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 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9 15:01:04
                                                                                          赶 秋
                                                                                      文/江从群
    又是一年的秋天了。
    一到秋天,那无边无际的田野就用它丰富的色彩和果实绚丽起来,就神奇起来,因而也就骄傲起来了。那金黄金黄的稻谷,那雪白雪白的棉花,那火红火红的高粱,那挂在枝头的柿子啊,还有篱笆下的南瓜、冬瓜,哪一样庄稼不逼你的眼?哪一种作物不撩拨着你的心?这美轮美奂的乡村图画,自然成了诗人、画家写诗作画的材料,自然助长了城里人下乡观光的兴致。而对于我这个在乡下摸爬滚打过十多年的人来说,它们让我欣喜的同时,也唤起我的回忆,不禁让我想起曾在乡下劳作的那些日子。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这是许多人都熟悉的诗句吧,它说的是夏收的事。其实,真正忙得不可开交的,应该数一年一度的夏秋之交的“双抢”。“双抢”,即抢收早稻、抢插晚稻。早稻的收割,必须在谷子黄了之后,不可能为了抢时间而提前收割。晚稻的抢插,必须抢在阳历的七月底前完成。因为,再过几天,就要立秋了。在这前后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必须做完这些活路,没有丝毫的退路。
    立秋,这个节气就是对乡下人下达的一个无声的命令!乡下人对节气的敏感,对于那些不事农耕的人是无法体会的。乡下人知道,错过了生产的季节,一年的收成将大大减产,甚至化为乌有。于是,在这个时候,生产队的男女老少会紧张起来,会自觉地行动起来,各做各的一份儿事情去。你看吧,他们一个个火烧屁股般的急啊!走起路来,身体几乎是前倾着的,就连平日里那几个推不上前、拉不退后的人,他们也着起急来。他们要和时间赛跑,他们要赶在立秋的前面!
    每天,是打谷机的喧嚷将黎明吵醒的,是掀翻稻草的叉子把红日托举起来的。平时到镇上坐茶馆的几个老汉,也在禾场上晒起了谷子。小学生下田捡拾漏掉的稻穗,婆婆家也歪着小脚,把早饭和茶水送到田头。吃奶的孩子,被送到田边地头的树荫下,让母亲喂奶。小孩儿好奇,怎么今天在这儿吃奶啊?他边吃,边玩,母亲则一个劲儿地催促:“好乖乖,快吃,快吃!妈妈要去割谷了。”午饭,也是一家家在田头吃的。腿上的泥,手上的泥,谁也顾不得洗。有的干脆站着吃,三下五除二,几口就把饭装进了肚子里,喝口水,接着下田去了。
    割谷子,由于心急火燎,常有人把自己的手指割伤。我就尝过这个滋味。那天,我割得快,一不小心,左手的无名指的指头,被割去了半个,鲜血直流,疼得我直叫“我的妈”!谷子是肯定割不成了。我去找队长,队长说,“你怎么拆我的台啊?割不了谷子,你去车水吧!手疼脚不疼啊,是吧?”有什么办法呢?我去车了半天水,第二天,还是要我去割谷子。
    插秧,更是争分夺秒的事。俗话说,春种一日,夏种一时。春天插秧,迟一天插下去的秧苗,比前一天插的就差一些,它转青就慢了一个节拍,它后面的分蘖、拔节、抽穗、扬花总是跟不上趟。插晚稻秧,差别不在今天和昨天,而是上午和下午,是后一个时辰和前一个时辰。所以,插起秧来是没有日夜的。夜晚看不见,就摸着黑去扯秧,一扯就是半夜。第二天,微明,插秧的人就下田了。下午二三点钟,日头正毒,田里的水如煮沸了一般,人也不得休息。更厉害的是,为了使田里的草烂得快一些,好早日转化成肥料,在田里洒上了石灰。石灰是很伤人皮肤的东西,我的手因它而溃烂了,吃饭捏不住筷子,也得坚持去插。
    双抢的季节,正是棉花田里的红蜘蛛、红铃虫、斜纹夜蛾和盲椿象大量生长的时候。它们趁火打劫,想把棉花置于死地。队长又不得不抽一部分人到棉田里喷洒农药,去抢救棉花。烈日下,农药能杀死红蜘蛛等害虫,它对人也有很大的毒害。派去治虫者,多为老弱和次劳力的妇女,她们身体的抵抗力自然不如年轻力壮的男子,往往有人因中毒而倒在棉田里。
    立秋。处暑。日子一天天走向秋的深处。乡下人穿着单衫,挥洒汗水,追赶着秋天的脚步。田里的绿豆、黄豆的豆荚噼噼啪啪地在炸裂,它们在田里叫嚷,它们在田里吵闹,它们在地里实在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红了的高粱要砍了,黄了的粟子要砍了,还有熟透了的芝麻要收了。啊,田里的活路真是多!
    白露。秋分。乡下人穿着夹衣,追赶着秋天的脚步。棉花桃子裂开了它的大嘴,又到了捡棉花的季节。摘棉花,早晨的露水很重。棉花要到上午九十点钟,露水干了,才是采摘的好时候。天快下雨了,又忙不迭地把棉花壳子一起揪下来,用很大的棉花篓搬回家,堆在地上。晚上,灯下,一家人围着,剥棉花,一剥就是半夜。
    寒露。霜降。时光老人唱着它的歌谣,一个节拍一个节拍地跟着来了。
    如果遇到灾年,乡下人还要再攥着秋的尾巴做好文章,要把损失从秋的深处追赶回来。记得那年,因为天旱,田里的收成大减。父亲说,我们把那亩棉花地的棉梗扯了,种上苦荞吧。父亲说,苦荞的生长期短,从种子落地到收起来,只要一个来月的时间。说干就干,一家人忙去整地。第二天,父亲起了个老大早,到邻近的松滋西斋去买荞种。到西斋,来回有上百里的路程,中间要过三条河。没想到,父亲下午4点多钟就背着十来斤苦荞种子回来了。当晚,我们打着火把,把荞种了下去。那年,我们家又比别人多了一些收获。从那天起,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赶秋”。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七月鸣,八月栽绩。”“八月其获,十月陨?。”“八月剥枣,十月获稻。”关于秋天的农事,《诗经》里的《七月》,就有这么多的叙述。它客观地叙述了农夫在这个时节所从事的农业劳动,反映了当时的生产情景和农民的艰苦生活。读着这铿锵的诗句,我仿佛听到祖先们在中原大地上追赶秋天的脚步声,还有他们的声声叹息。
    许慎在《说文解字》里作了这样的解释:“秋,禾谷孰也。从禾,省声。”而从“六书”的角度看,“秋”,是一个会意字。你看,一把“火”把“禾”给烤熟了。这就是我们今天的秋收,就是 “秋实”。这“火”,依我看,除了天上的太阳之外,就是乡下人风风火火、心急火燎追赶秋天脚步的“火”。
    如今,我已步入了人生的秋天。想起在乡下赶秋的日子,我有很多想读的书还没有读,有一些想写的文字还没有写,我当抓紧时间,如父亲当年带着我们黑夜播种苦荞那样,把过去的损失追赶回来,于是作《赶秋》以自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