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划城市,规划政绩 --- 山西大同 大规模 造城运动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0 14:23:51



南方周末:规划、建设、管理,这是一个城市系统的三个环节。你怎么理解这三个环节?


  耿彦波:根据我多年的工作经验,规划是一个城市的基础,整个城市的空间布局、交通体系、产业结构,不能犯大错误,一定不能支离破碎,是一个系统。其实规划就是个眼光、是一个高度,一定得是站在明天看今天,这是规划的意义。

耿彦波:规划是城市建设的龙头,它是前提,如果输在规划上,就会犯历史性的错误,将来要花很大很大的代价来纠正;但规划是一种理念,必须要落在大地上,建设就是实现战略层面到行动层面的转化;建设是有周期性的行为,管理才是一个城市永恒的主题,我们常常重视打天下,忽视治天下。所以我们在高度重视建设的同时,努力把钱花好,把事办好,特别重视城市的管理,城市永恒的主题是管理,最能体现一个城市发展水平。


  耿彦波:1995年,我们去法国参加一个培训,我问法国的一个市长是怎么对待拆迁的,他很奇怪,说他们的规划百年延续下来,根本不用拆迁。这给我很大的震撼。所以,规划的严肃性,前提是得有一个好的规划,不能是一个带病的规划。我们的很多规划,因为没有专业性所以才没有严肃性。


  70年前日本人的意图,“专业性、超前性令人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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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拆迁市长,拆迁有理?规划城市,规划政绩?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孟登科 发自山西大同

  市长耿彦波在大同的所作所为被视为一场赌博,“不干也是死,下点猛药吃不好也是死,但吃好了就可能起死回生。”

  这服猛药,除了浩瀚的拆迁,还有强力的规划,无不写满争议,又不乏烂尾隐忧。



  仰视侵略者遗产

  “一个侵略国,居然能站在这么一个高度对大同的长远未来进行规划”

  谁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珍视一份侵略者留下来的遗产,并且不远千里,,远赴东瀛?2009年底,正在给大同设计大剧院的日本专家告诉市长耿彦波,日本侵华期间曾为大同做过系统的城市规划,耿彦波很感兴趣,借着去日本大牟田市访问的机会,在日本国立图书馆找到了这份泛黄的图纸,“专业性、超前性令人惊叹,惟一的缺陷是对人口没有现在的远见。”

  日本设计者当年写道:“对如此贵重的文化遗产进行适当的保护是我们的文化使命……避开古城,在城外建设新城。”耿彦波忍不住感慨:“一个侵略国,居然能站在这么一个高度对大同的长远未来进行规划,我不得不仰视这个民族在城市规划上的专业精神。”

  现在,这份沾满历史血泪的旧规划被视为大同历史上的“大事件”,放在了城市规划展览馆里大同规划史的最前面,“它的层次比我们过去的规划要高得多”。

  这个细节波澜不兴,亦几乎无人问津,而惟独市长引为久违的共鸣。

  城市规划首要在于科学性。当年的日本规划中,大同工业都市的布局在十里河以南,距离古城至少十公里以上,一个颇有预见的距离,而如今,正因为前些年电厂被建在了城市周边,大同发展空间极大受阻。

  类似不尊重规划的教训还有,一条高速公路选线恰好压过文赢湖边,而文赢湖周边是御东新区的黄金地段,最后的代价是政府再花5亿元来实施改线,最终释放出了近7000亩的黄金土地。

  保护古城的口号,大同亦喊了多年,但越保护,越衰破,新开工的房地产项目甚至就建在了古城墙上。而规划中的新区,仍未能有效地控制,反而把新农村建设的试点放在了那里。

  这些教训现在成为耿彦波强调“拆迁有理”的论据,“拆迁就是纠正过去错误的规划”,“耿拆拆”、“耿指倒”(一指就倒)由此得名。城区区长祁雪峰说,光城区(大同的一个区)在两年多时间内,就共计拆迁超过一万五千户。

  官场最忌朝令夕改,但又总是,十个县官,十个现管。大同在2006年编修的城市规划获批还不到两年时间,耿彦波就决意大动干戈,另起新规划。他为此背负了一意孤行的指责,但却坚持“一定要改过来”。

  新规划和70年前日本人的意图几乎不谋而合,耿彦波解释说,“在一个城市的大容器里,古今分开,新旧两立,鲜明对比自然会产生一种张力。过去总有矛盾,是因为发展跟保护总被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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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思北京,不屑平遥

