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岂止是一个传说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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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一早,从南京路到外滩简直是人山人海,大家都知道公共租界的有轨电车通车典礼将要举行,纷纷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睹为快。

这路有轨电车是英国商人在1905年成立电车公司时就开始筹建的。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算完工,从现在的西藏路沿着南京路向东铺轨,一直铺到南京东路外滩。

杜月笙他们赶到时,只见一节车顶周围插满万国旗,可坐24人的电车停在轨道上,围观者兴奋的指指点点,但没有一个人敢靠得太近。因为早有谣传“电车,电车,车上有电,乘了触电!”

为了辟谣,英国人想了个好办法,在车厢两面贴上“大众可坐,稳快价廉”的宣传大标语,并请来了几个洋人和上海滩赫赫有名的买办乘坐首发电车,就仿佛现在的领导同志在电视上吃黄瓜喝牛奶,图的是让大家放心。

那天应邀的大买办、海上闻人有巨富朱葆三,银行买办、上海滩首届一指的绅商虞洽卿,英美烟草公司买办郑伯昭等几个头面人物。

朱葆三是首任上海总商会会长,英商平和洋行的买办,又个人开设专营洋货的新裕商行,更兼任诸多企业的董事,富甲一方,声名远扬。他的大手笔是曾捐赠舟山路一块空地给公共租界造监狱,即著名的提篮桥监狱;后又捐赠给法租界一条马路,为了表彰他的贡献,法租界公董局将此路命名为“朱葆三路”,是租界里第一条以中国人名字命名的马路。14岁闯荡上海滩,从五金店学徒做起的朱葆三,此时已经是60岁的老人,却显得神采奕奕,着实气度非凡。

虞洽卿后来比朱葆三更有名,此时虽已被尊为“阿德哥”,在朱葆三面前却还是小字辈。40岁的他,正值盛年,意气风发。他登车的时候,人们无不对之议论纷纷,一片艳羡之情。

郑伯昭在烟草行业也是个巨头,只是相比前两者,名气要小一些,但当电车开动,他伸出头来挥挥手,下面同样是欢声雷动,这个场面,让杜月笙羡慕不已。

这次典礼让杜月笙大受刺激,顾不上抢谁的帽子,只是回味着马世奇讲的这三个大人物的发家故事,其中虞洽卿的传奇,更是让他久久难以忘怀。

虞洽卿原名虞和德,浙江镇海人,幼年丧父,靠母亲含辛茹苦抚养大。15岁时经亲戚介绍到上海一家颜料店做学徒,临行时,母亲特地为他做了双新布鞋。当他随着介绍人走到颜料店不远处时,突然天降大雨。舍不得弄脏新鞋,虞洽卿便将它脱下,塞进包袱里,赤足走进店门,不想太过紧张,加上地滑,在门槛外滑了一跤,手脚朝天,屁股落地。老板正待发火,介绍人机灵,忙说:“赤脚财神到!老板你看小老弟这副样子,像不像个金元宝?”一看确实像。老板蓦然想起昨晚做了一个梦:一只大元宝送上门来。顿时大喜,虞洽卿因此不仅谋到一份差事,甚至还得到了老板的宠信。

他也真没辜负老板的关爱。凭着踏实努力,加上头脑灵活,职位一路上升,直至成为店里的小股东。虞洽卿明白十里洋场是洋人说了算,便自费上夜校苦学英文,并刻意与洋人结交,凡是到洋行送货,他都要亲自去,就是为了多认识几个洋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27岁那年,他被某德商洋行聘为跑楼(副买办),很快就升为买办,从此展开了他灿烂辉煌的人生……

 

杜月笙感到很惭愧。想想这三个人尤其是虞洽卿,出身都不比自己好多少,经过自身的不懈奋斗,如今混得连洋人都对他们客客气气。自己已经20岁了,还一天到晚“抛顶宫”小打小闹,甚至连小打小闹也算不上,实在是心有不甘——我要奋斗,奋斗出个样子来!

