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左派历史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0 05:53:44
中國近代史裏像曾局長那天的語言行為早已有之,香港市民不必大驚小怪,一九六六
年六月二十日《人民日報》題為〈革命大字報是暴露一切牛鬼蛇神的照妖鏡〉的社評
應該就是曾局長的先行者——「革命的大字報,大長無產階級的志氣,大長工農兵群
眾的志氣;大滅反黨反社會主義一切反動派的威風,大滅資產階級權威老爺們的威風
」。
半年之後的十二月二十七日,清華大學蒯大富在「首都徹底批判劉鄧資產階級反動路
線誓師大會」上有這麼一段講話﹕「不管是台前的,還是幕後的,通通把他揪出來,
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他們打垮批臭砸爛,打入十八層地獄,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決不猶豫,決不留情,決不客氣,決不憐惜!」
眼熟不?那天曾局長把陳方安生議員批了個稀巴爛的時候,不免讓人想起《人民日報
》和蒯大富這兩篇文章。把時間地點人名改動一下,我們那天看到的就是文化大革命
批鬥的現代版。這一課中國近代史,比起帶學生翻山涉水去黃埔軍校到烏蛟騰來得
實用﹕四十年前的中國,就是在這種睚眥必報復仇心理下,一天一天的爛下去。
那天的立法會議事紀錄應該是一份歷史,除了曾德成從歷史的高度來炮轟陳方安生,
還有商務及經濟發展局長馬時亨講到迪士尼樂園合作條款時的「有很多當時的官員現
在都坐在這裏」;工聯會議員王國興的「好似陳方安生那樣,可以十成按揭去買樓」
。明的暗的合官民之力招呼一個老太太,若不是陳方安生的份量,那些牛頭馬臉哪有
時間纏你?
陳方安生其實犯不動氣,議事堂上確是無事不可談,議員官員都有言論免責權,美
英國會亦復如是,陳太要接受民主洗禮,這種以眾凌寡以男欺女就得適應一下了。至
於陳太日後要不要動議為一九六七年暴動被左派暴徒土製炸彈炸得腸穿肚爛無辜身死
的市民致哀;或是為商業電台播音員林彬離奇被殺重開死因研訊;又或是重新檢視英
殖時代留到今天的政府官員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的忠誠程度;甚或是傳召董建華到
內會研訊到底中央人民政府在迪士尼樂園事件中有過什麼指示,那是陳太的在立法會
的言論自由,人們不可置喙。
香港市民對曾德成一番文革語言的錯愕其來有自,香港是一九四九年中共建政後國人
南逃避秦的安樂窩;對於政治,香港市民熟得不能再熟,一九四九年中共建政,一九
六二年大量難民越境而來,一九六六年文革災難,七十年代初梧桐河日復一日的紅衛
兵浮屍,還有介乎其間的天災人禍,四百萬市民感受深刻。到了一九七六年大陸逐漸
肅清左毒,把心機都放在改革開放上,港人真心相信中共自今之後絕對不會把文革從
歷史殘燼翻出來,想不到今天給曾德成這幾句話把人們從三十年的大夢裏驚醒過來。
三十年來唯才唯用不管左右
在這三十年,香港是百川匯流之地,官場誰上誰下都是閒事,左派右派當家只要管治
得好公平公正,哪有人會說三道四。十幾年前左派在民主旗幟下組黨參政,右派無人
質疑他們到底是不是真擁獨裁假護民主;香港就是這樣一個實用主義當頭的地方,一
切唯才唯用。人們應該記得,在中英就香港政爭最烈的幾年,彭定康還邀請了民建聯
幾位先生,包括曾德成兄長曾鈺成到港督府。我還記得電視片段裏,曾鈺成譚耀宗西
裝筆挺的從港督府裏走出來,就站在車來車往馬路邊接受採訪。這次會面到底在客套
的外交辭令底下談了些什麼,大概只有曾譚知曉,但曾譚他們到今天點滴在
心頭的恐怕是﹕彭定康這癟三真有兩下子,明知民建聯是何許人也大袍大甲演這場戲

幾十年來,香港左派在不同的戲台上都曾經粉墨登場,但從沒有一齣是擔正主角——
一九六七年「反英抗暴」,死的傷的都是左派系統優秀人才,投獄三年出來之後,除
了把傷病員送到一海之隔的澳門鏡湖醫院休養之外,沒有一句表揚;反過來卻飽受批
評,左傾盲動主義、不識大體、強行出頭,這些說話三十年前左派機構誰都聽過,結
果是左派內部開始了靜悄悄的大規模出國潮,主管們節衣縮食把兒女送去外國,有心
人不妨明查暗訪,七十年代後期,本地左派頭面人物有誰沒有把兒女送到外國去?表
面上這是對香港教育制度缺失的否定,實是對偉大祖國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
強烈反彈。
就在同一時間,香港左派開始改頭換面的形象工程,這固然與中共全力開放改革有?
