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两位年轻人研究蝙蝠交配获搞笑诺贝尔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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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10年11月12日11:27  南都周刊 坚持下来搞科研的张礼标,在寂静的小路上享受着蝙蝠世界的乐趣。摄影_孙炯
谭敏(右一)和研究团队成员在华南理工大学校园里捕捉犬蝠。(受访者供图)
    谭敏(中)硕士毕业后,有机会留在广州做科研,但这个忠于爱情的女生选择了到男友老家教书。(受访者供图)

  今年9月30日,美国《不可思议的科学年报》杂志赶在2010年诺贝尔奖颁奖前,在哈佛大学颁出了第20届搞笑诺贝尔奖。27岁的广西女孩谭敏和她的指导老师、33岁的张礼标,由于发现“短鼻果蝠(犬蝠)通过口交延长交配时间”而问鼎本届搞笑诺贝尔生物学奖,这是中国学者在该奖上的首次斩获。

  几个普通的中国年轻人问鼎2010年搞笑诺贝尔生物学奖,看似正版诺奖的“娱乐版”,但它恰好告诉了人们科学研究本应还有的另一面:发现的乐趣。对于颇有诺贝尔奖纠结情愫的中国人来说,这或许是一个意外惊喜,而透过这一“另类”奖项我们可以去更好地体认这群走在寂静小路上的普通人。

  南都周刊记者_洪鹄 实习生_李蔓倩 广西贺州、广州报道

  张礼标和谭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名字会和“诺贝尔”三个字联系到一起。

  今年9月30日,美国《不可思议的科学年报》杂志赶在2010年诺贝尔奖颁奖前,在哈佛大学颁出了第20届搞笑诺贝尔奖。27岁的广西女孩谭敏和她的指导老师、33岁的张礼标,由于发现“短鼻果蝠(犬蝠)通过口交延长交配时间”而问鼎本届搞笑诺贝尔生物学奖,这是中国学者在该奖上的首次斩获。

  搞笑诺贝尔奖(The Ig Nobel Prizes)在国内并不太为人知。美国人马克·亚伯拉罕创办这一奖项的名称,来自于“不名誉的”(ignoble)和“诺贝尔奖”的结合,评委和颁奖人则由货真价实的诺贝尔奖得主组成。入选“搞笑”版诺贝尔奖的科学成果必须不同寻常,“乍看之下令人发笑,之后发人深省”。科学研究除了要有严肃的精神,其中也充满了很多乐趣。主办者希望挖掘这里面的“乐子”,表现科学的娱乐精神。比如今年的荷兰物理学家盖姆就拿了正版诺贝尔奖,又得过搞笑诺贝尔奖。

  而谭敏和张礼标对于犬蝠口交的发现,则标志着“人类第一次在灵长类之外的动物身上观察到口交行为存在”。这对于解释性行为的进化或许有着重要意义。

  由于需要自掏路费,论文的第一作者谭敏和项目主持张礼标没有去美国领奖,论文的英文合作者Gareth Jones替他们领回了一只“鸡生蛋生鸡”奖杯,这只奖杯由廉价的特殊材料制成,4周之内必“土崩瓦解”。

  “国内的朋友听说我们获奖,除了道喜,第一句话都是问有多少奖金。”张礼标说,令大家失望的是,这个奖没有奖金。

  上个月,科学松鼠会邀请谭敏和张礼标到北京,在国家动物博物馆作了一次名为《蝙蝠·云雨》的讲座。文静的谭敏略带羞涩地向100多位科学爱好者演示了PPT,并播放了一段犬蝠交配的AV。而不善言辞的张礼标也略显紧张,有时说到一半便被他的老学友、松鼠会成员张劲硕给接过了话头。

  只想当生物老师而已

  张礼标和谭敏都是广西人。张礼标老家玉林农村,谭敏则来自小城贵港。说起小时候的理想,两人倒是不约而同:当生物老师。

  谭敏念高中时,生物老师是一位30多岁的女性,美丽而优雅。那时候还不用PPT上课,老师用重合在一起的两张白纸画了一个细胞,“然后两张纸一分开,哇,就是有丝分裂。”这在那时的谭敏看来,就像变魔术般漂亮。她深深为老师倾倒,决定将来也要做一名会变魔术的高中生物老师。

