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中玉自选集-徐中玉-读吧》摘记(20101106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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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文论大家刘熙载自叙其书为何名"概",云:

艺者,道之形也。学者兼通六艺,尚矣。次则文章名类,各举一端,莫不为艺,即莫不当根极于道。顾或谓艺之条绪綦繁,言艺者非至详不足以备道。虽然,欲极其详,详有极乎?若举此以概乎彼,举少以概乎多,亦何必殚极无余,始足以明指要乎?是故余平昔言艺,好言其概,今复于存者辑之,以名其名也。庄子取"概乎皆尝有闻",太史公叹"文辞不少概见","闻"、"见"皆以"概"为言,非限于一曲也。盖得其大意,则小缺为无伤,且触类引申,安知显缺者非即隐备者哉。抑闻之《大戴记日:"通道必简"。"概"之云者,知为简而已矣。(《(艺概)叙》)

刘氏此叙,讲出了古代绝大多数文论家为何要如此写法的心里话。这里也有其哲理,举此概彼,以少总多,从特殊反映一般,不是没有哲理,只是不想写成哲学讲义而已。中国古代文论家,绝少不能写诗为文,都有丰富的创作实践与鉴赏经验,这恐怕不失为古代文论既重描述又能简要的一个重要原因。文论如能兼有艺术价值和学术价值,岂非更好?既好抽象思辨,写法自成一家,完全可以,但不宜以此为高,高低要看实际成绩,不在表达方式。有的思辨虽玄奥但确深刻,有的思辨空话连篇,以艰深文其浅陋而已。体大而不精,话多而不实,足以为戒。古代文论著作内容多样,如保存故实、辨识名物、校正句字、比较异同等等,守旨本不在于议论,其旨在议论者,除大都仍具有形象、感情特色外,哲理、思辨、规律即深寓其中,甚至寥寥几句,即能令人拍案叫绝,一字可抵废话或老生常谈上百、千、万字。随手例举,即如梁代钟嵘评晋代张华之诗,五:

其体华艳,兴托不奇。巧用文字,格为妍冶。虽名高曩代,而疏亮之士,犹恨其儿女情多,风云气少。谢康乐云:"张公虽复千篇,犹一体耳"。今置之中品,疑弱,处之下科,恨少,在季孟之间耳。(《诗品》卷中)

钟氏用70字即指出了张华诗作的特点、弱点、思想上艺术上弱在何处,只能把他放置在中品、下品之间的正确理由。以"儿女情多,风云气少"为嫌,形象生动。后来刘熙载据此以论:"齐、梁小赋、唐末小诗,宋代小词,虽小却好,虽好却小。

盖所谓'儿女情多,风云气少'也"。(《艺概·词曲概》)虽沿用钟说,殊未觉其减色,因前面又有"虽小却好,虽好却小"八字。这8字多么辩证,多么有分寸,今天在某些论者手里,可以扩成数千、万字而还觉太少,但结算起来未必能抵得这8个大字。从实践入,有感知,有体知,有理知,而仍保存其部分形象,描写与辨析融会以出,情趣理趣兼收并蓄,妙矣哉!再举一个苏轼论文的例子:

李建中书虽可爱,终可鄙。虽可鄙,终不可弃。(《杂评》)只17个字,就写出了他作这种评价是有一个反复思考、衡量、比较的过程,终于才断然如此说的。后面7字,显然也非容易取得,非有客观公允的识力态度,不能到此。亦是很辩证,辩证就全面。爱、鄙、弃三字,虽不形象,却极通俗、明白,很易达到形象所有的部分的效果。这是用极抽象、极玄妙的语言、概念无法达到的。我认为这种写法不但能得到广大读者包括作家的欢迎,而且体现出学识与艺术才能的极高的统一。目前纯思辨、脱离实践、枯燥乏味的论著已很少有人问津,作家大都不要看,反而使人对思辨理性产生了怀疑。这当然不能让思辨理性本身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