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老人，美国老人_

天津老刘说了一件事，让我心绪难平。

他的老岳丈不过70岁，身体健壮，腿脚利索，却整天躺在床上让人伺候。“人”指的是三个闺女。儿子是不管的，老头儿也不要求儿子管。媳妇脸色难看，老头儿惹不起，反而好生对待。结果是一个儿子占着老子的房产，另一个儿子掌管老子的退休金，老头儿的生活费用则由三个姑娘分摊。

三个闺女小时候，可是不受待见的主儿。老刘媳妇最甚。自小到大，老爹没正眼瞧过。“丫头片子”，一个词儿，四个字。多少含义在其中？中国人最懂。我从中读出的是轻蔑，忽视，不屑。没有骨肉至爱，没有人伦亲情。

而闺女嫁人以后，就被娘家寄予无限期待。闺女们也很争气，硬是把个日子过成母系时代。女人大权在握，要贴补娘家，女婿们是不敢反对的。但像老刘这样在美国打工下苦力赚美金的人，就免不了发发牢骚。

由此我想到了美国老人的生活，想到了近来国人常说的“有尊严的生活”。

老刘岳父这样的老人，我听闻过很多，我不能体会“让人伺候”是怎样一种感受，大约是做皇上的滋味吧？如果这代表了一个民族的价值观念，如果这就是国人心驰神往的享福，我只觉得可悲。

无法想象一个能吃能喝的大老爷们，赖在床上等闺女们端茶送饭，是多么难堪的一幕情景。但我能想象得出那老男人的得意和满足。这样活着有尊严吗？他们那一代人脑子里都给灌输了些什么玩意儿呀？

老百姓要求有尊严的生活，政府也承诺让人民过上有尊严的生活。怎样才能创造和得到有尊严的生活？只与别人相关吗？自我又该做什么？

有句话说，“美国是儿童的天堂，中年人的战场，老年人的地狱”。前两句很赞同，后一句，我认为完全是从中国人的视角出发断定的，所以不赞同。

怎么叫地狱？孤独？儿女不在身边？养老院？美国老人有社会的良好照顾，有完善的医疗保障，西方的文化也不习惯儿孙绕膝，几代同堂。如果仅以我们中华文化的血缘价值观念去裁定人家没有儿女尽孝，便是生活悲哀，是活在地狱里，未免简单武断。

其实，我更欣赏美国老人的生活态度——独立，自主，不依赖。以前在餐厅工作时，见识过男女老少各色人等，其中对老人的印象特别深刻。有个老头儿，80多岁了，每隔两天打电话来点个盒饭。通常电话之后十分钟就到了，我在窗内看到他颤颤巍巍从车里走出来，高大的身躯因为年老而略微佝偻，但脸上却一直洋溢着温和的笑容。

菲律宾裔的老太太琳达，老伴儿去世了，她一人居住在先夫留下的大房子里，两个成年子女都在外州。她怀念先生，不肯搬去养老院。每周日还穿戴整齐到教会做礼拜，与邻居朋友互动频繁，生活充实快乐。

还有一个不常吃中餐的老太太，我差不多一两个月才见她一回。也是梳妆打扮，描眉画眼，衣裙整齐，一丝不苟。老人家就住在我们对面，说她女儿每星期两次来陪她喝下午茶。她特别告诉我，女儿已经七十岁了。啊？我不由问起她的年纪，她说九十二岁了。

著名的张爱玲，八十多岁时死在洛杉矶独居的公寓里，几天之后才被人发现。凄凉吗？我倒不觉得呢。试想假如张爱玲此生有个一儿半女的，她就会幸福了？儿孙满堂，她就圆满了？不见得。说不定更悲哀。父子母女的纠葛人世间自来不少。血缘可不能说明一切。

生老病死，谁也躲不过。与其悲悲戚戚，不如坦然面对。人对于死，对生命的终结难免怀有恐惧，但似乎中国人更忌讳谈论老与死。这让我想到东西方文化的差异，想到中国文化中敬老的成分，以及中国文化里缺少的宗教情怀。

为什么美国老人不倚老卖老呢？为什么美国老人以年迈却仍能享受生活而自豪呢？为什么美国老人对儿女持平等尊重的态度呢？为什么美国老人不以操纵子女指使子女而沾沾自喜呢？

不是中国人不好，实在是中国的文化不好。柏杨的“酱缸说”，触及实质。

周围朋友谈起各自的父母也常有难言苦衷。老崔被父亲在电话里臭骂一通，连当年在国内为他出了多少钱结婚，请了多少桌酒席都数落出来做把柄。陈康子烂谷子，一地鸡毛，骂得老崔心情难过。原因是什么呢？就是因为老崔没有按月按量进贡上美金。

后来老崔赶紧邀请父母来美国探亲，没想到罪过更大了——签证被拒绝。这下老爸火冒十五丈，连儿子带美国一起骂个狗血喷头。老子有理哦，有资格有本钱。儿子都是你们美国公民了，来看美国是给你们莫大的面子，竟然不让来？你们美国算是什么东西？有眼不识泰山！

老人家自尊心受伤，可以理解。上纲上线扯到歧视，扯到美国政策就远了。拒绝签证原因不过是材料不够，下次再签就好了嘛。感谢上帝，老崔再三请求下，老子终于同意再赏一次面子给美国领馆。这一次美领馆也似乎感受到中国人的威风和志气，吓得赶紧给通过了。哈哈。

老人在美国与儿子一家相处的时光，本该十分美好。可是由于老人的霸道和挑剔，又留下了许多遗憾。老崔说，只能做到这样了。总归他们来过，也算了却一桩夙愿。

此类故事比比皆是，不再赘述。要是我把父母探亲论坛里听到的故事都搬过来，怕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中国的老人，怎么就不会讲道理呢？中国的老人，怎么就不会多些教养呢？中国的老人，怎么就不能像美国老人那样独立，乐观，坚强呢？

不是中国的老人不好，实在是中国文化不好。酱缸啊酱缸！这种文化里熏陶出来的人，人格扭曲，人性压抑。活着疲惫，死了恐惧。不以享受生活为乐，却以折磨别人为乐。究其实，是文化里缺少宗教因素。

那天理发店的苏珊告诉我，她的母亲去世了。我听了赶紧说抱歉。她却神态安详地说，不必，她去了更好的地方。

联想到看到的葬礼，中国人大哭大嚎，假装悲痛，甚至雇佣吹鼓手和专业的哭丧者来撑门面。西方人默默流泪，内心祷告，一束鲜花寄托哀思，一袭黑衣表达怀念。假模假式的有什么必要呢？

再联想到中国屡禁不止的造假，层出不穷的骗人事件，难道仅仅的人性的恶吗？对此等文化不该三思吗？这样的文化鼓励不劳而获，鼓励弄虚作假，鼓励男尊女卑，鼓励暴行天下。人，不把自己当人的文化，实在是穷途末路的文化。

我对老刘说，告诉你老婆，把那老家伙轰出去。要不就让他上幼儿园，对他进行启蒙教育，教给他什么是自尊，什么是尊严，教给他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