  张礼标已不太记得自己的高中老师。他想当生物老师,是出于更现实的考虑。广西师范大学在广西算不错的,当老师可以早一点补贴家用,他没什么犹豫地就填了广西师大生物教育系。

  在大四被保送研究生之前,张礼标和谭敏都没有想过要“做科研”。喜欢小动物的他们,希望过上教书育人的安逸人生。

  前后相差6届的两个人选择了同一个导师,甚至连选择的理由都差不多——周善义,广西师大动物学教授,国内研究蚂蚁的权威。动物学里也有“显学”,例如大熊猫、东北虎等等。张礼标和谭敏选择周善义的理由是“觉得周老师人特别好”,对于导师的研究领域,他们也都不排斥——相比研究明星动物,倒是这些小家伙更让他们想探究。

  “明星动物关注度高,经费多,但科研空白也几乎都被填满了,蚂蚁这些更容易出成绩。”张礼标说得很实际。谭敏的念头则带着小女生特有的浪漫色彩:“第一次在显微镜下一看,才发现它们有一层温柔的、淡金色的绒毛,太好看了!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张礼标后来被中科院动物所张树义教授选去研究蝙蝠。上个世纪90年代末,在张树义启动蝙蝠研究之前,国内关于蝙蝠的科研几乎是空白一片,还停留在“文革”前的水平。“当时蝙蝠研究的经费很有限,关注度更是没有,很多研究者也很茫然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研究。”张树义回忆当时带的研究生:很多人不知道下一步职业如何规划,先随便读个研作为求职跳板;只有很少的人早早明确自己的热情所在,并决心投身研究事业。张礼标是张树义心中的第二种学生。“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确,他说我要做科研。”

  那时,张礼标对蝙蝠一无所知,但有一股特别顶真的劲头,没多久就追上来了,每天开口闭口全是蝙蝠。科学松鼠会成员张劲硕博士,当时还是本科生,回忆初认识的张礼标:“个头不高,看上去像个小孩一样,还以为比我还小。”张劲硕是北京人,爱贫能侃,“当时一群年轻人在一起,满口都是理想主义,个个宣称要一辈子做科研怎么怎么样。”这样的场合里,张礼标是沉默微笑的那一个。张劲硕后来发现,爱谈理想的都是大城市的孩子,对于从广西农村来到中科院的“标哥”来说,坚持不放弃不是他的选择,而是必须的。“当年那些理想主义的师兄师姐,几乎没谁还在做蝙蝠研究的。”

  张礼标是为数不多的坚持者。硕士博士六年期间,他几乎都在和一种只有拇指大的小蝙蝠——扁颅蝠打交道,研究这种栖居在竹洞里的小飞行者的饮食起居。张树义称赞张礼标:“他不是我最最聪明的学生,但一定是我最最勤奋和踏实的学生。”

  2006年,张礼标来到广东省昆虫研究所工作。说是昆虫所,其实还研究鱼、鸟,什么都有,“我们考虑改成动物所或禽兽所。”张礼标调侃说。而在这里,他开始迷上了犬蝠。

  这时谭敏正读研一,张礼标回母校找周老师“要人”。搞蝙蝠研究野外作业很多,他想找个男生,挑中的正是谭敏的男朋友叶建平。一心想和男友在一起的谭敏小声申请:让我也去广州吧。

  “要抓蝙蝠的,你不怕吗?”张礼标问。

  “不怕。”谭敏壮着胆说。其实,她只模模糊糊记得小时候看过那些黑色的小精灵在夜空乱飞,或者从屋檐上啪地掉下来,把她吓个半死。她希望它们不要太丑——就算丑,为了爱情,她也忍了。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广州,谭敏看见了自己的研究对象——犬蝠,这种小家伙长着一张倒三角的脸,像只小狗,挥舞着一对黑袖子,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并非搞笑的研究

  当时正是年底,是犬蝠一年两度的交配高峰。蝙蝠的交配行为当时在国内也是研究空白,新来的谭敏便决定以此作为课题。在观察过程中,他们发现犬蝠在交配时会出现令人惊奇的行为——“小夫妇”俩用后足倒挂在蒲葵叶上,雄性叼着雌性的脖子,以后入式进攻,与此同时柔韧性极好的雌性会弯下腰,在交配的同时配以口部辅助行为。高难度动作!

