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军:我最怕人说虚伪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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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军:我最怕人说虚伪

2010-11-05 09:54:25 来源: 南方人物周刊 (广州) 跟贴 247 条 手机看新闻

“这十年,就如一个女人的一生,最开始那几年如少女,人见人爱。现在则是更年期。”朱军不讳言眼下的处境。但并没打算放弃,他的愿望是要让节目熬到历经沧桑后受人尊敬的老年。


南方人物周刊第232期封面:催泪朱军

朱军在北方科技大学与大学生观众在一起

左起:白岩松、于丹、董卿和朱军录制节目

朱军和《艺术人生》的更年期

本刊记者  易立竞  发自北京

喜爱和讨厌朱军主持的人几乎一样多,前者的代表是家庭妇女,后者的代表是网络青年。煽情的丰盈与智力的缺乏是《艺术人生》的软肋,而知识结构与娱乐精神的欠缺则是朱军的软肋。

朱军无疑是央视下的蛋,身上留着极深的央视烙印。央视的综艺节目因其刻板、教育者的姿态、意识形态化的风格丧失了越来越多的年轻观众,在信息获取和娱乐渠道越来越多的网络时代,央视并没有给观众带来有吸引力的娱乐,相反,评说央视成为了一种娱乐。

如果央视的节目老是近亲繁殖的生产方式,不能引入市场竞争,如果央视的舞台老是以“德高望众”、“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为主,其节目的边缘化则是必然趋势,虽然,在任何时候,央视都声称自己是主流。

说这些,并不妨碍朱军是一个好人,生活中的朱军,确实是一个真诚的人,他真诚地待人,真诚地做事,真诚地受感动。

《艺术人生》“含水量”偏高

打开百度搜索“朱军+艺术人生”时,标题多是:《朱军口误称毛岸青为“家父”》、《朱军被周润发玩残》、《朱军与港台艺人“鸡同鸭讲”》、《朱军该下课?谁还需要艺术人生》、《朱军又口误了》、《朱军又煽情了》。甚至,“艺术人生”在某些场合成了动词、形容词,比如,某某被艺术人生了,某某很艺术人生啊。

朱军和《艺术人生》,成了中国最受争议的主持人和节目之一。

节目中的任何一点瑕疵都不会被网友遗漏,如果没有明显错误,那就在主宾之间的互相调侃中判断出个气焰高低,网上只要出现了这类的帖子,朱军大多是“被”如何的一方。

面对这些失误、这些评论,朱军的态度是:不解释,不回应,不做危机公关。而且,时不时还会在自己的节目中自嘲。

围观的人边看边骂,边骂边看。

眼泪曾经是《艺术人生》驰骋收视战场的重型武器,明星们在《艺术人生》登台亮相,畅谈人生感悟,说到动情处热泪盈眶,这成为节目吸引观众的沸点。上海某报以《是什么力量让明星们泪流满面?》为大标题发表文章,对朱军在《艺术人生》中成功挖掘人物内心的神奇方法进行了分析和赞美。这是2004年上半年之前的事情。

时至今日,曾经为朱军和《艺术人生》带来美誉度的泪水已被称为煽情。甚至有媒体用《明星煽情过度,眼泪等于罪行》这样的标题撰文大肆批评。

《艺术人生》相较于其他节目“含水量”偏高成了大家的共识。

冯巩在做客《艺术人生》时看似调侃的话,几乎是对该节目制作手法的总结:“套近乎,忆童年,拿照片,把情煽,音乐一起,让你的眼泪流得没个完”。

据《艺术人生》初创时期的工作人员回忆:节目在策划时,央视文艺中心主任孟欣给节目定的舞美方案的调子就是怀旧,有让人想哭的感觉。

“听他们讲那过去的事情”则是节目的主要内容。

2000年12月22日,朱军出现在《艺术人生》的舞台上,自此,他和《艺术人生》被打包捆绑,荣辱与共。

“第一次做这样的节目,不知道到底怎么问,懵懵懂懂的。”朱军清楚记得当时的状态。

第一期的嘉宾是童安格。“请谈谈你的人生经历”,节目一开始,就扔给童安格这么大一个问题。童安格吓了一跳,然后老老实实从幼儿园开始谈起。

第一期节目在中央3套的收视排行榜中位列第二,第二期已经排名第一。原制片人王峥彼时经常说的一句话是,《艺术人生》没有成长期,它从一开播就直接进入了成熟期。“那时候年轻,说话狂。现在不这么认为了。”王峥在《艺术人生》做了近十年的制片人,刚刚调到《综艺频道》任节目部副主任。

朱军坐在贴满几百张嘉宾照片的办公室里,办公室的另一面墙上贴着《艺术人生》的LOGO。事实上只有“艺术”两字,“人生”前几天掉了,还没来得及重贴,。“我最近一直在想把这4个字拆开,中间加个点,叫《艺术·人生》,让艺术和人生这两块内容并列,加重嘉宾在节目中的才艺表演,让节目有点变化。那两个字掉得挺好,挺吉祥。”朱军满意地看着只剩下两个字的LOGO说。

“鸡同鸭讲”

2009年,《孔子》剧组做客《艺术人生》,朱军被周润发拉着“下跪”,引发了“下跪门”,一时闹得沸沸扬扬。节目主编马宁在网上发了一个声明,详说事情原委,称此举是周润发事先策划,并征得朱军同意。可网友对此毫不买帐,要朱军承认被耍、没能力把控当时的局面。

“之前主编确实跟我打过招呼了,她说周润发要拉着你下跪,我以为他是说我们把椅子撤掉,像古人一样,面对面跪着说话,我没想到他是面对观众跪下然后磕头。但之前人家打过招呼了,我没有表示反对,所以当他拉着我这样跪下时,我虽然很惊讶,但也照做了。”

后来,周润发对朱军说,“我看过你的节目,我看到过你说你爸爸,我是真被感动了。”朱军在不少场合说起过他的父母,“这是我的一个心结”。

朱军承认中间有一段说话的时候,两个人压根就不在一个语境上。“对我的问题,他没有像以往的嘉宾那样直接回答,他用他的语言方式来回答。即使如此,也不存在后来大家所说的‘朱军让周润发给玩了’,可能是文化背景不同。”

港台艺人偏爱轻松搞笑,并不代表他们不爱谈严肃的话题,但他们遇到朱军中规中矩带有央视气息的采访时,难免会遭遇Culture Shock。“说句实在的,我承认我跟港台艺人在对话时有错事儿的时候。你比如说《无间道》那期节目,不知道怎么回事,会出现那么多的质疑。当时说得最多的就是:鸡同鸭讲。说我跟他们的对话不在一个平台上,不在一个气场上,人家是拿它当成一个娱乐的事,我又想很煽情地去追究人家的感情经历、生活经历,最集中的质疑就在这点上。问题是我这个节目不是一个娱乐节目啊,我希望在《艺术人生》的平台上,能看到港台艺人的真性情。”

