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人间/附录与跋

幽灵人间/附录与跋 / 王小平

1. 世界第二的GDP

7月31日，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易纲宣布“中国实际上现在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了”，GDP总量超过日本。

新加坡一华文媒体更是体贴入微地品味着中国当局这种心情：“从历史的角度，特别是从中国，这样一个百废待兴的‘落后国家’的立场来看，能有今天的成就，不仅是改写中国历史的重要事项，也是修正世界发展史的重要一个章节。”

所有的骄傲都回避了人均GDP这个更有价值意义的指标。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10年发布的数据显示，中国2009年人均GDP达到了3，566美元，排名世界第99位。

按照世界人均GDP8，000美元来衡量，中国还只有世界平均水平的45%。如果再考虑到中国城市人口与农民之间的收入差距是3：1，占全国家庭总数0.4%的家庭占有社会总财富的70%以上这一极不公平的社会分配状况，大部分中国人的人均GDP排名可能还在世界 150名以后。

2．两极分化

而在这两个落差极大的数据之外，还有一些数据蕴含的社会内容也同样值得注意。比如，在成为第二大经济体之前，中国早已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二大奢侈品消费国，而且全世界的奢侈品制造商一致认为，用不了几年，甚至可能就在明年，中国就会超越日本，成为奢侈品消费的世界第一。此外，中国已经超越美国，成为汽车制造和销售的世界第一，其中豪华车市场更是翻倍增长。加上居高临下的房价和无数蚁民蜗居的现实，早已超过0.4的警戒线的基尼系数,(真实的数据据信至少已在0.5以上,中国已成为世界上两极分化最严重的国家之一)这些数据，都表示中国是个贫富差距巨大的高风险社会。

但无孔不入的控制手段,森严的等级制度,逆来顺受的沉默的大多数,掩盖了问题的严重性,不过问题只是被延缓,却未消失,若当局出于自身统治利益，继续以自欺欺人的敷衍态度应对此问题，而非切实的面对和解决它，那么积压到日后其后果只会更严重。

3．新农保

我们国家的社会保险制度存在先天性的不足，以前是由国家财政承担，90年代进行了社会保险制度的改革之后，政府本身在社保基金上没有很多投入，存在一个空帐运行的状况。以前政府欠了社会养老资金一直没有投进来，这个数额越滚越大，已经超过了1.3 万亿的缺口。更多的是在农村这一块，基本上这个制度它是缺失的。最近这一、二年在政府在农村搞合作医疗，或者新农保。但是这个刚刚建立，资金也比较少，起的作用是非常有限的。所以这个问题在农村是特别的突出。

4．农村养老

城乡二元的社会，农村基本上没有任何的社会福利。按以前的做法就是养儿防老，农村主要靠子女来奉养老人。但是由于社会的变迁，出现了一个现象就是农村的年轻一代都到城里，结果年龄大的老人不能去城里打工，留守在农村，再加上医疗费用的昂贵导致了这种现象的发生。这是一个迫切的问题。政府没有投入太多的财力建立一个保障体系。

中国70%的老人还是依赖希望家庭来照顾他们，可是在中国社会养老保险里头，农村是不纳入这一块的。就是中国大概 80%的农村人口基本上没有享受到国民待遇，所以只有靠儿子来养老这么一个状况，因为我们社会没有给农村老人一种基本的福利待遇。

5．农民收入

那中国农村的普通居民的收入够不够他自己的养老费用呢？

这要看怎么说。一个是土地，如果土地真是我们农民的，那完全够。他们可以出租土地，也可以卖土地。但现在土地是国有的，法律上说是集体所有，但基本上是官僚所有。所以基本上农村的老人只能靠儿子来抚养，社会承担不起。

其次，现在中国农村的青年人很多都出来打工。那么大部分的情况下，他们的收入够不够赡养他们的父母？

应该讲如果是放在十多年前的话 ，他们可能会有钱寄回家去赡养父母。但是按照现在这个工资水准应该是不行的。因为现在物价发生了很大的而改变，但是工人的工资还是基本上和十多年前变化不大。物价好几倍的涨的情况下，像房价、租金、菜价、衣食住行各方面都涨得很厉害的情况下，工资只是稍微在十多年的基础上涨了一点点，那显然他们只能是自己维持生活，所以寄钱回去养老那是不可能的。当然极少数人可能迅速地获得了较高职位、或者较高收入的人情况可能不一样。但是我们谈到大的情况是没有多少余力拿钱去养老的。