杜月笙以虞洽卿为镜,悟出了一个道理:人若想出头,除了努力,还必须得有一个靠山。虞洽卿靠的是洋人,否则一定不会有现在的辉煌,那么自己该靠什么呢?他想来想去,觉得干自己这一行的,最好的靠山或许是青帮。

青帮是一个古老的江湖组织,最初以反清复明为宗旨,后来政治色彩渐淡,到清末海运开通后已经基本沦为一个帮会组织。

青帮是以师徒传承为主的纵向式的家族组织,讲究“师徒如父子,同师如弟兄”。体现这两层关系的就是青帮的字辈,辈分越高越牛。祖师爷立下了24个字作为帮内“家谱”,这24个字是:清净道德,文成佛法,能仁智慧,本来自性,圆明行理,大通悟觉。到了清末民初的时候,“大”字辈已经是最高的一辈,所剩的人也不多了。

青帮到底有多牛呢?我们不妨讲一个小故事来做说明。

说是袁世凯称帝之后,腿有残疾的大儿子袁克定和老三袁克良都想当太子,而两人都很防备曾经反对帝制却依然为袁世凯宠爱的老二袁克文。袁世凯生怕有伦常惨剧发生,便示意老二离开北京,云游四海。袁克文挑了父亲曾经的秘书步章五陪同,前往上海。步章五是青帮“大”字辈,建议二公子不如加入青帮,利用江湖势力作自我保护,袁克文欣然同意。后来由当时“大”字辈中最德高望重的张树生“代师收徒”,袁二公子以“大”字辈身份,加入了青帮。

连“皇二子”袁克文危难之时,都会想到加入青帮以自保,那么青帮到底有多牛呢?不问可知。

 

好了言归正传。话说十六铺一带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流氓叫陈世昌,是青帮“通”字辈人物。陈世昌小名福生,因为年轻的时候每天走街窜巷靠一种套红签子的小赌博游戏为生,所以人们都叫他“套签子福生”。杜月笙和他认识,便想拜他为师,陈世昌很欣赏杜月笙的为人处事,觉得是个可造之材,两人真正是一拍即合。就这样杜月笙成了青帮“悟”字辈一员,辈分很低,但总算是进了门槛。

加入青帮后,杜月笙的生活和事业并没有改观。陈世昌那会儿很忙,他有一个36人的团伙,江湖人称“三十六股党”,主营业务是抢鸦片,这事儿太大,他觉得没法带杜月笙一起干。所以两个人更多的只是师徒名分,师父对徒弟实质性的帮助并不多,但杜月笙没有丝毫抱怨,他相信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自始至终对师父心存感激。

事业陷入停滞期的杜月笙,此时开始认真规划自己的未来。他想来想去自己现在最大的优势和本钱,无非是手底下有一群弟兄,既然如此,那就带着大家大干一场好了。

杜月笙想好了,“抛顶宫”利润丰厚,不能丢,但也不能拘泥于此,要开展多种经营,走多元化发展的道路。

多元化路径主要是传统的坑蒙拐骗偷,这其中自然竞争激烈。另外杜月笙还独辟蹊径,创造性的发明了一种叫做“拉客”的生意。

所谓拉客,就是他们这些混混分散在街头游荡,见有客人到某家店铺购物,就跑到门前招呼引路,等购物完毕,便对店里宣称客人是自己带来的,要求支付佣金。店铺老板当然不肯,向巡捕房报警把他们赶走。于是这群混混就成天在店铺门口打架,让客人不敢上门,老板最终只得上交保护费。

这样挣钱是多了许多,不过杜月笙毕竟志存高远,很快他就不再满足于这些小产业,他的眼光,已经越过街巷,盯上了充满机会的十六铺码头。

 

十六铺作为当时上海最大的货物集散地,各码头来往的货轮之多不可胜数。恼人的是大货轮驶入黄浦江,往往因为江滩太浅,无法靠岸,只好停在江面,再依靠小驳船卸货。这个过程,蕴含着偷抢货物的巨大机会,偷算是文明的,就连沉船抢货的大案也时有发生。这一行的从业者很多,杜月笙他们算是新手,最开始干得并不熟练,但收获却一点也不小。因为盘子太大,没人在意他们分走的那一杯羹,所以各路流氓倒也其乐融融,互不侵犯。

在此期间,杜月笙展现出了高超的协调能力和组织才能,很快就带出了一支特别能偷、特别能抢、特别能战斗的团队,水果月笙的名头开始在码头上有了一定市场。这时,有一个人注意到了他,这人是另一个团伙的头目,和杜月笙不熟,只是在各路豪杰的聚会上见过几次。

