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女儿的两封信/第一封信:我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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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女儿的两封信/第一封信:我和你 / 王小平

2010-10-11 23:07  标签: 所见所闻

 

(小平题记:长长的假期过去,并没有预想中的轻松和放肆,相反,却总是醉梦和昏睡不断,以至和易安居士一样,找不到归来的路。奇怪的是,在无数此起彼伏的梦境的断片里,却总是有个模糊的身影和声音,盘旋在我的脑海里徘徊不去,不停歇的,无休止的向我低声述说着一些关于爱和思念的陈年往事。当我醒来的时候,这些低沉的呓语却并不消失,继续在我心里不断的回响着,让我怀疑这些天来自梦里的所见所闻是否真实的发生过------正如中国某个在押的囚犯获得了和平奖,或某个大人物终于在今天死掉了之类的新闻,明明发生了,在我们这个神奇的国度里都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所有的人都深有默契或被迫的保持沉默。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既然如此,真假和虚实之间,我们又何必去在意呢?所以,我把这些天里听到的这个声音忠实的记录在这里,希望在不经意间,真的有那么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女儿,能收到这份仿如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深情的呼唤。)

 

 

十三年过去了,你不再是我离开的时候那个十二岁的,瘦弱,沉默的小女孩了。十三年过去了,你该已长大了。那么,现在的你,又是什么样子的?

 

 

我想知道,你是否也和你妈妈一样,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有一张明净的脸庞?有一抹明媚的笑容?可是我永远也无法知道,因为我离开你们已经十三年了。现在我只能孤独的留在这里,专心去回忆你妈妈二十多岁时的样子,然后在想象中描摹你今天的模样。

 

 

是的,我只能继续静静的躺在这里,躺在地下六英尺的这个黑暗,阴冷,寂寞的空间里自言自语。在这个只属于我的世界里,只有一岁一枯荣的草木的根和根茎散发出来的,若有若无的幽香或腐败的气息,只有一条条孤独的蚯蚓们沉默的,绝望的在泥土里寻找光明,只有暴雨带来的泥浆渗透泥土,然后敲打着我头上的木板发出单调的滴嗒声。

 

 

是的,从十三年前来到这里以后,我便再也无法离开这里,回到你和你妈妈,弟弟的身边,回到你们生活的那个世界去了。我再也不能和过去一样,每天都能看到你,唤你起床,对你说话了,再也不能和过去一样,轻轻的抚摸你的肩膀,在早上你上学前,为你编织细细长长的辫子了,唤你黄毛丫头了。我再也不能在每个宁静的夜晚,在蛾子萦绕的明灭不定的灯光下,用大手把着你的小手,一笔一划的教你写毛笔字了。

 

 

可是为什么直到今天,我还是和十三年前离开你们的时候一样,在生死之间徘徊不定?为什么关于过去的回忆就像我生命的延续,至今没有随着身体的死亡而断裂?为什么我还有自己的意识而没有在物理世界的冷漠定律面前烟消云散?那么别的离开人世的人,是否也和我一样有如原子般恒久不灭的灵魂?这个问题我曾经长久的问过自己,可是我不知道答案,也从没有人或神或鬼来回答我。我只知道,在阴阳相隔的这个世界里,我依然清醒,并因为这份清醒怀着最难以忍受的,和你们分离的痛苦。可是除了痛苦,在心灵的深处我还有希望,还有种种的牵挂。这种希望和牵挂,这种对你妈妈,对你们姐弟俩的思念和不舍,才使我在多年的等待之后,在今天积蓄起所有的力量,作为一个早早离开你的父亲,通过一个陌生人的手,慢慢的,艰难的开始向你述说。

 

 

不,不要怀疑我,我就是你的父亲。记得那个蓝色的,有着美丽斑点的蝴蝶发夹吗?那是我去南昌出差时给你买的,我至今还记得把它从公文包里拿出来时你那快乐得大叫大跳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一个女孩儿。还记得你左脚脚踝上的那个疤痕吗?那是你七岁时背着我和你妈妈跟外面的大孩子学单车时留下的,可是回来时你倔强的一声也不吭,直到你妈妈晚上给你盖被子,才发现血流到了床单上。

 

 

