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义论语解读15——卫灵公篇第十五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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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义论语解读——卫灵公篇第十五

【题解】

本篇取“卫灵公问阵于孔子”句“卫灵公”三字为篇名。

前此数篇,谈为政,或评述为政之人,或畅谈为政之德,本篇具体谈为国以礼,为人以仁,修身以道,为学以教。

一、为国以礼。尝闻“俎豆之事”,未闻“军旅之事”。“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皆是以礼治国。以礼治国,以德治国的最高境界则是“无为而治”,“恭己正南面而已矣。”以礼乐文化教育人民,治理国家,反对战争,反对侵略,尚德不尚力,达到“我无为而天下正”的境界。

二、为人以仁。本篇谈仁有5章。①求仁而成仁,“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②为仁而友仁,“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③行仁而守仁,“知及”、“仁守”、“庄莅”、“礼善”。④好仁而蹈仁,这种境界颇高,孔子“未见蹈仁而死者也”。⑤当仁而不让仁,“当仁,不让于师。”

三、修身以道。①求道。“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君子固穷”,安贫乐道,强调“道不同,不相为谋”,行一言之恕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有道的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②求名。道存名存,“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君子病无能焉。”主张立德立功立言,声名远播后世。③修道。“知德者鲜矣。”“躬自厚而薄责于人。”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对人则无毁无誉,凡事谦忍,“小不忍则乱大谋。”知错改错,“过而不改,是谓过矣。”做一个正直的人,勇直如史鱼,智直如蘧伯玉,反对“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的人,并且注意对人考察,不要随声符合,“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更不要“以言举人,以人废言”,深思熟虑,全面考察。概而言之,修身以道要“言忠信,行笃敬”,“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

四、为学以教。为国以礼也好,为人以仁也罢,修身以道也可,必须施行教化。为礼,为仁,为道,均因教而成,为学以教,有教无类,不论贤愚贵贱远近亲疏,皆在教之列,因材施教,可教则教之。博而能约,“一以贯之”。要求学思结合,“终日以思,无益,不如学也。”主张学问结合,鼓励提问,主张博学而审问。

【原文】

15.1 卫灵公问陈于孔子①。孔子对曰:“俎豆之事②,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

【注释】

① 陈:通“阵”,军队作战时,布列的阵势。   ② 俎(zǔ)豆之事:俎和豆都是古代举行祭祀或举行礼仪时盛肉食的器皿,这里借指礼仪一类事情。

【语译】

卫灵公问孔子军队作战列阵之法。孔子回答说:“关于宗庙祭祀礼仪方面的事情,我倒是听说过一些;军队作战方面的事情,我却没有学习过。”第二天孔子就离开了卫国。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答卫灵公兵阵之问。不答非不能答,乃不屑也不愿意答。

卫灵公问兵阵战事于孔子,孔子不答,前人多以为孔子“贱兵而重礼”,甚至认为孔子只能修文德而不具武备,重文轻武,犹如说孔子重德轻法一样不准确,或者说与事实完全相反,孔子正是一个文韬武略文武兼备的人才,从三个方面可以证明。

一、从孔子言论看,多次谈到教民于战:“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正面讲,教民即戎,“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从反面讲,不教而战是弃民。

二、从孔子的行动看,初任鲁国司寇,以“相礼”身份出使齐鲁夹谷之会,临行对鲁定公讲: “有文事必有武备,有武事必有文备。”幸好孔子文事武备,布置周详,不然,鲁定公难免遭受劫持胁迫之难。

三、从孔子的弟子看,冉有虽谨细退弱,经过孔门学习,可见其军事才能,尤其是子贡,虽未经兵事战阵,但游说诸侯,“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也足见其精通韬略,据此可知,孔子重文重德并非贱兵轻武。更不是“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未之学也”是推托之词,是贤者避言之举,不愿答,不屑答,不能答。不愿答是因为不屑答,是因为卫灵公倦于修德,穷兵黩武;不能答,推行仁道,天下和平乃孔子终身之任,岂能以武略相教,教其侵害他国子民,宁可屈身于卫,不可屈道于天下。

【原文】

15.2在陈绝粮①,从者病②,莫能兴③。子路愠见曰④:“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⑤,小人穷斯滥矣⑥。

【注释】

① 在陈绝粮:孔子周游列国时,从陈国去蔡国的途中,因故被陈国人包围,断绝粮食七天。② 病:重病。这里指饿得很厉害,以至病得爬不起来。   ③ 兴:兴起,这里指行走。   ④ 愠(yùn):恼怒,怨恨。   ⑤ 固穷:固守,安守穷困。指虽穷困依然坚守节操。固,形容词活用作动词。   ⑥ 滥:泛滥。这里指胡作非为。

【语译】

孔子在陈国被困断绝了粮食,随从弟子们都饿得病倒了,不能起来行走。子路有一膛怨气地孔子说:“君子也有穷困的时候吗?”孔子说:“君子固然免不了有穷困的时候,但君子能够安于穷困(坚持操守),不像小人,穷困了就胡作非为。”

【解读】

本章孔子谈在穷困面前君子和小人的区别。

孔子一生推行仁道,周游列国,多次蒙难受困。定公十五年,匡地受困,孔子说:“天之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哀公三年,宋国遭凶,桓魋欲杀孔子,孔子说:“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哀公四年,“在陈绝粮。”孔子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尤其是陈蔡绝粮,七日不食,从者病饿交加,难能站立,连穿着破旧棉袄,为人忠诚讲义气的子路都饿得牢骚满腹,“愠见”孔子,并说:“君子亦有穷乎?”子路问“君子亦有穷乎?”表面上是一句一般性的问话,实际上含义颇深,所谓“君子”,有道德修养一心为善的人,称为君子,子路的潜台词是“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不善者天报之以祸”,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子路所问,实际上是一个千古的哲学话题,“善人为何常无善报?恶人为何常有善终?”

孔门认为君子处穷厄困顿之时,有两种情况:

一、是“固穷”。临节不夺其志,如《易经•困卦•大象》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碰到穷厄否塞时,君子应该具有献出生命,实行崇高志向的精神,如孔子笑对人生:“穷亦乐,通亦乐。”弦歌不绝,讲诵不断,认定“天生德于予”,“天之未丧斯文也。”不论是伐树欲杀,或围而欲杀,抑或围而绝粮,均泰然处之,大义凛然,临危不惧,临难不苟,神定气闲,浩气冲天。

二、是待时。《中庸》说:“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 《荀子•宥坐篇》记载孔子说:“君子之学,非为通也,为穷而不困,忧而意不衰也,知祸福终始而心不惑也。夫贤不肖者,材也;为不为者,人也;遇不遇者,时也;死生者,命也。今有其人不遇其时,虽贤,其能行乎?苟遇其时,何难之有?故君子博学深谋,修身端行以俟其时。”

西方人在回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个问题时,比儒学回答得更超远一些,他们认为:“让坏人成为坏人,让善人成为善人”就是上帝对善人的回报,对恶人的惩罚。

【原文】

15.3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语译】

孔子说:“赐呀,你以为我是学习很广博的知识而又能记在心里的吗?”子贡回答说:“是啊,难道又不是这样的吗?”孔子说:“不是的,我是用一个根本的东西贯彻始终的。”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子贡讲“一以贯之”之道。

“一以贯之”,《论语》中共出现两次:一次孔子对曾子讲“吾道一以贯之”,“一”之谓“贯道”,一次孔子对子贡讲“予一以贯之”,“一”之谓“贯学”。贯学谓上达,下学而上达谓之“一贯”,故曾子贯道,子贡贯学,贯道为仁,( 参见4.15章),为道之本体,贯学为“约”,为道之用体,两者殊途同归,合而并举,一贯之道为“中”。