“下跪门”事件发生后,《孔子》的导演胡玫给朱军发了封电子邮件,是胡玫给周润发打完电话后,代表剧组发的一个声明,上面写道:“我们在节目录制现场挺好的……刚跟发哥通完电话,发哥说如果因为这个事给朱军带去困扰的话,表示歉意,我跟朱军是很好的朋友……”这封信现在还躺在朱军的邮箱里,外界炒得最热闹的时候,朱军也没有拿出来。

王峥说朱军是个特别能扛事的人。“《艺术人生》做了十年,朱军已经对这个节目有了责任感,为了这份责任感,他可以忍受很多。”

“我当过两年侦察兵,要是个软骨头的话,我在那样的连队是呆不住的。”

刚来央视,我的工作是打盒饭

到北京前,朱军是兰州军区战士歌舞团的演员,当地大型晚会一般都是他主持。再之前,他当过侦察兵、文艺兵,去过前线,35周年国庆阅兵时,他在联合军乐团,是受阅方阵中的一分子。

1993年6月,杨澜去兰州主持一档晚会,搭档就是朱军。合作完后,杨澜对他说了一句话:“朱军,你主持得挺好的,你应该走出去试试,要是原地不动的话,5年,也就是5年,你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发展了。”一句可能只是礼貌性的建议,让朱军心动了,但没行动。

当年9月,央视文艺部导演高立民到兰州指导一档节目,朱军是主持人之一,节目录制完后,高说了和杨澜类似的话,“你条件不错,有机会到北京、到中央电视台来看看吧,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并留了一个电视台的电话。

朱军思考了几个月,决定趁春节休假时去北京试试。打定主意后第二天就出发了。他不敢给自己时间多想,怕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消失。去之前,没和任何人联系,到了中央电视台门口才给高打电话,因为过年休假,电话一直没人接。他就每天按点去央视门口,打电话,没人接,等。再打电话,没人接,等。直到第4天,他才求一个出来接别人的央视工作人员带他走进了央视大门。没想到,刚到文艺部就碰到了从电梯里出来的高立民,高惊讶地看着他,因为头一天正往兰州打电话找他,台里要做一个叫《东西南北中》的新栏目,推荐主持人,高推荐了朱军。可她往兰州军区打的电话没人接,高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找你?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朱军也愣住了。他不信命,但此时,也不由得相信生活中有许多冥冥中注定的东西。

进了栏目组,他没具体事情可做,节目还在策划中,他参与不了,就负责打盒饭、扫地、擦桌子。“也被人批评过,比如说人家桌子上放了好多带子、书,我手快,早晨人还没来上班呢,我就把桌子给擦了,把带子和书都摆得整整齐齐搁那了,结果人来上班来了,‘谁动我桌子了?’我说我动的。‘谁让你动了?’我看你桌子挺乱的。‘我昨天好不容易从书上找好资料,在那翻开,结果你全给我合上了,我还得找一遍。’中午十一点多钟,统计一下办公室人数,去食堂打盒饭,我可以先打一盒自己吃了,而且想吃什么就可以买什么。我给他们买饭,我买什么,他们吃什么。那时候也没有饮水机,我们在21楼办公,到17楼去打开水,大家吃饭的时候我把茶给他们沏好,吃完找一报纸,啪啪把盒饭一收拾,扔到垃圾箱里头。很长一段时间在干这样的事。”那时最有成就感的事就是别人夸今天的盒饭好吃。现在,每次剧务把盒饭递到他手里时,他都会很认真地告诉对方,今天的盒饭很好吃。

策划《东西南北中》第一期节目的时候,朱军一直旁听。“有一天邹主任(邹友开,中央电视台原文艺部主任)要来听汇报,孟欣当时是我们制片人,她很突然地让我给邹主任汇报。”这之前开策划会时,朱军是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的,但大家说的话他全记住了,因为做过相声演员,记性好,汇报时,他连相声里“贯口”的功夫都用上了。汇报完了,节目也定下来了。大家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孟欣突然回头说:“朱军你准备一下,这期节目你跟许戈辉一起主持。”这是朱军在央视给自己赢来的第一次机会。

这期间,朱军跟《东西南北中》节目组去湖北十堰录节目。到十堰刚下火车,当地接待的人拿着火车票告诉他,“你们台里打电话,让你下了车以后就赶下趟火车回北京。”原来是让他参加“45周年国庆大典群众联欢晚会”的转播。

“拿着台本,一页一页翻,三分之二都过去了,才看见了朱军的名字,负责礼花、礼炮的分队现场报道。群众联欢晚会是夜里10点多放礼花,我就在放礼花前跟礼炮、礼花分队做一个简短的采访,介绍一下环境,说礼炮、礼花就是从这升上祖国的天空的。数了一下就几十个字。回过头再看主持人名单,有陈鲁豫、许戈辉、刘璐、倪萍、赵忠祥、程前等等,我是其中一个。他们都在大会堂顶上、天安门城楼上、英雄纪念碑下边、金水桥畔,我在正阳门跟毛主席纪念堂中间那个地方,一个最安静的地方。直播那天晚上,我觉得那个地方的气氛跟天安门广场的气氛完全不一样,往前走几百米是人潮鼎沸,到我这就特安静,战士们在那擦炮,准备炮弹,没人理你。我一想,这种状态直播,哪像国庆夜晚的群众联欢晚会啊,不行。我就跟现场负责的执行导演请假,说到前边看看。其实是围着正阳门跑了一圈,气喘吁吁地回来后,就在边上来回跑。快到我的时候,提前位置站好,话筒拿到手里时还在喘,镜头切过来的时候,我跟前边的气氛一样,都是情绪高涨。做这些就是为了让自己亢奋起来。当时晚会总导演张晓海,也是《综艺大观》的制片人,在导播台上问身边的人,这小伙子是谁?认识我的人不多,谁都不知道,一看字幕:朱军。他说记住这个人啊。”

国庆后过了3天,张晓海找到朱军,“3天后有一台晚会,我希望你来主持。”这才有了朱军跟陈鲁豫主持的他在中央电视台的第一台大晚会,《七彩欢歌》。一千平米演播室,面向全国现场直播的。

从那时起,朱军自己的艺术人生隆重上演。

春晚结束,我坐马桶上睡着了

1996年,朱军走上了春晚的舞台,迄今为止做了13届主持人。“春晚的那个辛苦劲,只有当事人知道。尤其是我们主持人,从直播前就开始高度紧张,4个多小时一直绷着那根弦。”他最难忘的就是2001年的春晚。

2000年12月《艺术人生》开播,节目播出前的工作量非常大。2000 年6月底朱军把生病的母亲接到北京,8月初送回了兰州。从8月到12月,他几乎一个星期飞一次兰州,母亲去逝当天,他正在准备两天后的一台大型晚会,还盘算着怎么挤时间回家去看望母亲。接到大哥打来的电话时,他呆坐在沙发上,虽然之前一直做着母亲随时可能离去这样的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没能陪在母亲身边。他在屋子中的一块空地上,冲着兰州的方向跪下磕了一个头,号啕大哭。