  “规划是建设的龙头,是一个城市不败的基础。”“这不是我的发明,是梁思成先生提出来的。”

  在耿的眼里,不遵循梁老先生的意见、执意在古城内原地发展的北京是一个鲜明的反例——古城破坏越来越严重,而古城内的发展空间却越来越小。他治下的大同,不能重蹈覆辙。

  2008年2月4日下午,耿上任大同市长的第二天,当晚八点,将视察的第一站选在了规划局。规划局总工程师刘明君还沾沾自喜,山西省内只有大同和太原两家规划获得了国务院批准。

  谁也没想到,新市长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第一,城市布局比较散、没有特色;第二,城市路网设计得不够合理;第三,产业布局不够集聚。”这三点直中软肋,刘明君心知肚明,2001年开始编制,历经5年才获批后,2006版规划早已过时。

  十天后的首次市委常委会上,新市长第一次完整提出了“一轴双城”的思路:“古城实行整体保护,在东边建立御东新区,中间以御河为轴,西边传统,东边现代,两相呼应。”此前一周还是大年初一,新市长翻城墙,被狗撵着一路跑,在残缺的黄土城墙上,才发现数百年来大同古城的里坊结构竟从未遭到破坏,还有包括华严寺、九龙壁、善化寺在内的一批“国保”遗存,“脚下的古城才是城市的核心价值”。

  在他看来,除了平遥,文化名城保护在中国没有成功的案例,但平遥并不能与大同相提并论:“无论是年代久远、文化高度,还是城市规模、历史遗存,平遥都不及大同。”

  拆迁争议如影随形,耿彦波在古城保护上的文章也是由来已久。1995年任灵石县长时,他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修复了“王家大院”,随后被评为“国保”;主政榆次期间,他又修复了“常家庄园”,与前者并称“晋中双宝”;履历太原,耿提出“建设一个新城 改造一个旧城挖掘一个古城”的整体思路,但只呆了一年多,未及实施。大同看起来是理想的“折腾”之地。

  调研仅短短十天,耿彦波就拿出自己的规划,“要赶在开春动工前,定下思路。”他扬言,五年见分晓。

  2008年3月,一份《严厉查处违法用地违法建设的紧急通知》下发,他强令叫停了3.28平方公里古城内的在建工程,一些在古城墙原址上修建的房地产项目被拆除、择地重建,企业不守规划而获的“利”,耿彦波要他们全吐出来。此时,他上任才刚满一月。

  市长理据十足,因为在建的所有五十多个项目,“按规划的标准看,无一例外存在或大或小的违规。”刘明君说,“多盖了车库、活动房,还属于小违规,而大违规则是整个楼都变了,报的是一套,建的却是另外一套。”

  耿彦波也拿捏分寸,不少违章建筑背后均有官员撑腰,对违规责任的既往不咎,多少消弭了推行的阻力。

  刘明君从火药味中闻到了信号,自己扬眉吐气的春天来了。2008年的市政府工作报告中,耿彦波强调:“规划是建设的龙头,是一个城市不败的基础,规划决定城市。”如今,这是大同流传颇广的“官话”。

  而他每次现场办公,都会有两个规划部门的年轻人跟着,提着两个装满大同市各区域和项目工程的规划图纸的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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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拒平庸,迎大师

  “今天建了明天就拆了,那不是巨大的浪费吗?”

  规划一定得落在大地上,耿彦波的理解是,“先修路,把城市的框架拉下来。”

  不同于以往的小修小补,大同这次是彻底改造路网,单2009年,改造、新建的城市道路就达43条、总长110公里。还不单单只是修路,雨水、污水、弱电、自来水、供热等所有管网工程均一并入地处理。

  过去的大同,市政管委会主任杨立新感慨,全市找不出一张完整的管网图纸,设施基本停留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水平,管线一捅就破,城里经常污水横流,市民怨声载道,“我们接访的一个月中就有高达308条投诉,条条属实。”

  在新市长的主导下,大同现在俨然是建筑大师们的试验场,在御东新区,美术馆请的是英国的福斯特,香港机场、首都机场3号航站楼均是其代表作品;大剧院请的是日本的矶崎新;图书馆邀请的是哈佛大学建筑系主任科恩……“每个大师都给大同留下一个作品”是耿的梦想。

  为了杜绝平庸的设计规划,花再多的设计费也无妨,耿认为“好”就是“省”,“今天建了明天就拆了,那不是巨大的浪费吗?”