孔子语子贡的一贯之道,是从为学的角度去谈,“多学而识之“,孔子一生好古敏求,学而不厌,博学多识,从表面现象看孔子只是博学,记忆力好,事实上有更深更重要的方法,由博而能返约,由深而能返易,由繁而能返简,从为师的标准角度看,“记诵之学,不足以为师。”“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子贡闻一以知二,颜回闻一以知十,皆有举一反三之能,是由少而知多,由约而返博,反过来,博而约,繁而简,深而易,闻十以知一,闻二以知一,老子说:“天得一则清,地得一则宁,神得一则灵,谷得一则盈,万物得一以生。”“一”虽为道,但也含有“约”“简”“易”之义。

知新的方式有二,一是以少知多,二是由博而能约。能约,能简,能易,按《易经•系辞》的观点,天地万物,林林总总,归结为两个字,一个“易”,一个“简”,易,平易;简,简约。天地万物因平易而容易知晓其施仁育物的功能,因简略而显示其收啬闭藏的功能。“乾以易知,坤以简能。”平易而易于沟通,于是就有人乐意亲近你;有人亲近你,处世的时间就会长久;处世长久,就能显现贤人的美德。简约人们就容易顺从。有人顺从你,大家齐心协力,你就可以建功立业;有功业,立身处世就会弘大;立身弘大,就能成就贤人的事业。所以明白天地万物平易和简约的道理,天下的道理就都懂得了,懂得天下的道理,就能遵循天地规律而居处适中合宜的地位。《易传•系辞上》原文是:

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

《易传》的作者究竟是孔子,抑或是孔门后学结集而成,并不关重要。重要的是《易传》代表了孔子的思想,殆无疑义。孔子教子贡为学多识而“一以贯之”,这贯之的方法就是告诉子贡,“博而约,深而易,繁而简。”“删繁就简三秋树,标新领异二月花。”“一”当为约,为简,为易,提纲挈领抓住事物最本质的东西,就可举一而驭万,这正是孔子告诉子贡的为学之方法。语曾子以一贯之道,为形而上者道之本体以仁;语子贡以一贯之道,为形而下者道之用体。以简以约,万川归海,殊途同归,都是要求弟子:“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都要达到“中”的境界。为“仁”需“中”,为“学”需“中”。

明•吕坤在《呻吟语•谈道》中说:

“中”之一字,是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东西南北于四方。此是南面独尊,道中的天子,仁、义、礼、智、信都是东西侍立,百行万善都是北面受成者也。不意宇宙间有此一妙字,有了这一个,别个都可勾销,五常、五行、万善但少了这个,都是一家货,更成什么道理?

【原文】

15.4子曰:“由!知德者鲜矣。”

【语译】

孔子说:“仲由呀,懂得德的人太少了。”

【解读】

本章孔子谈知德之难。

巧言令色者鲜德,好色者鲜德,好利者鲜德,好名者鲜德,罔之生者鲜德。“中庸之为德,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林林总总,知德者鲜矣,德乃立身之本。“夫子不言,言必有中。”言语之德。视听言动以礼为准,好色之德。“见得思义”,“见利思义”,好利之德。临名取之有道,好名之德。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改过之德。

【原文】

15.5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①。”

【注释】

① 恭己:使自己庄重。正:坐端正。南面:古代以面向南为尊位,帝王之位南向,所以称居帝位者为“南面”。

【语译】

孔子说:“不用亲自操劳,却能把天下治理好的,大概只有舜吧?他具体做了些了些什么呢?他只是庄重地端坐在王位上罢了。”

【解读】

本章孔子论“无为而治”。

“无为而治”,大多数人认为儒家和道家区别颇大,我们认为儒道在“无为而治”的问题上本质是一致的。“无为而无不为”是一种很高的管理境界,儒家的无为强调上无为而下有为,“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为什么舜能做到“无为而治”呢?“舜有五人而天下治。”“下有为”就是善于运用人才。“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其次儒家的“无为”是从“有为”开始,“恭己正南面”,“恭己”,“修己以敬”,恭敬待人,对自己的修养要求,德盛而民化。“正南面”然后端正王位而南面天下,而后达到“无为”的境界。道家的“无为”,以“无为”为起点,又以“无为”为终点,“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以一切顺乎自然,以自然为最高境界。

【原文】

15.6子张问行①。子曰:“言忠信,行笃敬②,虽蛮貊之邦行矣③;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④!立则见其参于前也⑤。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⑥;夫然后行。”子张书诸绅⑦。

【注释】

①行:通达,即行得通。  ②笃:忠实,一心一意。  ③蛮貊(mò):这是古代对我国南方和北方少数民族的贬称。蛮,南蛮。貊,北狄。  ④州里:古代二千五百家为州,五家为邻,五邻为里,这里的州里指本乡本土。  ⑤参:列,显现。其:代词。指代前面说的“忠信笃敬”几个字。  ⑥倚:靠。这里指呈现在,刻在。衡:车辕前平衡把式的横木。  ⑦绅:束在腰间的宽带子。

【语译】

子张向孔子问为官处世通达之道。孔子说:“说话忠诚,能取信于民;行为敦厚恭敬,即使到了边鄙荒漠之地也能亨通无阻;如果说话不忠诚信实,行为不敦厚恭敬,即使在本乡本土又怎能行得通呢?要做到站着,仿佛看见“忠信笃敬”几个字就在眼前;坐在车上,仿佛看见“忠信笃敬”几个字就刻在车辕的横木上。这样做了,自然无往而不亨通。”子张把这些话写在自己的衣带上。

【解读】

本章记载子张问政,孔子答以忠信笃敬。

子张是孔子晚年的得意弟子,小孔子48岁,才高意广,性格偏激。他向孔子“问行”,如何行通走远。他“意在得行于外,夫子反于身而言之。”孔子告诉他“忠信笃敬”四个字,犹如颜回将西游,问于孔子“何以为身?”“用什么办法保护自己?”孔子也是四字以告,“恭敬忠信。”“恭则免于众,敬则人爱之,忠则人与之,信则人恃之,人所爱,人所与,人所恃,必免于患矣,可以临国家,何况于身乎?”(《说苑•敬慎》)同样的道理,子张只要做到“恭敬忠信”,即便是边鄙荒漠之地亦可通行无阻。孔子不仅从正面阐述,而且又从反面予以强调,“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不能做到“忠信笃敬”则寸步难行,连邻里乡间都走不出去,何况天下。孔子惟恐其年轻不能记牢,反复叮咛,殷殷告诫:“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站着要看到这四个字并排出现在眼前,坐在车上也要看到这四个字靠在车前横木上。”起立坐卧不离“忠信笃敬”,内忠外信,内厚外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此方可行通走远,步履天下。

【原文】

15.7子曰:“直哉史鱼①!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②。”

【注释】

①史鱼:名鰌(qiū),字子鱼。卫国大夫。史鱼自以为生时不能做到进贤退不肖,死后继以尸谏,故人们赞扬他正直。②蘧伯玉:见14.25章注。 ③卷:收。这里指不参与政事。怀:藏。

【语译】

孔子说:“史鱼真正直啊!国家政治清明,他的言行像箭一样的直;国家政治昏暗,他的言行也像箭一样直。蘧伯玉真是一位君子啊!国家政治清明,他就出来做官,国家政治昏暗,他就象把纸上的规则卷       起来藏至怀中不示人一样,(辞官归隐)。”

【解读】

本章记载“勇者之直”和“智者之直”两类君子。

史鱼、蘧伯玉,两人均是卫国大夫,这一章与其说是孔子对两人的称赞,还不如说是对两类君子人格的评品。

一类是君子之勇者,具有勇者之直的品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耿介独立,“治亦进,乱亦进”,以天下之任为己任。

一类是君子之智者,智者之直,“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卷而怀之。”“治则进,乱则退”,明哲保身。蘧伯玉有南容之智,“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孔子在勇者之直和智者之直之间,更倾向于智者之直。他对“暴虎冯河,死而无悔”的子路一向持批评态度,他希望子路应该是“临事而惧,好谋而成”的人,学会保护自己,是孔子对人生命的终极关怀。