切肉不離皮的關係,然而也和時移勢易下的變身有關。於是,香港政治浮出一個頗為
動聽的名詞﹕開明左派。這是一些走出來不像表叔的左派,他們口舌便給,形象討好
,思想遠較傳統土共來得靈活。傳媒見此變化,打開大門張開雙臂歡迎,「政壇劉德
華」、「政治電算機」這些名詞逐日逐日出現在報章政治版的字裏行間。那幾年香港
仍在英治底下,左派心有避忌,但就在這種和緩氣氛之間,竟然造就了前所未有的左
右共治、一團和氣的氛圍。
政見不同劃地為界並非新事,二百年前法國議會兩派各坐左右一方,從此才有左派右
派之分,說到底大家都是同為社稷,無分彼此。香港在八十年代揭櫫代議政制討論時
,立法會議席上首次出現工聯會代表譚耀宗,但是我們的社會確實難得,沒有人把「
左派」標籤硬套在他頭上。平情而論,當年的譚耀宗確有開明左派模樣,從無惡形惡
相,只有文質彬彬,時間久了,一些政府咨詢委員會開始也有左派人士入閣。表述這
一深邃變化,絕對不可以脫離當年的大格局,隨深化改革開放,中國國力明顯增強
,香港左派漸獲認同,這是大氣候改變了小氣候,絕非小氣候改變了大氣候
。遺憾的是,部分左派本末倒置,以為是自己扭轉了香港市民的認知,不幸這就是香
港左派自滿自負,走向另一個極端的開始。
新一代的香港左派和老一輩迥異,老左派都知道,周恩來對身邊工作人員要求極嚴,
第一條就是謙虛謹慎,港澳左派老人大多跟隨周恩來系統,這一點做到十足——如費
彝民,如霍英東,如何賢,如莊世平,如王寬城,他們在港英澳葡打壓下,低頭彎腰
做好本分﹕沒有費公,中法建交還得再拖幾年;霍英東七十年末已把整副家當投入前
途未卜的改革開放事業;何賢晚年一心一意在全國人大;莊世平兒子只是司機;王寬
城穿的是布鞋,一捐國家便是一億美元。但他們從沒趾高氣揚,以霍英東的全國政協
副主席身分,回歸後若要重翻因為星光行而被迫穿小鞋的舊帳,今天香港首
富不大可能是姓李的了。
港人寬大 不記六七舊事
香港市民是寬大為懷的,社會早就淡忘一九六七年夏天的種種舊事,人人都是歷史過
客,總不成事事往後看而不朝前走。霍英東去世,連最反共的《壹週刊》也在專輯實
事求是讚揚霍是「難得的愛國人士」,曾德成獲委民政事務局長,李卓人等民主派沒
有一句閒言;歷史經過沉澱泛出光華。可是新一代的左派卻不明白自己的真正位置,
他們踏先輩開出來的荊棘羊腸走上了青雲路,最後卻是樂極生悲,頭撞南牆。程介
南事件響起了警號,有左派心裏疑惑「我們到底是誰?」老左派搖頭嘆息者大不乏人
,香港社會也因而對左派重新評價。雖然左派內部有人把這些批評視之為敵
我矛盾,認定是不懷好意,但錚錚事實都放在人們眼前。
開明左派?不過皮相
曾德成在議事堂上公開羞辱陳方安生,引起如斯巨大反應,相必是他事前料想不到的
。議會攻訏本是雞毛蒜皮小事,官員之間你來我往更是民主社會特色,但只要看過聽
