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0:端方看到美利坚的真精神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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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0:端方看到美利坚的真精神之所在文/伍立杨        刘成禺《世载堂杂忆》“端方自欧美返,常语人曰:欧美立宪真是军民一体,毫无隔阂,无论君主、大总统,报馆访士,皆可随时照相,真法制精神也。中国宜师其意。”他的这些言论,清廷赏给他的,却是“大不敬”的不轻的罪名。端方:革新与守旧        他是体制内难得的革新派,出洋考察宪政,力行推动新政。他又是典型的守旧派,钻营于宦海之中,安身在危楼之下。当新与旧的矛盾,转而成为血与火的仇杀时,他成为了最早的牺牲品 。        1910年1月1日,这一天很平常,郑孝胥在他的海藏楼和高梦旦、诸贞壮、邓实等人聚会,且向朝廷推荐张骞。这一天,34岁的学者王国维正在校勘钟嗣成的《录鬼簿》;章太炎正在研究中国文化的根源和近代学术的发达之间的关系。蔡元培则远在德国......        这一天,距端方丧命的日子1911年11月27日,还有596天。四川保路风潮事起,端方奉命入蜀,邀他旧日的幕僚郑孝胥同往,鬼使神差,郑氏竟推辞了。        端方丧命后一周,郑孝胥在日记中写道“余之造海藏楼,适为避世之地。余居楼中,时爽即起。食不甘味,运思操劳,使余与闻世事,必有过人之处。然余今日所处之地位,于朝廷无所负,于革党无所怵,岂天将留我以为调停之人耶?”(《郑孝胥日记》1358页)端方死了,他还活着,自诩中不忘掰乎。联系他后来在1930年代的作为,可知其全无心肝也。兵变        端方率领鄂军前队在资阳,结果后队给前队情报,准备反水,他似乎也浑然不觉。四川党人张培爵派遣田智亮率三百人,持炸弹八十枚,星夜赶往资阳,准备将其彻底解决。田氏到后,和军中党人接触,议定非杀端方不可。于是剪发辫、废肩章,喝血酒,缠白布于袖以表决心。有怕事的协统、标统两人缒城出走。到了夜间,端方已经晓得哗变的消息,和他的弟弟端锦抱头哭泣。        这时候幕僚尚劝他立即换服逃走,假如此时他按此行事,尚有活命的可能,谁知他鬼迷心窍,以为他总算有恩于部队的人,不至失控。到了十月初七,也就是新历的11月27日,众军士将他兄弟俩从坐帐中拉到天上宫行辕。“众曰,此私恩耳。今日之事,乃国仇,不得顾私恩,遂挥刀刺之。”(邹鲁《中国国民党史稿》,第三编第一章,光复之役)        至于孙中山年谱长编则说陈镇藩(31标一营督队官)自任大汉国民革命军统领,在资阳天后宫杀灭钦差大臣端方,“恪遵中山先生使命,抱定革命宗旨,打倒专制淫威,达到排满目的。”这里说的时间则是22日(十月初二)杀死端方后,将其头颅贮藏在铁盒子内,以桐油浸泡之,献给蜀军政府。        端方假如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那他或当退一步海阔天空,灌园抱瓮,息影林下,那又有何遗憾?但他鬼使神差,一步步向死路上迎头而去。        他是做过郎中道员、按察使,直至巡抚、总督的人,因处事不慎而丢官。当他技痒难耐,又花几十万辆银子,拿到督办川汉粤铁路的肥缺,已经是保路运动烈火蔓延之际。        他九月初启程,取道武昌、夔州府、重庆一线去成都。10月13日到达重庆,11月13日到达资阳。他所率领的部队,从步兵十六协抽调,共四个营。        端方的死因,直接导源于四川保路风潮。保路运动的特征是团体多、地方广、人气旺。民营的铁路被收归国有,朝廷与民争利,且出卖与外人,从中又抽取回扣,政府大张巧取豪夺之帜。这个政策的出台,又直接生发于盛宣怀。五月份,清廷听从邮传部大臣盛宣怀的主意,下决心将四川、湖北、广东铁路收归国有,以端方为川汉粤铁路督办。如此一来,向欧美借款,就名正言顺,说收就收,此前四川民众投入的股本一分不退。本来农民的血汗钱,有的至于卖儿卖女投入官督商办的铁路修筑,现在血本无归,生计茫茫,那就只有自杀或拼命一途了。        