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柏村谈“八二三”炮战前后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8 18:19:20

郝柏村谈“八二三”炮战前后

--------------------------------------------------------------------------------

 

  【本刊讯】台湾《联合报》8月23日刊登了郝柏村《八十自述》一书中的一章,题为《郝柏村“八二三炮战前后”忆述》,摘要如下:

 

原编者说明:41年前,八二三炮战爆发,当时置身火海的郝柏村师长,年仅39岁。今年此日,适逢其80生辰。郝先生近撰回忆录《八十自述》一书,将交天下文化公司出版。本报特先披露其中一章《八二三炮战前后》初稿。

 

  民国44年秋,我到金门任第8军炮兵指挥,同时兼任金门防卫司令部炮兵指挥官。当时金门司令官是刘玉章将军,也是沙场名将,属于52军关麟征的系统。刘司令官看似老粗,实则心细,战场经验丰富,治军很严,做事踏实。他每日看部队,把所见记在小本子上,每周开一次会报,首先检讨上次会报裁示执行情形,如该做而未做是过不了关的。他这种务实的作风,对我尔后行事有很大影响。

 

   构建钢筋水泥炮兵掩体

我在金门,也是第一次追随刘玉章将军做事。刘将军到金门后,强调防御工事的重要。此际金门已经发生过九三炮战,偶尔亦有零星炮击。我到金门后,视察了所有炮兵阵地,大都还是用砂包堆成的野战掩体,一门炮的掩体需1万个砂袋,每个砂袋3元,便要3万元,而砂包经一年半载的日晒夜露就破了,因此每个掩体一年便需3万元的砂包费。金门是要长期固守的,这种消耗既不坚固又浪费,所以我主张构建钢筋水泥炮兵掩体。

  当时金门已有美国顾问,他们认为炮兵阵地应该机动,不宜用固定掩体,部分国防部幕僚也赞成顾问的想法。我认为金门幅员有限,而炮兵阵地密集,实际上没有机动空间,所以打不破比打不着重要。刘司令官对金门炮兵,也有“一呼百应,快动猛打”的构想。金门当时可供炮战的火炮,主要为155口径及105口径,约100门。

  我的设立永久炮兵掩体之构想,获得刘司令官的支持。当时构筑一座钢筋水泥炮兵掩体,同时解决了弹药掩蔽部及人员掩蔽部的问题,约需10万元,仅为一个掩体3年的砂袋费用。俞大维部长也充分支持,在他的指示下,国防部购料,金门遂全面由炮兵部队本身施工,担任工兵的工作。

  俞部长几乎每周都到金门,而到达后就是看炮兵阵地,我和俞部长接触的机会更多了,他对我的战术思想表示同意,对战备整备的措施也十分支持,金门炮兵掩体的构筑,因此进行顺利。

  此际金门没有激烈的炮战,但中共正在修鹰厦铁路,同时在莲河、大磴间修筑桥堤。此桥堤如修成,中共的炮兵可进驻大磴,则金门全岛在其火力控制之下。因此,阻止中共修建桥堤,是炮兵的主要任务。

   阻止中共修建桥堤成功

中共都是利用夜间施工,我们乃于夜间,以单炮对准施工地点行间隙射击,这叫做闪电计划。直到八二三炮战发生,桥堤未能修成。

  民国46年,金门刘司令官任期届满,调回本岛,而由第1军团司令胡琏重做冯妇。胡将军自古宁头大捷后,即为金门防卫司令官,民国43年调至第1军团。至于赵家骧副司令,也调任金防部副司令官。老长官重逢,亦是一件乐事。

  胡琏将军不仅是战将,也具有政治眼光。他的作风与刘玉章将军不同,刘将军注重做工事,加强战备。胡将军除了战备外,注重交通道路及地方建设。他见我做炮兵掩体有成,便叫我盖学校。盖好后,他即命名为柏村国校。他的领导更是高人一等,每天晚上,高级干部都有读书报告,他主持读《贞观政要》及读《史兵略》,来训练高级干部。