这个人叫张啸林。他和杜月笙的恩怨将纠缠一生。

张啸林原名张小林,乳名阿虎,后来他发达了衣锦还乡,有杭州当地文人许吾生为他献名,因其生于虎年,故取名为“寅”,号“啸林”,是猛虎啸于山林的意思。虽然较章太炎改“杜月生”为“杜月笙”有所逊色,也算得上得意之作了。

此时的张啸林还叫张小林,只是为了叙述的连贯和方便,我们就叫他“张啸林”吧。

张啸林出生于浙江慈溪一个小村庄,和那个年代的大多数成功人士一样,家境相当贫寒。1897年,张啸林20岁,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时期,眼看在家乡呆着连饭都吃不饱,更谈不上前途,便和哥哥张大林离乡背井,来到杭州,在拱宸桥一带找机会。

张啸林先是进了一家丝织厂打工,成为了当地人称的“机坊鬼儿”。小张读过书,学过武,自视甚高,根本不安心于如此平凡的工作,却热衷于和街头的流氓厮混,打架斗殴、聚赌诈骗,无所不为,搞得最后各丝织厂的老板联合起来不要他。张啸林倒也不在乎,心想“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恰好此时浙江武备学堂面向全社会招生,张啸林便兴冲冲前往投考。

投考的路上,偶然见到几个流氓欺负兰溪来的考生张载阳,张啸林抱打不平,出手相助,打跑了流氓,算是救了张载阳一命。两人遂结伴前往考场,双双考中,从此结为莫逆之交。

张啸林善于交际,张载阳之外,他专挑家庭背景好的学员交往,很快和周凤岐、夏超等同学成为好友。这几个人日后将成为浙江军政界的风云人物,对张啸林的帮助极大。

可惜张啸林无心学习,交友之外,干的全是吃喝嫖赌的事儿,结果就被学校给开了。小张对此很无所谓,投奔了好友杭州知府衙门的探目李休堂,给老李当跑腿。干了一年多,李休堂被调往合肥,张啸林就回到拱宸桥开了家茶馆,既能挣钱,又能结交各路江湖朋友,干各种鸡鸣狗盗的勾当,不亦乐乎。

到了光绪34年(1908年),张啸林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一举成名。

 

那年,当过大学士、军机大臣(相当于宰相)的王文韶去世。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何况老王干过宰相?没错,王家有的是钱,大出丧搞得轰轰烈烈,送葬队伍长达数里。其中有一班“滩簧”(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一支摇滚乐队吧),由著名江湖艺人陈效沂领头。陈效沂和张啸林是好朋友,每当有这样的好生意都会带上他,有钱大家赚,所以张啸林也在这个长长的出丧队伍里面。

队伍走过黄金商业区清河坊的时候,因为围观者众多,秩序一片混乱,就有人不小心撞倒了一个日本小孩。当时的中国,中国人是二等国民,也可以叫“屁民”,外国人才是人上人。现在居然有中国人撞倒日本人,那还了得?刹那间,各家日本商店里一下子涌出一大堆日本人,拦住队伍,不依不饶。

张啸林早就看不惯日本人的横行霸道,见对方盛气凌人的样子,大喊一声“打!”抡起背着的琵琶就往日本人头上砸去。

有了带头大哥,积郁已久的愤懑顿时爆发,众人纷纷拥上来大打出手,日本人哪是对手?只能抱头鼠窜。

等到丧事完成,张啸林觉得还不过瘾,和陈效沂一起邀集了大量“机坊鬼儿”,冲到清河坊、三元坊等商业区,只要是日本人的店铺或住家,就是一阵打砸抢,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也酿出了一场外交风波。

好在当时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刚刚去世不久,大清朝处在双重国丧期间,日本政府没有太过刁难。结果是陈效沂挺身而出,揽下一切责任,被判在运河起点的拱宸桥上,戴上枷锁,示众一个月。

这下子激起了民愤。又是张啸林牵头,杭州人民相约抵制日货,张啸林并扬言,还要收拾日本鬼子。安全起见,中日双方政府达成协议,日本商店及侨民,通通迁回拱宸桥的日租界,杭州城内一时间再见不到一个日本人。这一下,张啸林的金字招牌立起来了。

