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以成败论英雄——我记忆中的朱镕基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8 20:53:15

莫以成败论英雄——我记忆中的朱镕基

 

    一次阅兵过后,忽然让人注意到喧闹身后的老人。

    他身着一身黑衣。黑眼镜。镜头一闪而过。但是人们的记忆却是那么难忘。
    近这些年,一直有很多的反思,这些反思涉及到他在任时的方方面面。
    首先是国企改革,造成大批的国企职工下岗。然后是医保改革,大量的灰色收入链建立,药价高居不下。还有就是高校扩招,大批大学生失业。
    这些反思有公允的地方,但也有很多凭感觉的批评。国企改革方向真的错了吗?医保的私营化尝试,问题在于私营化本身吗?大学扩招是扩招本身错了吗?
    这些问题过于学术,以我目前的水准无法做出什么有效评估。
    但是,问题也许是,为什么一位政治家,离职也有多年,而且一直保持默默无闻,清心寡欲,与琴书为友,仅仅一个小小的镜头,就能引起人们那么大的反响呢?人们的内心中究竟有什么的沉淀呢?我们的眼球与记忆交集的时候找到什么感触与思考呢?
    记得他赦任的那个时候,我们一家人从来没有看过新闻,那天居然呆呆地看着电视机,是惋惜,是留恋,这五年真是很不平常的五年啊。工作报告的最后是经久不息的掌声,当时,吴邦国刚想开腔,又是一阵持久的掌声,总理又起身鞠了一躬,忽然我们全家。百感交集。
    对于总理而言是很不平凡的五年,但是对于我们这些老百姓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这五年间,我妈妈彻底下岗了。失去了那份国家分配了二十年的铁饭碗,这五年间,我们全家陷入困顿,曾吃过多少苦啊。我们就在那个小小的、新开的店铺,那个我们自己的店铺里,看总理赦任的新闻。
    忽然泪水已经忍不住往外流。
    妈妈是一个事业单位的老职工。我从小就生长在优越当中,因为妈妈单位的缘故,到哪里吃饭都是打条子,也由于妈妈单位的缘故,有很多人把很多好吃的送到单位,单位就分给职工,我吃到了很多别人吃不到的山珍海味。在物资仍然紧张的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我感到十分优越。
    但是也有跟妈妈去单位上班的时候,妈妈是会计,比较忙,每天都是一麻袋一麻袋的报表,眼花缭乱。但是很多人根本就不忙,他们打牌打得天昏地暗,每次去,打牌,还是打牌,花生壳丢了一地,烟味酒味在明亮的办公室弥漫起一团迷雾。我问妈妈,他们不用做事吗?妈妈说他们是领导。我问妈妈,什么是领导?妈妈说,领导就是不用干事的人。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个时代的迷雾。
    同样迷茫的是这座城市。这座在八十年代就已被定为沿海开放城市的美丽海滨城市,比深圳、上海开发得要早得多,作家冰心在很多年前来过一次,被这里繁花硕果所吸引,当她看到那些连绵不断的高架引水渠,她不禁惊叹,认为是人类动手劳作的奇迹。有这么肥沃的土壤,那么勤劳的人民,有那么优异的深水良港,有那么良好的发展机遇,为什么这里的天色总是死气沉沉,这里的人们都不敢在晚上出门。那些从远方飞来的红嘴鸥在湛蓝的海上盘旋了几圈,也觉得这里冷淡得无聊。那些开往马六甲,开往非洲好望角,开往欧洲直布罗陀,开往埃及苏伊士,开往中美地峡的船只到哪里去了呢?倒是有几只与这样的冷落不相称的巨大油轮长期在海面游走,几辆豪华得让人怀疑的车辆在岸边急匆匆的开着,人们笑着说,关长去“送货”去了。送货就是走私。
    忽然,一个没有准备的早晨,妈妈的早餐还没准备好,我就去上课了,猛的瞅见班主任在看一张报纸,老师边看边叹气,那一排站着等待枪毙的罪犯中,有一市之长,有一关之长,有一帮之长。他们前几天不是还在考察项目,怎么今天就赴死了呢。他们考察的是什么项目啊。
    我永远记住了报上了那个吹眉瞪眼的老头。我多希望他多吹眉瞪眼几下啊。长大后,才知道光是他吹眉瞪眼是没有用的,因为有更多的人闭着眼睛。但是没有人睁眼,这个世界就没有希望。
    妈妈下岗,对我们家打击很大,正如那场巨大的台风,把小小的家吹损得不像样子。这个时代那些既得利益者群体瓦解得很快,他们很快就沦为弱者,因为庞大的机器已经散架,人要开始想自己的出路。那些年,爸爸妈妈摆过摊,做过小贩,生活清苦而实在,我也由一个公子哥儿变成了一个早熟的少年。妈妈的单位也去过,只是那里已经沦为仓库,几个领导显然占了职工的便宜,他们没有下岗,摇身一变变成了这些仓库的老板,但是也看着这些仓库也没有几分活气,因为旁边的市场红火得很。
    不知从什么时候,爱上了看报。那位把九十九口棺材送给贪官,一口留给自己的老者仍然吹眉瞪眼,而且,我知道,伤筋动骨的背后,他的压力不小,中南海有几个灯火通明的夜晚。他很不近人情,但是我总是觉得他很亲切,因为他命令儿子把捡来的破地毯送回垃圾堆,说公家的东西不能要。因为他高声对那些象牙塔里的优秀学生说,为学,要扎扎实实,不可沽名钓誉。因为他大笔写下,不做假账。
    社会主义不养懒人闲人,妈妈爸爸通过自己的努力开了一个小店。妈妈说,长大以后,你要学朱爷爷。我当时把他那句话刻在书桌上。不管前面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我都将一往无前,义无反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知道,妈妈注定要失望。
    社会主义不养闲人懒人,我考上了重点高中,后来考上重点大学。
    在中学,我看到伟大的拿破仑的传记,这一个扫荡欧洲的强者,把打败自己的对手也埋没了。滑铁卢的那座狮山,完全为他而设。浪漫惯了的法国人,把这位为他们注入强硬血液的英雄恭敬送回塞纳河边,从此这条复杂瑰丽的河流有了真正的主人。
    莫以成败论英雄。岁月催人老,人民记住的是坦诚高贵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