谴责,至于在上海的西方侨民包括上海的中国教徒在教堂举行婚礼,那更是被当时上海人嘲笑辱骂,认为这种违背中国传统婚俗之举,简直是离经叛道,无法容忍。
1846年(清道光二十六年),上海天主教神父郎怀仁对教友结婚作出规定:对家长指腹为婚、买卖式婚姻,凡教徒一律禁止;禁止童养媳制及童年订婚;凡教徒婚礼由神父主持,在教堂举行。教徒在结婚前应通知本堂神父,神父不能亲往主持,则有神父给以免单,并指定证婚人。在天主教的婚礼仪式中须诵读规定的经文,男女双方须彼此握手,高声表示同意,并接受神父的祝福。许多信奉天主教、基督教的中国人不顾世俗的嘲笑和辱骂,以虔诚的态度自愿接受这种礼仪的规定和约束。到1851年,也就是上海开埠后仅八年时间,上海天主教董家渡主教公署在非正式会议上达成一项共识,即“应该严格遵守天主教有关婚礼的种种规章条例”。这种婚礼虽然只是局限于教徒内部,但是它对中国传统的婚俗的冲击力和影响力都是很大的,可以说这是中国传统婚俗之围墙被西方的《圣经》打开的第一个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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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来移民带来了西方的婚姻观念
上海开埠后,英、法、美在上海先后划定了租借地,外国商民开始渡洋过海,来上海经商居住,这些人便成为上海租界的第一批移民。在开埠的最初十年,由于实行“华洋分居”政策,租界内人口增加不多。1853年,由于小刀会起义,占领了上海县城,城内的中国居民为避战乱而纷纷涌入租界,打破了“华洋分居”的局面,租界人口也随之增加。同时,1853年太平天国建都南京以后,太平军席卷东南诸省,只有上海未遭战乱,于是,这些地区的大量流民为避战乱而源源流入上海,形成一股人口迁移潮。
在上海的大量移民中,除了中国人以外,还有大量外国移民。包括英、美、法、意、德、日、俄等。据统计,到了1900年,上海外侨人口已经超过了1.5万人。
大量外国移民在上海生活的同时,也带来了他们的文化、生活方式、社会习俗,使上海的社会风俗出现了向多元化发展的趋势。在婚俗方面,受西方风俗的影响,上海人逐渐开始摒弃中国传统封建社会中一贯奉行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结亲方式,出现了自由恋爱、文明结婚等新型婚姻风气。如上海早期的华人牧师颜永京、宋耀如、吴虹玉的婚姻都突破传统社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框框而自主选择。颜永京的妻子出生于浦东农家,曾在上海西门美国教会学校上学,订婚后颜永京送她到香港进修一年,以提高英语水平。宋耀如的妻子倪桂珍是徐光启的后裔,徐光启的女儿嫁到倪家,倪家世代信奉天主教。由于倪桂珍的父亲倪蕴山改信基督教,倪桂珍也随父改信基督教。
同时,由于上海中外杂居,一些西方人的婚姻家庭观念,引起了人们的议论。如《申报》1877年有一文,记述了上海租界有一美国妇人控其夫不给赡养之资,并已有外室,因而请求离婚,领事准其所请,“并令其夫给妇五百金,以贻讼费”一事,上海有一位论者大不以为然,撰文予以批驳。因为在他看来,如果中国也遵行此例,妇女便会纷纷控夫请离,势必造成婚姻家庭轻易解体,从而引起社会的混乱。上海的这位论者这派危论真是杞人忧天,但从这些可看出,外国人的婚姻观念已对上海的婚俗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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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媒体对西方婚俗的宣传和推波助澜