叫我怎么能忘记呢?过去的一切都是那么生动,恍如就在眼前啊。还记得我在你和弟弟睡觉前,在床边和你们讲的那些美丽的故事吗?你弟弟那时候还小,什么也不懂,就知道自己是葫芦娃变的,可是你却那么早就懂事了。在一个个临睡前的故事里,你的眼睛总是那么的闪烁和多变,就像雨后七彩的霓虹,又像大海不息的潮涌,随着每一个故事而变幻起落。那是怎样美丽的眼神啊,有时侯快乐,有时侯伤感,有时侯惊奇,有时候眼神里又会发出智慧的光来。当弟弟早就趴在旁边睡去,你却还缠着我再说多一点,再为你说一个更好的故事。

 

 

还记得吗?虽然才只有十来岁,可是你会为安徒生的《海的女儿》里,小人鱼公主悄悄的离开王子后回到大海,化为浮沤的命运难过,会躲在被窝里一边悲伤的哭泣,一边小声的模仿她的歌声,希望王子还能听到,以为小人鱼永远都陪着自己。你会为阿拉丁的神灯而痴迷不悟,偷偷的把火柴棒一根接一根的抽出来,擦过家里每一个看起来像古董的瓶子,可是又害怕在下一刻会真的有一个怪兽在一缕青烟中浮现。还记得吗?当卖火柴的小女孩熄灭了手中最后一盒火柴,你会把脸转到灯光照不到的那一面,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一样默默的为她祈祷,愿她早一点回到上帝的怀抱里,在天堂里找到自己的妈妈。而齐天大圣孙悟空的七十二变,却又能让你转眼又变作了一个最纯真的孩子,你会为他的尾巴变做了旗杆却只能竖在山神庙后面,终于被追踪而至的二郎神发现而笑得满床打滚,会对猪八戒那么的贪财好色感到鄙视他,可是同时又奇怪漂亮的女孩子为什么会招人喜爱,以至一次次的问你妈妈自己到底漂不漂亮。。。。。。

 

 

还记得吗?当梦幻般的童话越来越让你感到熟悉,国王,巫婆,夜莺和水手都不能满足你的好奇心的时候,当你自己也能在班上的自习课上,像个小老师般的为同学们绘声绘色的讲述那些古老的故事的时候,无数个普通而温柔的夜里,我在灯下看书的时候,早早做完作业的你总会好奇的追问我和你妈妈的故事。你会问我,为什么我们家里和其他小伙伴的爸爸妈妈不同,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红过脸,也从来不打你和弟弟?为什么在那个从你出生就生活在其中的,朴实,简单的小套房里,我和妈妈总是背着你们偷偷的开玩笑和亲嘴?为什么我们一家出去散步的时候,我和妈妈总是要把手交织着牵在一起,从不分开?那时候的我一方面惊奇于你的观察敏锐,一边又感到哭笑不得,于是只好每次都含糊过去,敷衍你说,爸爸妈妈和别的家长不同,说起来也是一个好听的故事呢,不过这个故事太长啦,等你长大以后我再告诉你吧。

 

 

是啊,从你哇哇的哭着从你妈妈的肚子里生下来到十二岁的时光里,年轮已经转过了一圈又一圈。不知不觉,我已经不再年轻,我的胡子开始扎人了,头发开始稀疏了,我告别了年轻时代,已经三十多了,而你也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的女孩子啦。你会嘲笑那些喜欢四大天王的录音带和画片到稀里糊涂的同龄的孩子们,会自己搬条板凳,爬到书柜去胡乱的找我的书来乱翻。你会奇怪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不满足于你妈妈告诉你的,从街上捡回来的可笑的谎话,而去书店里偷偷的翻厚厚的医学书来看。你还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我和你妈妈亲生的,不断的问我为什么你长得和弟弟和我们都不一样。那时候你总是有好多的问题来问我:在吃饭的时候,在散步的时候,在睡觉前的时候,随时随地。有时你在我工作的时候推门进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把右手支在腮下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似乎头上长着个问号的样子。

 

 

而你最感兴趣的问题就是我和你妈妈是怎么认识的,怎么相爱的,怎么组成了家庭,然后又有了你们姐弟俩。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才十来岁的你,读小学六年级的你,在班上也有了偷偷喜欢的对象。那是个聪明的,却爱打闹爱开玩笑的,成绩也没有你好的小男孩。他并不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你就是喜欢他,和我就是喜欢你妈妈一样。原来作为我的女儿,你和我一样,都是那么的渴望爱和被爱,连我们父母给的爱也还是觉得不够。于是你早早的,勇敢的迎来了自己悄然觉醒的爱情。可是你又在毕业升学考试前的压力和那时候男女隔离的学校环境里,不由自主的感到忐忑,感到迷惘和害怕,所以你才一次次的催促我,希望我给你讲我和你妈妈过去的故事。原来你也渴望和自己的父母一样,在今生今世里拥有一份美好的感情和最完美的伴侣啊。

