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二董”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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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间“二董”轶事

《莼乡赘笔》书页

《莼乡赘笔》插图

《三冈识略》书页
□记者  陈佳欣
董含、董俞是董其昌的后裔,人称“二董”。宋琬在《董阆石诗序》中写道:“进士董君阆石与其弟孝廉仓水,云间世家也。当宗伯、少宰两先生凋丧之后,乃能联翩鹊起,克绳祖武,人以为今之二陆也。”
及第“命中注定”?
董含自小性嗜书籍,学有文名,但其一生仕进,可谓时运多舛。自24岁起,他即入闱苦读,努力应试,却屡试不中。
一直到他36岁那年,才为当时泽州太宰陈说岩所赏拔,殿试所进呈的文章得到权要者赏识,“太师益都亭孙公拟予卷第一”。岂料此时又横生枝节,有人质疑他这篇文章的用典,最后他只得屈居第二甲第2名。当时很多人为他惋惜,“辇上诸公,俱为惋惜,孙公召予相对泣,慰勉有加。”
说到董含的及第,还有许多趣闻轶事。有个乔进士,有回找到董含,说了一桩奇事,他说自己十四五时,将应童子试,夜里梦一仙人,告诉他说:“汝欲登第,须与董某同榜,宜切记之。”于是这个姓乔的每次考试,都要苦找董姓考生,却无果。庚辰年,董含补博士弟子员。乔终于见到姓董之人,大喜曰:“果有是名,有是人矣。”辛丑年,二人果然为殿试同榜幸运儿。
另一件事是说江右有个叫康范生,精通占卜,己亥年到松江来,给董含独批四大字“辛丑必发”,众人都嗤笑其妄断。后来,董含赶考回来,康对他说:“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你好事将近了,万万不会有错,你赶快回去摆桌酒席感谢我吧。”未坐定而捷音已至。
“探花不值一钱”
不论如何,进士及第后,董含还是对前程充满期待。然而真正倒霉的事还在后头。尚未等到封官加爵,施展作为,董含即卷入江南一桩钱粮案子之中。旋即被黜遣还乡里,不得再图仕途。
当时这桩“奏销案”使得江南一带近二万名仕绅学人被贬黜,轰动全国。据清代文献记载,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府额赋较之他省多出数倍。如此,不但直接损害普通劳动者,同时也引起地方缙绅学人的不满和激愤。于是他们便用各种手法逃避,拖欠税赋。而政府则对抗欠钱粮的人严加监禁,惩罚不贷。
顺治十八年六月,也即董含得中进士不久,即发生了江苏巡抚朱国治向朝廷奏疏的大事,说江苏一带士绅学人逃避、拖欠税赋,并且具体列出13517人的名单。如此具体的人物罪证,使朝廷震怒,观政吏部即奉命查实,严加勘办。如当时有个探花仅欠一钱,也被黜,民间有“探花不值一文钱”之语。
董含虽上了名单,但幸而当时尚在京城等待调遣封官,故而免于拘捕,被除去进士功名,斥黜回乡。大好前程转瞬即逝,董含日后忆及当时情状,亦不由发出“回思往事,恍如一梦”的感叹。
不过,董含的心态很平和。虽仕途无望,却无怨忧:“然焦鹿之是非,塞马之得失,与吾何忧焉!”并以古人格言自勉:“德业观前面人,名位观后面人。观前面人,每见我不如人,而日励思齐之念。观后面人,亦见人不如我,而日消蹭蹬之忧”。
笑对“病死”传言
董含归居乡里后,已然家徒四壁,但“经史在左,琴尊在右,松风泠然,杂花绕牖”。他晨起则怀抱瓮罐浇灌田园,之后便监督小儿课业,偶尔外出酬酢,午后“或采纂轶事,或坐或卧,或信手拈小诗,不拘体裁,不计工拙”。“长夏则晞发行吟,颓然自放”,好不逍遥自在。“遇良辰佳景,携双童,蹑短屐,登山临水,不废游览。此外嗜好都尽,床头惟存《汉书》数册、《白傅集》一帙,兴到诵《南华经》一二篇”,又或者与村夫牧童为伍,时而挟册,时而荷锄,时而策杖寻僧,时而围棋赌酒,不禁感慨道:“宠辱俱忘,祸患不及,仆之所得于天者,不既多乎?”