6．农村啃老族

不光在城里面有啃老族，在乡村现在也有很多啃老族。因为有一些在出外打工的农民工出去十年、八年以后，找不到工作回到农村，他也不会干农活，他在长期脱离乡村生活之后，他就不可能再去重新熟悉农具了。就是说乡村的啃老族甚至包含了一些没有打工的青年人。

而且在这十多年里，由当年的包产到户固定下来的农民土地使用权，又发生了个巨大的扭转。比如你这一家本来有土地，因为孩子或者大人都出去打工，那土地承包给其他的农户，这个时候你再要拿回来这个农田就会引起一些新的争端。更严重的是，在政府强制低价甚至无偿征地的大潮下，中国的失地，失业，失房群体正在急剧扩大，他们失去了最后的生存保障。这就造成了很多问题。

7．湖北京山自杀屋

近日，据中国老龄事业发展基金会会长李宝库在一个公开会议上透露，湖北京山地区出现老人自杀屋，自杀洞，相当一部分老人因为患病，不愿拖累子女，选择到老屋或者荒坡，树林，河沟，安静地自我了结。

中国六十岁以上的老龄人口的比例已经超过百分之十，开始进入老龄社会。而随着越来越多的青壮年农民进城打工，没有社会福利保障的农村居民的养老问题，成为很大的社会问题。

据统计，我国农村老人的自杀率高于城市老人的五倍。

8．京山悲剧所昭示的严重社会危机

因为计划生育，如今的年轻人普遍存在四二一这样一个家庭结构，就是说一个孙辈儿的年轻人可能要负担二个父辈，甚至四个祖辈的老人，负担不了的。而在失学，失业，失地，失房，失婚等一步步的，不断被剥夺的境况下，80后的一代养活自己都很不容易。这些问题必须要靠社会的机制来解决，包括政府投资或者政府给以优惠政策建立养老机构。如果现在政府也不投入资金、也不出台这方面的政策的话，那么这个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因为老龄化的趋势现在是越来越快了。

9．留守儿童

和被遗弃在农村，在贫困，孤独，病痛中等死的老人相对应的，是庞大的农村和小城镇留守儿童群体。由于中国严重的城乡对立和畸型的社会权力结构，无数弱势家庭被迫妻离子散，生生断裂，以至多年前就流传着农村只剩下“九九六一三八部队”的辛酸调侃。

据统计，中国目前一共有5800万留守儿童，这些儿童一出生就跟父母分离。这些儿童从出生到长大的过程中，都会有一个共同的梦想: 快点长大，逃离农村，奔向城市。城市，成为了一代又一代农村儿童的乌托邦。而农村呢，则逐渐成为一代又一代人再也干不动苦活脏活累活时，在患上尘肺，重金属中毒，化工污染等种种职业病时，在安全事故中断手断脚却索赔无门时，在被城市无情抛弃和驱赶时，无奈的叶落归根的养老园。

到今天，“留守儿童”更成为一个不亚于农村养老的严峻社会问题。从基础教育的缺失，失学现象的广泛蔓延，(中国失学儿童约为三百万,占适龄儿童的百分之一 )到儿童安全的巨大隐患，（比如本文中记载的儿童因无人监护而溺水的家庭悲剧，就屡见不鲜）从每年被轻易拐卖抢夺的无数儿童，到黑砖窑黑煤矿黑工厂里的童工奴隶，从留守儿童因贫困，仇恨和信仰迷失等原因导致的青少年犯罪，到各地留守儿童因缺乏家庭关爱和学校教育，看不到未来的希望而集体相约自杀。。。。。。

从九十年前，鲁迅在经书里看到了“吃人”两个血写的大字，发出了“救救孩子”的绝望呼吁起，一直到今天，请问：我们究竟对自己的孩子做了些什么？我们还能为自己的孩子做些什么？

《幽灵人间》跋

自开始作此文两天来，一直在悲愤与悲伤之间不能自已，在全文即将结束的时候，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似乎听到在左边胸口那里，某根心弦 “铮”的一声突然断裂的声音。此文不知是不是因为来自鬼魂托付，所以耗我精神元气甚多，以至于现在无力的靠在椅子上，只想来一场无梦的酣眠。该说的话已经道完，该流的泪已经流尽，此时的我早已不欲再言。在全文的结尾，我只想在满纸荒唐言的背面，再洒最后几滴辛酸之泪，所以勉力补充几点，如下。

基本上,《幽灵人间》中谈到的, 可以说是国内无数小家庭的一个缩影,非本市或湖北京山一地所独有。在沿海地带以外，内地一些中小城市,财政紧张的,重工业转型的,靠矿山和拆迁喝血的,更不用说广袤的被抛弃的农村,其实种种自杀与被自杀的问题只有更严重。