上海最早的中文报纸是1861年创办的《上海新报》。这份报纸由西商创办,时常刊登对于包括婚姻习俗、家庭生活在内的社会时事新闻与感想,受到人们欢迎。1872年4月30日,由英商美查在上海创办的《申报》是旧中国历史最久的报纸。创办之初,思想比较保守,但随着社会的变革、市民思想的变化,这张报纸多次载文抨击中国传统礼教,为妇女在旧的婚姻制度中受到的不平等待遇而鸣不平。如1892年9月9日的《申报》刊物《论女摊》,批评传统礼俗“偏重夫男,贱视乎女,一作女子,即终身闲置闺中,无复有吐气扬眉之一日”。文中说:“古先王定制,有三从之义,从父、从夫、从子”,论者对于这种片面要求妇女终身都要服从于男子的礼俗,深为不平。
《申报》还载文介绍西方男女自由交往和婚姻自主的习俗。1887年2月10日的《申报》刊登《原俗》一文,文中说:“西人婚姻必从男女之所自愿,使男女先会面,若朋友然,往来数次,各相爱悦,然后告之父母,为之婚配。”西方的这种婚俗同中国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相径庭,媒体的这种宣传、介绍,对于上海人慢慢了解西方婚俗,无疑起到了启蒙作用。
《点石斋画报》是我国最早的时事画报之一。1884年(清光绪十年)5月8日在上海创办。画报经常介绍外国风情,包括介绍西方的婚俗。在“择偶奇闻”、“跳舞结亲”、“恰斯送行”、“女塾宏开”等题目下,引进男女交往新的观念,主要包括:婚姻为当事人双方的契约行为;男女婚前应有充分的社交活动,待感情成熟后再行婚礼;女校教育对造就女性人才关系重大;展示凸显西方女性美的容貌特征和服式:卷发、天足、窄袖、细腰等。这种图文并茂的方式,给市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07年一本由中国驻法二等参赞刘式训翻译的《泰西礼俗新编》在上海中新书局印行。译者的主旨在系统介绍欧美礼俗,但在涉及女性观的内容时,不时抨击中国鄙视女性的传统观念,输入西方尊重女性独立人权,爱护女性的新观念。如借西人之口否定中国女子未嫁而殉夫,或登门守寡之举。针对中国人以寡妇再嫁为丑闻的陋俗,介绍西方文明:“泰西寡妇再嫁视为常事,皇家贵族往往有之,无以为可耻者。”只是规定:“夫死,妇应穿孝二年,故寡妇再嫁,宜在二年之后”;“惟婚礼较简,教堂内不扎彩铺花,亦不唱歌”,寡妇再嫁之衣饰不宜用灰色或棕色、玫瑰色,帽上也不插菊花(菊为寡妇花)。这种简单的婚礼与中国民间对寡妇再嫁的种种歧视有着质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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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量妇女走向职场,女艺人粉墨登台
上海开埠后,给妇女的生活带来了一个革命性的变化。妇女不再是养在深闺,而是跨出了家门,竞相到职场谋生。在上海开埠二三十年后,上海就出现了最早的一批女工,她们先是在茶栈、丝栈做工,其后成为缫丝厂和纺织厂的工人主体。据统计,从1882年到1894年,上海有外商丝厂4家,华商丝厂8家,共有工人9600人,其中女工占90%。以后,上海女性越来越多地进入纺纱厂、卷烟厂等各种行业工作。
另外,还有大量村妇进上海市中心当女佣。这支女佣大军不光解决了租界迫切需要的家务劳动力,同时也使都市男女关系发生了新的变化,使婚俗出现了新的特点。
更有甚者,有些佣妇不仅追求衣饰打扮,还进而出外游玩,上茶园,甚至与男人私相交际。有记云:“乡间妇女至沪佣工,当其初至时,或在城内帮佣,尚不失本来面目。略过数月,或迁出城外,则无不心思骤变矣。妆风雅,爱打扮,渐而时出吃茶,因而寻拼(姘)头,租房子,上台基,无所不为,回思昔日在乡之情事,竟有判若两人者。”