他性格耿直,不随流俗,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尤其不喜欢见到庸俗之人,将人拒之门外者十日常八九。
就因为他经常深居简出,春夏时节又总是闭门伏枕而眠,民间居然传言他早已病死。他的一个故交闻之大骇,将信将疑,便想上门拜访,亲自求证。他先发了一封信过来,董含展信,不禁哑然失笑。沉吟片刻,提笔报以一绝曰:“蝶粘花片翻棋罫,燕蹴泥香湿画叉。病起已无裙屐兴,葛巾端坐诵南华。”
有人传说他“病死”,还有人说他早就“出家为僧”。他自题一幅《行乐图》,“辟谣”道:“噫嘻董生,曷为而髡?不缁不黄,不贾不耕……尔嘲我为芦中之穷士,我亦笑尔为纸上之白民。”
董含还一向好静恶喧,畏近权势。每每见人作富贵态,“背辄涔涔然汗下”。每次路上偶遇俗人,甚至会掀起衣角,掩面回避。九月的一天,他听说东篱生了一朵并头菊,其余各枝也灿然可观,便前往那里置酒赏菊。不料旁边一人却惺惺作态道:“花虽烂熳,惜非佳种啊。”董含笑赋一律云:“北郭先生老更饕,秋来逸兴满林皋。山翁远馈披绵雀,溪妇初分砍雪螯。翠壳脱时菱胜粉,玉缸开处酒如膏。绕篱也种无名菊,莫怪樽前啸咏高。”
松郡遇虎闹剧
董含花了五十四年始成书的《三冈识略》,是明清诸多笔记中颇具特色、颇有史料价值的一部。其中《松郡大荒》一文:“(是年)七月二十七至二十九连日暴风,昼夜不息,风之所向无定,禾尽偃,农人大恐。至秋季三月时久旱,忽天气郁蒸,不云而雷,苗皆枯木,棉豆花俱于数日脱落,于是四乡田有全荒者、有及半者……田主束手无策,相顾浩叹而已。”灾荒如此境地,而地方官竟不恤人情,“巡抚洪之杰不以入告,方取道居容县青苗一束,绘嘉禾图上献”,谎报徼功。这些实录性的文字,道尽了民生多艰、贪官无耻的社会现实,正是当时社会怪象的绝妙讽刺。
卷六《猛虎行》一文,形象地记载了娄县县令孟倒脉性贪而酷厉的性格,遭其剥削追逼破产者数不胜数。作者以“猛虎”冠名极具寓意,文中最后则以偶入娄县的猛虎被手刃致死结束,暗喻了作者的心情。
说到写“虎”,最能展现诙谐讥诮妙笔的是一则“松郡遇虎”的小故事。说的是云间本来无虎,府志记载佘山曾有“大青”、“小青”,但时间已久,不足为据。九月初,忽然有虎从西边入松境内。起初十日,老虎伏于东郊外华阳桥灌莽中,把一个17岁的年轻人当了“早餐”。后来这头老虎又潜迹至天马山一带,周围居民都闭户不敢出。总戎遣兵四出搜查,可笑的是,老虎行踪“飘忽”,官兵偶一遇之,就吓得撒腿就跑,结果好几个月都搜捕无果,还借口其为“神虎”,还在普照寺建道场,大兴法事驱赶猛虎。
如此荒谬之事让董含不吐不快,写了一首乐府曰:“虎何来?在四郊,忽东而忽西,往来咆哮。朝食人兮,暮食犊与豚。官吏清廉,尔何为然?居人皇皇,告之幕府。昨檄千兵,今发全伍。迁延却避,恐逢虎怒。沿村捉鸡鸭,膏彼刀与斧。经旬竟不获,屡出亦何补。爰命黄冠诵经,缁衣击鼓。问奚所为,誓将驱虎。虎庶几赴山而蹈海兮,以全我将军之神武。”