 

 

可是那时候的我怎么会知道一个小女孩的心思呢?在爸爸的眼里,就和你小时候我给你买的小棉袄一样,女儿是永远也长不大的啊。我老是觉得你太小,不想你太早懂事,体会初恋的苦涩,不想你过早的失去了原来的天真和单纯。而且我还想维持自己做父亲的威严,总觉得这样和女儿谈话太尴尬,太不合适。所以你问起我和你妈妈的感情问题的时候,我总是把话题岔开去,我要你把学习搞好,把考试卷再多做两遍,把复习资料都找齐全。我总是不耐烦的低下头来,拍着你小小的肩膀,说爸爸现在忙,以后再跟你讲,或是叫你自己去问妈妈。。。。。。

 

 

那时候,我觉得以后的日子还长,我会等你慢慢的长大,然后我和你妈妈慢慢的老去,可是不管相隔多远,不管你们有没有自己的小家庭和孩子,我们这个家永远也不会分开。我想我会一直陪在你和弟弟身边。我一直以为我会像一个尽责任的父亲和老师,或是兄长,朋友那样,在你生命的不同阶段,扮演不同的角色,忠实的守护着你,守护着我们一家。

 

 

我计划着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提醒你妈妈提前给你讲女孩子生理上的变化,安慰你不要害怕,也无须担心,为你准备好卫生棉。我会给你补习,甚至不惜严厉的督促你,帮助你挤过残酷的高考的独木桥,考上你喜欢和擅长的外语专业,收到理想中的录取通知书。我会又欣喜又忧虑的看着你收到人生的第一封情书,交上第一个男朋友,开始第一次或甜蜜或失败的约会。我会默默的跟在你的脚步后面,在你和弟弟需要的时候给你们提建议,为你们指路。。。。。。可是我后来才知道,这一切永远都只能停留在我的想象里了------这一切都来不及了。

 

 

只有失去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拥有,这个道理我也是失去之后才明白的。生命如此美好,却又无常,充满变数,显得如此脆弱和短暂。她总是在我们最无防备,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抽身而去,戛然而止。她如太阳升起不久后的牵牛花,又如朝露,在早上八九点钟的时候蘧然陨灭,或是黯然凋谢,一次次在命运的手中或某种偶然事件下被无情毁灭。对多数人来说,像浮士德博士一样,在自认目睹了一个人间的天堂后心满意足的含笑而终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我们总是在不甘,愕然和无尽的遗憾中告别这个世界,然后悄然退回到这个永恒的,茫茫而漫长的宇宙的黑暗深处。可是当我们还活着的时候,却无一例外的都陷落在日复一日的庸常的生活里懵然无知,习以为常。直到死亡来临前的片刻,才在前所未有的恐惧中深刻的意识到:在宇宙中,不管出现智慧的生命体的概率究竟是十万分之一还是四百五十亿,对我们每个人自己来说,拥有自我独立意识和自身独特意义是多么的珍贵。------就这两个数字来看,前者显然过于悲观了,它等于是说要在十万个像我们银河系这样的星系中,才会有一颗恒星,它的周围会有一颗行星存在像我们人类这样的智慧生命。后一数字又显然太过乐观,更可能的是这样一种折衷情况:生命在银河系中可能会在许多恒星周围存在,但是能够发展出像我们人类这样智慧生命的,即使有,也是凤毛麟角,极其罕见的。

 

 

是的,生命本来稀罕,正如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所揭示的,人的自我存在(DASEIN)是整个世界的基础,其他所有事物的存在,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都是自我存在的一种结果。可是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太多外在的追求和束缚,在他人,制度和意识形态的支配下丧失了自我能动性,丧失了自我的特点,成为毫无个性的一种事物,一种“中性的毫无特色的物”,这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个人生存的沉沦状态”,我们在主流的社会话语体系里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完全忘记了自我的本质,忘记了自我的责任,无法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更不用说主动的选择和创造自己的未来,以至不成其为真正的人。

 

 