上海开埠后,消闲娱乐行业日益兴旺。由于女子演出比男艺人更受听众欢迎,所以,女艺人数量大增,使说书演变为以女艺人为主的行当,人们称说女说书艺人为“女唱书”,或谓之“女弹词”。此外,男女合演的花鼓戏也大受上海市民的欢迎,“男敲锣,妇打两头鼓,和以胡琴、笛、板,所唱皆淫秽之词,宾白用土语,村愚恶能通晓,曰‘花鼓戏’。演必以夜,邻村男女键户往观。”
正是由于花鼓戏这种男女合演的特点,使得其在上海这种充满世俗气、“男女之大防”已渐坏的环境下大受欢迎。
女艺人的活跃茶楼、舞台,引起了上海文人的注意,有的文士还与这些通文墨的弹词女私交甚契,诗文往还。如19世纪80年代有一位名叫叶蓉生的弹词女略通文墨,一位雅号“瘦鹤词人”的善诗之士与其“最相契合,一日不见,便赋‘采箫’之诗。常谓胸中虽有万斛牢愁,得词史一言,即可冰消瓦解,殆一服欢喜丸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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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社交公开,男女接触成风
上海开埠以后,随着工商业的快速发展,文化娱乐业也迅速繁荣。茶馆、戏院、夜总会等日渐增多。这些娱乐场所一开始还只是男人光顾和消遣,但是以后渐渐地就有女性出入了。妇女冶游出入最多的地方一是茶馆,有诗描述在繁华的商业街上,一过午后,打扮入时的妇女们纷纷来到三层大茶楼丽水台上喝茶消遣的景象:“茶馆先推丽水台,三层楼阁面河开。日逢两点钟声后,男女纷纷杂坐来。”
二是烟馆。1874年《申报》载有一人谈论女烟客的来稿,记述他曾每晚于晚饭后,与游人“遍游沪北著名之大烟馆”,在这些烟馆里常可看到有女烟客与男烟客“携手而来,并肩而卧”,“双枕同眠,一灯对吸”的情形。
三是入戏馆看戏。有竹枝词咏妇女们痴迷于看戏:“演戏刚逢十月朝,家家妇女讲深宵。看台宜于戏台近,吩咐奚奴预作标。”
后来,一些新兴的娱乐业中,也可以看到妇女的身影。如1883年有竹枝词题咏女子也到新流行的弹子房去打弹子的情形:“何从世界觅清凉,士女相将趁热肠。玉手轻抛银弹去,打球肯让醉三郎。”在当时的时事画报上,也可以看到描绘有妇女在弹子房围在一起打台球的画面。如1893年吴友如绘《飞影阁画报》,题“明眸皓腕”就是描绘这种情形的。
1851年,英国侨民组成跑马会,购买民间土地,建造了一个宽阔的跑马场。后来每年春秋两季都要在这里举行赛马活动,成为上海租界的例行活动。每当西人举行赛马之时,中国居民也不分男女老少,纷纷前往观看,人数大大超过西人。特别是那些闲居无事的妇女,更是邻里相呼,结伴而往,为之空巷:“三天跑马亦雄观,妇女倾城挈伴看。”
在妇女社交公开的浪潮中,起到急先锋作用的是女佣和娘姨。她们一有空就上茶馆喝茶谈天,有的还利用茶馆与相好的男子见面约会,有竹枝词道:“侍儿心性爱风华,奔走街头笑未暇。寄语阿郎来订约,松风阁上一回茶。”松风阁为当时上海的一座著名大茶楼。可见这时,仆妇、娘姨上茶馆已相习成风。
在此风气之下,一些小户妇女、商家女眷也时有出入。如1872年10月18日《申报》刊有竹枝词云:“荆钗裙布越风流,独步城隅秉烛游。扮作女堂倌样子,好听花鼓上茶楼。”
从1843年上海正式开埠,到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帝制,由于西方传教士、西方移民和大众媒体的影响,在婚俗方面,中国固有的传统壁垒有所松动,西方风情在上海人心中有了一定的生存土壤,但总体上看,中国传统婚俗仍然占据着上海人婚俗的主流。
摘自《上海婚俗》 邓伟志 胡申生/著 文汇出版社2007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