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文章:“官本位”撼动高校之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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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望》文章:“官本位”撼动高校之基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李松
2008年01月21日10:27   来源:瞭望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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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高校要发展,最重要的是打破“官本位”,致力于在高校建立以教师为本、以学术为本的现代大学制度
天津大学1月11日出台的《人才强校战略实施纲要》提出,学校计划在5年内培养100名学术带头人,重点培养300名青年骨干教师,吸引更多国际知名高端人才来校工作,实施“北洋学者”计划,打造一批学术创新团队。
天津大学龚克校长在人才战略实施新闻发布会上还明确表示,学校将对学术委员会进行改革,人员要在教授真正推选基础上产生,在学术建设上要把权力交还给学术委员会。他认为,目前包括天大在内的许多高校的学术委员会,几乎成为学校决策的一个附属机构。
无疑,天津大学重拳出击的一系列改革,正命中了中国高校现存弊端的要害。《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调查发现,近年来国内高校行政化倾向越来越严重,学校的各种重大决策,即便如学科设置、确定重点发展学科方面的话语权,也基本集中于高校行政权力部门。可以说,“官本位”的膨胀,正成为中国高等教育不能承受之重。
受访的多位专家认为,高校“官本位”危害极大,应引起国家教育主管部门的高度重视,并致力于建立以教师为本、以学术为本的现代大学制度,平衡行政权力和学术权力,形成良好的学术环境和学术生态。
高校“官本位”膨胀
何谓“官本位”?顾名思义,即以官为本,以官的利益需要、官的价值诉求为行为取向,惟官是重,惟官是大。
2005年11月19日,赵启正卸任国务院新闻办主任,从正部级“降级”接任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院长,其间他提到:“院长是什么级别之前我根本没想过。他们(人大新闻学院)给我的聘书上在院长后面有个括弧,写着正处级。”有不少人认为,这个充满趣味的细节,从另一方面微妙地折射出高校“官本位”现象的存在。
从某种程度上看,国内高校俨然就是一个等级分明的官场。在一些人看来,高校地位的高低,主要以行政级别来划分,有“副部级大学”、“正厅级大学”、“处级大学”。与此相关,高校里也随处可见处、委、办、科等部门,其主管人员也都有相应的行政级别,从塔基到塔尖循序渐进、森然有序,活脱脱一个衙门化的金字塔。
这种现象,不仅在高校工作过的人深有体会,就连一些政府官员也感触颇多。2007年9月8日,教育部副部长赵沁平在北京语言大学45周年校庆期间举行的“社会文化建设与当代大学的责任”论坛上指出,现在一些大学功利主义抬头,“官本位”倾向也在影响着学术的发展,大学作为时代和社会灯塔的作用也就会逐步失去色彩。
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博士生导师李成言教授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示:“近些年,我国高校‘官本位’现象愈演愈烈。从外部讲,高校的主要领导是由行政任命。由内部而言,高校过于追求内部的行政等级,甚至人们也习惯将教师的职称待遇,按行政官员级别换算。”
“我国高校行政人员数量也非常庞大。”北京一位高校退休教师告诉本刊记者,“一般来说,一所规模上万学生的高校,副处长以上的干部有200人左右,科长、主任、科员就多了,党政加后勤人员,总数在千人以上,教师反而成为少数。有些高校,教师与行政后勤人员比例是1:1,有的更离谱,达到1:2以上。”
一些人士指出,高校“官本位”思想已渗透到党政管理工作、教学科研管理工作、学者评价与学术认定工作、利益分配乃至职称的认定等多个方面,深刻地影响着高校的每一项重要决策。
“在现行教育体制下,我国高校的职能更多趋向于管理职能,而且行政官员掌握着高校的人、财、物等各项资源分配的话语权。”北京某大学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教授抱怨道,“在高校一旦做了官,科研项目的获得,科研经费的争取乃至职称的评定都要比普通老师拥有明显优势。更可笑的是,就连教授资格的认定,也是由有许多行政领导参与其中的各级职称评定委员会来决断,即使这些部门负责人有的是教授,但不是以教授身份,而是以行政官员的身份参与。”
“我看到那些豪华的行政机构,就感到心酸,高校很多部门一个办事员就可以有一间宽敞的办公室,用的是液晶显示屏的电脑,而我们有些老师连自己的办公室都没有,备课也是在家里进行。”北京某大学一位姓张的老师告诉本刊记者,“有些行政官员还利用手中权力与教师争课上,以致使老师完不成课时。行政官员每上一节课,都按超课时领取高额津贴。”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调查发现,很多人对“官本位”给高校学风造成的破坏都有切身感受。他们认为,目前高校体制的一个重大矛盾,是越来越多涌进高校的资源和落后的资源配置体系的矛盾,而行政主导的“官本位”方式无疑是这一矛盾形成的根基。
中国教育不能承受之重
在接受采访时,很多教育界人士认为,“官本位”是中国高校难以成为世界一流大学的最大障碍。这不但导致高校价值观念和价值取向进一步偏离,更严重的是使学人浮躁和学术异化,冲击高校独立的学术精神,这已成为高校改革必须面对的严峻问题。