22号晚上9点,《艺术人生》顺利开播。之后,开始准备2001年春晚,又是连滚带爬地干。通常春晚直播完是0:40左右,那天晚上朱军到家后大概凌晨1点半,在楼下一看,家里灯是黑的,“心里就挺不高兴的,也不等我回来就睡了。”朱军手里拎着一堆春晚主持节目的衣服,刚在门厅凳子上坐下换鞋,灯亮了,十几个好朋友在家,菜摆好了,酒也打开了,在那等着他回来吃年夜饭。“我心里特别明白,他们是担心我那年春节难受,因为我母亲刚去逝。最让人感动的是,这些朋友谁也没互相通知要来我这。”朋友们一看零点钟声敲完了,春晚快结束了,从北京各地就都往朱军家奔,“这份情谊我一直记着。”

喝了三五杯酒后,朱军去了趟卫生间,进去快半个小时了还没出来,他坐在马桶上睡着了。

朱军对每年春晚的劳累刻骨铭心。春晚一遍一遍地彩排,一遍一遍地修改,在直播过程当中,都在不停地改。比如一个节目演完后,应该是21点36分02秒,结果结束时是21点38分02秒,长出两分钟来,怎么办?主持人压缩台词把时间抢回来。

“春晚彩排就是不断地调整,6次彩排没有一次一样的,它要根据现场观众的气氛调,真的不是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说随便谁当个导演都能把春晚做好,真的不是。那是一个特别奇怪的场,很火的演员到了那,傻了。在别的地方演出效果好得不得了的节目,上了那个舞台冰凉冰凉的,特别奇怪。因为大家平常的期望值在胸口这,到春晚时,就拎到脑袋上了。”赵本山一到春晚彩排时,一宿一宿睡不着觉,朱军跟他说,你得谢谢春晚,因为春晚,你把字练出来了。“他睡不着觉就写毛笔字,一宿一宿得写,现在那字写得是真不错。”

朱军跟冯巩合作了3年小品,有一年演的《跟着媳妇当保姆》,到最后登台时,他们演出的本子是108稿。“冯巩一到那个时候就跟魔怔了一样,不停地改,我有时都担心他崩了。”

朱军偶尔会做个梦,“说直播了,话筒找不着了。”有时,睡到早晨六七点的时候,他突然从床上蹦起来,穿上衣服就往外蹿,以为是晚上六七点,8点那边就直播了。

老师许秀林(原兰州军区战斗歌舞团的艺术指导)把朱军第一次推到主持人的位置上时就告诉他,“大晚会要像小晚会一样去做,你要松弛。小晚会要像大晚会一样去做,你要认真对待。做人也是这样,今天演出特别成功,火了,从侧幕条下来之后,你应该耷拉着脑袋,贴着墙根走。演出要是演砸了,到了后台应该大声地问管后勤的那个人,没有宵夜吗?”朱军说,自己从未敢忘记过这番话。

我就是个容易被感动的人

朱军在节目中经常陪着嘉宾一起流泪。他说自己生活中就是个容易被感动的人。比如说最近看电影《山楂树之恋》,看得他就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电影中女主角家里的那间房子,双人床,四腿桌,简易的书架,凳子上、床上放的全是信封,我一下子就回到小时候了,太像了,连房子都像。”他看着电影会想起母亲穿着蓝褂子,为了一家子在操持的情景,会想到文革期间父亲在外边受了委屈回到家以后的那种状态。“所以我会流泪,生活情景再现了。”

“我特别愿意体会身边发生的事,我愿意体会我身边的每一个人的内心感受,我也特别在意别人的感受。我这么说好像有点夸自己。”朱军笑言。

好多人说他是性情中人,朱军说这点在喝酒上最能体现出来。平常跟朋友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朱军会喝酒。而且,他要是觉得这桌上没气氛的话,就一定要把这桌上呼噜得热闹起来,热热闹闹他觉得看起来才舒服。就为了那个过程,那个气氛,他经常会被抬回家,喝多了。头天喝多了,第二天又有朋友聚会,“昨天喝多了,今天太难受了,你们喝酒,我喝点水吧。”刚喝两口水后,经不住三句劝,看人家在那喝得挺高兴,“算了,给我拿个杯子,喝。”

他承认这种性格有时候会觉得累。“改不了,三分钟过了,就又这样了。”

朱军的同事、朋友说起他,用了厚道、善良、仗义、热情这种词,“至少我不奸诈。我从来没有设计过做一件什么事为我赢得什么样的社会荣誉,从来没有去坑害过谁,或设计过谁为自己争什么。我宁可自己受委屈都没这样做过。”

曾经在《艺术人生》有过短暂实习经历的赵丹,一直关注着朱军和《艺术人生》,“一档节目做了十年,受人攻击、质疑再正常不过了。《鲁豫有约》刚开始那几年不也受人追捧吗?现在也被网友骂得不行。这只证明一点,有影响力自然就会有争议,就像宋丹丹在小品中说的,‘没有绯闻的名人不算名人’,没有争议的主持人肯定也不会是有影响力的主持人,争议只会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他的影响力。”

“这十年,就如一个女人的一生,最开始那几年如少女,人见人爱。现在则是更年期。”朱军不讳言眼下的处境。但并没打算放弃,他的愿望是要让节目熬到历经沧桑后受人尊敬的老年。 

朱军(姜晓明)

朱军 煽情是件严肃的事

中国最知名的主持人之一朱军谈春晚,谈煽情,谈艺术人生,谈他有没有文化,谈“那傻B真配合”,谈为什么许多人喜欢他,为什么许多人不喜欢他……这是一次感动朱军的采访

本刊记者  易立竞  发自北京

我不能说:你别哭

人物周刊:你看自己的节目吗?

朱军:看,但并不是每期都能从电视里看,很多时候节目播出时我在工作,在播出之前都会看过,但是说实在的在机房看跟在家里看、跟朋友们在一起看感觉还不一样。

人物周刊:你听到过有些观众对《艺术人生》和对你本人的质疑和批评吗?

朱军:我想任何一个节目和主持人都听过质疑和批评吧,而且《艺术人生》十年了,对它和我的质疑在不同的阶段都有,这些年来应该说听到了不少,在不同的阶段,会有不同的话题。我有一个习惯,好话听完就听完了。但听到一些反面意见的时候,我会反复想这个意见有没有道理,这个意见它到底是针对我个人的还是针对节目的?我或者节目还有没有去改造或者是重新定位的空间?

人物周刊:朱军和《艺术人生》在很多观众眼里是一体的。

朱军:很多人都这么说。我觉得这种情感访谈类的节目,它一定非常牢地打着主持人的印记,因为你的谈话方式、沟通方式,你对世界的认知,甚至于你的审美,在节目当中都会体现出来。我始终觉得面对嘉宾,跟人交流的时候,让他说出心底里那些最真实的感受的时候,是没有技术可言的。如果这个时候想用一种采访技巧来完成的话,谁都能感受得到,对方不可能配合你。你只有让他感受到这个谈话氛围很安全,你是真心地、真诚地在跟他交心,他才可能敞开心扉。

人物周刊:就是说每次采访,你都会全情投入?