张啸林的行为得到了颇有势力的洪门大哥杭辛斋的赏识,在方方面面很帮了他些忙。凭借各路关系和交往的众多流氓,加上如日中天的号召力,张啸林组成了一个班底,以陈效沂、翁左青为左膀右臂,渐渐混成了杭州一霸。

 

有一次在抢地盘的斗殴中,张啸林打死了一个人,在当时,打死人是天大的事,不得了。这事儿虽说让徒弟顶了缸,毕竟还是留下了一个尾巴,随时都可能有大麻烦,这让他感到很烦恼。

恰在此时,季云卿来杭州,邀请杭州戏曲界名角去上海演出。通过陈效沂,张啸林结识了这位大哥,两人一见如故。

季云卿在上海滩英租界即公共租界是个数得上的大流氓,他是青帮的“通”字辈,势力极大。这个名字大家不妨先记下,因为他后面会死,他的死将引出一个精彩的传说。

季云卿办完事离开杭州时,张啸林选了一家高级饭馆为他饯行。吃人嘴短,于是席上季云卿感慨道:“以张兄的才能,窝在杭州混可惜了,上海滩才应该是你的天地呀!”这话张啸林听着很是受用,难免有点动心。

后来命案风声渐紧的时候,张啸林看看情况不对,就真跑上海投奔季老大去了。

季云卿把他介绍到了五马路110号永洋赌场看场子,赌场老板看季云卿的面子,给他最高等级的30元月薪,但干的却是打杂的活。

张啸林闲极无聊,不久就跑到附近他经常光顾的一家叫“兰香阁”的妓院,兼职当门头,看场子,顺便暗中帮着从赌场拉客人过来,就这样,生活丰富了,收入也多了,幸福指数自是直线上升。

当时在妓院里做门头的多数为探警和流氓无赖,主要任务是介绍嫖客上门、与其他妓院竞争,还兼维持本妓院的秩序。张啸林在这方面既有天赋又有经验,干得如鱼得水,乐不思蜀,真正做到了干一行爱一行。永洋赌场的老板知道后自然不满,但敢怒不敢言。

 

自张啸林来兰香阁做门头之后,妓院生意确实红火了许多。每晚永洋赌场的赌客凡想嫖娼的都被张啸林拉了过来,就连有些本不想嫖娼或准备去光顾其他妓院的赌客,都被他给忽悠到了兰香阁。很快,他的兼职收入就从20涨到了30元。

张啸林生财有道,一次他在兰香阁门口看到有跑江湖卖假春药的,价钱很贵,卖得却很好,在一旁仔细观察了几天、学会了其中的门道之后,他也找药店批发了些假药,另外找了家位于五马路的妓院,给老鸨钱雇了个岁数大些的妓女给他当托儿,就在这家妓院门口叫卖,生意相当红火,一月能挣五、六百元。张啸林毕竟没有三头六臂,打不了三份工,索性辞了赌场的活儿,并在兰香阁开了个春药专柜,当然他也绝不会放弃五马路一带的阵地。

 

有一天张啸林在一马路(南京路)卖药,摊子摆到了屋顶花园(又叫楼外楼)游乐场门口。这个游乐场的主人,名叫黄楚九。

这黄楚九是个人物,他是史玉柱一类的怪才。该怪才出生于浙江余姚,家中世代行医,却只是混个温饱而已。1888年,也就是杜月笙出生那年,16岁的黄楚九,只身闯荡上海滩,包里装的除了梦想,就只剩一本祖上传下来的医药书。这个时候,没有人看好他,除了他自己。他自认为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拨云见日会有时,暂时埋没不需悲”。

小黄找到了熙熙攘攘的城隍庙,见有个楼叫得意楼,觉得这名字吉祥,就在楼前摆了个地摊,卖的是按祖传秘方配置的丹、丸、膏、散。当然,不用问都知道,这些药通通包治百病。小黄口才好,善忽悠,那药丸也多少有点功效,生意越来越好自不在话下。

掘到第一桶金后,黄楚九不再满足于摆地摊,便拿出所有积蓄,再向一个很欣赏他的富孀借了笔款,开了自己的第一家药店——中法大药房。他在注册时向工商部门解释,这个店名是取中国人在法租界开药房之意,着重于中法两国人民的友谊,法国人觉得这话中听,就批了。待到敲锣打鼓正式开张时,门上亮出的却是中英文两块大招牌,给人感觉这肯定是一家中法合资的洋行。

