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文化里有令朝廷发抖的东西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9 06:16:46

古往今来,俗文化一直是被朝廷所恐慌的东西,因为它的传播太快,实力太强,充满危险的草根性,最要命的是,在传统道德的外观以下,有黑暗残忍的一种性格在里面,这种混不吝的气质,不是郭德纲,而是李自成、张献忠……

不知道多少人真正研究过俗文化,人们往往惊诧于郭德纲的态度,认为郭德纲无礼,其实对于郭德纲来说,他行事的原则是江湖的原则,崇尚单一的道理和义气,而支持着他的这种俗文化,其实正是有些人非常恐惧的。

想要理解郭德纲强硬挺自己徒弟的态度,就要谈谈支撑他和相声业的俗文化了,相声大概是清朝后期诞生的,如果追溯向前的雏形,可以追溯到唐朝的参军戏。相声受民间的评书、平话影响很厉害,过去这两个行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评书、平话所宣扬的,就是包括三教合一、义气、因果报应等原则在内的一套比较完整的道德模式。

我们不妨拆解一个鼓词,看看民间道德是什么样的。

 

铁片大鼓《罗成托兆》郭德纲演出本(校订本)

 

鼓打三更半夜天,阴曹开了鬼门关。周西坡前哪一场战,苏列他大战罗成就把将军给乱箭攒。阎君念他是员好汉,命他托兆转家园。叫鬼族看过爷的还魂帕,翻身上了爷这我的马雕鞍。逢山我是就从山头过,遇水不用摆渡的船。刮起了旋风儿来得多么快,来在了长安城越国公的府门前。

 

  罗八爷站在府门左右的观看哪,耳听得有人哪吐人言。大叫声孤魂怨鬼两旁边闪,再敢是近前呢吃我一鞭。罗八爷抱腕当胸刚要答话,大小的鬼族啊有语开言。大小这个鬼族啊口尊神圣,尊了声门神爷要你听言。休把他当作了那妖魔怪呀,他本是死去的罗成又把家还。二鬼神说罢了一旁地站,闪过了屈死的八爷这将魁员。刮起了旋风儿来得多么快,来在了老娘亲啊她的这个卧楼前。我有心上楼去把娘亲看,又恐怕惊死了老母胆颤心寒。万般这个无奈啊扑身跪倒,尊了声娘啊娘啊泪撒胸前。休当我是妖来啊休当我是怪,儿本是屈死的罗成转回了家园。常言道养儿为的防备老,老娘亲竹篮打水妄费了心田。磕一个头来儿我尽了孝,磕两个头来儿问娘安。从此后愿我的娘福如东海,愿老娘四季平安寿比南山。罗八爷站起了身来往里扑奔,眼前就来在了罗成的卧房前。

 

这一旁躺的本是庄氏女,这一旁三岁的罗通我的儿男。走进这个前来啊把儿来抱,小罗通头顶之上直把这个火光蹿。为什么三岁的幼子火光迸现,他本是八臂哪吒降世临凡。罗八爷万般出在无及所奈,叫了声庄氏贤妻我有话言。叫贤妻快睁眼来快点儿睁眼吧,我本是你的夫转家园。庄金锭正在这牙床沉沉欲睡,耳听得我的丈夫口吐人言。睁开了凤目啊仔细观看,不由得小佳人儿啊胆颤心寒。见儿夫周身上下俱是血汗,有那许多断箭錾满了胸前。你可是这妖来你可是魔怪,好大胆越国公的府内把我来缠。罗成他未曾说话长吁短叹,叫了声贤妻呀切莫心寒。只皆因金銮殿我领了一道旨哟,为杀敌来在了塞北边关。只皆因建成元吉把我来害,好可叹淤泥河陷住了马连环。那苏列一见此情冲冲大怒啊,传下了口令啊箭射百员。为夫我死在了两军阵,今日里回家来把话留言。望求你好好的侍奉我母,还有这三岁的罗通你要照看。罗八爷絮絮叨叨要往下走,耳听得谯楼上鼓打了三更天。

 

耳听得窗棂外二鬼呼喊,尊了声八爷呀快快的回还。罗八爷叹了口气往外就走,大英雄一阵阵泪落雕鞍。好可惜我的妻青春年少,好可叹我的儿尚未成年。舍不得高堂上我的老母,从此后再不能够与娘问安。舍不得金銮殿上有道的唐二主啊,君臣们再不能够一处谈欢。舍不得瓦岗寨上结拜的三十六友啊,弟兄们再不能够饮酒猜拳。舍不得亮银盔还有我这个亮银甲啊,再不能穿上它疆场上把敌歼。舍不得槽头上那匹白龙马,再不能骑上它两军阵前。舍不得我这亮银哪枪一杆,再也不能啊在我的手中端。一句话千难舍来万难舍,舍不得花花世界大好的河山。今日里别了长安地,但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何时,何时何月,何日何年,哪一天再能够转回了长安。