朱军:是的。

人物周刊:全情投入等于煽情吗?

朱军:说我煽情这个话题已经说了好多年了。我在节目中也会拿这话调侃自己。但今天,我们很严肃的坐在这里说这件事,我可以告诉你,我一直不觉得煽情是一件坏事,至少它是中性的。我反复给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如果你心中没有真情,何以煽情?情从何来?你也许觉得我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但这是我真实的想法。所以当别人说我煽情,拿煽情来说事,拿煽情来批评我,甚至骂我的时候,我都没有做出过任何回应,因为我没有煽情,只是情到深处,情难自已。当我们被生命中的瞬间感动时,我不能说:你别哭。

你可以仔细看一下,《艺术人生》从开播到现在,一定是笑声多于泪水。节目的录制过程,很多时候都是淹没在笑声中的。之所以能够让大家记住说这个嘉宾哭了、朱军又煽情了,因为掉眼泪不是生活的常态,笑是生活的常态,流泪是一个意外,在那一时刻,你触动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人物周刊:你跟着嘉宾一起流泪,这个看着挺煽情的。

朱军:每一期节目,我真的是全情投入的。我觉得只有全情投入,我才可能比电视机前的观众稍前一步,带着他们投入进去。我们请的嘉宾都是艺术界有所成就的人,他们能够当着那么多观众的面,能够在镜头前,说到他内心可能多年都不提及的痛处,他曾经受过伤的那个部分,实际上就是你拿着一根针把他那个伤口挑开要看一下,很残忍。但是我们这些嘉宾来到这以后,我一直以为他是出于对《艺术人生》节目的尊重,对朱军的信任,他才可能在这敞开。在这样一个气场下,我做不到一面跟他对话,一面作为一个旁观者审视他,也许这就是我技巧不娴熟的一面,我会跟着他的情绪一块走。让一个男人流泪,不外乎失去亲人,被人误解,追逐事业的过程中屡受打击、败了又败,生活压得你感觉到脊柱都快断了这些,很多时候我会感同身受,尤其是当嘉宾说到自己父母的时候,因为它是我特别痛苦的一段记忆,父母晚年的时候我没在身边陪伴,这种遗憾今生再无法弥补。

人物周刊:《艺术人生》一直在挖掘嘉宾的真善美,没想到挖掘一下他们的假丑恶吗?是因为他们没有假丑恶,还是因为你拉不下面子?

朱军:我觉得这于受众无益,而且不是我们节目的定位。我们节目选择的嘉宾还是要德艺双馨,如果某个人的假恶丑大于他身上的真善美的话,我们没有选择他的必要,我们为什么要把平台给这样的人。

“这傻B真配合今天”,我肯定没说那番话

人物周刊:2005年,《南方人物周刊》刊发了一篇文章《病人崔永元》,崔永元在文中说:“我们台一个主持人在做谈话节目,采访一个艺术家,这个艺术家很投入,很忘情,主持人也在现场号召大家向他学习。出来后他跟我说,这傻B真配合今天……我在看这个节目时,他(那个主持人)在哭,我就呕吐。”这篇文章刊出后,许多人都说崔永元说的这个主持人就是你。

朱军:很多人因此怀疑到我的人格。我很少有觉得痛苦的时候,那段时间觉得挺痛苦的。我记得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在福建出差,记者问我的时候,我还没有看到这个报道,之后第二天看到了。后来所有人都说他说的是我。我说,“他说的肯定不是我,因为我肯定没说那番话。至于他说的是谁,我不知道。”那段时间网上、报纸杂志上都在说。好多朋友给我出主意,说你应该站出来把这件事说清楚,甚至于有的朋友说你可以借助法律来维护你自己的尊严,好多种说法。我后来是这么想的:他并没有说这人是朱军,我朱军也确实没有说过那番话,我告什么呢?

人物周刊:他们让你怎么用法律武器维护尊严?

朱军:告崔永元。我今天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我去找了我们台长,当时是赵化勇台长,我就跟他说了我心里的这种困惑。“这个事呢,都是台里的事,我如果直接去找崔永元,我不知道结果是什么,我是一西北人,其实挺糙的。我如果把这个事捅到法庭上,那个时候好多媒体都等着看我们俩打架呢。我跟他同是中央电视台的人,这样的话,至少我觉得对中央电视台无益,对我朱军也无益,所以我今天来找您,这个事毕竟是出在咱们家里,我希望台里能够出面给一个公正的说法。因为连咱们台里的人都在质疑我,我都听到了,这个是我最受不了的。别人不了解我可以,但是中央电视台的同事都对我朱军的人格产生怀疑的时候,这个是我受不了的。”赵台长坐在办公桌的后面看了我半天,问我,“朱军我找过你吗?”我说没有。“胡恩(主管副台长)找过你吗?”我说没有。“朱彤(当时文艺中心主任)找过你吗?”我说没有。“那就行了嘛,我们都没有找过你,说明我们是不相信这样的事会出在你身上,你怎么这么在意这个事呢?”我一想也是,我干嘛要这么在意这个事呢?它不就这么个事吗?算了吧。

人物周刊:你当时最痛苦的是什么?

朱军:我就觉得好像被别人侮辱了。怎么会这样?从我个人而言,我希望善待一切人,我希望在生活当中能够避免矛盾就避免矛盾。但是发生了这么个事,大家就安到我头上了。你说这事是崔永元的错吗?你直接找人家理论去?好像也不是他的错,他并没有说“朱军这王八蛋,那天采访了一个老艺术家然后背后还说了那么句脏话”。他不是这么说的。因为他说了那么一句话,恰巧我主持的是以采访老艺术家为主的这样一个节目,尤其是那些年,这些老艺术家(用手一指节目组里一面墙上的嘉宾照片)几乎都是那几年采访的,这事就安我头上了。在这个过程中,有的老艺术家碰见我的时候都安慰我,包括我刚才一回头看见(照片上)这些老艺术家们,王铁成老师、于兰老师等等。

人物周刊:他们怎么安慰你?

朱军:他们说“我们看见这些个报道了,他们都说是你,你别当回事啊,我们不会觉得是你”。面对他们,我只能一乐,“嗨,我才没当回事呢。”不然我还能怎么着啊?我总不能说“老人家,你赶紧出来给我证明一下”。

人物周刊:你那会儿怨崔永元吗?

朱军:一点不怨那不是真话。但是呢,这种怨也只停留在我心里。我实实在在地讲,当我再一次见到崔永元的时候,还是跟以前一样。

人物周刊:那会儿心里已经释然了吗?

朱军:完全释然了好像也不是。直到今天你说起这个事的时候,我依然觉得有一份委屈。因为它毕竟历时那么长一段时间。

人物周刊:多长时间?

朱军:从你们杂志写了这篇文章出来以后,这个波澜大概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年的春节前后。大概半年吧。

人物周刊:这是你所承受过的最大的委屈吗?

朱军:到目前应该是。

人物周刊:后来你跟崔永元沟通过这件事吗?