也有人撰文说,保路运动斩杀清廷开明派大臣端方是个遗憾。“杀死端方毫无必要”。这种心态固然有其道理。但分析起来则觉事亦不尽然,盖因兵变是一种瞬间高烧,等到阁下下药,药力渗透,事情已经已然成为事实。        端方的悲剧,直接受创于兵变,而兵变作为一种病变,那就要直接溯源于清朝腐朽的统治,那种一条道走到黑的一意孤行。不论端方怎样开明,他仍然服务于那个集团。本权责不分之原理,他也算死得其所。        兵变是不讲道理的,没有理路可寻,没有道理好讲,没有理性可言。端方本人也怨不得哗变的官兵---北京人常说的早干嘛去了?压力锅鼓胀到极点,訇然一声,时候一到,一笔勾销,想坐时光车倒回去重新来过,悔之晚矣,没那回事。        辛亥革命前十年间的兵变民变大大小小有多少桩?那须以万为单位来计算!种因就在顽固集团的一意孤行。端方的悲剧,根子还在慈禧太后那里。“为什么说杀死端方毫无必要?”这话等于没有说。“杀死他不会增添任何荣誉”,更是迂阔之论。        顽固集团不能自我演变,就是端方本人,也根本没有走向自救的途径。清王朝不上轨道的统治本质和现实决定它亡于民众造反。若非中山先生那一批温良的知识分子赢得知识界的拥戴,若是纯粹的民变、兵变凝聚引爆蔓延,势将演变成洪天王式的暴动,那将世界大乱,玉石俱焚,流血漂杵,死人如麻,那就成百上千的端方的脑袋都要落地,佛也救不得了。革新与守旧        端方一生看似平静,只在资阳遇到了突发事件而丧命;其实不然。        当1910年代的后期,死神多次来扣端方之门,他屡遇死神擦肩而过,可谓惊险万状。这一次他的丧命,看似偶然,实则在冥冥之中,自有其一步步走向地狱的轨迹。        早在1905年五大臣出访之际,端方就险些丧命。五大臣者:镇国公载泽、户部侍郎戴鸿慈、兵部侍郎徐世昌、湖南巡抚端方、商中右丞绍英。1905年9月24日(农历7月26日),五大臣自正阳门车站登车,吴樾化装为仆从。为着贴近五大臣,“提衣包欲登花车,为卫兵所阻。适因接驳车辆,车身猛退,而所携之炸弹,撞针受震,未及抛掷,轰然一声,血花铁片,飞溅人丛,烈士已肠穿肢断,面目模糊,尽其党人最后之义务矣。惜乎所谓清之五大臣者,受伤而未死。”(《辛亥人物碑传集》,95页)此次爆炸,当场炸死三人。载泽、徐世昌略受轻伤,绍英伤势较重。戴鸿慈因有仆人王是春在前遮挡,仅受轻伤,但顶带花翎皆被削去。血雨硝烟,迷蒙燕市,烈士殉国之际,年仅二十六岁。        1910年的春天,汪精卫在暗杀载沣之前,原来圈定的第一对象,正是端方。后来为了制造更大影响,才改杀载沣,端方遂逃过一劫。        再说对待四川保路风潮的态度。护理总督王人文奏请议处盛宣怀,措辞严厉,为民生着想。最后丢了乌纱,隐居上海,又活了几十年,与世无争,得以善终。        端方,偏巧该他入川,结果惹出大是非来。回到他身上,又属典型的是非只为强出头。强出头的结果当然不妙。        端方既非干城之选,亦非顽固圈中心腹之人,但其开明也未能直接施惠于民间或党人。他强出头的结果,是两头不靠,结果两头不讨好。        处理四川风潮的结果,是王人文去职,赵尔丰上位。        端方入川之际,正值赵尔丰当政。两人都看好总督的位子,一个守,一个攻。端方把保路风潮的责任算在赵氏头上。“川中罢市、罢课,不戕官吏,不劫仓库。绝非逆党勾结为乱......人人冒雨奔城下求情,又为官兵开枪击毙者约数十人。众情乃大愤。自保商榷书,并无独立字样,并无保路同志会及股东会图记。其中且有皇基万世语。”        为夺得要津,端方为民众所做开脱,尚属实情。对民间颇能理解,对皇朝来说,则属于典型的第二种忠诚。        赵尔丰也没有闲着,他也上疏数落端方。他指摘端方并不直接从陕西入川,反而跑到重庆去做迂回,成都周边的土匪蜂起,等他来剿,他又不来。四川的保路风潮要怪就怪端方好了,“川事为之一误再误,不可收拾。端方到省之日,即将为川人独立之时。”这样,大员之间的火拼已经到了上纲上线的地步,且无限上纲,足以致命。        端方到重庆时,其寓所大门被人乘夜贴纸书对联一副:端要死在江南馆,方好抬出通远门。藏其名于上下联之首,江南馆乃城中奢华之地,而通远门外则为丛葬之所。