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病(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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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病(十首)

旧词说,或新词说

后来,再无完美之词了,再无完美之说了
旧词说已经圆满。新词说
更改了祖先的套路
面对时令,面对迁徙的村庄、河流
和地壳。我反茧自己的手,何需阐释?
一招一式都不能点化了。还有圆寂的四书和
五经——

是否风调雨顺了,我的祖宗!
举着雕刻刀,在家园找不到出口
我还会去向哪里?
我的石器、木器、铁器
光闪。无需石鸟、无需雕花、无需吐出大富大贵的
烈焰——

我不说大美和大彻悟。神说
万物,须门洞消解。开启和关闭
并非日月之能事。铸造术已经圆满。刀子已经圆满
我怎能私藏钝器?
我这弱不经风的姓氏啊,抱着五千年的历史 ,在龟裂的土地上
圆满——

都圆满了。就连舟曲的泥石流
也圆满了。呼天抢地的哭声,流放的地基
也圆满了。
泡沫时期,我想以诗人的名义
对新时代的黄河、长江、古长城,重新审视和
追问——

那么,请给我大片的鸟声,给我干净的白云
我要以一株植物的姿态
补缀这破碎之美
适度的气候下,人定胜天?!
我体内的泥石流并未远渡,它匍匐在大地的伤口
恸哭——

秋风辞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刘彻《秋风辞》


大雁是秋天残败的写意
出逃时,丢下一匹匹羽毛,扑簌簌凋零
它们擦伤黄昏的落日
这些季节的叛逆者!
在时间的镜子前,多仓促!它们的轻
和乱,是我诗里的喘息
和游魂。秋风起吧!天空半倾半斜
它们穿过了积雨云,看中了一个地址——
一池秋水,就是这样形成的

又像我前世的情人,在转世路上
背叛星辰。
它们呼风唤雨
我城墙上,有它们筑起的空巢
装满了鸦鸣

它们来了又走,诱惑我的马匹
马鞭迎风独立,我随便一个呼唤
就是飞奔的马蹄
——我是秋天的王子,配备了上好的干草
对这荒废的草地
多么热爱!哦,不得不点燃我这把
骨头。烈焰显出大美
带有血丝……

29床。急诊科。重症监护室。

不得不相信29床是带菌的,染了很多流行病
不得不相信急诊科,导演人间悲喜剧
不得不相信重症监护室,是灵魂的中转站
                 ——偈语


亲爱的神,在29床,谁来渡我
的病,你今世的莲?这朵深秋的莲,附了菌斑,与天空一样破败
无路可走了——

我高挂在人间的情和爱,被落叶
深埋。寒冷,说来就来。莲啊,何来高洁?请弯下腰身,匍匐
蜷缩、阵痛、休克……来不及落泪了,准许我不下地狱

我豢养的蛙声和星辰,谁来领养?莲,将归向何方?

霜降之夜。我交出人类的卑微。封闭意识形态
我要与你亲密接触——
口含羽毛。心捧十字架。灵魂分得清
飘逸的方向。人间的苦难,被风雨浸泡后,都带到了天堂

我轻啊,神。我缺钾、缺钠。我电解质已经紊乱了
无需翅膀,无需邮寄雁鸣……请接受我的感恩,请剖析我的罪状
来生,我做一个大好的人民

千万别唤醒我的名字,让我沉睡吧!这么多年了,我无法扶持
和修炼尘世病
我把骨血留给大地,把缺氧的日子,留给大地

看护好我的池塘。一千年后,我的病转世,你的莲
投胎。一袭青色,不变……

隐。或忍。

要写多少诗,才能赎回你的春天?
万物都堕落了,我一个人的宗教,却半开
一扇门。佛光普照吧
深夜的刑场上,我喜欢枪杀你
霉变的文字。谁家的魂成了我荒野里
多年的赶路人?

草木一秋又一秋。光阴不懂得礼教
沿着你的轨道,奔跑了若干年
你的太阳不分四季
仍从东方出来
我的流水隐忍,不漫过你的桥梁
已经入江。入海。

你说江郎才尽了。我的月光,还抱着你韵脚
不放。乌鸦转世几次了
我的牙,还患着顽固的龋齿

试问:人类的风要吹倒多少教堂,你的经书
才会绝食?……你的梁柱都腐朽了
我还谈什么神性?
你看,我越来越像个人样地活着
诗人一样地活着……

盐井村的病



白露后,村庄被露水打湿
人烟散尽
满地金黄无人拾
镰刀在墙缝里
脱锈。变质。
得了病的村庄,看中医,卜卦
男性子孙忘记了归途
谁能注释?
被唤醒的伤悲,穿过飘飞的落叶
是谁又从荒野捡回?
撩开秋天的旧衣裳
我不能说出那裸露的荒土
是为谁准备的
秋风欺世,留给我狂草的一笔
我不能说出天上的大雁
为什么要集体出逃?



祖先的墓,在秋风里矮了
半截。面前的一摞摞干田
犹如祖宗赐予我的补丁。我放下了
低调的小情绪
看那神龛靠灰尘供奉。堂屋
经年失修,我嫁出去的血统
变了颜色
掬一捧井水,牙齿有过敏反应
泪水咸涩。祖先,我是泼出去的水啊
再也回不到,你古老的祠堂



带着盐井村的风湿病、美尼尔氏综合症
走了。对祖宗留有一页白纸
至今只字未提。娘家的姓氏
和地址
纠结大半生了
祖母的青花瓷未曾见过
祖父的烟斗未曾见过
父亲,我是见过了
他给我留下一个四岁的门槛
我还给他一个四十岁的问号
想着这些,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
——如有来世,谁来领养?