朱军:我没有直接说过这个问题。但他有一次在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说,好多人都说我指的这个人是朱军,我从来也没有说过我说的是朱军。

人物周刊:这篇报道是我做的。

朱军:啊。啊?(一愣)是你做的啊!(无奈的笑)你们也没错,他是那么说的,你们就这么登的。因为这个事,我找过自己的毛病。“人们为什么会把这事安到我这?问题就出在我采访老艺术家吗?问题是,采访老艺术家错了吗?这也没错呀,它节目形态就是这样的。”我觉得有些时候受点委屈也不见得是坏事,我非常真心地说这句话,它会历练你,会让你变得更加坚强。你说人不就是这样吗,一次一次地涅槃,一次一次地重生。

人物周刊:这件事对你来说算是一次涅槃?

朱军:这样说可能有点过,但是我觉得至少是一次历练。

《艺术人生》不是一个娱乐节目

人物周刊:《艺术人生》是不是一个娱乐节目?

朱军:我这不是一个娱乐节目,我们是情感访谈类节目。戴军和李静做的《超级访问》,同样是访谈节目,但是我觉得他们那个是偏娱乐的。我这个节目应该是……我这个话说出来,可能别人又会骂我。打一开始策划这个节目的时候,我就想把它做成一个心灵教堂。我特别希望那些正在人生道路上追索的人,能从这些演艺名人身上找到貌似偶然的成功背后的必然性,希望这些嘉宾把自己用生命和情感取得的成功经验拿到我这来,跟大家一起分享。其实就是这两句话(指着节目组墙上的字):“用艺术点亮生命,用情感温暖人心。”我特别希望在我的节目当中展现出这样的东西。

人物周刊:你排斥娱乐这个词?

朱军:我不排斥,但要看把它放在哪个平台上,生活中我也很娱乐。

人物周刊:你有娱乐精神吗?

朱军:什么样的精神叫娱乐精神?

人物周刊:比如在节目中看到周润发拉着你下跪并给观众磕头的时候;比如说做《无间道》剧组那期节目,香港艺人用调侃的语气说话时,在这种情况下,你可以顺势而为,而不是依旧往情感访谈节目的路线上拉。

朱军:要从这一点上讲,我可能还真的缺少点娱乐精神。咱们回到刚才说的这个具体的事件,我一直觉得《无间道》这一期节目我做得非常的好。你现在都可以调出我们的切换带来看,你看看我们现场的气氛,好极了。

人物周刊:事实是在电视上表现出来的效果并不那么理想。

朱军:我不知道,是我们后期出了问题还是其他的什么?

人物周刊:有没有你把控不了的现场?

朱军:我采访了这么多的嘉宾,比较突出的,应该是余秋雨。我觉得他太懂电视了,我呢,恰巧又想在做他的这期节目当中谈一些我特别感兴趣的话题,但是他总是会用他自己的方式往前走。做完他的节目回来以后,我跟同事开玩笑,说你们知道什么叫脑仁疼吗?你们去采访一下余秋雨就知道了。一个是气场大,二是他肚里东西确实多,知识面广,加上他又懂电视。比如说我一直想跟他探讨他特反感的“文化商人”的概念,等你提出来的时候他就会用他的方式消解掉。

人物周刊:有人说你文化底蕴不够,你同意吗?

朱军:文化方面,我们这一代人有我们这一代人的缺陷,我承认,我70年上小学,80年高中毕业,小学学黄帅,初中“拨乱反正”、打倒“四人帮”、游行,文化方面是有一定缺失的。

人物周刊:这种文化的缺失,让你在采访余秋雨这样的学者时,会怯场吗?

朱军:那倒也不会,人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事。站的角度不同,说法就不一样吧。有没有文化我觉得用我评价我妈妈的一句话,可以聊以自慰。我妈妈是一个只上过小学的人,他们那个年代就更特殊了,战争年代,大字不识几个,连一封完整的信都写不了,但是当人们说起她没文化的时候,我会跟他们辩驳。我说我妈妈只是缺乏文化当中的一个范畴叫知识,而不是文化。她身上所体现出来的文化品质是我们很多博士都不具备的,她拥有几千年的文化传承,那是一个民族的美德。她相夫教子,甘于奉献,在家忍辱负重,拉扯着我们7个孩子长大,小儿子是朱军,大儿子是甘肃省人大副主任。我父母是农民出身,没有任何背景,能把儿女培养成这样,她没有文化吗?我真的想问,什么叫文化?自以为是是文化吗?咄咄逼人是文化吗?我觉得那都不是,至少不是我们民族的文化。

人物周刊:面对质疑,你为什么很少出来回应?

朱军:我一直觉得所谓的名气、奖项等,都是别人给的,你自己控制不了。我能做的,就是做好我自己,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不害人,不伤人,这些是我能把握的。

人物周刊:大家在说你采访港台艺人鸡同鸭讲这一点的同时,也说你缺乏应变能力。

朱军:碰到这类事儿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说我挺有应变能力的,这话听着挺傻的;我说我没有应变能力,那我就甭干这行了。没有应变能力的人能当主持人吗?我已经记不清多少次站在台上处理突发事件了。

人物周刊:比如呢?

朱军:比如2009年春节晚会,零点以前的节目,舞蹈演员因为服装出现问题,临时调到零点以后,导演命令,“朱军马上上台去说一分钟的话。”说什么呀?那是春节晚会,亿万观众瞩目,从接到这个任务离开口说那段话,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也就是说,你要在这几十秒里想好下面说什么。

我说,“新春的钟声已经敲响,又一个明媚的春天向我们走来,此时此刻一定有很多朋友在给自己的朋友送去新春的祝福和问候,我想说,在您送去祝福和问候的时候,千万别忘了我们最容易忽略的人,那就是常伴在我们身边的人,如果您的父母还没有休息的话,请起身给您的父母鞠个躬,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感谢他们一年来的劳累,感谢他们带给这个家庭的温暖。请用您的笑容为您的丈夫,为您的妻子,也给您的儿女送去祝福,感谢一年来我们相互搀扶走过的日子。最后我想说也让我们,感谢我们自己,感谢我们这一年来的自信与坚强,感谢我们这一年来所取得的工作成绩。”当时大概说的就这个意思,一分二十秒。这都是现场即兴处理的事情。这不叫应变能力吗?还怎么应变?

人物周刊:我看到你有一次在化妆间和嘉宾沟通时,自己提议开场白用“家父可好”来自嘲,你不怕被大家再次提起这个被称为“低级错误”的事情?

朱军:都是你自己的过往,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呢?你不接受它也是事实,对所有的批评我都接受。这也是有些人说我没有文化的一个最重要原因。
 

《艺术人生》现在是更年期

人物周刊:你最火的时候是哪年?