 

庄金锭苏醒之后遍体打颤哪,叫了声小丫鬟快把灯添。适方才做了一梦家爷回转,你我到堂楼去要把话言。老夫人方才做了南柯一梦,梦见了我儿罗成有语开言。他在这个窗棂外把娘呼唤,可叹我想要搭言有口难言。看起来梦梦相通凶多吉少,八成是罗成他命丧在黄泉。婆媳们只哭得天光大亮,又听得府门外马跑连环。若问这府门外是来了哪一个,原来是小罗春哪班师就到了长安。这一回罗成托兆回家而转哪,到后来罗通扫北,大报仇冤。

 

大家注意唱大鼓者对罗成的态度,罗成是《隋唐演义》当中的人物, 正史当中没有这个名字,只有罗士信,但小说评书里的罗士信是个傻子。罗成的装扮和性格都很像吕布——白袍小将,脾气很坏,容易被激怒,英雄无双。

 

在中国的戏曲当中,民间的老百姓喜欢这样俊俏的郎君,罗成和吕布的暴躁残忍在戏曲里都是看不见的,英勇、帅和骄傲就是老百姓喜欢他们的全部——他们有出众的业务能力(郭德纲也是这样),这就是大家崇拜他们的原因。但这显然引起朝廷的恐慌和同行的嫉妒,百姓喜欢有力气没有道德的人……

 

在鼓曲里,甚至于阎王爷也喜好这样的英雄——阎君念他是条好汉,让他回家托兆报平安——深更半夜,罗成失去了他的全部骄傲——常胜战绩——战马——性命,满身是血地回到家,甚至门神都把他拒绝在外,幸好阎王的人情在此。于是这个鬼魂告别母亲、妻子,最后天无可挽回的亮了,那一霎什么都晚了,悔也悔晚了。

 

人都是必死的。这是很多英雄史诗的悲剧感所在。

 

但是如果继续罗成家的故事,你就会发现俗文化当中的黑暗成分,罗通扫北替他父亲报仇的时候,他是遇到了父亲和祖父的灵魂托梦(这俩人还没超生),告诉他报仇,于是罗通把仇人老苏(他投降了李世民,成了唐朝的将军了)的两个儿子绑了起来(他们一起长大的,兄弟相称),然后逼其中的老大去打最强悍的敌将,在他败了之后,拉去砍头了。为此把苏某人一家逼反……

 

这就是民间文化、俗文化的道德准则,在血亲仇恨的时候听凭本能行事。想想看符合朝廷喜爱的故事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三国里,甘宁杀死了孙权的部将凌操,甘宁投奔孙权之后,凌操的儿子凌统多次想要报仇,但是后来甘宁救了他,俩人成了朋友了。朝廷爱的,乃是和谐。

 

但是俗文化爱的是直来直去,不择手段的报复,罗通扫北之前,尉迟恭的儿子尉迟宝林失陷在敌营,被姓刘的敌将养大,但是一旦发现养父只是个针对他妈妈的强奸犯,就立刻拜认自己的亲爹,然后亲手杀掉了那个干爹。——这点上,民间俗文化喜爱的是一种可怖的直率,不含儿女私情——想想看金庸是怎么写杨康的,他对完颜洪烈的姿态,不全是贪图富贵——对于儿子来说,那个养他成人的男人,也是爹。

 

俗文化还有更黑暗的,罗通能耐那么大,打不过番邦公主,人家用飞刀把他九岁的干弟弟(真是没辙,九岁就是天下第一了,传说是裴元庆转世,结果让公主一下子就用妖术秒掉了)杀害了,他又打不过人家,万幸公主动了逼婚的心(这事俗文化特别喜欢,演义评书和京剧里,少数民族姑娘全是倒追狂热分子),他就骗人家把飞刀丢了,为他反出番邦,而后又不肯娶亲,在李世民和程咬金的努力下,俩人结婚了,他又把老婆逼死了。程咬金说,人要信义为本,如果不愿意娶人家,就别答应,战死为止也就罢了,但是罗通不会,罗通和罗成都是黑势力的化身,认为只要对抗恶人,可以全无底线。

 

被这样的俗文化所浸淫的人,和被小学生日常行为规范和新闻联播所教育大的人相比,风格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当郭德纲说出那些江湖气十足的话时,有人能理解他的逻辑,有人则不能,还有人有着的是朝廷的逻辑,早就很不喜欢他了。至于有人是奸臣的逻辑,要故意添油加醋害他,那也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