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丹红:这是一个谎言盛行的年代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5 20:15:41
近邻日本在年终盘点的时候,居然发现从近十万份应征稿中选出的“2007年年度汉字”是“伪”。。。。
这是一个谎言盛行的年代吗
2008-02-02 08:58:09  21CN论坛 来源:检察日报 作者:吴丹红
如果没有谎言,可能有的人根本没有勇气在那么艰难的环境下活下去。
现在大家是否患上了一种偏好猜疑、互不信任的“华南虎综合症”呢?
2007年,是充满戏剧化的一年。从年初的郭氏“代言门”事件,到后来的“纸包子”事件,以及疑窦丛生的“彭宇”案,再到年末仍尘埃未定的“虎照”事件,虚假、伪造、欺骗,成为了媒体频频出现的关键词。
无独有偶,近邻日本在年终盘点的时候,居然发现从近十万份应征稿中选出的“2007年年度汉字”是“伪”,因为这一年中,日本也先后饱受北海道假牛肉事件、名牌产品篡改保质期事件、英语会话学校虚假宣传、体育选手假赛事件等困扰,让民众感叹诚信的缺失。
难道,这是一个谎言盛行的年代?
英国记者洛特(Tim Lott)曾经在1990年时把逝去的八十年代封为“谎言的十年”。然而,现在的情况似乎更糟糕。
约翰·巴恩斯写了本书,标题干脆叫《一派谎言》(A Pack of Lies)。他指出,说谎在社会学上而言,实际上是社会制度的建构与维持所必需的。首先,没有谎言的存在,就没有“真话”的概念,真实是与虚假的对比中产生的。由此引申出的一个问题是:我们为何要说实话?这在道德或宗教的层面上很难给出合理的解释,但社会学上认为,说实话有着实用的原因,即维持社会的正常交往。同样,撒谎也有着实用意义。例如,精神病学上认为,儿童第一次撒谎是“迈向独立自主的关键一步”,从不说谎反倒意味着没有想象力。其次,说谎在人类历史中源远流长,在某种程度上说是演化的产物,而且兼含文化演化与生物性演化的影响。不止是人,动植物上也常见欺敌或诱猎的特征,作为其求生存繁衍的手段。而在人类身上,撒谎也作为一种维持内心平衡的策略存在。再次,从撒谎的动机和目的而言,谎言并不一定是恶意欺骗。为了顾及听者的感受,言者可能撒个“善意的谎言”,为了激励自己,我们会“自我催眠”。二战电影《美丽人生》、《说谎者雅戈布》就是最好的例证。如果没有谎言,可能有的人根本没有勇气在那么艰难的环境下活下去。
当然,圣奥古斯丁曾经指出,要判断某人是否撒谎,依据的是其心中的意图,而非事件本身的真伪。因此,我们关注的是言说者的动机。如果说谎的动机是善良的,那么可以称其为无害的谎言;如果动机是意在伤害,那么就是邪恶的谎言。但事实上,人的动机是很难捉摸,也是变化不定的。有些谎言,初时为善意,后来为掩饰而演变成恶意;有些谎言,本来是恶意的,但却变成无害的闹剧。也有极端的情形,恶意的说谎者因为遇到警戒的听众,反而自身受到伤害,而善意的说谎者因为被误解而被当成恶毒的骗子。因此,简单地以善意和恶意的两分法来区别谎言的性质,并不总是奏效。
说谎是一种社会现象,那么如何察觉谎言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种社会能力。在巴恩斯看来,说谎是成长的一部分,察觉谎言的能力也是伴随着社会化的过程而发展的。成功地说谎,很大一部分取决于语言本身潜能的开发,这主要是一种后天习得的能力,但拥有成功说谎的能力并不表明具有识别谎言的能力,后者同样需要学习,即需要对日常语言的暧昧性具有敏锐的感应。不过,正因为语言具备怪异、特殊与暧昧的性质,才使作为叙述传统的“小说”成为可能。小说虽然充斥不实陈述,但却刻意不想成为谎言。尽管有人要一厢情愿地在不实陈述和真实之间进行联系,但小说毕竟不同于说谎。由此扩展开去,我们会发现,以道德语汇审视说谎,和以社会学的语汇评价说谎,是完全不一样的。道德上对说谎的谴责,相比于社会学上对说谎意义的解释,目标有别,后者是要对社会如何运作有更好的了解。在社会学家看来,诚实固然是人际关系的基本构成要素,但现代文明的一些制度正是在信任缺失之下繁荣茂盛的。例如,合同法律制度,正是拜陌生人社会缺乏信赖所赐。从这种意义上说,我很赞成巴恩斯“谎言是一种福祸参半之恩赐”的断语。
我们这个时代,谎言司空见惯,骗子互相切磋技艺,甚至政府也不能洁身自好。我们所缺少的,或许是识别谎言的技能和勇气。例如,“虎照”事件出来后,很多人质疑有关部门诚信,但也有人发出了反质疑:现在大家是否患上了一种偏好猜疑、互不信任的“华南虎综合症”了?《中国青年报》编辑曹林忧心忡忡地指出,“网络空间弥漫着猜疑的空气,没有了基本的信任,没有了权威,没有了科学客观性,‘是不是假的’成为某种消息发布后网络的第一反应,成为人们听到某件事后的习惯性反应。”(见《现代快报》2007年12月4日)我倒并不觉得,所谓的“华南虎综合症”有多可怕。首先,“华南虎”照片的虚假性明眼人一看便知,证据也有一大筐,言之凿凿何惧之有?其次,我们无需过分去谴责那些患上“华南虎综合症”的人,因为表达是每一个人的自由,没有必要祭起道德的大旗。在一个信息封闭的社会,人们对于“有关部门”发布的消息或者权威人士的言论总是笃信不疑,甚至坚定地维护可能是虚假的东西。而在一个相对开放、民主和自由的社会,人们有机会质疑一些被认为理所当然的事物,批判和挑战貌似正确的信息。再次,对于民众对公共部门的质疑,我们应当多一些宽容的态度,因为公共部门的职责之一就是公开信息,消除公众疑虑。在“南丹矿难”中,主管部门已经下了“矿难纯属谣言”的结论,但不正是有良知的记者不懈努力,才揭开南丹官员渎职、贪污、受贿的真相吗?在西安“假彩票”案中,造假彩票的利益集团轰然倒塌,不正是源于一介草民刘亮的强烈质疑吗?在“华南虎”照片公布之后,不正是网友们根据照片中老虎的颜色、植物的比例、与年画的酷似,提出强而有力的质疑,让造假的政府和官员无处遁形吗?面对欺骗和谎言,特别是假公权力而行之的丑闻,我们是愿意做《皇帝的新衣》中那个说真话的小孩,还是一团和气的旁观者?从这种意义上说,“华南虎综合症”,只是社会进步的一个台阶。
谎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谎言的盛行反而被认为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