朱军: 2003和2004年是我最火的时候。也就是在那一两年,我拿遍了中国电视节目主持人所能拿到的最高奖,比如金鹰奖原来是没有主持人奖的,2004年第一年设置主持人奖,并且是一个最佳,10个优秀,我就是那个最佳;我拿到了金话筒的金奖;我拿到了星光奖空缺两届以后的优秀主持人奖。这是目前中国最高的3个主持奖项。中央电视台的十佳节目主持人,我头一年以最高票当选,成为十佳节目主持人里的第一名。其实那个时候就有高人支招,“朱军你该离开了,你看人家崔永元,离开《实话实说》谁都接不住他,他永远是最好的,你也应该这么做。”我说我做不到,我喜欢这个节目,而且,一起创办节目的同事怎么办?

人物周刊:你走了,自然会有别的主持人。

朱军:这节目也就不在了,因为它太强烈地打着我的烙印。

人物周刊:任何事物都有生命周期,《艺术人生》已经10岁了,它还会走多久?

朱军:其实这个节目呀,它有时候跟女人的一生一样。少女的时候,人见人爱;少妇的时候,风韵犹存,回头率还不低,尤其是女同志怀孕的时候,在我看来是最美的。但是生了孩子后,抚养孩子的压力,工作的压力、生活的压力、加上年龄的增长,关注度也低了,也没有以前那么招人待见了。到了50岁左右更年期的时候还挺烦人的。别着急,熬着,熬到像秦怡老师那样满头银发的时候,她忍辱负重,历经沧桑,含辛茹苦的慈母形象会赢得所有人的尊重。我真的想让我的栏目熬到满头银发的慈母状态,但我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因为它不是我朱军个人的事,它需要我们团队一起往前走,它需要社会方方面面善意地接纳和帮扶,而不是讽刺、打击。

人物周刊:《艺术人生》现在是女人的哪个阶段?

朱军:我觉得现在基本上是在更年期,真的,就看能不能扛过去。

人物周刊:你还要把它做到满头银发的时候,这不是贪心吗?在中国,有这样的访谈节目吗?

朱军:就因为没有,所以我才想做,我觉得这么大一个国家应该有这么一个节目。在国外很多这样的节目,比如奥普拉·温弗瑞,做了几十年了,还在做。这跟她本人的能力,整个大的社会背景,跟它的电视分级制度,整个播出平台体系都有关。

人物周刊:节目做了十年,这几年又饱受争议,一般人可能真就不熬了。

朱军:是啊,刚好十年,我不干了,再转做别的栏目,也一样闹得起来,也一样玩得起来。我去做一个娱乐节目,挺轻松的,也用不着那么动情,那么伤人。

人物周刊:你主持过娱乐节目吗?

朱军:我不知道我曾主持过的那些算不算娱乐节目?比如说《想挑战吗》,前一段时间和朱丹一起主持的《我们有一套》,我觉得真的要比我的节目轻松很多,至少我没觉得费劲,反正玩呗,怎么高兴怎么玩,玩高兴就完了。

人物周刊:玩高兴这事简单吗?

朱军:玩高兴至少比挖掘真情要简单。

人物周刊:我在想,央视有娱乐节目吗?

朱军:现在不也在慢慢尝试嘛。但是我觉得平台与平台不同,平台与平台的功能应该完全不同。作为央视这个平台来讲,首先应该做到的是引领我们民族传统文化的时尚。能够成为传统的事物,一定是深入民心的、植根于民族土壤的东西,没有根的节目,看完以后不能够让你在精神上收获营养的节目,其实不太适合这个平台。

人物周刊:一档节目成功的标准是什么呢?

朱军:对我而言,有这么几项指标,一个是我们都已经熟悉的,所有的人都在拿它说事儿的收视率。还有一个是美誉度,我所说的美誉度,至少应该是符合我们这个民族传统的,符合一个时代精神的,可能在中央电视台干的时间长了,脑子里老有一根弦绷着,就是你对这个社会的贡献如何,这是第二个标准。还有一个标准,是让人看完之后真的是能够多多少少有所收获、有所共鸣的。

人物周刊:你们节目的受众群是什么样的?

朱军:35岁到50岁之间,有一定生活阅历的,高中左右学历的,女性可能会多一点,家庭主妇是一个很重要的收视群体。

人物周刊:听说《艺术人生》无论收视率如何,都是中央电视台力保的节目?

朱军:2003年左右最火的时候,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前3名,保持了很长时间,那是少女时期。按我们现在的收视率来看,还没到需要保的状态,我们也没垫底。我们还在中间这个位置上徘徊着呢,但是从节目本身来讲,有过这样的说法,“像《艺术人生》这样的节目还是要保证它的播出平台”,因为这个节目它坚持宣扬人性的真善美,符合主流价值观。

春晚的气场太奇怪了

人物周刊:迄今为止,你主持了13届春节晚会,什么感觉?

朱军:习惯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如果说有人告诉我,朱军今年春晚你就不上了,我不知道那一天该怎么过。但其实不上是迟早的事。

人物周刊:你想没想过兔年春晚有可能就不是你了?

朱军:还有谁?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我还是有自信的。如果我连这点自信都没有的话,我可能就没法干了。

人物周刊:春晚现在是否也到更年期了?

朱军:还不是。你现在回头看刚开始那几届春晚,其实就是一个综艺晚会。那个时代科技手段不先进,电视信号也很差,制播手段落后,演播室还那么土,随便弄两块泡沫板子往那一立,挂上塑料花就是一背景,桌上放的也都是塑料花。但是为什么会有那么高的收视率?因为那个时候我们的文化生活极其匮乏。

现在我们的娱乐方式太多了,这样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你要用一台晚会表达所有人的情感,怎么可能?所以我说当今的春晚最大的功能就是陪伴,年三十,只要在家,屏幕上肯定放的是春晚,你们可能在打牌、包饺子、聊天、喝酒,可电视一定开着,说这歌挺好听的,大家停下来看两分钟,完了又该干嘛干嘛。赵本山出来了,看一会,然后又该干嘛干嘛。说哎,今天朱军又说错话了,看两眼,是吧?你想一下,如果三十晚上,电视屏幕上没有这样一个喜庆、热闹、红红火火的节目陪伴你的话,挺枯燥的。

很多人说春晚早该没有了,没有春晚的三十晚上,你会干嘛?你说我该干嘛就干嘛,但肯定会觉得少点什么吧。如果哪天我真的三十晚上回家坐那看春晚直播,我想象不到我会什么样儿。

人物周刊:你自己回头会看春晚吗?

朱军:会看。那会儿我就是观众了,觉得挺有意思的。因为主持春晚,我父母还在的时候,我们家把年夜饭都挪到大年初一,直播完了以后,我只能大年初一一早赶飞机回兰州,兄弟姐妹一大家子初一晚上吃团圆饭。

上蹿下跳想演戏

人物周刊:听说你和赵本山、白岩松是好兄弟,什么方面让你们彼此产生了认同感?

