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饼，六里路

一个月饼，六里路

我和母亲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很短，一直是聚少离多，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现在都历历在目，但是和一样东西如此紧密相连的，让我一辈子都无忘怀的是一个月饼，一个普普通通的月饼。

 具体的时间记不太准确了，我当时也就是八、九岁的样子，不是中秋节，现在推测应该是在中秋节之后。因为我的印象中，小时候从来没有过中秋节，那时整个社会经济都不好，我家也不例外，日子过得很紧巴，锅里煮的是红薯稀饭，汤多米少，一日三餐都是如此，只有到了农忙或过年过节或有客人来时才会有干饭吃，那时候吃干饭就相当于过节。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在中秋节吃到月饼的，其实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吃过月饼。平时只见过烧饼，听说还有一种饼叫做月饼，这月饼是什么模样，是什么味道，是不是月亮上面的烧饼，非常向往。那天，我和母亲去赶集，没有吃午饭，肚子饿了，加上小孩子心性也有点馋，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一个小店时，我缠着母亲要东西吃。其实，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这样的乡村小店也没有多少东西可买，不外乎是些火柴、盐巴、酱油、醋、肥皂之类，唯一让小孩子感兴趣的只有大人巴掌大的薄薄的圆圆的饼子，用蜡纸包装的硬糖果。但我一见到玻璃罐中有一样东西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只有我的拳头大小，圆圆的、厚厚的，外面用印着红的或蓝的单色图案的白蜡纸包着，店员告诉我这就是月饼。我就说要这个吧，母亲本来要买那个普通的圆饼，见我要吃月饼，就同意了，但只买了一个最便宜的给我。我并不懂得买一个月饼和买一个普通饼子的价钱差异和买一个便宜月饼对母亲而言意味着什么，也无暇顾及母亲打开手帕拿钱出来然后小心把手帕卷好放在贴身衣袋的过程。我只是在心里抱怨为什么不买另一个月饼，而是买一个最便宜的月饼。当店员把月饼递出来时，我并不伸手去接，母亲也看出了我的不快，她没有作声，接过月饼轻轻塞在我手里，转身走在前面。

我跟母亲身后，虽然有点不高兴，但那个月饼在我手里使我很快就忘记不快，忍不住一点一点的吃了起来。从集市到我家大约有六里路，一个月饼，六里路。到家后，我把月饼包装纸弄得平平整整的压在席子下面。我看见母亲嘴角轻轻动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在笑我。

 在我十四五岁的时候，我与父母分开了，相隔千里。我与大哥大嫂一起生活了五年，我和母亲的联系只有通过书信，母亲不识字，还得通过父亲转达。那时电话还不普及，但生活条件好了许多，至少锅里的饭已经不是汤多米少的红薯稀饭了，而是吃上了从前过节一样的干饭。但这五年中也从来没有特别在意中秋节，对月饼也没有特别的印象。接着我开始外出求学，恋爱，工作，又过了五年，这五年中秋节也没有刻意去过，对月饼还是没有特别的印象，当时电话已经开始普及了，那时我只是在电话里和母亲说中秋节快乐。又一个五年，我下海经商，整天忙着计算成本与利润，支出与收入，碰巧的是，年年的中秋节我都在卖月饼、卖油、卖米、卖保健品、卖与中秋相关的商品，在这个时候可以说是对月饼了解最多的，我亲自上月饼厂参观制作过程，了解用料，讨论订货与销售计划等等。当然，每到一个品种出炉，我都会最先品尝。这个时候，我是以商人的味觉在品尝，心里计算的是利润，时间只需要三、五分钟，一个月饼只尝一小口。如果要叫我在市场上去买月饼的话，我只会看礼盒的包装是否精美，至于月饼是否美味我无法知道，我也不可能管它好不好吃，我只管好不好看。所以我销售的月饼特别注重包装，当厂商都把焦点定在这上面时，市场上就出现了天价月饼，这种别人付出昂贵的金钱的月饼，我只不过是用三、五分钟尝一小口就扔掉，根本没有任何深刻的印象。当然，这不是说我很有钱，而是当我在送月饼给客户和关系户时，月饼还是那个月饼然而味道却已经变了。以至于五年后我不再卖月饼时，我再也没有吃月饼的想法，每年的中秋只是让我觉得好累好累，我在心里说，妈，等我赚了大钱让您过上更好的日子，好好孝敬您。我总在想，妈，给我一点时间，很快我就可以把您接到我这里来，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幸福快乐地生活。我就这样在商海里拼搏挣扎，一晃又过去了五年。十年前我结婚的时候，带着老婆回去过一次。到现在我的儿子都已经快九岁了，在去年春节通过互联网视频母亲第一次见他，我也在那时发现我的妈呀，您咋就这么苍老了，头发也白了，牙齿也快掉光了。我当时就决定，暑假的时候带着老婆儿子一起回去看母亲。就在今年的母亲节前后，大哥打电话来说妈得了肝癌，犹如晴天霹雳，我怎么也无法相信。尽管我心急如焚却一时脱不了身，只有在电话里劝母亲积极配合医生治疗，还安慰她说是普通的胆襄炎。等到半个月后，我一家三口回去见到母亲时，她已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如柴，有气无力了。虽然我想方设法要母亲痛得轻一点，能吃一点好吃的、她爱吃的。一切都已经无济于事了，母亲的病是一天一天变重，到后来完全吃不下东西时，我问她想吃什么，她说得最多是想吃稀饭。

    过了二十多天，我不得不返回工作岗位了。母亲已经无法说话了，我不敢告诉她，我只有强忍眼泪最后一次给她揉按身体，可能已经感觉到了我的抽泣，她没有睁眼，走的时候，我的泪再也忍不住，就让它静静的流了一路，直到坐上车。4天以后，我还在返程中，母亲去世了。什么叫生离死别，这就是了。

    今天是2009年的中秋节，母亲离开我已经2个多月了。今年的中秋节，是别样的中秋，看着眼前的月饼，我突然想起了二十几年前的往事，想起了我的母亲。我从来没有和母亲说起过那个月饼的事，也许她早就忘了。但是那个月饼，刻骨铭心的味道，我不知道我内心深深的愧疚和切切的思念，母亲是否能够知晓。但我知道，年年中秋，这一辈子，我都忘不了：一个月饼，六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