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惠芬:用阅读开拓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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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惠芬:用阅读开拓阅读

孙惠芬

2007年06月18日13:15  来源:人民网-《京华时报》

  辽宁省专业作家。1961年生于大连庄河,曾当过农民、工人、杂志社编辑,著有长篇小说《歇马山庄》《街与道的宗教》《吉宽的马车》,中篇小说集《孙惠芬的世界》、中短篇小说集《伤痛城市》《城乡之间》。2002年获冯牧文学奖。

  对我来说,创作和阅读就像两个吊桶打水,一个上来了,一个自然就下去了。我在写作时,不能读书,我在读书时,也不能写作。长篇小说《吉宽的马车》交稿后,我一直在阅读。我是一个没进过大学校门、只有初中文化的写作者,对我而言,书不仅仅是食物,还是灯塔,它除了养育我让我成长,还进一步照亮我的人生经验,焕发我的艺术想象,开启我对生活的思索。

  读书是一种享受,但并不是所有书都让我享受,我的阅读相当“兴趣”化,不感兴趣的,刚刚闻到丁点气味就丢开放弃。我的兴趣又有些狭窄,凡是有历史气息的,有时尚气息的,有理性气息的,均不符合我的口味。我身体里好像有一道隐形屏障,一遇到它们,感受就被强行遮蔽。我喜欢心灵的历史,愿意在心灵的隧道里钻探,我喜欢朴素地渗透,希望不设防地被演变,我喜欢感性的表达,乐于在混沌不清中触摸理性的线索。由此我非常苦恼,如此下去,我永远成不了博学之人、饱识之士,永远当不了学者型的作家。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助长了它们,只知道二十年前强迫自己啃石头一样啃司马迁的《史记》时头疼不已,十几年前啃托马斯·曼的《魔山》时读两三页就不得不放下,五六年前啃儿子借回家来的霍金的《时间简史》时,不到两小时耐心全无。强迫阅读,书本里的东西不但变不成食物,发不出光亮,反而让我慌乱不已心情很坏。由此,不得不放弃强迫,进入到随意状态,想读什么就读什么。

  然而,一年年过去,我的阅读兴趣在发生变化,这并不是说我可以兴致盎然地读《史记》,而是说有一些书,比如《魔山》,比如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这些理性很强的坚硬的书,我居然不再觉得坚硬,我在混沌不清中的触摸似乎有了不易察觉的方向感。这时,我知道阅读其实就是一寸又一寸对自己身体的发现和开掘,对身体里那个屏障的侵略和氧化。长期的兴趣阅读其实能让自己自然走进兴趣之外的世界,或者说是兴趣在开拓兴趣,是阅读在开拓阅读。

  为了证明这一点,我想说说我对刁斗新作《代号SBS》的兴趣。这是一部带有讽刺意味的荒诞小说,刁斗的语言滤掉了我意识里业已成形的有关小说语言的所有元素。小说主人公是一个商业间谍,他的人生经验无法唤醒我的人生经验。这样的小说,对以前的我而言,读不上一页就会放下。可奇怪的是,我不但没放下,且被强烈吸引,甚至觉得这是一部了不起的书。刁斗所建构的这个独属于自己的世界,看上去脱离了现实地面,实际上却建立起了一个现实,看上去没塑造什么人物形象,实际上却塑造出了SBS学习班这个荒诞体系的巨大形象。往下读,越来越发现,这个形象看上去不着边际没有血肉,实际上它纷繁交错血肉丰满。因为当你深入到各种滑稽可笑而不失逻辑联系的事件中,你会觉得有一个巨大的形象天外来客般落到现实的地面。它怪异,荒谬,不可思议,它落到现实的地面,让你感到可笑的却不是它,而是地面上所有正常的一切;它缥缈、游移、似是而非,可当它与你对峙时,却有着彰显是非的巨大力量。在刁斗创造的现实和建构的人际关系里边,浓缩了我们每一个人的现实经验,包含了我们和社会的种种关系。只不过我们从没有想到过以如此的姿态来创造来建构。

  读刁斗的小说,应该说对我是个巨大的考验。我没有后退并能如此喜欢,正是得益于阅读对阅读兴趣的开拓。我初入创作之门时喜欢的作家是沈从文和萧红,他们教我如何打量身后那片土地,打开记忆中的日子;教会我如何理解土地和日子,理解和悲悯这些生活在土地上的人;教会我如何与他们既休戚与共又貌合神离。这种忠于现实的阅读经验,使我对另一种创作感到陌生。阅读让我懂得,艺术地表现现实,或许存在两种可能,一种,是你如何在想象中让生活回到原样,让它更“像”,然后在“像”里发现、寻找人类丰富复杂的生命状态;而另一种,是把生活的灵魂抽象出来,让它不“像”,或者是在灵魂的层面回到原样。

  昆德拉曾说过,“就小说的价值而言,忠实于历史的真实仍然是次要的事情,小说家既不是历史学家也不是先知,而是存在的探险家。”如果说刁斗就是一个这样的探险家,那么我觉得,阅读即是另一种探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