到曾德成那天的講話內容,誰都知道這是一番帶什麼含意的發言,林行止的分析最
是一針見血,「是傳統親共力量總動員力壓陳太,卻無法對抗十多萬有自由選擇選民
崇尚民主追求雙普選的意志因而惱羞成怒的投射」。陳方安生不過一介退休高官,任
期只有八個月不到,何須堂堂局長以文革式惡言相向,這說明了左派無法忍受陳方安
生的勝選,到了議事堂上終於按捺不住爆發。孰料這一爆發,把三十年來在
人們記憶裏早已忘記的歷史一下子都翻了出來,開明左派云乎,精明跳脫云乎,民主
建港云乎,原來俱是皮相之談。
多年前,曾聽過一次肺腑剖白,文革極左思潮之下,香港左派拱手讓出所有,全心投
入階級鬥爭不能自拔。林彪墜機後,鄧小平復出主持工作,香港左派要找回失聯的昔
日各界友人,做法是大年初一賀歲波開賽前,在大球場場館門外逐一與階級敵人握手
言歸於好。也由於這種誠懇態度,社會上開始接受浪子回頭的左派,畢竟在文革這場
巨禍中,他們也是受蒙蔽的一群。然而,這種教訓一次是不足夠的,香港左派的極左
思潮往往隔不久就會來一次,就像是肺結核無法根治一樣。左派的世界是普通市民不
能理解的世界,永遠是左傾勝於右傾,左傾過了頭,像這次曾局長的忽然激
動,如果說是有問題,頂多是認識上的錯誤,好心做壞事,不是路線問題,還有機會
翻身;如果對陳方安生歡笑擁抱,那是原則問題,是對一個同志能不能夠頂住右傾機
會主義的考驗。這種寧左勿右的思維乍聽之下令人失笑,但事實卻是這是中共在歷次
黨內外鬥爭下的生存哲學。
發生在曾局長身上的某些舊事,殆無疑問是在香港的中國人的悲哀,內地早就有定論
,人們起初也希望曾局長能以一個過來人身分,共同譴責和批判十年浩劫年間,國人
懷疑一切、打倒一切的唯上思考模式。中共在歷史上走過這些彎路,所以江澤民胡錦
濤一再說不會有政治運動,同心同德振興經濟,打造和諧社會,這些話到底落實到香
港還能剩下多少,看來江胡兩位要失望了:他們萬萬想不到,在內地被十三億人民唾
棄了三十年的文化大革命幽靈,竟然在香港這塊回歸只有十年的西化社會裏借屍還魂
會主義的考驗。這種寧左勿右的思維乍聽之下令人失笑,但事實卻是這是中共在歷次
黨內外鬥爭下的生存哲學。
發生在曾局長身上的某些舊事,殆無疑問是在香港的中國人的悲哀,內地早就有定論
,人們起初也希望曾局長能以一個過來人身分,共同譴責和批判十年浩劫年間,國人
懷疑一切、打倒一切的唯上思考模式。中共在歷史上走過這些彎路,所以江澤民胡錦
濤一再說不會有政治運動,同心同德振興經濟,打造和諧社會,這些話到底落實到香
港還能剩下多少,看來江胡兩位要失望了:他們萬萬想不到,在內地被十三億人民唾
棄了三十年的文化大革命幽靈,竟然在香港這塊回歸只有十年的西化社會裏借屍還魂
,大白天在中環立法會內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