  我驻防金门,担任金防部炮兵指挥官整整3年。当时的金门还是遍地黄沙,道路大都是土路,所以胡琏将军甚至挪用工事水泥来修路。我们外出一趟,回到营区,洗脸就是一盆黄水,官兵所用的白毛巾,也都变成黄色。金门的水也不充分,因此栽树、挖水塘、修公路等,是胡将军整备工事以外的重要施政。

  当时驻防金门的官兵,根本没有休假的规定。我到金门的第一年,忙于建炮兵掩体,从未回台湾。以后逢年过节,团长以上眷属可到金门探望,我的太太才能带小孩前来小住数日。

  我既不是52军刘玉章的系统,也不是18军胡琏的系统,刘将军与胡将军对我都很好,但他们的作风不同,各有所长。我对他们的长处体会很多,甚有利于尔后的治军建军。

  俞大维部长博学多才,科学、哲学、兵学无不精通,没有一般国军某某系统的包袱和观念,完全是大公无私的拔擢人才。益以蒋总统来台整军后,打破在大陆时代各将领各有系统之旧习,团长以上人事,都由蒋总统亲自考核,且必召见而后定。我就在蒋总统和俞部长的考核拔擢下,一步一步向前。

  民国46年,我以38岁之龄晋任少将。至民国47年6月,驻防金门已经3年,依例部队应调回台湾。我以第8军炮兵指挥官的身份,兼任金防部炮兵指挥官,因为第8军是建制番号,驻防金门期间则纳入金防部,军长同具副司令官身份,调回台湾则恢复军长一职,我的情况亦同。

   第9师发生士官杀人案

第8军初调金门时,军长是汪光尧将军,后在任内病逝,而由王多年将军接任军长。

  我担任金防部炮兵指挥官,统一指挥5个师和1个军的炮指部,共28个炮兵营,这是国军有史以来指挥炮兵最多的主官。

  民国47年6月,我回到台湾,驻地在台南网寮。此时,驻防小金门的第9师发生一件暴行案,一个失去理性的士官,杀死了女青年工作队的队员。

  国防部认为这件事很严重,决定要撤换师长黄毓轩少将。此际两岸风云已紧,金门随时可能爆发战争,胡琏司令官守土有责,首先当然是希望黄师长仍留原职,其次则希望保荐跟他有作战经验的干部继任。不过,蒋总统迳批由我接任第9师师长。

  胡司令官对我虽然相当赏识,但我从未在战场上追随过他。当时一般沙场老将,选用干部都是根据战场上的考核,才比较有信心,这原是难怪的。然而,蒋总统坚持批示,人事主管也不敢向总统反映胡司令官的意见。我刚由金门轮调回台不久,即获总统召见,要我回金门,接任第九师师长。

  金门炮战爆发了

民国47年8月2日总统召见,8月4日即飞金门。8月7日,赵家骧副司令官偕我到小金门布达,而俞部长即于当日下午到小金门视察。我虽初接师长,但金门已战云密布,所幸我原任金防部炮指官,并一手完成炮兵掩体,对战备情况颇为熟悉。8月20日,蒋总统亲临金门视察,首先到小金门,我向他报告了战备。当晚在金防部聚餐,总统训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8月23日下午,夏令时间6时30分,震惊中外的金门炮战,终于在蒋总统的神料中爆发了。我在炮战期间,每日均写下重要措施,该日记已出版,收入拙著《不惧》中,所以此处不再详述。

   一场战略上奇特的战争

八二三炮战是民国38年古宁头战役后最激烈的一次战役。由于国际政治因素的影响,在古今中外的战史上,也是一次特别型态的战争。从政治战略上看:

一、中共与苏联共同商定,牵制美国在远东的军力。

  二、中共与苏联藉发动金门炮战,测试中美协防条约、美国协防外岛的决心和方式。在这一点上,美国表现了决心,但在方式上,仍以不直接介入交战为最高原则。因此,美国舰队的运补护航,坚持在大陆的领海之外。也因为如此,在滩头运补上,仍赖国军自力,冒炮火抢滩。

  三、毛泽东从炮战开始,即没有攻占金门的企图,最后停火、恢复炮击和单打双停的策略,在彭德怀的文告中曾提到,令人不解。但是,毛泽东的政治战略是高明的,那就是由金马外岛拉住台湾,使台湾不得脱离大陆,以防台独思想的滋长。