【原文】

15.8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语译】

孔子说:“值得同他交谈的人,却不同他谈,这是错失人才;不可以同他交谈的人,却同他谈,这是错说了话。聪明的人既不会错失人才,也不会错说话。”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有关说话看对象并把握说话契机的语言观。

孔子在《季氏篇》说:“侍于君子有三愆(三种错误),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即“言及之而不言”,因“隐”而“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即“言未及之而言”,因“躁”而“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即因做到了“见颜色而言”,不因“瞽”而“失人”“失言”。“颜色”即对方的脸色气色,泛而言之,言语的环境、气氛、时机,言语的忌讳,均在“颜色”之内。言语者当察其言而观其色,把握讲话的契机,犹如孔子教学生,愤则启之,悱则发之,“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愤”,朱熹说:“心求通而未得”,心里欲求通晓明白而未能得到;“悱”,“口欲言而未能”,口里想说却说不出来。从教育学的角度讲,“愤”是第一个层次,“悱”是第二个层次,前者不能明于心,后者不能明于口,“愤”、“悱”是教育的契机,也是言语的契机,“不愤”而启之,“不悱”而发之,即“不可与言而与之言”,未到可与之言的状态,则不当言,不当语,即“不启”,“不发”。“愤而启,悱而发”,则“不失人”,“不失言”,“愤而不启,悱而不发”则“失人”,“失言”。这就是孔子反复从不同角度强调教育启发的契机,实际上讲的也是言语说话的契机,既不能因“隐”而“失人”,也不能因“躁”而“失言”,更不能“瞽”而去“启”去“发”,而同时“失人”,“失言”。

【原文】

15.9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语译】

孔子说:“有志之士、有仁德的人,不会为了求生命以至去违背仁,只会献出自己的生命来成就仁。”

【解读】

本章孔子谈成仁的最高境界――“杀身以成仁”。

“仁”是孔子学说的核心,“成仁”是孔子追求的最高境界,“成仁”即“圣”。“成仁”与“害仁”合而观之,有五种状态:

第一,杀身以成仁,是天地境界,仁圣所为。

第二,不杀身以成仁,道德境界,是智圣所为。

第三,杀身而不成仁,(为仁而杀身)强打硬斗,暴虎冯河,勇圣之所为。

第四,既不杀身,也不成仁,平庸混世,庸常之人所为。

第五,求生而害仁,临大节而夺其志者,怯懦之人所为。

孔子在五种“成仁”“害仁”的境界中,通常并不赞成杀身以成仁,如殷有三仁,成仁德而失性命。孔子在“求生以害仁”与“杀身以成仁”二者必选其一的时候,他才赞成“杀身以成仁”,通常赞成的是“不杀身以成仁”,如管仲不死而相齐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是成仁不必杀身。“杀身而不成仁”如“衽金革,死而不厌”的“北方之强”,孔子也是不赞成的。

【原文】

15.10子贡问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①,必先利其器②。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③。”

【注释】

① 善:做好。形容词活用作动词。   ② 利:磨锋利,形容词活用作动词。   ③ 友:交朋友。名词活用作动词。

【语译】

子贡问如何去践行仁道。孔子说:“工匠要把事做好,必须先使工具锋利。你住在这个国家,就要侍奉那个国家大夫中有贤德的人,与那个国家中有仁德的士人交朋友。”

【解读】

本章孔子谈事贤友士。

“为仁”,培养仁德,修炼仁德。子贡问为仁,孔子答为事。事贤友士,意在利其仁,人之才德,磨砺熏陶而成;工匠利其器,意在善其事,匠之器物,切磋琢磨而成。一则为仁,一则为事,为事喻为仁。为事待其器,为仁待其贤;器利而事成,贤砺而仁成。曾子曰:“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原文】

15.11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①,服周之冕,乐则韶舞②。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③。”

【注释】

①辂(lù):此指车。   ②《舞》:同《武》,周武王时的一种音乐。   ③殆(dài):危险。

【语译】

颜渊问怎样治理国家。孔子说:“推行夏朝的历法,坐殷朝的车子,戴周朝的礼帽,乐舞就演奏《韶》和《武》,舍弃郑国的音乐,疏远奸佞的小人。因为郑国的音乐淫靡,奸佞小人危险。”

【解读】

本章孔子谈“为邦”,意在告诉颜渊择善而从。

颜渊颖悟聪慧,好学深思,清净无为,淡泊名利,迂讷谨厚,沉静寡言。《论语》一书中主动问话,仅两次。一次问仁,一次即本章问为邦。颜渊尽管淡泊名利,但志存高远,身在江湖之远,心存庙堂之高,亦怀施仁政于天下的志向。他向孔子请教如何治理国家,如何建立国家制度。孔子告诉他“颁一历,乘一车,戴一冠,奏一部乐。”大多研究家认为,夏历有利农业生产,殷辂质地简朴,周代礼服华美,《韶》乐尽善尽美,告诉颜渊时令礼乐法度以及亲贤远佞的人事,或者说是一种标准。仅仅理解为孔子告诉颜回的只是一种时令礼乐的标准,是不够的。与其说是一种标准,还不如说是一种方法,一种因革损益,世易时移,鼎故革新,与时俱进,择善而从的方法,一种“苟日新,日日新”的方法。

另外,“远佞人”,是孔子告诉颜渊亲贤臣远奸佞的用人标准。关于如何对待奸佞小人,孔子有四种方法。关于这四种方法可参见8﹒10“好勇疾贫”章。

从治国用人角度讲,孔子告诉颜渊“远佞人”,“举直错诸枉”是对的,但从处世角度讲,“远佞人”不是最高境界,最高境界是“和而不流”,又因颜渊迂讷谨厚,为人宽厚,孔子忧其过分宽仁,故而告诫其“远佞人”。

【原文】

15.12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语译】

孔子说:“一个人没有长远的打算,就一定会有眼前的忧虑。”

【解读】

本章孔子谈忧患意识。

孔子文化的基调是强调快乐,快乐的生活,快乐的学习,快乐的工作,快乐的修炼。“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君子无一日之忧,有终身之乐。”“君子忧道不忧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儒学之忧是忧“道”,忧“祸”,忧“患”;不是忧愁,忧闷,忧得,忧失。忧的前提要求是远虑,以忧强调远虑,是远虑之忧。《中庸》说:

“凡事豫(预)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jiá覊绊,窒碍),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易传.系辞》告诫我们:“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古人关于“远虑”“近忧”的告诫甚多,我们要进一步强调的是远虑亦有远虑之道,虑有高下贤愚远近真伪之区别。如父母之爱子女,不教其自立成才,自食其力,百般呵护,使其筋骨松弛,慵散懒惰。为其积累万贯家财,原以为三代食之不尽,谁知父母撒手人环,一夜之间,挥霍殆尽,贫穷如洗,流落街头。虽有远虑,虑之不当,不如不虑,这是愚夫愚妇之远虑。如企业发展国家进步,皆应有远虑,但虑之方向不可不慎。

【原文】

15.13子曰:“己矣乎!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语译】

孔子说:“罢了啊!我都没有见过喜欢美德就像喜欢美色那样的人呀。”

【解读】

参见9.18章。内容相同,仅多“己矣乎”三字感叹,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居卫月余,灵公与夫人(南子)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孔子因此而感叹。

【原文】

15.14子曰:“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

【语译】

孔子说:“臧文仲大概是个贪恋官位的人吧!他明知柳下惠贤良,却不推举他做官。”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嫉贤妒能者的批评。