联语透着威胁,词为不祥之兆。        在此之前,端方入川,将过涪陵,这时重庆同盟会机关部就准备将其干掉,并劫持军火,其事由谢持主持。惜未成功。也就是说,他在资阳授首是延后,本来已可能提前丧命的。        端方船抵重庆,鄂军官兵接近会党者,又拟乘端方登岸时将其击毙,宣布起义。陈镇藩以为技术上由不妥之处,方才延后。这一路上,端的是杀机重重。端方率军过重庆的时候,正值党人力量大增之际。他们在民间积极运作,正准备和清政府大举摊牌。党人骨干分任交通、炸弹、军火、联络、财政诸方面。就是他自己带来的部队,也潜伏很多党人在其间,在重庆新募一部分新兵,也充溢排满的观念。        《清史稿》说他“至资州,所部鄂军皆变,军官刘怡凤率众入室,语不逊,端方以不屈遇害。”实则他很想活下去,他的活命意识强烈得很。端方是满洲正白旗人,姓托忒克氏。不过临死前他一再向部队表明,他本是汉人,曾祖辈才投旗,变成了汉军旗人,原先他姓陶,所以他号匋斋。也许他已有预感,他早已印好的名剌上明明白白写着他的名字就是陶方。        这个时候来这一套,那就噬脐莫及了。尽管端方在后来的某些学人看来也属开明,且态度不属于极恶,但他此时仍然手持重器,即国家机器最锋利的一端,向他索命的人至少想到了一个历史问题,那就是徐锡麟的惨死。        1907年,端方直接指挥杀害徐锡麟。7月初,清廷侦探在上海捕获党人叶仰高,端方派员酷刑讯审,得知打入官场之党人名单,锡麟知事已迫,乃决计刺杀恩铭,以求一逞。徐锡麟被捕获后,端方率先给安徽地方首长冯煦一通电文,要他速将锡麟斩首。冯煦是江苏出身的江南才子,他不愿对锡麟下此毒手,但也没有办法。恩铭家属申请将锡麟挖心剖肝,炒食以祭祀恩铭,端方也予以批准。恩铭之妻妾亲自参与剜出烈士心脏以祭其夫。后来孙中山先生有一联哀悼烈士:“丹心一点祭余肉,白骨三年死后香。”        至于端方之死的最终原因,还得推至慈禧太后那里。她四面树敌,罗织罪名的把戏耍了几十年,不但把老百姓整得九死一生,也把社会生态整得五痨七伤。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帝王专制决定了它,极端主义决定了它,崇尚暴力的天性决定了它。不到处树敌、不折腾出阶段性主题,这个体系其实很难维持。人们活着与牲口无异,甚至相较有不如之处,内中饱含的辛酸不言而喻。至于宪政的设计,人们发现只是等待戈多的游戏而已。真假立宪        端方一生嗜好金石书画,着力搜集收藏青铜器、刻石、玺印诸般文物。《清史稿》说他“性通侻,不拘小节。笃嗜金石书画,尤好客,建节江、鄂,燕集无虚日,一时文采几上希毕、阮云。”这其中也有他意气用事的一面。        《庐所闻录》谈到,光绪初年,翁同龢、汪鸣銮好碑板,张之洞好目录,薛福成、王先谦好掌故......善耆、溥伦好弹唱,那桐一意媚洋,好与西人往还......至于端方,他则好金石,端方本纨绔无赖,在做工部郎中时,与盛昱、王懿荣同出差,旅舍无聊,纵谈碑板,端方亦发言夸夸其谈,王懿荣当场大怒,说,你就知道吃酒搓麻!你配谈啥金石呢?端方拍案大骂,声称三年后见。他回京后,到琉璃厂多方搜求,复与名家讨论,他的钱又多,巧取豪夺,俨然大鉴赏家。他之爱好金石,与其他满官之爱好鼻烟壶无异,以此表示他的豪奢,并非真有学问心得。        出差途中就和同僚大肆吵架,赌气延续很长时间,可见他也是一个容易较真的人。        但杜保祺的《健庐随笔》记一事,也约略可窥端方之幽默趣味。说是端午桥(端方)有满洲才子之称,行事滑稽。他在两江总督任上,底下的官吏营私舞弊,吃酒搓麻,不亦乐乎。他给他们陈述麻将的危害,那些人阳奉阴违,听不进去。也有附和他要求进步的,一个官就来找他,说是赞同首长的意见,麻将的确祸国殃民,而且他不懂此道,深恶痛绝。端方假装赞扬他,顺口问道,我听说麻将各项都是四张,白板却有五张,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那人当即说道,哪里啊,白板也是四张,没错的。端方马上把脸板起,说,原来是这样,想来你就是麻将老手了!那人情知上当,赧然而退。        这里虽不难窥见他的幽默趣味之一端,但端方并不具有大聪明,至少他不知转圜。还是官迷心窍,有人辞官不敢做,有人日夜赶科场。