苦心经营下,药房生意渐渐兴隆,事无巨细无不亲自过问的黄楚九发了小财,却也落下个小毛病——失眠,连祖传秘方吃了都不管用。有一天有个药剂师朋友在闲聊中了解到他的困扰,随手给他写了张镇静剂的药水配方,配好后吃了两三天,失眠的烦恼竟然一扫而光。

黄楚九精明过人,当即向朋友买断了这张配方,批量生产之前,先请人设计了个新颖别致的瓶子,再亲自取了个新颖别致的名字——艾罗补脑汁。特别在瓶子上注明此药系根据美国医药博士艾罗先生多年研究的配方制成,还煞有介事地配了一幅大胡子犹太人的“艾罗博士”肖像。

1907年,黄楚九35岁,艾罗补脑汁挟“惊人的医药发明”之声势隆重上市,上海各家报纸纷纷刊出大幅广告,脑白金式的营销手段以不可阻挡之势扑面而来,遍地开花,艾罗补脑汁一炮走红,单是中法大药房的门市零售,一天就要卖出数千瓶。黄老板赚了个盆满钵满,好不春风得意。

 

突然某一天一个年纪轻轻的洋人找上门来,见到黄老板,开门见山道明来意:“我是艾罗博士的儿子约翰艾罗。遵家父遗命,特来讨回艾罗补脑汁的专利权……”

黄楚九是何许人?心知碰到了敲竹杠的老外,正待发作,却心中一动,略一沉思,说道:“艾罗博士去世了?我很难过。”然后话锋一转:“我买断艾罗博士专利的合同和配方,都锁在汇丰银行的保险柜里,这些可以给你看。不过艾罗博士和我相交多年,经常提起几个女儿,从未说他还有个儿子。约翰你知道的,现在骗子太多,虽然我相信你不是冒充,但为了保险起见,不如你跟我去贵国领事馆……”

话未说完,洋骗子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可能是家父记错了。黄老板不好意思,打扰了!”边说边就想开溜。

黄楚九已经有了一套计划,当然不肯让他走,反而送了他100两银子,然后骗子就感恩戴德的按要求写了一张字据,内容无非是“本人乃已故医学博士艾罗之子约翰艾罗,此番来华,承蒙黄楚九先生顾念旧谊,赠银百两,不胜感谢。艾罗补脑汁和艾罗博士发明之其他新药之专利,都已由黄楚九先生买断。或恐外人不明,特写此据,云云。”

骗子刚写完,黄楚九派人招呼的记者恰好赶到,采访几句,拍了几张照片后,大家尽欢而散。

第二天,报上登出新闻:艾罗博士之子亲临沪上,与黄楚九先生相晤甚欢云云,词真意切,再配上大幅照片,不由得人不信。黄楚九由此展开新一轮宣传攻势,把这个故事讲得尽人皆知——艾罗补脑汁确为洋博士发明,属于世界级名药,而黄楚九先生是此专利的唯一合法持有者。于是乎,诸如“今年过年不送礼,要送就送艾罗汁”一类恶俗而有效的宣传口号越发深入人心,这个艾罗补脑汁就像是IMAX版的《阿凡达》一样,你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黄老板从此由小老板蜕变为大老板,享誉上海滩。

 

发达了的黄楚九开始进军娱乐业,于1912年开设新舞台,几年后更创办了上海最大的大世界游艺场。当时的大世界大概相当于现在的迪斯尼游乐场,各种玩乐的把戏应有尽有,门票2毛钱,不算贵,却可以在里面玩一整天,生意好得一塌糊涂。黄楚九觉得这还不过瘾,紧接着又创办了中华电影公司,然后再进军银行业,于1919年创建上海日夜银行,进而开办上海夜市物券交易所……