《宪问篇》记载,卫国大夫公叔文子举荐家臣为卿大夫,与自己同朝为官,光明俊伟,襟怀坦荡。孔子赞扬他“可以为‘文’矣”,以‘文’谥封他。本章鲁国大夫臧文仲,他历任庄公,闵公,僖公,文公四朝大司寇兼司空,柳下惠居下位,臧文仲多次向他请教,知其贤而不举,卑琐暧昧,鄙陋促狭。孔子批评他“其窃位者与!”一个“窃位”,神来化工之笔,贬斥殆尽,公叔文子知贤荐贤,有谥“文”之誉。臧文仲知贤却蔽贤,有“窃位”之贬,荐贤为贤,蔽贤为贼。古来多少荐贤之俊杰,又有多少蔽贤之窃贼。卫国大夫史鱼向卫灵公推荐蘧伯玉,生以言荐,死以尸荐,卫灵公终于退弥子瑕,而进蘧伯玉。宋代苏洵《论管仲》也是一关荐贤蔽贤的好文章。文章开篇说:

“管仲相桓公、霸诸侯、攘夷狄,终其身齐国富强,诸侯不敢叛。管仲死,竖刁易牙开方用,桓公薨于乱,五公子争立,其祸蔓延,讫简公,齐无宁岁。夫功之成,非成于成之日,盖必有所由起,祸之作,不作于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故齐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鲍叔,及其乱也,吾不曰竖刁易牙开方,而曰管仲。

齐桓功成成于鲍叔,鲍叔有荐贤之功,荐贤为贤。齐国祸败败于管仲,管仲有蔽贤之过,蔽贤为贼。荐贤有福,蔽贤有祸。荀子说:“仁人不能推,知士不能明。”“为上者必危,为下者必灭。”

【原文】

15.15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①,则远怨矣。”

【注释】

①躬自厚:重责自己即严于律己。

【语译】

孔子说;“严于自己的过失,而轻于别人的过失,这样就可以避免怨恨了。”

【解读】

本章孔子谈“远怨”的方法。

“躬自厚”蒙后省略一个“责”字,责己厚,责人薄。君子严格要求自己,小人严格要求别人。“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攻其恶,无攻人之恶。”君子责己求己攻恶则修身,身修则无人怨己。“怨”系双向动词,因“怨”的主语或宾语均蒙前省略,“谁”怨“谁”均省略,可两补,人怨我或我怨人。故“怨”历来有两解,修身以减怨尤,我不怨人;薄责以免怨,人不怨我。

【原文】

15.16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语译】

孔子说:“从不说‘怎么办,怎么办’的人,我也不知道对这种人怎么办才好。”

【解读】

本章孔子说对于不动脑筋不善提问的人,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易传•乾•文言》说:“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孔子又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习当思考,思而不明当问,学而不思则无疑,无疑则不问。此其一,其二,既不学又不思也无疑,更不问,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之人。学而不思而不问,不学不思也不问,这两类人,均是孔子批评“不善提问之人”,不曰:“如之何,如之何,吾末如之何也已矣。”孔子把这种人也是没有办法的呀!

当然,不会提问是一回事,会提问又涉及许多问题,问话的艺术,问话的深度,问话的广度,问话的对象,问话的方向,问话的场景,问话的背景,等等一系列问题。

【原文】

15.17子曰:“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

【语译】

孔子说:“整天聚集在一起,从不谈及应当做的正当事体,尽是玩弄些小聪明,这种人是很难成材的啊!”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好玩小聪明人的描绘。

群居终日当以善道相切磋,言语终日当以道义相磨砺。言不及义,难以为人,亦难以为群。朱熹说:“言不及义,则放僻邪侈之心滋;好行小慧,则行险侥幸之机熟。难矣哉者,言其无以入德而将有患害也。”“小慧,”小智,小聪明,行“小慧”而失道义。“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的性命。”难矣哉!以群居而无道义,三人成党,党同则伐异,惑乱人心,亦难矣哉。

【原文】

15.18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①,信以成之。君子哉!”

【注释】

① 孙(xùn):通“逊”。恭顺,谦恭。

【语译】

孔子说:“君子应以符合道义为做人原则,按照礼仪规范去实行,同时要表现出谦逊的态度,坚持用诚信的精神去成就。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君子呀!”

【解读】

本章孔子谈做君子的四项要求。

“义”为主为内,“礼”“逊”“信”为辅为外。礼为制中之器,使之不失偏颇。“孙”,为谦逊,行事出言当不得矜张傲慢。信,为诚信,恪守信实,使其表里一致。 《松阳讲义》中将四者之间的关系叙述殆尽,颇中肯綮,无需笔者繁叙,全节照录如次:

这一章就处事上见君子学问之精。大抵君子学问规模固极其阔大,而节目又极其细密,成个君子,不是容易的。这个义只是事之所当然,“义以为质”一句,便包得“无适无莫,义之与比”一节意思。若义上稍差,这件事就如没质干一般,纵做得来惊天动地也不中用。万事有万事的义,一事有一事的义,常事有常事的义,变事有变事的义,须要认得清,立得定,参不得一毫意见,杂不得一毫功利。有了这义,则这件事大段不差了。然义又不是可径情直遂的,非怕径情直遂坏了这事,只是义中容不得一毫疏忽,有了一毫疏忽,事虽无伤,亦可耻也。故必礼以行之,使有节文,而无太过不及之弊焉。义又不是可稜角峭厉的,非怕稜角峭厉坏了这事,只是义中容不得一丝鲁莽,有了一丝鲁莽,事虽克就,深可鄙也。故必逊以出之,使去矜张,而有从容和顺之美焉。既礼行逊出,则义已入细密了,又恐几微之间,须臾之顷,诚意或不贯彻,一处不贯彻,便有一处的病;一息不贯彻,便是一息的病,不必大段虚伪,然后为义之累,故自始至终又必信以成之,使一言一动莫非实心实理之流行焉。君子之处事如此。

【原文】

15.19子曰:“君子病无能焉①,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注释】

① 病:怕,担忧。

【语译】

孔子说:“君子只担忧自己没有能力,不应担心别人不了解自己。”

【解读】

本章是孔子对健康心理的要求。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人不知而不用”,是一个层次。“人已知而不用”,又是一个层次。人不知不用而不愠易,人已知不用而不愠难。君子病无能,不病不知,君子忧无德,不忧不用。孔子说:“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孟子说:“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是金子埋在土里也是金子,是千里马同行于众马之中也是千里马。孔子所说,孟子所说,当是一种健康心理的要求,孔子恐怕也不仅仅是一种健康心理的要求,笔者以为,当有更深一层的理解。是金子当主动让他出土而发光,是千里马当驰骋于众马之前而自显威力,不能被动等人知,等人用。是千里马者自当奋蹄奔进,是人才者自当锥芒外露。

【原文】

15.20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①。”

【注释】

① 疾:担心。没(mò)世:没同殁,没世指死亡。

【语译】

孔子说:“君子最感羞耻的事,就是到死还没有一个好的名声被人称道。”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忧“老而无闻”、“没世而名不称”。

人之一生,好名、好利、好官均无过错,尽管如司马迁贬斥名利时说:“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争名于朝,争利于市。”但是,不争名,天下无正义可言;不争利,社会不能发展;不争官,国家没有管理人员。“富与贵,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君子临财取之有道,临财无苟得,临难无苟免。同理,君子临名无苟取,临毁无苟免。屈原“老冉冉其将至兮,恐脩名之不立。”孔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老而无闻,耻。”终其一生而无美名,实在是一件遗憾事。”子张问干禄,子夏说“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孔子并不排斥做官,同临名临利一样,临官无苟得,临祸无苟免。君子为官,取之有道,不能如小人一般,不择手段。“既得之,又患失之,无所不用其极。”

【原文】

15.21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语译】

孔子说:“君子严格责求自己学问道德的进步,小人则一味向别人求取功名利禄。”

【解读】

本章孔子谈“君子”和“小人”对人对己要求的区别。

君子宽以待人,严以律己。君子修身以自求,虽然“人不知而不愠”,“不病人之不己知”,但也“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既然疾美名不称扬,那么必须修身以自求。小人不修身而苛求于人,常患人之不己知,邀功求名而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终其一生则恶名昭彰。前人多将以上三章合而观之。

【原文】

15.22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语译】

孔子说:“君子矜持庄重而不与人争执,合群共处而不结党营私。”