  他时常提到的笑话是:大同某银行的办公楼,抄的是一家天津建筑的图纸,可是把人家图纸的阴阳面颠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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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彦波还不分巨细地参加旨在解决道路裂缝的质量分析会,也会和北京城建的专家们一起交流解决井盖和道路的合缝问题,他甚至会在工地上直接训斥施工队伍偷工减料,沙子和水泥的比例没有达到规定的3∶1。“一个市长怎么能管沙子和水泥比例这么细的工作?这是工程监理的活。”但耿觉得这不是什么深奥的专业,一年不懂可以理解,两年三年还不懂就是态度问题。

  “没办法”和“没时间”

  被捆绑在耿彦波身上的大同“正经历着非常之期”

  距离大同市中心十公里的云冈石窟是世界文化遗产,2001年申遗成功后,当时承诺的整治周边环境工作一直未能实现,直到“耿拆拆”来大同;而包括人工湖、仿古商业街灯项目均在遗产的建设控制地带,因为未依法履行审批程序,被国家文物局紧急叫停,是为“云冈风波”。

  在大同市古城保护研究会会长安大钧看来,不遵守条文规定,实是为了规避低效的政府效率,“没办法的”。

  这场近乎极端的古城保护产业化方案,不免也陷入极端是非的争论之中,一部分人认为,整体保护实质是伪古董,是为了博取政绩的形象工程;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将文化保护放到城市发展的战略高度,难能可贵”。

  然而,耿并不愿意为这些争议耽搁时间,“我没时间等了。”

  因煤而生的大同,在计划经济时代辉煌一时,但到了今天,大同市营以下企业几乎全军覆没,一百多万的城市人口中竟有16万户住在棚户区。在高铁发达的今天,从北京到大同,350公里的距离火车仍需要6个多小时。当地人形容城市形象时调侃说:污水基本靠蒸发,垃圾基本靠风刮。

  留给耿彦波的余地其实更有限,相较于煤都的经济转型之艰、吏治的涤清之难,城市建设也许还算是个见效快、易作为的领域。这也是他的一贯招数,从灵石、到榆次、再到大同,城建均是耿最重要的执政抓手。

  安大钧说:“数十年来,地位日渐式微的大同,迫切需要一个重锤来敲这面沉鼓。”云冈风波时,为了保住这个重锤,前任市委副书记的他主动给省领导写信力保耿彦波。

  耿彦波自己也承认,“大同正经历着非常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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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年底,大同市面向全国公开选拔市规划局局长,这是大同惟一一位全国公选的领导干部。耿彦波说这个职位的选拔上一点没有让步,“一定要选一个专业人士”。

  更大规模的人才计划正在实施之中。市政管理委员会1200名工作人员平均年龄高达49岁,全单位没有一个大学生学的是对口专业,现年48岁的总工程师是二十年前被招进来的最后一个大学生。2010年,才终于有了20名新大学生,开始实习。

  2009年底建成的城市规划展览馆则希望以此鼓励市民参与城市建设。超过7000平米的展厅,一些标志性工程的规划设计模型在列,鼓励市民全程监督。

  半年来,市民们的留言超过了厚厚的六大本,其中不乏“保留”意见:“拆迁是民生工程,应做到拆迁、安置同步进行”;“大同水资源严重短缺,哪来的水源支持文赢湖、护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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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烂尾”隐忧

  把摊子铺得如此之大的市长,一旦中途调离,会不会落下个烂尾工程?

  根据估算,大同此届政府5年内的投资共计500亿。这对于2010年仅121亿元财政收入的城市来说,一旦资金链断裂,大同的城市建设将功亏一篑。更坏的消息是,2010年的财政收入较上年还降低了1.1%。

  耿彦波的解决之道是,贷款100亿,政府自筹100亿,而争取中央和省里的支持资金50亿。另外250亿则来源于“经营城市”,他从不回避城市建设对土地升值的影响,仅御东新区的三万亩熟地就足以填补这250亿的空缺。

  至于以后,两年里,耿也在拉项目,尽管包括中国重汽、北车集团、中海油等一系列大企业纷纷落户,但成为真正引擎尚需时日;而直接瞄准300万游客的古城改造,还在襁褓之中。

  大同人分外担心,这个把摊子铺得如此之大的市长,一旦中途调离,会不会落下个烂尾工程?