黄楚九自始至终都是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不过偶尔也有嚣张的时候。有一次,京剧大腕谭鑫培应邀来沪,在新舞台演出,被一李姓观众喝了声倒彩,黄楚九大怒,认为是不给自己面子,喝令手下把这位观众带到办公室,打了两耳光。这件仗势欺人的丑事激起了民愤,著名导演、编剧、编辑郑正秋在其主编的《图画剧报》上对此进行了激烈的批评:“看客喝好喝歹,是绝对的自由,哪可喝了一声倒彩,就有挨打之理?”对黄楚九展开口诛笔伐,连日不休,搞得老黄灰头土脸,真正没了面子。

 

黄楚九一通百通,样样都沾,看到香烟赚钱,他就创办了福昌烟公司,玩的还是营销。

某一天,影响力巨大的《申报》上登出了一整版的套红广告,广告上最大最显眼的,是一只大红蛋,下面的字也不小,写的是“小囡牌,人人爱”。原来这是黄楚九新推出的一款小囡牌香烟,他的促销利器是:向购买小囡牌香烟的消费者赠送红蛋。这则广告,开了上海报纸套色印刷的先河,读者无不感到耳目一新,小囡牌借此赢得了足够的眼球。

不仅如此,黄楚九还在他那游人如织的大世界游乐场,利用各种手段拼命宣传,后来干脆随门票赠送小囡牌一盒,几天下来,这款香烟算是在上海滩真正打响了。

黄楚九此举可谓一石二鸟。首先,烟盒上印的“小囡”,极像英美公司另一款畅销烟“婴孩牌”烟盒上那个大婴孩;另外,小囡牌采用红色包装,乍一看又有点像英美公司的王牌烟“红锡包”,小囡牌渐渐就成长成为一个铁打的名牌,狠狠的挡住了红锡包和婴孩香烟的路。英国人无奈,最后花20万元买下黄楚九一句话——以后永不再生产“小囡牌”。

 

不再生产香烟的黄楚九,重心又放回了娱乐和医药领域。这天他刚从楼外楼走出来,就看见张啸林在那儿摆摊卖假药,当时脸色就沉了下来。几个跟班一看,冲上去围着张啸林就是一顿暴打,打得差不多了,黄楚九叫过张啸林过来问话,一开口发现竟是浙江老乡,气先就消了一大半,几句话问下来,见这个小老乡既坦诚且伶俐,不免动了怜惜之情。张啸林因祸得福,居然经黄楚九介绍,拜到了樊瑾成门下。

樊瑾成来头很大,是青帮“大”字辈,所以张啸林就成了“通”字辈成员。不过樊瑾成在大字辈里,是混得不太得意的一个,所以开香堂那天人到的不算多。好在张啸林并不在意这些,他要的是名分。

拜师之后,张啸林辞去了妓院的差事,也不再卖春药,他搬到了十六铺东昌渡码头附近,和老头子樊瑾成住在一起。从此,张啸林正式成为东昌渡码头一带的青帮流氓之一。

张啸林敢打善打,也确实有些领袖魅力,又有青帮通字辈的身份,所以愿意和他结交甚至做他弟子的流氓混混很多,很快“张啸林”这三个字就在东昌渡码头乃至十六铺都响亮起来,随着他越打越凶狠,人们开始叫他“张大帅”。 

张啸林打出了名,生意就找上了门。

看中张啸林的是来自杭州的一个大锡箔商,跟现在的保护人乌木开泰合作不愉快,就想换一个合作伙伴。他见张啸林纪律严明、讲究信用,而且在码头上势力强大,又是浙江老乡,就找上门来,希望张啸林为他的货物提供保护,他愿意按行规付保护费,双方长期合作。这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张啸林大喜过望,一口应承下来。

接下来就头疼了,源自于幸福的烦恼。这个大商人的商船太大太多,自己能控制的东昌渡码头根本吃不下这笔大买卖,必须得找其它码头的朋友合作。张啸林想来想去,觉得要找一个胆大心细、信誉卓著的合作伙伴,最好还能自己控制得住,那么就还是十六铺码头的杜月笙最靠谱。

这时的张啸林,无论从名气还是实力来看,都远在杜月笙之上,所以当张啸林说起合作,杜月笙多少有点受宠若惊之感。张啸林给的条件是十六铺码头那部分的保护费按四六分账,自己拿四成,杜月笙欣然接受。

商量好之后,杜月笙就带着手下的弟兄把货物引渡到自己这边码头卸货,张啸林言而有信,如数付钱,就这样两个人成了朋友。

可是乌木开泰不干了。这些货本是由他来保护的,哪能便宜了别人?

