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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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徐子杨十八岁,我十七岁,正是最青涩的年纪,升入同一所高中,坐前后桌。虽然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却是井水与河水,楚汉分明,从不多说一句。虽然,徐子杨是班长,我是宣传委员,偶尔,徐子杨提醒我班里的黑板报该换了,我就笑着应一声,便再没多余的话。然后趁午休或课外活动,一个人写写画画,很快就做完了。
初秋的季节,我穿一件玫瑰红的毛衣来上课,领子是荷叶形,下面两条带子系成蝴蝶结,同学们说我走起路来特生动,也更能衬出我白皙的皮肤。其实,那合体的毛衣更能清楚地衬出我刚刚发育的身材,也因为这个原因,在班级里我吸引了更多男生的注意。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女孩子的衣服常常不是方格就是碎花布,肥大得像是妈妈的衣服。走在几个女伴中间,我显得很醒目。这毛衣是在北京读书的哥哥给我带回来的,小城里很少见到的款式。走进教室的时候,我看到了大家齐刷刷投来的目光,甚至,有调皮男生吹起了口哨。
我脸红到耳根,一低头,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慌乱中,打翻了后桌徐子杨的铅笔盒,两个人同时蹲到桌下捡散落的文具。徐子杨学习一直不怎么好,没想到他却有各式各样的笔。他从初中就开始逃课,渐渐有些顽劣,但本性却很好。班主任喜欢这个有点早熟的男孩子,叫徐子杨做了班长。班级各项工作徐子杨都帮班主任打理得井井有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学习不怎么出色的徐子杨竟悄悄成了很多女生“卧谈会”的话题。传说徐子杨打架很凶,男生也因为这个传言而有所畏惧。但是在教室里,徐子杨从来没有高声说话,对女生也都是彬彬有礼。我不怎么参加大家的发言,偶尔大家问到什么,就含糊过去。忽然有一天,临铺的虹悄悄问我:是不是徐子杨喜欢你,你也喜欢徐子杨?我们看见上课的时候徐子杨老是看着你发呆,还有人看了徐子杨的日记,上面有你的名字……”我讶然,坚决地否认,心底却有淡淡的喜悦。
再遇到徐子杨催我换班报,我眼睛也不敢抬一下,就赶紧去准备了,对班报却更加用心,虽然辛苦,但是,心里却有一丝的甜。有一次自习课,我正写作业,徐子杨忽然探过头来和我说了句什么,因为没听清楚,回头再问,四目低低相对,忽然脸就红了。
就那么一点一点喜欢了,一天一天陷进去了。
春天来了,学校里开运动会,我和徐子杨都得了跳高第一名。班里要发奖品,徐子杨是班长,班主任老师安排他去买奖品。晚自习的时候,徐子杨拿了厚厚的墨绿笔记本给我,是才买的奖品,封面有白裙的芭蕾舞者,翩然若飞。重要的是,我发现,全部奖品里,只有徐子杨和我是一样的墨绿本子,心底顿时有无数小白花朵缓缓绽放。
第二天早上,我拿出玫瑰红毛衣穿上,系蝴蝶结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徐子杨看见后的表情——我每次穿这件毛衣,都能隐约感到徐子杨欣喜的目光。不料,出宿舍门的时候,与急急进门的同学擦身而过,毛衣后背被宿舍门上的钉子挂出了一个小洞。那一刻,我无比沮丧,不是心疼毛衣,而是担心徐子杨看见后背上赫然醒目的挂痕,我不想让徐子杨看见自己身上任何瑕疵。犹豫再三,换下毛衣,穿了墨绿的运动服去上课。
走到自己座位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中有徐子杨复杂的目光,随后,徐子杨低下了头。我依旧做黑板报,只是没了徐子杨的提醒,仿佛总是忘记似的,周期越来越长。我的学习,却越来越好。而徐子杨,朝着相反的方向,越来越不好。
高三刚刚开始的时候,有一天,我忽然发现,身后的座位空了,心底忽然惊慌失措,假装很随意地问起徐子杨的同桌,却听说,徐子杨退学了!那一刻,我忽然感到就像走路时不小心一脚踏空,震得五脏六腑生疼。
二十年的辛苦岁月后,同学会上彼此遇到。我从千里之外的工作地匆匆赶来,仍旧高高瘦瘦,只是短发成了妩媚的长发,依然是玫瑰红的毛衣。而徐子杨经过多年的打拼,已经是小城名片似的人物,人却低调谦逊,没有惯常商人身上那种浮躁。
聚会散时,都已经是酒到微醺,徐子杨送我去父母家。他开着车,忽然轻轻地问:“还记得那个墨绿本子吗?”“我一直保留着呢。”我轻轻地说。
“没发现里面有什么吗?”
“没有呀。”我一愣,转过脸,看徐子杨。
“那怎么后来没见你再穿那件玫瑰红毛衣?”
“毛衣后背被宿舍门上的钉子挂了个小洞,缝起来,近了还是看得出。你在我后桌啊,那时侯,不想在你面前有任何瑕疵,”我停了停,以开玩笑的口气说,“你不知道,我暗恋你好久……”
徐子杨仿佛一愣,车子一拐,停靠在路边,转过头,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我在笔记本里夹了张字条,你没看见?”“什么字条?我没看见。”我心里忽然有炸雷滚过。
“如果你也喜欢我,明天,请穿那件玫瑰红毛衣。”徐子杨记得那么清楚。我忽然觉得双腿无力,人也有点晕眩。借了酒力,徐子杨和我说起当年的心事,说起自己放到笔记本封皮里的字条,说起对我的暗恋……
许久,两人默然。
几个月后他来到我所在的城市,再见到时,都拿了墨绿的本子,只是我的多了一张已经发黄的字条。轻轻地笑,我眼里有雾:“你把字条藏得太严了,我把封皮抽掉,才找到。”
穿越时光,两个墨绿的本子亲密地拥抱在一起,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细数光阴里的故事。而两个对面坐着的人,却不能。但我,在心底终于可以隔着时间,轻轻抱一下当年的自己,想起那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以后的日子,偶尔打电话,徐子杨问我的工作,我问徐子杨的生意。还好还好,千篇一律。没人提起那个字,以前,是不敢,现在,是不能。
终于知道,有些爱,可以穿越时空,却无法,相濡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