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弢：斯大林时代骇人听闻的政治清洗

述弢 北京学者

亚历山大·雅科夫列夫素有“改革设计师”、“公开性之父”之称。他曾主持俄罗斯政治清洗受害者平反委员会工作，亲自接触到大量本属绝密的档案文件。这属于社会工作，没有报酬，雅科夫列夫却乐此不疲，一干就是十几年。该委员会已为450万人平反昭雪。

起初是为“集团”的人平反昭雪，例如托洛茨基分子、季诺维也夫分子、布哈林分子……然而，签署处决名单的可不止斯大林一个人，各州内务人民委员局局长也参与其事。日托米尔州有个叫维亚特京的家伙，他不经过审判和侦查，不通过什么“三人小组”，完全自作主张，亲自处决了3000人。他杜撰出若干个“破坏分子集团”，名称都是从公文和报纸上找来的。

1934年，清洗已在大张旗鼓地进行，天才科学家、1904年度诺贝尔奖金获得者伊凡·巴甫洛夫院士在致苏联政府的信中说道：“你们相信世界革命，这是徒劳无益的。你们在文明世界传播的不是革命，你们是在卓有成效地传播法西斯主义。”

斯大林特别仇视军队，害怕军队。起初是除掉所有来自沙皇军队的军事专家，后来则是除掉他们的熟人。再后来就开始搜寻一切“人民的敌人”、“间谍”、“恐怖分子”，至卫国战争开始前，已把军队搞得群龙无首。

斯大林对关押在希特勒集中营的数百万战俘弃之不顾。时隔50年之后，平反委员会才为这些人平反昭雪，承认他们都是当之无愧的士兵。

当初是从上面往地方下调拨单。地方领导人纷纷给中央去电报，要求增加指标。指标是根据劳改营的报告制定的。劳改营向莫斯科要专门人才：要钳工、车工、医生……然后中央再往各地下调拨单：“人民公敌”都是“按照专业”来计划的。许多案子都等着审批。其中有不少军人，不少学者。例如有这样的说法：“受侦讯者十分迅速而出色地发明了新式武器，可见他们是想一旦侵略者进攻我国时将发明成果交给敌人。”可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副人民委员弗里诺夫斯基受斯大林的委派，登上开往远东的火车。他带了三名助手和3000个案卷。一路上喝得晕晕乎乎，听着留声机。还展开比赛：看谁签署文件，也就是画上枪决记号的速度快。弗里诺夫斯基赢了。连看也不看就画上枪决的记号，确实是非常之快。他带去的案卷所涉及的人全部处决，无一幸免。甚至在三处和四处之间，还展开竞赛。结果是：“四处逮捕的人多，不过三处处决的人多。”四处在竞赛中获胜。

领袖们在事关枪决的问题上都很性急。比方说，仅1937年11月22日一天，斯大林、莫洛托夫、日丹诺夫就核准了对12份名单中1352人的判决，同年12月7日核准了对13份名单中2397人的判决，其中2124人被判死刑。1938年1月3日，以上三人和伏罗希洛夫、卡冈诺维奇核准了对22份名单中2770人的判决，其中2547人被判死刑，2月份核准了对28份名单中3699人的判决，其中3622人被判死刑，3月份核准了对36份名单中3286人的判刑，其中2983人被判死刑。4月份，在伏罗希洛夫缺席的情况下，核准了对29份名单中2750人的判刑，其中2699人被判死刑，1938年6月10日，斯大林和莫洛托夫签署了对29份名单中2750人的判决，其中2371人被判死刑，9月12日斯大林、莫洛托夫和日丹诺夫核准了38份名单中6013人的判决，其中4825人被判死刑。

莫洛托夫的签名见之于涉及43569人的373份名单，斯大林的签名见之于涉及41391人的361份名单，日丹诺夫的签名见之于涉及20985人的175份名单，卡冈诺维奇的签名见之于涉及19110人的189份名单，伏罗希洛夫的签名见之于涉及19474人的186份名单。卡冈诺维奇还喜欢在做关于处决的批示时用骂人话。他写道：“毙掉这个婊子，这个……这个畜生。”还有写得更加不堪入目的！对他过去的朋友也用这种脏词儿。

伊万诺沃纺织厂的一个女工叫济纳·阿德米拉利斯卡娅，面容姣好。1938年，根据中央的决定，提拔她做共青团的工作。她从纺织女工成了伊万诺沃州团委的第一书记。此后内务人民委员部领导人把她叫去，向她交底：有一个集团正在策划针对斯大林的恐怖活动。还提供了人员名单，让她来当这个集团的头头，说你只要讲他们都是你这个集团的成员就行，我们把这帮人全都捉拿归案，但是不会碰你。她严词拒绝，却不慎将此事向州党委作了汇报。结果，集团照样杜撰出来，集团成员统统处决，她也未能幸免。临刑前她要了一面镜子，她希望死得美丽，死得高傲。她拢了拢头发，说道：“现在就开枪吧。”但她没有诬告过任何人。

根据自己多年从事平反工作的经验，雅科夫列夫认为可以断言：苏联因政治原因被处决、死于监狱和劳改营中的人数，达2000万-2500万之众。这里还包括死于饥饿者：内战时期为500余万人，1930年代为500余万人。

即使从公开发表的文献中也可看出清洗政策的规模。据不完全统计，仅俄罗斯联邦1923—1953年被判刑人数即超过4100万。其中有刑事犯。但是仅仅因上班迟到、未完成集体农庄劳动定额等而身陷囹圄者，也有数百万之众。又如，1932年斯大林曾亲手拟定一项法令，其中规定：凡从已收割的小麦地里偷走麦穗者，即可判处监禁、劳改和死刑。

以上骇人听闻的政治清洗，说斯大林是个偏执狂患者也解释不通。他把自己两任妻子的亲属全部处决。有一天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格鲁吉亚的一个朋友，把这个人请来。多年不见，两人一起喝酒，共进晚餐。晚上朋友在宾馆里被带走，当天夜里就处决了。

这一全民族悲剧究竟有多大规模，尚无有据可查的准确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