 

乌木开泰本名范开泰,因为做乌木生意发了家,故得名,是青帮通字辈。他有个堂弟叫范回春,也是个人物。他老婆史锦绣更是大名鼎鼎——咱们实事求是的说,古往今来,不算小说、笑话里的史进、史湘云、史珍香等虚拟人物,那么除了当代北京富豪史三八,最有名的史姓女名人就应该是这个史锦绣。

史锦绣,江湖人称“强盗锦绣”,名列上海滩黑道“十姊妹”之首,是黄金荣老婆林桂生的大阿姐,所以连大名鼎鼎的黄金荣都得给她面子。

这样一个大人物,是当时的杜月笙无论如何也惹不起的。可惹不起也不行,偏偏这个乌木开泰没调查清楚,不知道张啸林才是主谋,以为是杜月笙一个人干的,带着手下众多流氓就来码头上抢货。杜月笙明知不是对手,却凭着人在货在的信念,率领弟兄们拼死抵抗。

杜月笙手下毕竟多是些混混,没经过大场面,眼看对方一群职业流氓挥舞着棍棒砍刀冲过来,早吓得魂飞魄散,几个回合下来就倒的倒逃的逃,只剩下个杜月笙抡着一条铁棍绝不退缩,像电影《英雄儿女》里的王成一样,坚守着阵地。

杜月笙因为先天严重营养不足,发育得一直不好,身体很瘦,也没多大力气,本不擅长于打架斗殴,完全是凭着一口气撑着。可终究还是寡不敌众,没多一会儿身上就刀伤无数,不省人事了。

乌木开泰一看貌似出了人命,吓得不轻,众流氓顾不上抢货,匆匆离去。货总算保住了。

 

    杜月笙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张啸林坐在旁边,那是他家。

杜月笙他们械斗的时候,张啸林根本不知道,等他听说那边有两伙人抢码头打起来了,兴高采烈的赶过来看热闹时,才发现地下躺着十几个人,包括一动不动看不出死活的杜月笙。

张啸林把杜月笙背回了自己家里,一路上想想自己闯荡上海滩的艰辛,不由得心中泛起同病相怜之情。为了治好杜月笙的伤病,他延医诊治、精心护理,这一切杜月笙看在眼里,内心充满了感动。

“大哥,我感激你一辈子。”这是他唯一能说的话。

 

杜月笙伤好之后,自知实力不济,不敢再在码头上混。乌木开泰知道打错了人,也就不再为难他,只是要找张啸林算账。张啸林当时同样惹不起这个大人物,只能躲着,最后是老头子樊瑾成出面,乌木开泰毕竟是晚辈,不能不给面子,这场风波总算是摆平了。

 

这段时间杜月笙比较消沉,码头丢了,也没心思再像原来那样小打小闹,想想自己二十好几的人了,至今一事无成,不免有些伤感。郁闷无从排遣,只能一天到晚在街头枯坐、闲逛,不知道路在何方。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一天杜月笙正在街上游荡,迎面碰到一个其貌不扬的半老头儿,一看却是自己的师叔黄振亿。

黄振亿是杜月笙师父陈世昌的同参兄弟,没什么大本事,落魄潦倒了半生,很不招人待见,人称“饭桶阿三”。但杜月笙一向对这个师叔很尊敬,所以虽然心情不好,还是恭恭敬敬打了个招呼:“师叔好!”

黄振亿本就是专门来找杜月笙的。这个“饭桶阿三”其实并不饭桶,至少他有一双识人的慧眼,早看出这个瘦骨嶙峋的后生绝非池中之物。师兄陈世昌也跟他打过招呼,有合适的机会多多关照杜月笙他们几个后辈,现在有个好机会,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杜月笙。

“月笙,有个好去处,师叔介绍你去好不好?”

“哪里?”杜月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有点茫然的问。

“八仙桥同孚里,黄金荣公馆。”黄振亿低声说。

这是一步登天的机遇!杜月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一看黄振亿胸有成竹的表情,再一想这个师叔从不跟后生晚辈乱开玩笑,不由得心跳就加速了。

黄金荣,那可是上海滩所有流氓混混的偶像!黄公馆,那该是怎样的一个圣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