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琐事 —— “打猫人”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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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猫人的悲剧
上海,是四人帮文革初期的发祥地,文革期间一直是四人帮严密控制的重要基地,也是四人帮的徒子徒孙最集中的大本营。文革期间全国各地物质匮乏,供应紧张,生产萧条,百业凋敝。独有上海,       与外地相比,其物质供应丰富,生产基本正常,生活水准明显高于外地。因此无形中滋长了上海人的优越感,当时拥有一份上海户口是非常珍贵的。
话说某日上海某街道的几个里弄干部们正在开会,他们苦于好久没有阶级斗争的典型事例可抓了。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在我们这一带居民区里,表面上风平浪静,难道真的就没有阶级斗争了吗?不,绝不可能!与会者个个坚定地表示我们周围必定存在阶级斗争,只是我们的警觉不够,尚未发现而已。
“今天召集大家来开会,就是要大家提高警觉,研究如何深入挖掘阶级斗争新动向。”主持会议的居委会主任刚说到这里……
只听到弄堂里有人高喊“打毛啊,打毛啊!”只见一人手持菜刀,一路边喊边跑,从弄堂里面直往外冲,与会的里弄干部个个惊讶得目瞪口呆,还是居委会主任头一个反应过来,立即以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高声吼道:
“这个反革命分子太猖狂!竟敢喊这样反动的口号!”
“追!我非追上去亲手抓住他不可!你们快去叫武装民兵!”
说着一闪身冲出门外,追了出去。
“追!别让他跑了!”
“追!追上去!”
其他几个与会的里弄干部们也反应过来了,纷纷喊打喊杀地跟着主任追了出去……剩下两个小脚老太婆里弄干部,大概自知她们肯定追不上的,即使追上了,自忖也不是那个手持菜刀的狂人的对手,便转身去打电话联系在附近设点的上海武装民兵。(文革时期上海装民兵在上海市内的确风光过一阵,以加强战备为籍口在上海各地设立武装民兵分部。)
发生了这样出人意料、“震惊四座”的突发事件,对于这帮一心一意要寻找“阶级斗争新动向”,又苦于找不到“新动向”的里弄干部,一个个象吃了兴奋剂一样,好哇,这下可来劲了。谁说我们这里没有阶级斗争?阶级敌人不是跳出来向我们挑战了吗?同志们哪,你们可真要提高警惕哦!
原来这是一户刚搬进这条弄堂来的新居民,那天这位汉子好容易弄到一条新鲜活鱼,正兴冲冲地在厨房里磨刀准备杀鱼、刮鳞、剖腹,不料来了一只野猫,趁人不备,叼起条鱼转身就跑,这汉子又急、又气、又心疼,不由怒火中烧,也顾不得仔细思考,连提在手里的菜刀也来不及放下,便冲出门去追野猫,一路上还高声叫喊;
“打猫啊!打猫啊!”。
“我打死你这只该死的猫!”
不幸偏偏上海话“猫”和“毛”同音,于是就上演了刚才那令人不由得为之捏汗的一幕闹剧。
发生了这样出人意料的“震惊四座”的突发事件,对于这帮一心一意要寻找“阶级斗争新动向”,又苦于找不到“新动向”的里弄干部,一个个象吃了兴奋剂一样,好哇,这下可来劲了。谁说我们这里没有阶级斗争?阶级敌人不是跳出来向我们挑战了吗?同志们哪,你们可真要提高警惕哦!
后来的事,当然不用多说,那个可怜的倒霉鬼,不但被野猫叼走了鱼,连他自己也成了条被武装民兵五花大绑看押起来的死鱼。任其如何解释,居委会的里弄干部一律不予理会,面对这么“惊心动魄”的阶级斗争场面,他们岂肯放过这场送上门来的“阶级斗争新动向”—— 既典型又生动。
这群里弄干部们七嘴八舌地,带着义愤填膺的表情议论开了:
“要是他不是平日里心存邪念,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又喊又叫,持刀跳出来向我们示威吗?”
“竟敢高喊这么反动的口号!简直狗胆包天!”
但是上前围观的人群中也有少数为之不平的声音:
“这人也许是只想追回一条鱼,一时心急,发生口误吧?”
“就是嘛,这样就被定性成现行反革命,恐怕也太简单化了吧?”
“你懂什么?”听到人群中有不同看法,一位里弄干部连忙抢白过去,以一副老道十足的教训口吻道:
“这叫以打猫为借口,趁机发泄对伟大领袖的仇恨。懂吗?我奉劝你回去好好学习毛著,学会用阶级斗争的观点看问题,你懂吗?同志啊!”
另一位里弄干部跟着争辩说:“他追猫打猫都是借口,是假的。你们没看见他手里握着把菜刀,嘴里喊着‘反动口号’,一路冲出来的样子有多可怕!那才是他的真实面目呢。是可忍,孰不可忍!”
什么“是可忍,孰不可忍”?从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里弄干部嘴里,突然说出最后一句这么文雅的文言文,似乎有点不伦不类。但是当时却是一句常用的时髦的“文革用语” 因为这一句文言文是源于毛著(即,毛主席著作)的用语。类似这样由“毛著用语”引申出来的,成为当时人们耳熟能详的“文革用语”还有,诸如: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能那样温良恭俭让。”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带着花岗岩的脑袋去见上帝。”等等。
最后,居委会主任对外面的辩论听得不耐烦了,扯高了嗓门,大吼一声:
“好了,不多说了!谁要是再为他辩护,就与这个反革命分子一起定罪!”
一锤定音,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本想出面说几句公道话,为这个可怜的新邻居“打猫人”开脱,听到这番吼声也不敢再出声,纷纷缩了回去。
居委会随即召集居民开了一个简短而严肃的,命名为“提高革命警惕,密切关注阶级斗争新动向” 的现场会,居民区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能不抓紧时机开大会教育群众吗?会上发言人当然以里这帮里弄干部为主,发言内容无非翻来覆去,反反复复引用了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当时林彪还在台上)的几段语录:
“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
“念念不忘阶级斗争,念念不忘无产阶级专政。”
“阶级敌人,人还在,心不死,阶级斗争一天也不会停止。
大会结束前“照例”有请居委会主任作总结性发言,这位主任的发言“照例”以他惯用的发言套路来开场: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最后“照例”按他惯用的套路来收尾:
“今天我们重温毛主席的教导,我们倍感亲切,我们的领袖多么英明,多么伟大……”云云。
大会“照例”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圆满结束。
这个倒霉的“家伙”百口莫辩,最后还是被扭送公安局关押了一夜,第二天又被送回来了,据说是他在公安局里认罪态度较好,得到从宽处理,由“关押”改为“送回原籍,交群众监督劳动改造” 。
真实原因是公安局的拘留所里早已“人满为患”关不下了。文革期间公安局里隔三差五地收到这类被扭送来的,莫名其妙地定罪成“现行反革命分子”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