【解读】

本章孔子谈与人竞争以及与人交往的规则。

矜,竞进,竞取,比赛,而不是庄矜,矜持。“矜而不争”,竞进比赛而不争斗。“而不”表示一种度,“而不”前后两项,同类而不同质,竞赛和争斗,形同实异,故用“而不”表示区别。如“和而不同”,“亲而不昵”。

“君子不争”,不是说君子没有进取心,君子有进取心,但不与人斤斤计较,不发生正面冲突,如射箭,“己正而后发,发而不中,则不怨人。”如骑马比赛,骑术不高,马匹不健,奔跑而落后,与他人无干。古人体育项目取“射”“御”意在培养君子“竞而不争”的君子品格。在今天看来,当扩大体育项目,以强健国人体魄,参与竞争日趋激烈的社会。但“竞而不争”,强调自身修炼,自身的功力,争在内,而不仅仅争在外,仍然具有现实指导意义。

“群而不党”,“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则易结党营私。“君子不党”,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党”“比”均有勾结之意。

【原文】

15.23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①,不以人废言。”

【注释】

①以:介词,表原因,可译为“因为”。下句的“以”用法相同。

【语译】

孔子说:“君子(选拔人才,)不因为有些人的话说得好听而提拔他,也不因为有些人有缺点而不采纳他正确的话。”

【解读】

本章是孔子的认识论或者说是孔子的识才观。

人是一个复杂的高级动物,有的人能说又能做,有的人能说而不能做,有的人能作不能说,有的人所说与所做相反,所以君子“以言举人”,可能致误,“以行举人”,可能致误。反之,“以言废人”,可误,“以行废人”亦可误。人们习惯举偏以概全或举全以概偏。所以孔子说:“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最好的方法是“听其言,观其行”。

【原文】

15.24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①?”子曰:“其‘恕’乎②!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注释】

①一言:这里指一个字。  ②恕:宽恕。孔子主张的“恕”道,就是要求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语译】

子贡问道:“有没有一个字可以终身奉行的呢?”孔子说:“大概就是‘恕’吧!自己不想干的事,不喜欢的东西不要强加给别人。”

【解读】

本章是孔子给恕道下的定义。

孔子善教,子贡善学,孔子以“一以贯之”之道语子贡,子贡以“一言行之”问孔子。子贡善问,孔子善答;一言之问,一恕之答;子贡问得新颖怪僻,孔子答得简洁明了。

恕者“如心”,己心如彼心,彼心如己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心不喜欢,切勿施于人,心心相印,心心相通,推己及人。“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诸人。”千年圣训,黄金格言,道德底线,不可违戾。恕当是生活之恕,大是大非,纲纪原则皆不在宽恕之列,依法律办事,依纲纪而行。明代吕坤认为恕人有六,可参考:

恕人有六:或彼识见有不到处,或彼听闻有未真处,或彼力量有不及处,或彼心事有所苦处,或彼精神有所忽处,或彼微意有所在处,先此六恕而命之不从,教之不改,然后可罪也已,是以君子教人而后责人,体人而后恕人。(《呻吟语》)

亦有以己之心恕人之心,但系恕之贼也,不可不警戒:

恕之一字是个好道理,看那推心者是什么念头,好色者恕人之淫,好货者恕人之贪,好饮者恕人之醉,好安逸者恕人之惰慢,未尝不以己度人,未尝不视人犹己,而道之贼也,故行恕者不可以不审也(《呻吟语》)。

【原文】

15.25子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①?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②。斯民也③,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④。”

【注释】

① 谁毁谁誉:这是两个小分句,因是疑问代词“谁”作宾语,故前置。誉:赞美,颂扬。② 试:试用,考验。   ③ 斯民也:那些三代的老百姓(都能按“直道而行”)啊。这句语译时放在了后边。   ④ 三代:指夏、商、周三代。直道而行:遵循正道办事。

【语译】

孔子说:“我对于别人,诋毁过谁?赞美过谁?如果有所赞美,那也是经过实践考验的。之所以夏、商、周三代都能按正道行事,是因为三代的人都能这样做啊。”

【解读】

本章孔子谈直道事人。

全章贯穿一个“直”字,圣人之心,光明正大,至公无私,称物平施,直道贬毁,直道赞誉,直道而行。荀子在《不苟篇》中说:“君子崇人之德,扬人之美,非谄谀也;正义直指,举人之过,非毁疵也。”朱熹说:“毁者,称人之恶而损其真;誉者,扬人之善而过其真。”孔子赞扬虞舜说:圣人“隐恶而扬善”。君子当是扬恶亦扬善,褒贬是非,谁誉谁毁,正义直指,不苟且,不乡愿,直道而行。“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亦是直而谨,谨而信,非妄誉也,文中当省略。“如有所毁者,其有所试矣”一句,誉之需“试”,毁之欲信,自在不言之中。“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褒誉贬损是非功过昭彰天下,“足以教民。”斯民也,得而化之。

【原文】

15.26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①。有马者借人乘之②,今亡矣夫③!”

【注释】

① 阙(què)文:没有字的空缺之处。这些地方都是存疑之处。阙,通“缺”。   ② 有马者借人乘之:这句话和前一句有什么关系很难理解,可能是错简所致。   ③ 亡:通“无”。

【语译】

孔子说:“我还能赶上看到有缺文的原本史册。至于有马的人肯借马给别人骑,今天就没有这种事了。”

【解读】

“史阙文”,“马借人”两事不相关连,异解纷呈,多不可信。杨伯峻《论语译注》说:

“史之阙文”和“有马借人乘之”,其间有什么关连,很难理解。包咸的《论语章句》和皇侃的《义疏》都把它们看成两件不相关的事。宋叶梦得《石林燕语》却根据《汉书•艺文志》的引文无“有马”等七个字,因疑这七个字是衍文。其他穿凿的解释很多,依我看来,还是把它看为两件事较妥当。

【原文】

15.27子曰:“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①。”

【注释】

① 大谋:大的谋画。这里指大事情。

【语译】

孔子说:“花言巧语会败坏德行。小事上不能忍耐,就会败坏大事。”

【解读】

本章两句话,理解似无障碍,但内涵深刻,笔者姑妄穿凿以附会。一、互文说。二、立体说。三、当忍之说。四、不忍之说。五、仁诈之辨。

一、互文说。“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一般解读均作两事,互不关涉,其实不妥。我们把后一句暂时省去附加的3个字,则成为“巧言乱德,不忍乱谋”,“忍”亦为德,为容德,不忍即不德,不德即乱德,巧言则乱德,不忍则乱谋,成就一件事,谋画一件事,第一,需要有仁德;第二,需要有容德,仁德和容德之间有包容和被包容的关系。“仁”为“全德”之称,也有相互补充的关系。“巧言令色,鲜矣仁。”巧言乱德亦乱谋,不忍乱谋亦乱德,相互包容互文足义。

二、立体说。读圣贤书,当立体综合理解,如“巧言令色,鲜矣仁”,是对人而言,实际上也是对我而言。对人而言“巧言令色”,识其“少仁”之心,巧于防范。对我而言“巧言令色”,破其谄媚阿谀之态,舒展自如,少些许利益之心。又如“巧言乱德”,“不忍乱谋”当作以下立体理解。

“巧言乱德”仅举钱穆先生所解,“巧言令色鲜矣仁,则巧言足以乱己之德”,“巧言乱己之德”,偏于一方,质实而不周暢,有违圣人浑然全体之气象,当作综合立体的解读,“巧言”,有“人”之巧言和“我”之巧言,如图一。人之巧言乱德,亦乱我之德,我之巧言乱德,乱我之德,亦乱人之德,戒巧言,戒人之巧言,亦戒我之巧言,防乱德防人之乱德,亦防我之乱德。立体综合,“人”“我”兼顾,方能体悟圣人言语之全貌真境。“不忍乱谋”,如图二,亦当与“巧言乱德”句同解,但略有差别,前者人我互足,补充交叉,后者只有立体单线两条:人不忍我乱人之谋,我亦不忍人乱我之谋,意即,人不乱我,我不乱人,人当忍我,我当忍人,互相为忍,互相成人之谋,成人之美。