生命只有一次,即自我存在是有时间性的。对所有的人来说,我们的生命从某一个时间点开始,莫名其妙,不由自主的被扔到这个世界中来,最后又将在某个时间点上结束,不可避免的,无可奈何的死去。于是“死亡”成为每个人生活中的最大事件,它使得个人在内心深处,从对自我的存在的感知中产生了一种“虚无的感觉”。可是问题在于,在日常生活中,怀着对死亡的恐惧,或怯懦的逃避,或麻木的无视,我们多数人是意识不到死亡的,只有当面临灾难和痛苦时,当死亡来临时,我们才能够真正意识到“自我”所具有的独特性。因为死亡最大的特点就是个人死亡,任何别人都无法代替我们自己去死。只有当自己切实的面对死亡时,每一个存在着的“自我”才把自己与别人区别开来,把个人与整个外在的自然,社会和日常的身份属性区别开来,才能真正的面对自己,从中发现自己的本质,把握自我的独特性。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苏格拉底曾说:学习哲学就是练习死亡。无论是多么宏大的宗教信仰,神学或哲学体系,最终都要回到这个关于自我的“存在与死亡”的原点上来。为了真正认识我们自己的本质,为了真正的面对死亡而毫无恐惧,我们就只有直面生命和死亡原本同一的本质。孔子曾以“未知生,焉知死”来教导对生死之际和死后的鬼神问题感到迷惑的弟子季路,以倡导一种仁者的乐生和入世精神,后世的儒者亦以“君子行于世,太上立德,其下立言,再下立行”来补偿这个信仰的真空,却没有想到,“未知死,焉知生”,对意识到自我终将死亡的每一个智慧的生命体来说,这同样是个严重的,根本性的问题。只有向死而生,我们才能使自我从“常人”和“路人”的生命状态中摆脱出来,才是对造物主和自身生命的真正尊重和完善,才有可能勘破围绕在我们生命周围的迷雾和幻像,才可能由此岸到达彼岸,或如中国传统哲学所迷恋的上干天道,天人合一,并进而在生命彻底消逝前探索和窥见永恒的世界和生命的谜底。

 

 

是的,这就是我在生死边缘挣扎了这么多年之后所悟到的,我的肉身虽已不再,但我的灵魂却因为这份对人世,对亲人的不舍和牵挂而不灭,可惜的是我没有及早的看到这一点。就在你十二岁的时候,就在你以全校第二的成绩考上我们县最好的中学的时候,就在你可能分到我带的班做我的学生,让我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来悉心教导你的时候,我就这样突然的离开了你和弟弟,离开了你的妈妈,离开了你们的这个世界:我就这样突然的遭遇了死亡。

 

 

关于自己的死亡,现在我已经看得如此通透,所以我不想再沉落在悲惨的回忆里,再用其中的过程和细节来描述死亡突如其来的那一天。我对曾拥有的生命感到喜悦,也对随生命而必至的死亡放开了怀抱。现在我只想把对生命的珍惜之情传递给你,让你去思考如何在死亡临近之前,使自己的生命更加纯粹和美好。可是我却永远无法忘记在我离开这个世界时你的样子。还记得那个夏天,那个酷热的七月的晚上吗?记得大人叫你进来病房,你趴在我身上哭泣的样子吗?那时候你已经懂得了很多,比起更大些的孩子来都算是早慧,可是对于生和死,你还根本来不及去思考和探索。而就在猝不及防的时候,生死的问题就已经来到了你的面前,就那么无情的,赤裸裸的横亘在了我们中间。其实不光是年幼的你,那时我不也是一样对死神的到来毫无防备?

 

 

你知道吗,在意识到死亡无可逃避之前,我本来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啊:我的学生还等着我新学年开学的时候去为他们讲课,他们会在人生最初的青春萌动的时候,在心灵初醒的时候,在我的课堂上领会鲁迅的深刻和悲悯,在《荷塘月色》的静美里体会生命的美好和寂寞,在陶渊明的田园诗和《归去来兮》里体悟大自然的悠然和人生的豁达。。。。。。你知道吗,你乡下的奶奶,还等着我把她接到市里来,等着平静的渡过夕阳下的黄昏,渡过自己的晚年,再也不用面朝黄土的佝偻着一辈子,直到被贫瘠的大地和污染了的水井无声吞没。此外,我还有太多喜欢的书要读,太多的想法要和你妈妈,和那些多年的朋友们分享,我心里酝酿很久的文章也还没有写出来,它们还只是一颗颗沉睡的种子,还来不及发芽。