朱军:真诚。他会真为你想,当你有点什么毛病的时候,他会直言不讳地告诉你,不给你留任何面子。有一段时间我特别想去拍戏,本山听说了以后跟我说,“我可听说了,你上蹿下跳的想拍戏。拍啥戏呀?”我说那是好事。“好啥事呀?演好了,没人说你好。要有一点不好能骂死你,你这不是找人骂吗?好好干你的主持人多好啊,有几个能像你这样的?好好地,珍惜现在,把你自己的专业弄好。”他真的就是这样,特别不客气,一点面子都不留地就给我否了。我就听他的话把这事撂下了。

这样的话,只有兄弟才会跟你说。跟白岩松也是,按理说我们不在一个部门,主持的节目类型完全不同,甚至于从性格上看着好像也不一样,但其实我们性格上有好多共同的地方。我记得当年我们一块参加《心连心艺术团》去内蒙,回来的时候在火车上,刚好我们俩一个包箱,我们就喝着小酒聊天,聊了整整一夜,聊自己的人生,对事物的看法,聊对电视发展的看法……快到北京的时候,我突然发现白岩松对我的称呼变了,原来一直叫朱军,从那时候开始叫朱哥了。 “你叫我什么?”他说,“我告诉你,我很少叫别人哥。”

人物周刊:你想演电影,想做多方面的尝试,想让大家看到更多面的朱军,归根结底,是面对一些对你能力的质疑心有不服?

朱军:当然有这种心理。它需要等待机会,比如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有人说某某某比朱军强得多,但是当朱军真的跟某某某站在一个舞台上的时候,只要不是瞎子,自己去看。

人物周刊:你着急吗?等待这样的机会到来。

朱军:不着急,我都这样了,我还急什么呀?

人物周刊:你都哪样了?

朱军:你就是西北来北京学习的一个小伙子,一不留神成了全国人民都知道的朱军了,你还急什么?还有什么急的呀?人不能努,我深信这一点。我经常告诉自己,包括告诉我媳妇,不要努。她现在离开部队,做了一个公司,做得还不错,但有时候会急,想扩张自己的业务。我经常跟她说你不要努,要顺势而为。无论做事还是做人,努的时候啊,会变形。本来指甲盖这么大一个窟窿,你非要塞进去一个大皮球,它只有变形才能过去,变形了能过去还是好的,过不去皮球就炸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做事只要努,变形的时候,非出事不可。所以我也不着急,至于说别人不理解,干嘛非要让别人理解呢?

人物周刊:做了这么多年主持人,快乐吗?

朱军:挺快乐的。

人物周刊:哪怕饱受争议和质疑?

朱军:我觉得依然挺快乐的。我是一个挺容易知足的人。

人物周刊:一定有过膨胀的时候吧?

朱军:有过。大概2004年左右,就是觉得我成了,心里有点小得意。那会出去老愿意戴个墨镜,需不需要都戴着,觉得名人都应该是这样的。有时候跟家人说话有点洋洋自得的。当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就开着车去了我刚来北京住过的地方,在菜户营桥的西南角上,首都医科大学的北边有一座6层的白色小楼,当时叫滑水培训中心。我住在2楼最靠角上的一个8平方米的小房子里,在那住了好几年。我就把车停到马路边上,看着那扇窗户跟自己说,“你还干嘛呀?住菜户营的时候,要去中央电视,得倒好几次车,今天你能坐在自己的汽车里看着这个地方,还怎么着?你牛逼什么呀?”所以我内心挺平衡的,我是属于吃得香、睡得着的那种人。

一句话,说了十年,五百多回

人物周刊:主持人做了这么久,没有遇到瓶颈吗?

朱军:电视这个行业是一个释放极快的行业,你积累了很多年的东西,啪,很短一段时间就给你释放掉了。而且人的个性养成是几十年的,习惯改不了,处理问题的方式改不了。你真的要超越自我要去突破的时候,你会发现,有很多门槛立在你面前,跨跃起来特别难。这就是后来我为什么拜在范曾门下,要跟他去学画,听他讲历史、讲诗词歌赋的原因。

人物周刊:你们嘉宾的定位是艺术家,这个资源是有限的,不少嘉宾多次重复出现在你们节目中。

朱军:这是我做这个节目后想得最多的一个问题,也是这些天来我跟同事探讨最多的一个问题,国内的艺术家,差不多都已经做过一遍了。但是呢,我觉得其实他们也在变,我们会关注他们的变化,比如说最近这一期播出的韩红,她就跟8年前来的时候状态完全不一样。

人物周刊:主持《艺术人生》十年来,哪个时期最艰难?

朱军:这十年根本就没轻松过。最难的时候就是被人骂得最多的时候呗,被人骂得最多的时候就是你们杂志那篇文章出来(《病人崔永元》)之后。那阵子是质疑声最高的时候。那之前只有一些批评,比如春晚把猴年说成羊年了,那是确实错了。那次很难受。春晚结束后,我半路上给导演发了一个信息,我说导演对不起。导演给我回一条信息说,没事,全国人民都知道你是口误,回去好好过年吧。我有时候有点阿Q精神,错了就错了,我会坦然面对,虽然这个坦然的过程也会经历一番痛苦、挣扎。中国人都说羊年是不吉利的,但我特别不愿意冤枉那只羊,因为我在羊年获了好多奖,虽然它在最后几秒钟别了我一个大跟头,我说这其实可能是老天用这么一种方式提醒我,正所谓你得意的时候,应该淡然。那一年其实也没有特别狂,但我说得有点二虎的时候,其实也就是在那个时候。

家里人平常都给我挑毛病,那一年没有一个人主动跟我说这个事。兰州的哥哥、姐姐给我打电话也没说。后来我自己憋不住了,给我大哥打电话,他安慰我说,“没事,我身边朋友还说呢,因为你说错了,我们才相信春晚是直播。”

有过失误之后,我做事的时候会更小心,我会把相关的问题想得稍微细一点。

到了这个年龄,说自己简单,其实像在骂自己一样。但是我真的是个挺简单的人,我是个把什么事都不愿意想得那么坏的人,这样我自己会舒服,不会纠结在是是非非当中出不来。我会让自己找到一个迅速解脱的出口,然后就该干嘛干嘛了。

人物周刊:国内有没有你比较欣赏的主持人?

朱军:王刚,崔永元,白岩松。我觉得他们睿智。

人物周刊:什么样的节目主持人是你不能忍受的呢?

朱军:装扮自己的人。把所有的金都往自己脸上贴,在屏幕前是个正人君子、意见领袖,在屏幕后极其阴险,不光是主持人,这样的人我就接受不了。总而言之一句话,两面三刀的吧。

人物周刊:你最怕听到什么评价?

朱军:说朱军这人挺虚伪的。

人物周刊:你认为谈话类主持人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样的?

朱军:带有真情实感,能够比较客观地去判断、分析被访嘉宾的人生感悟和过往经历的人。真正好的谈话类节目,应该不受任何干扰,能够表达一些深层情感,以及深层认知。哪怕节目结束时,底下打一行字,此观点为主持人个人观点。

人物周刊:你达到这样的状态了吗?

朱军:我不行,我觉得我们这一代人所受的教育,说好听点,我们是识大局。说白了,就是我们的人生观里头有很多东西用两个字可以概括,叫“服从”。我不会因为我自己的个性,或者说我不会因为我自己对某一个事物的观点而违背常态。

人物周刊:央视的主持人,都具备这样的素质吗——服从?