董俞“接班”云间派
董含之弟董俞,字苍水,号樗亭,是顺治十七年(1660)举人,亦因钱粮案被除籍斥黜。兄弟二人命运相连,心意相通,遂双双弃绝功名仕进,益加放情诗酒,扁舟草笠,诗文唱和。兄弟二人文章风流冠绝松江一带,时称“二董”。
松江大地的湖光山色足以遣怀释愁,二董潇洒高歌,尽情咏吟,留下了可观的文章。董含著有《艺葵草堂稿》、《安蔬堂集》、《闵离草》、《古乐府》、《三冈识略》、《莼乡赘笔》、《闲居稿》等诗歌、笔记文章。董俞文章、诗歌风格高雅脱俗,有过其兄者。史书上记载董俞“与兄含并以才名显,尤善赋学,尝为《镜赋》、《燕赋》、《采桑赋》,清婉流丽,论者谓可与吴绮湘颉颃。”(《清史列传》卷七十)同时著有《樗亭诗稿》和《玉凫词》等诗词著作,故而被视为云间派后起之秀,深受当时文坛耆宿推重。
关于董俞,另有一则民间传说。有一天,董俞携僮仆正驾舟过洞庭湖,忽然风浪大作,上流有颠覆的舟船漂流下来,舟上其他人大惊失色,董俞却镇定自如,坦然赋诗二首,投入湖中,俄顷湖水平静恢复如常。他的这一举动,一时传为佳话。
董含小传
董含,字阆石,又字榕城,号苍水,晚号莼乡赘客。董含生于明天启四年(1624),年十五,补博士弟子员。明亡,年方弱冠,避兵戎马间。顺治三年(1646)出应清朝科试,顺治十一年(1654)江南乡试中式。顺治十八年(1661)成进士,殿试二甲第二名,时年三十六。旋以列名江南奏销案被黜,放归田里。此后时事纷扰,经历三藩之乱等变故,遂绝意仕进,耕读自娱,虽家徒四壁,犹勤于著述。宋琬《安雅堂文集·董苍水诗序》云:“江南逋赋之狱起,士绅同日除名者万有馀人,而董君不幸列名其间,于是弃去帖括,究极于风雅正变之故,爰及汉魏,下讫三唐,朝齑暮盐,萧然如后门寒,而其诗亦闳深涵演,非复专家小乘所敢望。”卒于康熙三十六年(1697)以后,年七十余。所著有《古乐府》二卷、《闵离草》四卷、《闲居稿》三卷、《北渚草》二卷、《林史》一卷、《山游草》二卷、《三冈识略》十卷,《盍簪感逝录》二卷、《安蔬堂诗稿》十卷等。
其中《三冈识略》是董含居乡所著笔记,共十卷,为其随年纪录闻见之事,始于顺治元年(1644),终于诏熙三十六年丁丑(1697),经历54年始成书。友人贞元昌序其书,称其“留心天下事,凡耳闻目击,或见邸报,或系传述,上而日蚀星陨,下而山崩地震,中而人妖物怪,靡不详核颠末,付诸赫唬,大约近悯时悼俗者之所为”,而誉其书“位置当在相台间”。又友人沈白康熙丁丑《识略题词》,更称其“身阅沦桑文献在”,“谁识江都真史笔”,颇具史料文献价值。今观其书,多载清初时事,时寓兴亡之感,多史料价值。又琐记明末清初之三吴风俗习尚,灾异人事,为研究地方社会文化史提供了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