三、可忍之说。杨叔达先生在《论语疏证》中说:“不忍”有三义,不忍忿,一也;慈仁不忍,不能以义割恩,二也;吝财不忍弃,三也。意思是怒不忍忿,怀怒而发,拍案而起。仁不忍义,妇人之仁,匹夫之勇。财不忍弃,惜财吝财,不会散财。笔者以为“不忍”之义,远不止这三种,如:忍辱,韩信忍胯下之辱,忍常人之难忍之辱。忍苦,“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忍常人之难忍之苦。忍欲,欲望过高,贪欲过大,纵欲无度,忍常人难忍之欲。忍弃,忍仁,忍辱,忍苦,忍欲,最要忍的是心,“心之官则思”,一切因心而起,不能顺心遂欲之事均在“忍“之列。“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笑天下可笑之人。”俗语说“忍字高,忍字头上一把刀”。刀在心上,忍在心上忍,忍之难也。“忍”与“让”不同,“夫子温、良、恭、俭、让。”“让”是一种风度,一种雅量,“让”者主动,让者气象万千;忍者被动无奈,是忍气,是吞声,是忍于难忍之时。“忍”“让”之别,相去天壤,所忍之事虽不大,但又不可不忍。可忍之义,不可不辨。杨叔达“忍忿”之说,“忍忿”,孔子说:“一朝之忿,忘其身及其亲,非惑与。”“忿”,忿怒,愤怒,只是一种忍无可忍而暴发的一种形式,不在可忍之列。

四、不可忍之说。事有“可忍”与“不可忍”之辨,人生三件事,不可不慎,一是忍可忍而又难忍之事。二是不忍不可忍之事。三是辨别哪些事可忍,哪些事不可忍,换一种说法则是,一是宽容,二是不宽容,三是在宽容与不宽容之间选择。可忍是宽容,不可忍是不宽容,前两项我们举其大概,后一项读者自行体会,笔者不能尽言。现在谈孔门认为不可忍之事。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乱礼者不可忍,亦不能忍。季氏将伐颛臾,孔子斥其“邦域之中”“社稷之臣”,“何以伐为”。乱国者不能忍。冉求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为富不仁,季氏富,冉求为之聚敛附益之。孔子说:“小子鸣鼓攻之可也。”冉求不仁,“不仁”者不能忍。孔子指责子路,“野哉!由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乱纲纪名分法常者不能忍。《中论.核辨》说:“先王之法,析言破律乱名改作者杀之,行僻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者亦杀之中”。巧言乱德者亦在不可忍之列。

五、仁诈之辨。“小不忍则乱大谋”,是真理,是名言,但也是权术,是阴谋。有仁者之忍,诈者之忍。仁者之忍,为江山,为社稷,为国家,为民族,为天下百姓,为至公正义而忍,忍饥,忍苦,忍累,忍辱,忍一切难忍之事,于个人是小事,为国家民族是大谋,个人难忍之事均为“小忍”,天下正道方是“大谋”。诈者之忍,为私利,为私党,为不轨之阴谋,为个人之隐情,奸诈之徒亦能忍,但所忍是残忍,是祸害,所忍越久,所害越大。仁诈之忍,智者不可不辨。

【原文】

15.28子曰:“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

【语译】

孔子说:“大家都讨厌他,一定要考察一番;大家都喜欢他,也一定要考察一番。”

【解读】

本章孔子谈识才的方法。

孔子说“才难”,人才难得,又说:“举直错诸枉”,又说:“远佞人。”诸葛亮也说:“亲贤臣远小人。”不论是“举直远佞”,还是“亲贤远小”,都涉及人才难得,佞小难去,人才难得,又涉及识才选才,佞小难去又涉及识奸去诈,奸佞小人与忠直君子又难分难辨,奸佞之人常以忠诚之貌出现,忠直君子迫于环境又难免有奸诈之举。忠奸难辨,千古难题。孔子在本章中告诉我们的就是“亲贤远佞”的方法,“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

“众恶之”通常有两类:

第一类人:遭恶者是奸佞之人,奸诈邪曲,恶贯满盈,臭名昭著,众恶之可也。

第二类人:遭恶者是能人,鹤立鸡群,才高傲世,特立独行,不容众俗,不被世人所识,以大义冒不违。这类人易犯众怒,耿介正直,不善保护自己,极易遭受“众恶之”的局面。

这两类人忠奸相去甚远,但遭受“众恶”的结果是一致的,所以必须深勘细察,辨别忠奸,识忠去奸,识才去恶。

“众好之”亦有两类人:

第一类,众誉者是坏人,乡愿类的好好先生,没有是非原则,遇事左右逢源,逢人歌功颂德,更有甚者,蒙蔽上听,结党营私,善于钻营,串通勾结,邀功请赏,或心怀叵测,另有图谋,这类人极易得到众口一辞的称赞。

第二类,众誉者是好人,遇事勤勤恳恳,为人忠直宽厚。“居之不倦,行之以忠。”多种美德集于一身,敏于事而慎于言,有口皆碑,众口称誉,但这类人不会钻营,不善曲意迎合。这两类人也是忠奸难辨,善恶难分。孔子在《子路篇》中告诉我们识别的方法是“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关于“众恶必察”,明代思想家有一段文字颇为精妙:

众恶必察,是仁者之心。不仁者闻人之恶,喜谈乐道;疏薄者闻人之恶,深信不疑。惟仁者知恶名易以污人,而作恶者之好为诬善也,既察为人所恶者何人,又察言者何心,又察致恶者何由,耐心留意,独得其真,果在位也,则信任不疑,果不在位也,则举辟无贰,果为人所中伤也,则扶救必力,呜呼!此道不明久矣。(明•吕坤《呻吟语•品藻》)

【原文】

15.29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语译】

孔子说:“人的才能能够使道发扬光大,而不是道使人的才能扩大。”

【解读】

本章孔子谈“人”与“道”的关系。

儒家之道与道家之道,有一个根本的区别。道家之道是一个客观世界,客观之道。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儒家之道是一个主观世界,主观之道。《中庸》说:“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道随人存,人存道存,人亡道亡,道由人兴,人兴道兴,人大道大。《中庸》又云:“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至德凝至道,道随德行,德存道存,德大道大。非有大德,大道不凝,所以孔子说:“人能弘道,非道弘人。”钱穆在《论语新解》中说:“若道能弘人,则人人尽成君子,世世尽是治平,学不必讲,德不必修,坐待道弘矣。”

【原文】

15.30子曰:“过而不改①,是谓过矣。”

【注释】

① 过:犯错误。名词活用作动词。下句的“过”为名词。

【语译】

孔子说:“有了错误而不改正,那才真叫错误了。”

【解读】

本章是孔子给过错下的定义。

“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左传•宣公二年》)“君子见善是迁,有过则改。”(《易传•益卦•象辞》)有过改过,不算过错。“过而不改”,才是真正的过错,孔子有关过错定义确有深意,今人当深思慎取。明代思想家吕坤关于过而能改在《呻吟语》中有一段话:

有过是一过,不肯认过又是一过,一认则两过都无,一不认则两过不免。立身行己,服人甚难。也要看什么人不服,若中道君子不服,当蚤夜省惕。

【原文】

15.31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①,无益,不如学也。”

【注释】

① 以:连词,表示目的。可译为“来”或“以便”。

【语译】

孔子说:“我曾经整天不吃饭,整夜不睡觉地冥思苦想,但无益于解决问题,心想还不如去实际地学习哩。”