朱军:基本吧。

人物周刊:《艺术人生》对于你意味着什么?

朱军:《艺术人生》对于我来讲,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没有《艺术人生》,朱军不可能有今天这样的声望;话又说回来,没有《艺术人生》,我可能也就不会受到这些争议。

人物周刊:一个节目做了这么多年,而且面对的都是同一领域的人,没有厌倦的时候吗?

朱军:前段时间在录节目的时候,开场白时我说: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艺术人生》的录制现场。稍微顿了一下,下意识地说,时间过得真快,一晃,这话我都说了十年了。同样一句话每周你都会说一次,说了十年,五百多回了。其实,你能够认同某种习惯,它会成为一种仪式。就像我们听惯了新年音乐会,如果最后没有《拉德斯基进行曲》你会觉得这事没完。看惯了春晚,最后没有《难忘今宵》你会觉得这晚会没完。要形成仪式,你就一定要内心真正热爱他才可以,你先要朝圣自己的职业。

不是厌倦,但有时候会烦。比如说一些工作堆积在一起的时候,身体状态不太好的时候,你会烦,“怎么又要录节目了?”那么厚一摞资料你得看完,翻翻就会烦,说不看了。可你敢不看吗?不看你怎么往台上坐呀?回过头来还得看,这是你的职业。比如说春晚,是真累,但是从来没有抱怨。我经常跟自己说,“别得便宜卖乖了,你抱怨什么?同样都是工作,你干工作的同时,又赚钱又得名,你要不想干,后面排着一群人想受这份累呢。你明天递辞职报告,后天就有人接你,不信你试试看。”

人物周刊:如果朱军做客《艺术人生》,由朱军采访,提3个问题,你会怎么问,又会怎么答?

朱军:一、在你内心深处你最爱的人是谁?

我最爱的人除了我父母就是我儿子,父母给了我生命,儿子延续着我的生命。

二、你怕死吗?

我不怕,我平时经常会想起这个问题,其实我们每个人,比如生活在北京的人,都是在以不同的速度向八宝山集结,只是这一路上能留下什么样的足迹,而且,以什么姿态向那集结,这个最重要。

三、所有的观众真的都烦你的时候,你离不离开?

其实我想过太多遍了,我一直想用自己的坚持,能够在我的岗位上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如果真的有一天,谁见了我都烦,那就真没有待着的必要了。但我相信不会有这么一天,因为我一直在努力。

朋友眼中的朱军

本刊记者  易立竞  发自北京

白岩松说朱军

大家看到的是屏幕上的朱军,作为同事、朋友,我看到的更多的是他屏幕后面所做的努力和变化。你比如说他现在在读北大艺术类的硕士,到了写论文的阶段。他一直在跟范曾学画、写字,我觉得他就在磨性子呢。他现在在练一种笔体,我们跟他开玩笑说,“这里还有一点火气,那试着比如说抄抄别的东西,比如说抄抄《心经》啊,一方面练字,一方面可以磨掉自己的火气。”我觉得他已经走得非常靠前了。他在寻找传统中的营养,包括磨砺性格。我不知道朱军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主持人,但我觉得他正在非常努力地去做一个更平和、更有文化感的人。我觉得这是他在完善人格方面的努力,而不一定说是我为了做主持人去学画,学什么。

做主持人其实是一个长跑,如果是长跑,就不排除你后面一会追上来一个人,一会儿这个人跑第一了,一会儿那个人跑第一了。你如果没有足够的耐性,没有足够的定力,恐怕你的节奏会被打乱。人生也好,做一个主持人也好,只有当长跑快结束的时候,大家才可以做出评判,尤其是对自己内心的一个交待,你活得怎么样。好的长跑选手在最初的路程当中都是不争第一的。

于丹说朱军

好的主持人应该是自己的生命特别丰富,朱军就是这样的人。他能够站在不同领域的嘉宾立场上跟他将心比心,能够在他的个人生活利益上跟他有共同话题,我觉得这才是好的主持人。从这一点上来讲,我觉得一个好的主持人,知识结构还是在其次的。有没有诚意是第一位的。

我记得几年前,我们评金话筒奖的时候,当时就谈到什么是主持人的职业素质,白岩松认真地说,“善良。”当中的评委还跟他讨论了一下,说我们说的是职业素质,不是做人的素质。白岩松非常认真地说,我说的就是职业素质,一个主持人要善良。

站在教传媒这个角度看今天的主持人,有的时候我会有一点点遗憾,就是我们崇尚技巧过多,而崇尚诚意太少。我最喜欢的主持人,仍然是最真诚的主持人。我喜欢的另外一个主持——崔永元说过一句话,他说作为好的主持人,听的能力比说的能力更重要。

你没看到生活里的朱军。他的热情真的太少见了。在这个物质生活泛滥的时代,没有几个人愿意老为别人的生活出主意的。老拿主意拿错了怎么办?可朱军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就是哪怕给你出错了主意,他再帮你收烂摊子,他也要出主意,你拦不住他。

他的热情源自于他的真诚。你别看朱军是这么一个风光无限的主持人,对他妻子谭梅特别好。他觉得,一个好男人就应该这样对老婆好。不管多好的朋友,他一看有家有室带女朋友来的,那你看吧,这一晚上不可能给人好脸色了,就会搅了这局,特难听的话就扔过去了,你挡不住他,他是真看不上这个人。

朱军那么一个汉子,我经常看见他哭。我还记得我们有一次聚会,去了北京画院,他喜欢书画。好几个朋友都在等朱军,因为他事先跟我们说好了那天要来。头一天,因为舟曲泥石流,他去那主持震灾晚会。我们那天晚上在等他回来看画。他回来的时候王明明院长已经把酒都摆上了,大家准备吃饭。但是朱军回来之后,在这些朋友面前流着泪说,太惨了。那一天他让大家心情都特别难受,一直流着泪在说,舟曲是什么样子,他看见失去孩子的母亲什么样子,警察是怎么工作的,描述他看见的那些人在整个悲剧发生的现场的状况,整个摆脱不出来。他那么喜欢画,那天晚上他没怎么看画,就一直在流泪。

赵本山说朱军

我跟朱军、白岩松他们经常见面。喜欢跟他们呆在一起,他们身上有我感兴趣的事情。你比方说朱军画画,白岩松没事就在那看书。朱军是一个很义气的人。我这有病了之后不能喝酒了,一不喝酒了,人就放松不下来了。能喝酒的时候几乎每次在一起都能喝醉了。大家在一起说点醉话,相互之间说点真话,我觉得很有味道。喝完酒挺好玩,不喝酒都很规矩,因为我年龄比他们大,有啥事我都敢说,他们也能听进去。

我们每次在一起喝完酒就做画,岩松出词,我写字,朱军画画,郞昆落款,每一次都留下一个作品,这挺有意思的。当天晚上就抽奖,谁抽去就给谁了。

(本文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