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作品中揭露腐败致官司缠身十年的作家张平当选山西省新任副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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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省长张平
《财经》记者 范军利《财经》网络版  [2008-01-26]

作家省长张平
从独立创作的作家到事务繁杂的省长,如何完成这一角色转换将是张平所面临的最大挑战
【《财经》网专稿/记者 范军利】55岁,张平的人生轨迹开始分叉。近30年的作家生涯或将终止,或将继续,这些已不重要。生活的主轨道已然改变。
1月22日下午,山西省人大十一届一次会议结束,一位老朋友对张平喊,“嗨,张省长!”,张平开玩笑般冲这位朋友瞪了一眼。刚刚闭幕的人大会上,张平当选为山西省副省长。谈及感想,张平说,“过去是努力当好人民的作家,今后要努力当好人民的省长。”
“从纯粹的作家当选副省级行政大员,张平首开先例。”与张相识数年的山西省作协副主席韩石山对张的履新作积极评价。他认为,张平在创作上已经功成名就,完全放弃创作亦不可惜。他冀望这位“坚持写我看到的现实”、“永生永世为老百姓写作”的作家副省长能推动山西文教事业发展。
张平以系列“反腐”巨著知名于世。《抉择》、《十面埋伏》、《天网》、《国家干部》、《法撼汾西》等获奖无数。而根据其作品改编的电影《生死抉择》全国票房收入过亿,远超某些进口大片的票房纪录。张亦因《法撼汾西》、《天网》而坐上被告席,十年官司缠身,几遭灭顶之灾。
从独立创作的作家到事务繁杂的省长,如何完成这一角色转换将是张平所面临的最大挑战。创作与从政并举,抑或放弃创作全身心投入政坛,对他都将是一次彻骨的抉择。
与韩石山“完全放弃创作亦不足惜”相反,著名文学评论家雷达对张平从政不以为然。“副省长可以有很多,但真正有创作个性,为人民代言,关注民生疾苦的优秀作家更稀罕,不可复制。”雷达希望张平不要放弃自己的创作。
即便张平作品中曾对官场有过较深描述,但真正从一个身处单纯个人世界的作家转向面对各方利益、活在真实而复杂政治结构中的行政长官,能否顺利完成职业转型,张平还需付出很多。
“经费主席”
张平此次履新源于其民主党派身份,而非作家之职。张平任职山西作协主席期间勤于协调,为作协运转而积极争取经费的业绩令公众对其履新副省长颇有期待。
张平大学毕业后曾在山西临汾工作过一段,当时他曾数次提出过入党申请。这是那个年代几乎每个上进青年都会追求的政治理想。据熟悉他的人士回忆,因不得领导支持,张平最终未得入党,转而加入中国民主同盟。多年后,这一挫折竟成就他的另一种人生。
据悉,早在两年前,中组部便开始关注民盟盟员张平,曾对其进行考察。2001年,张平任民盟山西省委副主委,2002年至今兼任民盟中央副主席;2007年任民盟山西省委主委。此次张平履新的副省长,前任即是民主派人士。
韩石山对张平当选副省长并不意外,他说,一般的作家以懒散居多,张平则沉稳、低调,并“有着极强的协调能力”。
自2003年担任山西省作协主席以来,张平在山西作协以长于争取经费、改善作协环境为人称道。
2005年,已经中断20年的山西“赵树理文学奖”重新启动,这被认为是张平最大的一桩“政绩”。“赵树理文学奖”每两年举办一次,每次需近百万元的经费,张平上任后,与山西作协党委人士一起,经过积极争取,解决了两年一次的经费难题。
山西作协内部有个《笑话大王》刊物,数年来一直希望能争取到公开刊号。经几任领导努力,未得成功。后张平通过种种关系,与国家新闻出版署联系,于2007年春为该刊物争取到公开刊号。
2000年,随着政府有关部门对文学刊物的“断奶”,山西作协下属的《黄河》、《山西文学》的办刊经费被一笔砍掉。此后,两刊只有人员经费,无办刊经费。 2004年后,张平每年与作协党委一起到省财政厅,为刊物争取次年的办刊经费。据韩石山介绍,2007年12月底,办刊经费仍然没着落。按照规定,省财政每年的12月25日停止发放机动性拨款。眼看两刊面临无米之炊境况,张平在12月27、28日两天时间,找到省财政厅相关领导,最终省财政厅破例给两刊下拨办刊经费。
2006年冬,《山西文学》杂志与中国传记文学协会共同举办传记文学年会。按照行业规矩,类似地方与中央协会联办的活动,多由地方出资。而《山西文学》一向捉襟见肘。这一情况被张平知晓后,主动与企业联席。不久,一家煤炭企业三万元款项落到山西文学账上。“没有广告、赞助等任何附加条件,完全是看在张平的面子上资助年会。”