我的乡音被城市的自来水
清洗了许多年。
爬进城市的微生物,在肠胃里繁殖
生儿育女。速度还是慢了
终究无法超越泡沫时代的欲望
基因开始病变
在喧嚣的街道上行尸走肉
在高贵的废墟上,想着盐井村的月亮
于是,虚构一座寺庙
念经,赎罪。
于是记起母亲那把长发
在心中,怀念成一座墓碑
永不停歇的经筒。
不带血色的梦,被长发梳理
如羽毛,在母亲的土堆上飞翔



是的。我是盐井村分娩的
女婴。一首病态的朦胧诗。那一天的腊梅
吐一地的黄……
其实,我有过一小团火焰的
那一天的雪是红色的
母亲却说,我像只霜打的茄子
被一根脐带连着
——这“锅边转”、这缺水的孩子
对于大地,以沉默的方式
抵抗。
我不是男丁,背不动盐井村的石头
和山脉。炊烟弯向了何方
何以拯救人丁?
我的花朵,抱着盐井村的涛声
远走天涯……

秋天是没落的贵族

寒露后的秋天,肢体语言有僵硬的
可能。我的棉花欠收
我喂养了
肥实的棉虫
大地,你要饶恕我!秋天的天,被蛀成一块破布了
请问,何处是我的蜗居?
谁在我的自留地,举起了猎枪?
谁在我的歪脖子树上
码满了草垛?
谁,抽干了我的河流?
我须蜕下千层丝,放飞内心的蝴蝶
请让菊花出场!我需要极致的瘦
与你的江山一样
做一个没落的贵族
哦,我轻柔得快飘起来了,肢体
风化了。不再与另一个自己
对峙。霜降之前,我要交代完此生的
罪行——
请给我铁链和纸墨。我交出十指
和最后的断章。
我多么善解人意
此生的偏激,像只怪兽
总在你废墟上,长嚎……

耳鸣,或者晕迷

起初,是万马奔腾
我成了万箭之的
闭着眼睛大气不出——
受降的时候来到了
我贴上护身符。求神。念咒语
无法敲木鱼了
——来不及了
十万只秋蝉,为这场战争呐喊
助威。不用刀枪,我下跪
不搬来一兵一卒
越过界河后,大可长驱直入
我交出墓碑和盆地
我的身家性命是低贱的。一介草民
而已。但,牛羊鸡犬是有的
粮食是有的。稀泥烂瓦的道路是有的
来吧!来挖掘我身体里的宝藏
——金属是有的。欲望是有的
善恶,也是有的
快乐都拿走,把悲伤留下
身体里的水拿走,把盐分留下
把旋转的天空留下
把生锈的零件,留下

城市的痼疾

通达西路——
南城疼痛的一根神经
它患有城市的痼疾,像我久治不愈的晕迷
须不断地寻医、吃药
看那举着铁镐的人,大脑被灌满了语录
开挖掘机的人,手握时代的
方向盘。他们要把它打磨成闪亮的丝绸
一次次地折腾,把伤口翻出
新伤,不断地掩盖旧伤。交警的旗子
被染成了鲜红,迎风飘扬……
满身伤痕的通达西路,吐着泡沫
和淤泥。它在我墙根下颤栗
落泪。虚脱。
感染风寒的老槐树,像一排排即将退役的
老兵。风,一个劲儿地往
墙缝里钻。我说的是,雷声没来之前

在廊桥。饮茶……

月光在州河上晃了晃,明目张胆地进入我
茶杯了。今夜。我在廊桥
饮茶——
你们都戴上镜子吧,今夜的月亮
有点圆。还有夜空中的蓝
都是我醒着的爱人
快霜降了。州河没有降温,也没有雾霭
我是半透明的
州河边停靠的桨,在露水中饱满,少了些
孤独的气息
夜色辽阔。人心安稳。
你们的船没有缆绳了,全都安放在
我内心。今晚,我不进寺庙,我不再飞翔
打更人转世了
我和夜莺一起,收紧翅膀
再也不会口渴了。我是你们杯中的茶叶
舒缓地吐气。吐一地月光
——这千年的月光啊

我是你最后一页诗卷
    ——题图诗《丽江暮色》

丽江。我是你最后一页诗卷,笔力要稍微重一点
我对尘世的倦怠,秋风无从
打救。我不可救药的
病,都被你收走了。掩埋好我带毒的衣衫

我又看见那片霞了。在西天,红晕一般的霞光
收敛。像我憋住的呼吸
别过早给我铺开暮色
和静。如今,野菊花开得正好

你留给我的那抹蓝色,柔软、可触摸
丽江,我真的是逼近你的城池了。打开缺口吧
我的纳西族姑娘
我适应这里的气候,皮肤不会过敏
请消解我的痼疾
——我的胡须,足足有三千尺了

斜阳下,我把铸造千年的剑投向江底
我要诀别江湖,渡向你——
丽江,我的白马留在你的岸边
把缰绳一洗再洗。给我一柄桨吧,你要打捞我的余生

我已经向众神祈祷了
我已经向你的水
妥协了。丽江。我要你的长亭短亭,我们抵押生死
我们给这后现代,制造一种意外,不说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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