  这在动物界中是罕见的现象,谭敏和张礼标当即决定继续观察。现有的样本数据太少,他们需要更多的犬蝠,“犬蝠夫妻生活观察小组”便开始了捕蝠之旅。

  那正是春天,万物生长,犬蝠们一只只倒挂在高高的蒲葵树上。雄性提供房产——用牙齿打造出属于自己的蒲葵屋,就会有一小群雌性飞来。五六只犬蝠栖息在同一屋檐下,过着和谐的一夫多妻制生活,不过雌蝙蝠有时也会红杏出墙,飞到外面生下不知是谁的小孩。

  整个三月,张礼标带着学生谭敏、叶建平和张伟逛遍了广州的公园和大学。一开始他们常常空手而归,“也不沮丧,就当春游。”谭敏说。后来,他们慢慢地总结出了规律:犬蝠喜欢栖息在十米以上的高处;犬蝠属果蝠,所以蒲葵树落下的小果核也是他们安家落户的明证。

  于是,他们用细钢管去捕蝠,发现太硬,便找那种十多米长的竹竿。“竹竿顶装一个网兜,中间收腰的,往蒲葵叶上一顶,小蝙蝠们就落进来再也飞不出去了。”这种收腰捕蝠器是张礼标亲手缝的,多年的野外捕捉训练,让他成为一名针线活高手。

  谭敏在实验室的屋顶建了个蝙蝠房饲养捕来的60只蝙蝠。她喂它们香蕉吃,加一点维生素的水,同时和昆虫所里成群的野猫作斗争。野猫常常将爪子伸进铁丝网去抓蝙蝠吃,最惨那次把一窝犬蝠都抓走了,只剩下一堆小翼手和脚,谭敏差点哭了。

  蝙蝠夜晚活动,谭敏也改变了生物钟,白天睡觉,晚上6点给蝙蝠喂完食,就坐在电脑前监视摄像头。如果观察到犬蝠开始交配,必须人工将镜头切近——这样的近距离窥视,谭敏有时候也觉得挺不好意思。

  更多的时候是漫漫长夜的枯等,蝙蝠们吃饱喝足,飞舞嬉戏,就是不干“正事”。显示屏前的谭敏只好在心里默默祈祷。终于有了!她有时会兴奋地打电话给张礼标:“标哥,他们开始了!”

  谭敏也给叶建平打电话。说来好笑,当初是为了他而来广州,叶建平却因做大耳蝠的回声实验回到桂林,在七星岩的岩洞里抓蝙蝠。叶建平比谭敏更忙,他的实验需要收集几千只蝙蝠的声音,谭敏只记得两人在电话里就她的实验正儿八经地讨论过一次:叶建平认为“口交”的说法不够准确,“舔阴”才是恰当的说法。

  还好,叶建平的大耳蝠会冬眠,而犬蝠不会,于是冬天的时候,叶建平像候鸟一样跑来广州帮谭敏做实验,两人半夜一起看犬蝠AV,觉得好笑不已。

  谭敏最终取到了20对成功的交配样本,其中14对存在舔阴行为。犬蝠的平均交配时间为220秒,平均舔阴时长占其8%。在雌性为雄性舔阴的同时,雄性并没有停止交配——这在动物界极为少见。

  动物的行为一般都有明确的目的性,为了生存或生殖,除了灵长类外很少有单纯的娱乐性、享受性活动。于是,针对犬蝠的这一行为,张礼标和谭敏提出了三种假设:一是刺激作用,二是润滑作用,三是清洁作用。但目前很难用实验证实,只能暂且停留在假设。他们也探讨过这样的可能性:这会不会是犬蝠在人工饲养的环境里自娱自乐?在野外,它们还会有这份“闲情”么?但野外如何观测,如何把摄像头架到十几米高的蒲葵树,张礼标还没有想好。

