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纱上的泪痕...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9 15:19:55
  前两天去参加表弟的婚礼,看到他和新娘向姨妈姨父鞠躬的场景。姨妈和姨父在众目睽睽之下木讷地笑着,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姨妈的手里还抓着一把准备给客人们分发的糖果。我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

  每次参加婚礼,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让我落泪。

  1995 年的春天,我决定和林结婚,把决定告诉母亲,她就开始老家的规矩为我准备结婚用品:龙凤呈祥的大红金丝缎面被,粉红色的鸳鸯戏水绣花枕套,春草般淡绿小花的床罩床单,双喜印底的搪瓷脸盆,大红的皂盒,玫瑰红的梳子……纺织类的物品一律缝上了红线,普通生活用品一律系上了红绳。做这一切的时候,她总是默默的。和别人说起我的婚事时,她也常常笑着,可是那笑容里隐隐交错着一种抑制不住的落寞和黯然。

  童年和少年的我是懵懂的,开始有些懂事就已经在外面上学了,没有时间和母亲在一起好好地呆呆。父亲去世的很早,兄弟姊妹又各处一方,很长一段时间里,家里只有母亲和奶奶,两位老人都很孤独。毕业之后我工作分配回到了家乡,在家里住的时间越来越多,才开始以从未有过的亲密贴近来享受母亲的温暖。但仿佛这样的时光才过去几天,就又到了出嫁离开的时刻。不过作为一个成人的女子,这似乎也是一种自然的选择。于是,我就一边难过一边想,无非是举行一个仪式罢了,结了婚我也还是母亲的女儿,只要和以往一样常回家看看,住住,和母亲多聊聊,就什么都有了。

  婚礼那天清早,我和女伴们在里间化妆试衣,母亲在外面接待着络绎不绝的亲友。透过房门的缝隙,我偶尔会看见她在人群中穿梭着,分散着糖果和瓜子。她脸上的神情是平静的,安宁的,也显示着喜事应有的笑容。我略略地放了心。

  随着乐曲的响起和鞭炮的骤鸣,迎亲的花车到了。男方略坐了坐,就开始举行仪式。按照我们的地方风俗,嫁娘要在堂屋里一张铺着红布的椅子上坐一坐,吃上几个饺子,才能出门。我坐在那张红布椅上,端着饺子,一眼便看见母亲站在人群后面,她的目光并不看我,可我知道这目光背后还有一双眼睛,全神贯注地凝聚在我的身上。我把饺子放进口里,和着泪水咽了下去。有亲戚絮絮地叮嘱:“别噎着。”

  到了辞拜高堂的时候了,亲戚们找来母亲和奶奶,让她们坐在两张太师椅上。我和林站在她们面前。周围的人都沉默着。——我发现往往都是这样,在男方拜高堂时是喧嚷的,热闹的,而在女方就会很寂静,很安宁。而这仅仅是因为,男方是拜,女方是辞拜。 

  “姑娘长大成人了,走时给老人行个礼吧。”一位亲戚说。

  我们鞠下躬去。在低头的一瞬间,我看见了母亲的脚。她穿着家常的蓝黑格子布鞋,蓝袜子,鞋面上还落了一些瓜子皮的碎末儿。这一刻,她的双脚似乎在微微地颤抖着,似乎有一种什么巨大的东西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坐也不能坐稳。

  我们转身出门。我没有看见母亲的脸。我想母亲也没有看见我的。但是,我们都知道对方的泪。

  后来,又参加过几次女伴们的婚礼,发现每个女伴在这一刻都会落泪,而新郎都是在平静中流溢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便在很长时间里以为结婚对男方来说是一件丝毫没有伤感的事。直到在弟弟的婚礼上才知道自己错了。弟弟和新娘在向母亲和奶奶鞠躬时,我落了泪,也真切地看见了弟弟和母亲的泪。我忽然明白:无论是男方还是女方,无论是娶妇还是嫁女,父母和孩子心情里那种风霜与沧桑在这高潮时节的蓦然涌动,都是共同的。从此,父母知道,自己一直执手相挽吵打宠溺的孩子,真的长大了。他们要和青春如玉的伴侣开始属于一轮崭新的家庭历程。而自己却老了,会在时间表上离自己最心疼的宝贝越来越远。而儿女也知道,虽然还可以经常回家看看,但必定会越来越少地享受到独身时与父母之间那种单纯明朗的那种天伦情愫。也会越来越多地在不经意间看到他们鬓边又萌生出的雪一样的白发。

  树枝从树干上悄悄地岔开,无声无息。一切仿佛都如同从前,然而再也不会回到从前。仪式只是个仪式,然而仪式也决不仅仅只是个仪式。很多时候,仪式就是分水岭,仪式就是标志牌,仪式就是一个苍凉的手势,让我们和亲爱的人渐别渐远。

  从此,每当看到绚丽的新娘花车,我都不再为它外表的繁华和欢悦所迷惑。我知道飘逸洁白的婚纱皱褶里有不为人看到的点点泪痕, 那些泪痕宛如一粒粒圆润的珍珠,由父母的蚌壳与孩子的蚌壳在慢慢分离的伤痛中育出,也永远戴在彼此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