十年官司缠身
公众熟识张平,始自《法撼汾西》。其实,此前张平的《祭妻》、《姐姐》等作品已获得过全国短篇小说奖。
1987年,一次文艺作品座谈会上,在与省作协会员、汾西县县长刘郁瑞(《天网》、《法撼汾西》中主人公刘郁瑞的原型)交谈时,张平萌生强烈的创作欲望。 “刘郁瑞和我聊起他当县委书记时惊心动魄的生活,我们谈了四天四夜,说到伤心处,他哭我也哭。”之后,张平在乡下采访了20天,创作出《法撼汾西》、《天网》。作品问世,全国几十家晚报纷纷转载,《天网》还被改编为电影、电视、连环画、话剧、地方戏等艺术形式。
也正因为这两部小说,张平开始了从1992年到2002年的十年官司拉锯战。
作品出版后,一些地方官员立即对号入座。近240名官员联名上访,山西某县人大主任带着八个原告,将张平告上法庭。那是张平最低潮的时期。
他回忆说,“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当被告,当时我很苦恼。我就想,我替人民写作,可人民在什么地方?这样写到底为什么?”与张平有过密切合作的《啄木鸟》杂志社社长易梦林说,当时的张平情绪低落,因为周遭朋友均不看好官司的前景,连张平的辩护律师对胜诉亦无信心。而一旦诽谤罪名成立,一个作家最基本的信誉面临危机,张平追求多年的文学梦也将粉碎。“那对他几乎是灭顶之灾。”
在易梦林眼里,文学是张平的全部。他的每部作品出炉,都伴随着数十盘录音磁带、数十本采访记录。创作《十面埋伏》时,从采访到完稿,历时五年。据张平回忆,写完《十面埋伏》的最后一笔时,已是某日凌晨4点,天色黑沉沉的,住宅四周悄无声息。他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不足四平方米的书房里,眼泪突然奔涌而出。
在这部作品采访期间,为体验真正惊心动魄的感觉,张平跟随特警队连夜奔袭数百公里,到邻省一个偏远乡镇去解救人质。回来后,他昏睡了两天两夜,上吐下泻,高烧不退,患急性中耳炎住院20多天。
官司期间,张平收到过2000多封声援信。更有一些农民从山西临汾赶至京城声援他。令张平感动的是,这些黝黑肤色、满脸皱纹、浑身汗渍的农民们,给他掏出一个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油纸袋,从油纸袋里抽出一沓五块十块的钞票,说“这是大伙临时凑下的500块钱,如今打官司没钱可不行,不过你放心,就是卖牛卖马咱也要帮你把这场官司打赢!”张平说,在那段时期,正是这样一些普通、朴实的老百姓给了他力量和勇气,让他感受着一种永久的激动。那场官司最终以胜诉而终。
因为取材生活的真实性,张平因作品而惹官司、麻烦不在少数。张平说,现实题材所冒的风险就在于此,越真实,越容易令人对号入座。“我现在已经50多岁,不可能因为一种什么样的变故来改变风格,不可能因为什么样的压力,或者受到什么威胁,而改变自己的路子,我坚持写我看到的现实。”
现实主义与主旋律之辨
现实主义题材写作通常难以回避社会矛盾。在直面社会黑暗、塑造正义力量,同时又避免因说教而失去读者之间,张平作出了恰当的平衡。
张平的作品往往以直面现实人生的胆识和勇气,对腐败分子进行无情鞭挞。在揭露黑暗现实的同时,张平往往会塑造一种正义的力量。而这种“正义”却被部分人士批评为反映民生疾苦的同时,有迎合主旋律之嫌。
张平对此有清醒判断。他多次表示,文学界这些年对现实主义文学的界定,常常过于偏颇。认为现实主义文学就只能是对现实的批判,只有描写腐烂、肮脏、丑恶、黑暗的文学作品,才算是现实主义。
“所以,我们现在的一些文艺作品表现正面人物,总要把他写得像好莱坞大片里的人物一样。即使是英雄也会有各种各样的缺点和毛病,粗鲁、狂野、固执、自私,甚至满嘴脏话,好酒好色,蔑视法纪,动辄大打出手,以为这样的人物才是真实的。反过来,写反面人物时,总要把他写得很无辜,很无奈,即使是罪恶滔天,也有其合理的因素。你要试图写一个正面人物或者具有英雄色彩的人物,常常是不分青红皂白,一句‘高大全’或者‘主旋律’就把你彻底否定了。”
张平认为,现实主义作品在批判现实问题时,不应把民族和国家的精神气节整个一起批判掉,至少要表现一部分、或者一批不妥协的正面形象,在揭示深层次东西时,可以严厉反省剖析,但不能自虐,这是一个文学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