【解读】

本章孔子是对“思而不学“者的批评。

“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不食不寝以思,极度夸张,描绘冥思苦索空想之状。孔子一向强调学思结合,“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只学而不思则糊涂,空思而不学则危险。学有方向,先是学德,次是学文。思亦有方向,先是思修身,次是思修行,思知行结合,思与社会生活结合。学,不是漫汗无边的学;思,不是漫无涯际的思。学有方向,思有目的。如此,才能领悟孔子学思结合的真谛。

【原文】

15.32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①;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

【注释】

① 馁(něi):饥饿。在其中:指在耕田中。下面的“其”指代“学”。孔子主张君子应该把眼光、精力放在学习、推行仁道上。

【语译】

孔子说:“君子只谋求明道和行道,并不谋求衣食。因为耕田,难免不饿肚子;而学道,就可以做官拿到俸禄。所以只君子担心道不能明、不能行,而不担心贫穷。”

【解读】

本章孔子谈君子之忧。

本章内容不能机械的理解为孔子重道轻食,重学轻耕。子贡问政,孔子答以“足食,足兵,民信之。”孔子问志,冉有答曰“比及三年,可使足民。”足民,丰衣足食,孔子默许冉有之志。孔子一向“重民食、丧、祭。”何以轻食轻耕。孔子在本章中强调高层次的精神追求,强调的是社会分工,“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君子当以学道为主,百姓当以农耕为主,正如樊迟学稼学圃,孔子斥为“小人哉!樊须也”。斥其为“小人”,并不能说明孔子轻视劳动人民,轻视稼穑耕种,强调分工,不能理解为轻耕轻食。孔子一边强调社会分工,一边劝君子勉力为学。学礼,学义,学信,一言以蔽之,学道。“君子学道则爱人。”“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子路篇》)上爱人,好礼,讲义,守信,“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所以“君子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学之不讲,德之不修,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吾忧”四事,即“道”。“学”、“德”、“义”、“善”以及“礼”、“义”、“信”均为“道”之内涵,当是君子所谋所忧之道,谋道,不需谋食,食自至;忧道,无需忧贫,贫自去。《大学》亦说:“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乃)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有德乃有财,德者财之本也。德者,道也,谋道,道在其中,禄在其中,食亦在其中。谋道,食、贫自在不谋不忧之中。

谋食谋道,从“耕”“学”角度看,则有四种情况:

为学有两种情况。第一种,从正面说,禄在其中,谋道亦谋食,君子之有位者。道在其中,禄在其中,食在其中。第二种,从反面说,为学,未必得禄,谋道却不能谋食,君子之无位者。进一步说:为学未必一定得禄,但不学则一定不能得禄,孔子借道禄以劝学。

为耕有两种情况。第一种,馁在其中,谋食不谋道,小人之劳力者。第二种,谋食亦谋道,“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贤人之隐居者。为耕者,不论是单一谋食,抑或是谋食兼而谋道,“馁在其中”,势所难免。为耕,未必不能为道,但一定不能得禄,所以饥馁也在不免之中。孔子借耕馁以劝学。

“耕”“学”相较,合而观之,学,禄在其中,正面引导以学。耕,馁在其中,反面对比以劝学。总之,本章意在劝学,谋道忧道,其意也在劝学。

【原文】

15.33子曰:“知及之①,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②,动之不以礼,未善也。”

【注释】

① 知:同“智”。这个“知”和下句的“仁”,都在句中作状语,表示凭借,依靠。之:泛指,无定代词   ② 庄以:即“以庄”,用严肃的态度。介词宾语由于强调而前置。莅:到,临。这里指任职,在位。

【语译】

孔子说:“才智足以担当政任的职位,若不能用仁德去保持它,即使得到了,一定还会丧失;用才智取得了官职,又能够用仁德去保持它,但如果不能用庄严的威仪去临政驭民,那么百姓也不会敬服你;用才智取得了官职,既能用仁德去保持它,又能用庄严的威仪去临政驭民,但是一举一动不合于礼仪,那也是不完善的。”

【解读】

本章孔子谈“知及仁守庄莅动之以礼”为事为政四步曲。

旧解一说治国,一说治民,或说莅官,或说莅民,治国治民是一体两面,治国即治民,治民即治国,治国与治民,莅官与莅民不可两分。本章若仅解为治国治民,亦显得过分迂泥质实,广而言之,官位,江山,社稷,财产,民众,事业,无不如此。文中十一个“之”字,均为不定指代词,并非指“道”,而是指民指国或指位。凭借智慧可以获取,不以仁德之心不能守成,创业艰难,守业更难。秦始皇灭六国,一统天下,因“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二世而灭。“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仁守,“不庄以莅之”,“则民不敬”,季康子问敬忠以劝,孔子答曰:“临之以庄,则敬。”为上者不端庄,不稳重,则民不敬上,民不敬上则威仪不足,威仪不足则民易乱,乱而亦不能守。

知及,仁守,庄临,三者必须以礼限制。礼者,制中之器。孔子在《阳货篇》所谈到的六言六蔽,其中“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学亦指学礼。仁而无礼则愚,知而无礼则荡,皆以礼为制中之器。礼者,中也;中者,宜也,度也。程树德在《论语集释》中引李充有关知、仁、庄三者与礼之关系的论述,颇有见地:

“夫智及以得,其失也荡;仁守以静,其失也宽;庄莅以威,其失也猛,故必须礼,然后和之。以礼制智,由精而不荡;以礼辅仁,则温而有宽;以礼御庄,则威而不猛,故安上治民,莫善于礼也。”

【原文】

15.34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①,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注释】

① 小知:小作为。也即做些小事情。大受:接受、承受重大任务。

【语译】

孔子说:“君子不可以用小智慧小事情去考验他,却可以让他承担重大的任务;小人虽然不可以让他承担重大的任务,却可以做一些发挥小聪明事情。”

【解读】

本章有两解。

一是用人之法,小知,即小技能;大受,即任重之大才。朱熹说:“君子于细事未必可观,而才德足以任重,小人虽器量浅狭,而未必无一长可取。”此解的“小人”,不是无德之小人,仅仅是“无位”之布衣。

另有一解,是观人之法,小知,即小聪明,大受,即能堪重任的大智慧。孔子说:“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小者,小知,大者,大受。

《淮南子•主术训》:

有大略者不可现以捷巧,有小智者不可任以大功。人有其才,物有其形,有任一而太重,或任百而尚轻,是故审毫厘之计者,必遗天下之大数;不失小物之选者,惑于大数之举,譬犹狸之不能搏牛,虎之一不可搏鼠也。

意即,小聪明不能承受大任,大智慧者不能现其细巧。此解的“小人”,当是“言不及义,好行小慧”的无德小人。

【原文】

15.35子曰:“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①。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②,未见蹈仁而死者也。”

【注释】

① 甚于水火:比对水火更需要。于:介词,表比较。   ② 蹈:蹈践。

【语译】

孔子说:“民众对于仁的需要,比对水火的需要还要迫切。水和火,我见到过蹈践水火而死的人,却没有见过蹈践仁而死的人。”

【解读】

本章是孔子对本末倒置现象的批评。

“水”“火”,是人类进入文明之后必须的物质,尤其是“火”。“水”“火”于人类而言,须臾不可或离,离之则死,就之则生。民众于“仁”,犹如民众于“水”“火”,须臾不可或离,离之则不成其为“人”,仁者,人也。有“仁”方是“人”,无“仁”则不是“人”,“仁”是“人”的基本属性。“水”“火”,则有两面性,一是养生,一是伤生。人却有置伤生之害于不顾,赴汤蹈火而死者。仁有养生之益,却无伤生之害,人却没有赴养生之益,去“蹈仁而死者也”。一则伤生,却蹈而不顾;一则养生,却避而不蹈。亦如《大学》作者所说:“其所厚者薄,其所薄者厚。”本末倒置。

人而离仁,是人类的悲哀;人而有仁,是人类的幸事。

【原文】

15.36子曰:“当仁,不让于师。”

【语译】

孔子说:“面临着合于仁义的事情,就是对老师也不必谦让。”