迷醉于做大官的端方,始终不甘落败。他居然不惜在火焰山上跳舞,试图蒙混过关,在剧变时代的夹缝里,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呢?        1905年,五大臣出洋,实际名称是考察政治,而非考察宪政,因西太后恶闻宪政之名,故曰考察政治,其掩耳盗铃,一至于此。        这年7月中旬,清廷以软禁中的光绪名义,给内阁发了一道上谕:......兹特简派载泽、戴鸿慈、徐世昌、端方等随带人员,分赴东西洋各国,考求一切政治,以期择善而从......        因吴樾事件后,再次出访分两路,日期、路线对外界保密。戴鸿慈、端方一路,载泽、尚其亨、李盛大铎一路。        熊希龄跟随的是端方一路,熊希龄是谭嗣同南学会的成员,变法失败后居住湖南,1905年五大臣出洋,他作为随员,专任端方的参赞。五大臣怕考察不好交待,就叫熊希龄推荐宪政专家,熊氏一口咬定杨度。杨度写了《实施宪政的程序》、《中国宪政大纲应吸收东西各国之所长》两文,把工程的一大部分发包给梁启超,梁氏写《东西各国宪政之比较》,五大臣回国后乃将此三文作为奏折上交慈禧。        考察政治的大臣回国后,一时间舆论界莫不希望尽快立宪。袁世凯将张一麐找去,叫他草拟预备立宪各款各条,张一麐退下后,召集同事金邦平、黎渊、李士伟诸君,就救时、政治、法律等方面撰成草案,后来,张一麐见到缮写完毕的北洋与考察宪政大臣联合奏请预备立宪稿本,就是他们几位的草案,没有改动一个字。自从预备立宪的奏稿送上去以后,编纂官官制入手,舆论界的意见很大,引起轩然大波,一般北京的官僚阶层都认为北洋系统权力过重,纷纷上书要求加以削弱。        官制的编纂最初由袁世凯和端方发起,后来设了一个宪政编查馆于北京,因为反对的人多,所以北洋新军的六镇只留了两个镇由北洋管辖,削减了他们的兵权,在天津设立一个审判庭,为司法独立的先声,并设置议事会和董事会作为地方自制的基础。        清廷的法子是,推宕,延迟,预备,或者予以名义,随便改个官制,就叫做宪政。等来等去,看不到尽头。俟河之清有日,奈人寿其无多。生命经不起消耗。        可以想见,他们是不是真的要实行宪政。鉴于在清廷独裁暴政和谎言所维系的中国社会,矛盾空前尖锐,他们的这种假改革、真拖延恐怕还拖到下一代就会归寝史籍了。“立宪之事,既如是繁重,而程度之能及与否,又在难必之数,则不能不多留时日,为预备之地矣”。这一假立宪,换来了真革命。        慈禧生前,试图用高压来维持自己的权力,她在危机迫近时节的表态,这是她的惯用手法:用变法来提高自己的人望,获取人望之后,马上向后转。        刘成禺《世载堂杂忆》“端方自欧美返,常语人曰:欧美立宪真是军民一体,毫无隔阂,无论君主、大总统,报馆访士,皆可随时照相,真法制精神也。中国宜师其意。”他的这些言论,清廷赏给他的,却是“大不敬”的不轻的罪名。        端方两头不讨好,他既能看到美利坚的真精神之所在,却又给留美生冠以乱党的罪名。        戊戌变法之后,顽固大臣,旗鼓大张,自称后党。端方游离此派之外。        当然顽固派后来也将立宪挂在嘴边,以致今日某些学人以为要重新评价,以为其中大有玄机,其实这是个美丽的误会。盖以庚子年义和团大起,八国联军侵入北京,事后要惩办罪魁,顽固大臣看到有机可乘,乃一改前行,群言立宪,用以谄媚外人,实施瞒和骗。预备立宪成为当时时尚。究其实质,不过是由排外到媚外的转变而已。        何以谓当时端方之死为必然的呢,晚清以来,对话的渠道早已堵死,可以对话的对象又早已被实施了肉体消灭,民众的对立情绪遂益形紧张、尖锐。        端方就在这样的火药桶上窜来窜去,他虽没有大举开火杀人,也即他没有拿着洋火四面点火,但毕竟他是手持火柴,走在到处散落的火药之上。        1910年1月1日的这一天,端方还在忙着花大价钱重新上位,不久他就如愿以偿,596天后,他以为安全的利器终于擦枪走火,他也就死于非命了。至今想象他晃晃悠悠、逍遥入川的情形,都不免要为之捏一把汗,甚至心急如焚、绷着神经,而他本人似乎懵懵懂懂,所以他也就在劫难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