 

 

最重要的是,还有太多太多的地方,我还没有和你们一起去游览。不管有没有假期,不管到哪里去,我想每天都要和你们一起度过。还有太多太多的话,我还没有和你妈妈,和你们姐弟说。不管是善意的玩笑还是严肃的讨论,争辩,我想每天都要和你们一起生活和做思想上,情感上的交流。在那之前,我心里充满了对生命的感激,因为上天给了我挚爱的妻子,给了我心爱的儿女,给了我喜爱的工作和对生活的热情,可是就在那个不期而遇的夜里,当你妈妈在病床边早已哭晕过去的时候,你弟弟在你身后牵着你的袖子,吓到一声也不出的时候,当你伏在我身上悲伤的哭泣,早已哭到全身颤抖,精疲力竭的时候,当你用红肿的眼睛乞求的望着我,用嘶哑的声音喃喃的对我说,”爸爸,不要走,不要走。。。。。。。“的时候,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再也挣脱不出死亡的灰色沼泽。

 

 

我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的手离开了你的面庞,无力的垂落下来,我再也无法给你最后的安慰。我的眼里静静的淌下了一滴泪水,它顺着脸颊悄悄的滑过了我的头发,落在白色的枕头上,又很快的被棉布吸收,渗开成一小块淡漠的印痕。虽然有不信,不解,不甘,可是它就这样悄然的消失在一片白色的世界里。就在那一刻,对未来的梦想,美好的回忆,曾经的遗憾和喜悦,爱人,亲人,无数琐碎的计划和思想的片断。。。。。。他们都离我而去。我永远的告别了这一切,告别了这个美好却如此匆促的世界,从此沉浸在一个人的,永恒的黑暗和寂静里去了。

 

 

现在,十三年过去了,你已经长大了。这么多年里我们阴阳相隔,我看不到你,你也看不到我。除了临终的病床前面那张稚气的,泪眼迷朦的脸庞,我已经无法猜测你的样子了。可是你知道吗?我离开时你的泪水和那张被泪水浸湿了的脸,早已经被凝固在了我逐渐残缺的回忆里,永远也不会挥发不见。孩子啊,借着这双陌生人的打字的手,我多想问一问你,除了照片里的我,你还记得爸爸平常的样子吗?记得我们一家人一起度过的那些平常却温暖,可是一去不返,永远无法追回的日日夜夜吗?记得我给你讲的那些美好的故事和在我的口琴伴奏下,你和妈妈一起唱的那些儿歌吗?

 

 

我多想你现在能听到我,告诉我,自从我离开后你和妈妈,弟弟的一切啊:这十三年里,你过得好吗?弟弟听不听话?成绩好不好?他比你和妈妈都高了一个头了吧?这十三年里,妈妈的额头上有没有多添了数条皱纹?她过的开心吗?我们家里卧室床头上挂的,八十年代我和她结婚时拍的那张黑白的合影,她有没有取下来?如果合影还在,有没有褪色?这十三年里,她后来有没有给你们找一个新爸爸?有的话他对你们好不好?那时候弟弟还那么小,现在还记不记得我?不会只知道这个新爸爸吧?

 

 

还有,我心爱的孩子,我挚爱的女儿啊,你还记得那时候总是追问我,关于我和你妈妈结婚前的爱情故事吗?因为觉得你还小,觉得以后的日子还长,觉得不好意思,我从来没有认真的跟你讲述过我和你妈妈过去的一切。你记不记得?当你趴在书桌上托着腮,用充满期盼的眼光等我开口时,我只是告诉你那是一个很美丽的故事,等你以后长大了,我会原原本本的讲给你听,让你明白爸爸此生里拥有了你妈妈,是多么的幸运和幸福。

 

 

现在,你长大了,我也终于有机会通过这个叫王小平的人的讲述,来偿还多年前对你的承诺了。也许你早就从妈妈那里知道了这个故事,可是如果你还想听下去,听爸爸再讲一遍,那么,就像过去你小时候睡觉前一样,在秋夜里披散了你的长发,安静的闭上了你的眼睛。让我为你盖好被子,手指温柔的抚过你的小脸蛋,然后我坐在床前的小台灯下,慢慢的,轻声的把我和妈妈的故事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