这就引申到一个更严肃的问题上来,面对疮痍满目，正在从白骨冢和被毒害的土地上“崛起”的中国, 我们如何去爱, 又如何去恨? 在被煽动的狂热与被遗忘的冷漠之间，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徘徊在爱与恨的边缘，欲辨而难断，也在不经意中熬白了多少人头上和心里的青丝。在我想来，此中有真意，欲辩正其时，不管是爱是恨，前提是先把爱的和恨的对象分清楚。

爱祖国,爱家园,爱我们厚重而辉煌的传统历史文化, 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对于把这片土地搞得面目全非,每况愈下的政府,我们却理应更迫切的要求它改变。现在的问题在于很多人在刻意误导下, 国家，国民和政府，政党傻傻分不清楚, 把批评政府劣迹弊政,和身为中国人对一方水土的热爱对立起来,似乎批评政府,就没有资格做中国人。其实一句老话说的很透彻：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祖国, 山河是长久的, 朝廷，政府则是流转的兵。如果这个兵脱离现代政治的常轨, 变成占山为王的山大王, 如果这个兵不合格, 甚至以公众之国为一党私有, 随意挥霍糟蹋,，那么我们当然有理由有责任对它循名责实，积涓滴之水以成奔腾江河，一步一步的推动乃至迫使它自我改造,以避免更惨痛的,两败俱伤的结局。

所以对大到国家, 近至家乡，家庭，亲人的爱或恨的问题, 我的态度是：爱她，但对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占有者,对这头既为所欲为又百般伪饰的权力野兽，在把它真正关进制度的笼子里之前，却须要表示永久的深刻的怀疑。艾青曾说过,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为了有一天, 和今日被蹂躏的孩子们，以及还未出生的孩子们一起, 怀着发自内心的平静与欢喜而不再是无奈的泪水来爱这片土地, 让我们一起努力。

可是更紧迫更严峻的问题在于：单个的人，欲凭其个人理想或道德感化的力量，对庞大的极端自利的体制性暴力说不,其结果如我们屡见不鲜的，就只有被暴力和被污名化。我们若能平心静气，回望当年的革命，探究其成功背后的秘密，便能看到，其狂暴的力量从农村暴力开始,农村暴力从严密的组织开始,严密的组织从坚毅先觉的骨干开始,而骨干并非凭空而生，其实正是从各个被压迫阶层的权利意识的广泛觉醒开始。

很可惜，当革命成功,暴力掠夺就反过来用土地集体化和个人社员化扫荡农村,和历来的造反者并无不同,或者只有青出于蓝。以至今日农村,连真正的基层选举和农会都没有,农民更是连最后借以栖身的土地也不断沦丧。个人的独立思想更是如风中之烛,零落欲熄。在权力的高度集中和自利本质不变之下，不平等的起源还在那里,所以,城乡依旧将不平等下去。

这种革命，其实也从反面给了我们深刻的启示：一粒沙子固然渺小，无足轻重，但我们若能将自己聚沙成塔，通过广泛深入的社会参与和“在场者”的姿态，通过把当局苦心经营的“蒙启”变为勇敢的自我启蒙，就能最终改变一盘散沙的散乱状态，把自己从一粒孤独的沙子锻造为一个自立于天地之间的公民。在现代的教育理念里，作为一个现代人，意味着他/她绝不仅仅是一个知道一些实用的零碎的知识的人（Knowledge），他更应该是一个知道如何善用自己人生和智慧的人（Know-Being）。其实在我们古代先贤那里，知与行，知与德，向来便是一个不可须臾离之的共同体。既要知其所行，又当行其所知，如此才堪为大智慧大勇气的真正“仁者”，才称得上是一个自具自足的完整的人，才不愧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其实作为在狂风中不由自主，漫天飞舞，彼此碰撞侵凌的沙子，我们本非天生如此卑微。不要忘记,我们来自土地,来自岩石,我们曾高傲的屹立于群山之巅,也曾孕育出伟大的生命力，直到专制之力把我们强行分开，把我们异化成今天这样的生命状态------这并不是我们的宿命，也绝不是我们被注定的存在本质。我相信，只要靠着无数国人从自身,他人,前人的不幸和苦难中不断汲取经验教训,从漫长而深厚的人类历史与无数坚韧而智慧的心灵中汲取力量，以理性和良知超越小我，慢慢集聚整个社会的力量以运用之，那么亿万狂沙合而为一的这种摧陷之力，势将如《火影忍者》中的我爱罗在爱恨之间，把沙子的力量发挥到淋漓尽致一样，决非任何人间的暴政与阴谋可以抵挡。

以此绝非渺茫的希望，与朋友们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