“官本位”导致成果分配不公,激化了高校内部矛盾。由于高校“官本位”使利益分配向行政方面的严重倾斜,在一些高校,经常有些学术上极其平庸的人,凭借与校领导的特殊关系,便可借助行政系列的荣誉,评上与其实际水平相差悬殊的正教授职称。这使得一些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业务优秀的一线教师在利益分配上受到不公正的对待。
据了解,在一些高校,有的教授的月津贴还不如正处长的月津贴高。至于不合理的一刀切的量化管理制度,更是导致分配与收入的不公,进一步激化了高校内部矛盾,导致行政管理运行不畅。
“官本位”还导致学术精神的沦丧。由于受“官本位”的影响,不少高校的学术评价机制,不是按照学术规则操作。包括评估、检查、评比、项目审查、人才选拔,等等,大都以官场规则在实际运作。如果谁不按官场规则运作,就会被淘汰出局。
在采访中,受访者普遍认为,“官本位”不但使高校的学术尊严受到极大挑战,导致学术精神的沦丧,而且还会直接危及学生正确人生观的树立。有一位大学教师忧心忡忡地对本刊记者说:“大学精神一旦流失过度,大学教育也必将变味。”
在高校“官本位”的阴影下,还出现了不少由外行领导内行,或是业务不精湛之人指导业务拔尖者的现象,这对教师的积极性造成挫伤。
“官本位”滋生了各类腐败,比如,滥评职称、滥发文凭乃至卖文凭、送文凭,教学科研质量评估中大规模造假,金钱打点、疏通关系之类“学术外功夫”在课题申请、硕士博士授予权等纯学术事务上大显身手。至于与“权钱交易”雷同的“学术交易”更是屡禁不止。
另外,随着高校在招生录取、经费使用、干部聘任等方面拥有的自主权越来越多,高校领导的权力也越来越大,个别领导甚至大权独揽,滑向腐败。
武汉科技大学原校长刘光临、原党委书记吴国民涉嫌收受贿赂,已被检察机关查办。此前,湖北美术学院原副院长李泽霖、三峡大学原党委书记陈少岚、湖北大学原副校长李金和等人职务犯罪案,都是主事者利用长期分管基建、招投标、设备物资采购、招生录取等工作便利,为他人谋利益,收受学生家长、建筑商、承包商的贿赂,金额从几万元到上百万元不等。
受访专家认为,目前高校成为腐败的一个高发区,与高校“官本位”有直接联系。
“官本位”还造成人力资本严重浪费。在高校“官本位”管理模式下,近年来,有些高校教师变成行政权威的附庸,对教书育人和搞好科研失去了兴趣和动力,有的甚至干脆另谋职业。一些学有所成的专家、学者和教授纷纷禁不住利益诱惑,转而谋求各种行政职务,造成专业技术人才资源的大量浪费。
“任何人都会本能地追求个人利益最大化,如果从事行政,比从事科研具有更大的收益,为何不追求行政放弃学术呢?”北京某高校教师向本刊记者讲述了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一位参与国家863科技项目的资深教授,从东北调到北京某高校,觉得当教授没出路,第一次参加该校后勤处处长的竞聘,落选。后来又参加该校保卫处副处长的竞聘,结果还是落选。按该校其他老师的说法:“只好很失落地继续做教授。”
“教授治校”能否淡化“官本位”
在接受采访时,不少教育界人士认为中国高校要发展,最重要的是要打破“官本位”,致力于在高校建立以教师为本、以学术为本的现代大学制度,平衡行政权力和学术权力,形成良好的学术环境和学术生态。
“评价一所学校,关键要看其培养人才的能力和学术研究水平,而不是看它属于哪个行政级别。”全国政协委员吴正德对高校以行政级别划分的做法十分不解,他认为,“我国提倡人才强国,决策者应该研究用什么措施来培养人才、管理人才、评价人才、鼓励人才。首先要将‘官本位’思想赶出校园。”
在采访过程中,有不少受访者认为,要解决高校“官本位”问题,必须先处理好三个关系。首先,处理好教育行政管理部门和高校的关系。按照《高等教育法》,大学拥有包括学科专业设置、教学活动组织、科学研究、招生等方面的办学自主权。但现在很多高校的权力被教育行政主管部门越俎代庖,高校的办学自主权很小。
其次,取消大学行政级别,逐步实现高校校长职业化。在校党委书记、副书记按有关规定由上级任命的情况下,大学校长可通过竞聘产生,副校长在校长提名的基础上,竞争上岗,逐步实现大学校长的职业化。
第三,处理好高校内部行政权力和学术权力的问题。现代大学的四个主要标准是“职业治校、教授治学、学术自由、学生自管”,从这四方面看,中国的大学还有很大差距。解决这一问题,关键是要弱化行政权力,强化学术权力,使行政权力变为真正意义上的服务而非对学术的干预。
南开大学博士生导师齐善鸿教授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认为,要解决高校“官本位”问题,还须依法民主治校。高校所作出的一切决策,都要通过民主化和科学化的程序,要高度重视师生员工的意见和建议,并把这些意见和建议作为制定决策和部署工作的重要依据。同时强化服务意识。高校的服务和管理本质是“以人为本”和“教学至上”,行政系统要强调服务第一,管理第二。
齐善鸿认为,教授委员会要成为民主监督机构,校长每年要向教授委员会汇报工作,教授们的意见不能只是说了没人理、理了没人做;校长要接受教授委员会评议,并以此作为校长工作业绩和奖励的依据;此外,还要调整和优化利益分配制度。高校在制度、政策和机制上,尤其是在利益分配上,要向一线教师倾斜,确保教学科研做得不错的教师收入不低于行政领导。在所有的措施中,最关键的就是教授们的民主参政权得到什么程度的尊重和落实。
实际上,要破解高校“官本位”,不是简单地否定现在的行政体系,而是按照科学管理的原理建构起科学的高校管理体制。在高校成立教授委员会,把教授委员会作为学院的决策机构,实现集体决策制,避免由行政管理人员一方主导的局面。这样,建立在平等交流、民主协商基础上的决策,往往就会更加科学。
当然,依现时的国情,高校制度的真正改革并不完全取决于大学本身,它还依附于国家行政管理体制的改革。从这一点观察,重树现在高校独立的学术精神,从“官本位”回归“学本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责任编辑:杨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