  “我们的交流一直是非常顺畅、非常自然的,都是抱着科研的态度嘛,谭敏也从来没有不好意思。”张礼标明白在外行人眼里,这始终是个劲爆选题。但谭敏道出了心声:“做实验的时候全程都很兴致勃勃,但后期和标哥讨论时我还会觉得蛮不好意思的。”她只能低头提醒自己:不要脸红,专业、专业一点!然后把那些词语一个个吐出来。

  2009年10月,这篇署名第一作者谭敏、通讯作者及指导老师张礼标的论文,连同一段5分钟长的犬蝠交配视频发表在了《PLOS ONE》杂志,引发了关注。“电子版上很多文章几个月只有个位数的点击率,我们的论文有几万。”张礼标说,不少人写来邮件,有的建议合作研究,有的贡献出自己的实验设计。

  “性始终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张礼标说。

  回到寂静小路

  “我们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获得搞笑诺贝尔奖之后,张礼标只收到一个从美国邮来的、A4纸打印出来的皱巴巴的奖状——似乎在时刻提醒着他不要把这奖当回事。

  获奖之后,张礼标和谭敏去北京呆了十天。张礼标之前不知道科学松鼠会,不知道有趣的科学讲座已然成为了城市里继音乐会、小剧场之后新的流行。而任职于国家动物博物馆的张劲硕,业余参与松鼠会活动已有好几个年头。

  如今,从事科普的张劲硕有时会发自内心地羡慕坚持下来搞科研的标哥,尽管谁都明白,这不过是条寂静的小路。

  张礼标目前是广东省昆虫所的副研究员,相当于副教授。他的导师张树义说,如今国内专职做蝙蝠研究的约有20人——比起十年前,这已是很多了,而张礼标是最优秀的蝙蝠研究者之一。“虽然他是副研究员,这是因为他还年轻。”

  33岁的张礼标已经当了父亲,他的父亲从老家喜滋滋地跑来广州抱孙子。张礼标没有把获奖的消息告诉父母,他们没念过书,只为儿子是科学家而骄傲。在昆虫所三人合用的办公室里,墙上挂着密密麻麻的工作日程——张礼标的工作包括一连几天去机场讲解怎样防治机场附近鸟群的出没。除了偶尔抱怨下“都快没时间做科研了”,大部分时候他还是投入而满足地聊着蝙蝠。

  谭敏则回到了广西贺州,硕士毕业后,她有机会留在广州做科研,但这个忠于爱情的女生选择了到男友老家教书。贺州高级中学坐落在远离市中心的一个村落里,谭敏解释这里曾经是革命根据地。获得搞笑诺贝尔的事情,学校里没有人知道,谭敏认为整个贺州都不会有一个人知道。“关注这些事的人都在广州、北京。”她请假去北京参加科学松鼠会,没有告诉学校真实原因——学校很器重她,让她教高三,“我不希望让学校觉得我私事很多。”

  但有一个人知道。她班上的副班长,一个17岁的女孩,聪明敏感,热爱生物,谭敏好像看见了十年前的自己。她们成了可以说知心话的朋友,谭敏不知用什么字眼来向学生描述自己的研究,正支支吾吾着,小姑娘说:“老师别不好意思了,我都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啦。”

  谭敏把获奖的事告诉了父母。“我就说是研究蝙蝠繁殖的”,她偷偷一笑。她猜想会上网的爸爸说不定早已知道,但大家都避而不谈。

  北京之旅让她兴奋,她把论文给中科院动物所的老师看,腼腆地透露了自己想考博士的想法。她也有担心,如同当下中国任何一个27岁的女生一样——结婚,生子,父母年纪大了,如何养家。男友叶建平如今在桂林猫儿山保护区做一名公务员,这次他们一起去了北京,他陪她拜访老师,令她欣慰的是,“他支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