  四、金门炮战后,蒋总统与杜勒斯发表联合公报。基本上,放弃军事反攻为中美的共同立场。

另从军事战略上看,八二三也是一场奇特的战争:

一、陆海空三军都参战,但不是联合作战,而是空军对空军的空战,海军对海军的海战,以及陆军对陆军的炮战。空军不得轰炸地面和舰艇,海军也不得支援陆战。

  二、由军事战为主而转变以冷战为主,成为长期的心理战与消耗战。

  美主张增强火力减少兵力

炮战在恢复单打双停后,美国对外岛的支援也格外加强,8(口寸)炮及更重型的火炮分别进驻金门。经过炮战的考验后,证明我在指挥官任内,坚持构筑坚固炮兵阵地政策的正确,而新增阵地的坚强度,超过原有材料的10倍,我觉得是超乎需要的坚固了。

  炮战告一段落,胡琏司令官因健康关系调回台湾,而由刘安祺上将调任金防部司令官。刘上将毕业于黄埔三期,民国38年大陆沦陷,他以青岛绥靖区司令官的身份,因得青岛港口之便,撤退了山东的军民来台。他为人厚道,善于领导,能得兵心,大智若愚。

  刘司令官到职后,中美双方全力加强金门防务。美方坚持,为减轻金门的后勤负担,以增强火力、减少兵力为主要政策。

  第9师驻守小金门,在炮战后与33师轮调。民国48年元月,33师接防小金门,第9师调大金门,担任总预备队任务。

  美方坚持金门应减少一个步兵师,蒋总统并不愿意,一直在僵持中。第9师驻防外岛已逾两年,依例应与台湾另一个师轮调,而美方坚持第9师调回台湾后,不应再由台湾派一个师到金门接防,而应由金门自行调整防务部署。

  轮调返台途中又回航金门第9师调大金门,一面整训,一面准备回台,先头一个团———27团,于民国48年3月调回台湾,但因中美双方对减少金门驻军的僵持,27团回台后,既未派部队赴金接替,第9师的主力部队也暂停回台。刘司令官和我当然只有等待上级命令,但不论是减少金门兵力或轮调,第9师回台是确定的,刘司令官也依例为回台的部队送行。

  四五月间,金门雾季已过,第9师回台一事又闻恢复,师部轮在第三梯次运输,由于单打双停,大规模运输都定在双日。4月某日,师部终于在料罗湾滩头登舰,约下午2时启航,航行约一小时,我看见空中来了一架C47运输机,觉得奇怪,为什么下午还有飞机到金门呢?果然,再过几十分钟,我的船团接到回航金门的命令,原来那架飞机送来急令,蒋总统闻知第9师师部已离开金门,非常不以为然,立即命令:“郝师长必须留在金门!”就这样,师部在黄昏前回到料罗湾,登岸返原驻地,这是金门部队轮调从未有过的特例。

  重回金门,刘司令官也觉得好笑,说送也送过了,就是送不走。我们当然只有服从命令,而蒋总统之意,希望藉减少金门驻军,向美方提出较多价码。

  “大胆部队”获颁荣誉旗增强金门火力,减少金门兵力,终于尘埃落定。第9师调回台湾,而不另派部队接防金门,减少一个师的兵力,从5个师减为4个师。我于民国48年4月回到台湾,隶第1军团第3军,师部驻林口下湖营区。

  民国48年7月,参谋总长王叔铭上将任期届满,由原参谋总长调任陆军总司令的彭孟缉上将回任。第9师在下湖营区整训,彭总长到下湖老机场,为本师颁授荣誉旗,这是国军部队的最高荣誉。我代表全师,从彭总长手中接过绣有老虎的大旗,以表彰本师在八二三炮战中坚守小金门的功勋。全师官兵均授荣誉旗勋表,这等于是军事的诺贝尔奖。

  回到台湾后,国防部也公布了炮战期间蒋总统写给我的亲笔信,第9师亦获大胆部队的称号。八二三炮战的血与汗,至此得到最大的鼓励与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