  近15年来,耿彦波从未在一个地方干满一届,而“耿彦波所有关于大同的蓝图都是按照5年的周期来做的,如果他中途离开了,谁能接得了他的班?接班者认不认同他的思路?”“云冈风波”时,大同市民自发组织了签名,有报道称万名市民挽留这位市长。甚至一些拆迁户也加入其中。

  在城区区长祁雪峰看来,耿彦波在大同的所作所为无异于一场赌博,“但大同需要这样的赌博,不干也是死,下点猛药吃不好也是死,但吃好了就可能起死回生了。”

  如今,古城保护重点之一的东城墙已近完工,12座望楼一字排开,蔚为壮观,绝大多数工程尚在快马加鞭的建设之中,大同已难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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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文物保护,一定要把包袱变成财富,把保护转化成产业,才能世世代代保护下去


  南方周末:为什么这么重视规划?

  耿彦波:根据我多年的工作经验,规划是一个城市的基础,整个城市的空间布局、交通体系、产业结构,不能犯大错误,一定不能支离破碎,是一个系统。其实规划就是个眼光、是一个高度,一定得是站在明天看今天,这是规划的意义。

  1995年当县长的时候,县城在一个河沟里,本来不该在那里建城市,下雨以后,水排不出去,年复一年出这种问题,这就是当时城市规划的问题。后来,我们调整了思路,城在山中,通过规划实现了转劣势为优势。

  南方周末:规划、建设、管理,这是一个城市系统的三个环节。你怎么理解这三个环节?

  耿彦波:规划是城市建设的龙头,它是前提,如果输在规划上,就会犯历史性的错误,将来要花很大很大的代价来纠正;但规划是一种理念,必须要落在大地上,建设就是实现战略层面到行动层面的转化;建设是有周期性的行为,管理才是一个城市永恒的主题,我们常常重视打天下,忽视治天下。所以我们在高度重视建设的同时,努力把钱花好,把事办好,特别重视城市的管理,城市永恒的主题是管理,最能体现一个城市发展水平。

  南方周末:今天你事无巨细地跑工地、审规划、看设计,有人说,这是“不务正业”?

  耿彦波:其实这些确实不是我应该干的,我是干了局长们干的事。但我的干部队伍里缺少专业干部,以前在太原,很多图纸我是不看的,特别是专业性的东西,但来了大同以后,我现在是不得已。实际上我现在很多事已经开始放手推给干部,在实践中锤炼他们。

  南方周末:“云冈风波”给你什么教训了?程序和效率的矛盾问题怎么解决?

  耿彦波:云冈的事,我们确实有些问题,比如程序上不对。我让新闻单位一定要把这个过程如实记录下来,将来在云冈的历史上可以留一笔,没有风波就没有故事。任何历史都是财富,“云冈风波”给了我很深刻的教育和启示。

  在榆次的时候,我那时候看到一个村里的老戏台,我想移到常家庄园里,本来说好了整体移过来保护。但后来,山西晚报连续五天报道,讨论文物保护,倾向于文物保护还是应该原地保护,修旧如旧的好。后来,我就放弃了,但这段经历在常家庄园的建设中留下来了,这有历史为证,让后人去评判,我当时就说,原地不动的话,不超十年这个戏台肯定要倒了。前段时间我听说戏台已经倒了,还没到十年。

  我们的文物保护,一定要把包袱变成财富,把保护转化成产业,才能世世代代保护下去。

  南方周末:很多人担心,你一旦离开大同,大同的这些动作就烂尾了。

  耿彦波:如果大同的工程现在停了,就是典型的政绩工程,什么叫政绩工程,就是劳民伤财,就是个权力景观。我不愿意留这样的结果,现在大同有那么多的贷款、争议,你耿彦波把政绩搞出来了,结果却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了一堆债。

  我希望,在我的手上,把我做的事情能画上句号,给我的后任留下财富而不是包袱。到了明年应该就能到一个良性的状态,今年是一个节点,今年闯过去,柳暗花明!

  南方周末:对你的担忧除了任期,还有一个,大同的发展有没有超出它所能承受的容量。

  耿彦波:实际上,大同现在做的事,是其他城市十几年来都在做的事,一个城市的发展需要一个基本的平台。今天的改造、拆迁得快,那是相对于我们过去落后而言的,因为我们几十年来就几乎没什么发展。

  第二个我是用市场经济的概念来建设城市。计划经济的眼光看城市,城市建设是个无底洞,是个花钱的事,今天,城市建设是一个能够赚钱的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