【解读】

本章孔子谈追求仁道,不必谦让。

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说:“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孔子说:“当仁,不让于师。”两者相较,何其相似,说的都是追求真理,不必谦让于师。“当仁不让”,含义更为深广。钱穆说:“求道当尊师,行道则无让师之义。亦有说‘师者,众也’,行仁之时,当勇往直前,不必谦让,遇事所当行之事,在己尤当率先不复让。”(钱穆语)

【原文】

15.37子曰:“君子贞而不谅。”

【注释】

① 贞:正。这里指言行固守正道。谅:信,守信用。

【语译】

孔子说:“君子坚守正道,而不守小信而防碍大道。”

【解读】

本章孔子谈执守正道而不拘泥。

贞者,正也。谅者,小信也,小义也。坚守真理正义,不必拘守小信小义。孔子说:“君子之于天下,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也比。”万事万物,没有绝对的正确,没有绝对的错误,符合道义,符合当时的环境条件背景即可,一切以“义”为标准。“义”高于“信”,高于“贞”,高于“正”。信有大信,“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也有小信,“言必信,信必果,硁硁然小人哉。”信需符合道义,“信近于义,言可复(实行)也。”管仲弃公子纠,而任桓公之相,弃小信而就大义。“贞而不信”,尾生约会女友,女友届期不至,倾发洪水,尾生竟“抱梁而死”,则是信而不贞,守小信而舍生,实是迂人之信。所以孟子又说:“言不必信,信不必果,惟义所在。”

【原文】

15.38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

【语译】

孔子说:“侍奉君主,首先要认真履行职守,而把俸禄的高低摆在其次。”

【解读】

本章孔子谈先劳而后获。

没有春耕,岂有秋获,樊迟问崇德,孔子答曰:“先事后得。”《礼记•儒行篇》曰:“先劳而后禄”,均是“敬其事而后其食”。宋•邢疏曰:“当先尽力敬其职事,必有勋绩而后食禄也。”朱熹说:“君子之仕也,有官守者修其职,有言责者尽其忠,皆以敬吾之事而已,不可先有求禄之必也。”以上诸说均是“敬事后食”,与历代不劳而获者相比,相去天壤。

【原文】

15.39子曰:“有教无类。”

【语译】

孔子说:“我对愿受教育的都加以教诲,没有贫富、等级等的限制。”

【解读】

本章孔子谈施教的对象。

人先天的资质禀赋,出身,地域不同,亦各有别,又如贵贱,贫富,贤愚,善恶不同,品类万千。孔子一律施之以教化。有教无类,虽“上智下愚不移”,但教化之功不可少,“下愚不移”,当指不愿受教之愚,不是教愚而不移。有教无类,“无类”是就教育对象而言,就教育方法而言,当是因材施教。“因材施教,掖而进之,感而化之,作而成之,不复有类。”(钱穆《论语新解》)

【原文】

15.40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

【语译】

孔子说:“德业主张不同的人,不能在一起谋画事情。”

【解读】

本章孔子告诉告诉我们谋划大事当寻找志同道合之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道包含甚广。学不同,识不同,志不同,性不同,品不同,人不同,均难能与之共谋。明•吕坤在《呻吟语•圣贤篇》中说,

七个圣人,仅因各自先天禀性不同,亦不能相谋画。孔子是五行造身,两仪成性。其余圣人得金气多者则刚明果断,得木气多者则朴素质直,得火气多者则发扬奋迅,得水气多者则明彻圆融,得土气多者则镇静浑厚;得阳气多者则光明轩豁,得阴气多者则沉默精细。气质既有所限,虽造其极,终是一偏底圣人。此七子者,共事多不相合,共言多不相入,所同者大根本大节目耳。

圣人因禀赋不同,亦难成事。君子各有偏好,势敌力均。“自是之心胜”,缺乏通融明达拥有绝对权威的人调停协理,也难谋划而成事,更难相谋而成事,圣人、君子尚且如此,何况“道不同”之人,更难相谋而成事,吕坤说:

君子与小人共事必败,君子与君子共事亦未必无败,何者?意见不同也。今有仁者、义者、礼者、智者、信者。五人焉,而共一事,五相济则事无不成,五有主,则事无不败。仁者欲宽,义者欲严,智者欲巧,信者欲实,礼者欲文,事胡以成?此无他,自是之心胜,而相持之势均也。历观往事,每有以意见相争至亡人国家,酿成祸变而不顾。君子之罪大矣哉!然则何如?曰:“势不可均,势均则不相下,势均则无忌惮而行其胸臆。三军之事,卒伍献计,偏裨谋事,主将断一,何意见之敢争?然则善天下之事,亦在乎通者当权而已。”

能志同道合者,能与之谋,但必须有一位明达善断之人,否则断无成事之可能。仍是明代吕坤所说:

非谋之难,而断之难也。谋者尽事物之理,达时势之宜,意见所到,不患其不精也。然众精集而两可,断斯难矣。故谋者较尺寸,断者较毫厘,谋者见一方至尽,断者会八方取中。故贤者皆可与谋,而断非圣人不能也。

【原文】

15.41子曰:“辞达而已矣。”

【语译】

孔子说:“言辞能够表达清楚意思就行了。”

【解读】

本章是孔子的语言观。

“辞达”即通情达意,是孔子的语言观,不尚文饰辞藻,朴实无华,唯达意即可,说话说得准确,说到点子上去,一语中的。如孔安国《集解》说:“凡事莫过于实,适达则足矣,不烦文艳之辞。”又如朱熹说:“辞取其达意而止,不以富丽为工”。

这便是孔子的语言观。

【原文】

15.42师冕见①,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师冕出。子张问曰:“与师言之道与②?”子曰:“然,固相师之道也③。”

【注释】

① 师冕:乐师,冕是他的名字。上古一般人无姓氏,名字前可加上他的职业。   ② 师:乐师。因古代乐师多是盲人,故这里泛指盲人。道:这里指方式,方法。   ③ 相:帮助。

【语译】

盲者师冕进见孔子,走到台阶边,孔子说:“这是台阶。”走到坐席旁,孔子说:“这是坐席。”等大家都坐定后,孔子告诉师冕说:“某某坐在这里,某某坐在这里。”师冕走了后,子张问道:“这就是同盲人讲话的方式吗?”孔子说:“是的,这就是帮助盲人的方法。”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相师”之道。

这一段文字从表面上看十分简单,描绘了孔子接待乐师瞎子的全过程,似无深意,细加推敲,却也十分有趣。犹如一篇微型小说,人物声口惟妙惟肖,毕现于眼前。

乐师前来会见孔子,孔子闻声出门,降阶而迎,扶助前行,遇到台阶,说:小心,抬脚,这里是台阶。入席则说:请坐,这里是座席。然后环座介绍,张三在这里,李四在那里,“某在斯,某在斯”,一一介绍完毕,孔子落座。接待完毕,乐师离去。

紧接着师生又展开一场讨论,子张问曰:“与师言之道与?”这就是同乐师盲人谈话的方式吗?孔子说:“是的,这就是帮助乐师的方法。”一则问“言”,一则答“相”,子张问“与师言之道”,孔子答曰:“固相师之道也”。问与“师言之道”,所问甚小,答“相师之道”,所答甚宽。问的是“与师言”,答的是“与师行”,师生之间一问一答,良多趣味。

再换一个角度看这一段文字,也颇有趣。孔子的一言一行,均是弟子模仿学习的典范。孔子在文章典籍中教人做人,在生活中教人做人,弟子们在文章典籍中学做人,在生活中学做人。圣人身教重于言教,以身作则,率先垂范。“其身正,不令而行。”对盲人瞎瞽不轻视,而且更多的施以仁爱之心。仁爱、善良更多的表现在人们生活举手投足之间,不必专门去为善良,平凡中常有许多爱心的体现,正是孔子所说:“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仁爱就在我们身边,“相师之道”正是仁爱善心的表现。另外,盲瞽也常常是乐官的担任者,也是孔子尊敬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