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长歌十四:乱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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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歌十四 乱云(1)
夜幕降临,宫里的宦官、宫女们正忙着点灯,长孙皇后坐在椅子上,一脸戚容,宦官景明走了进来,一指宫门外小声道:“娘娘,他来了。”
“嗯,让他进来吧。”长孙皇后说道,同时拿起手帕擦了擦眼泪。这个“他”就是中书侍郎岑文本,在安排完长安城里的戒备事宜之后,长孙皇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召见此人。她明白岑文本是士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更重要的是,他和蜀王李恪的交情非同一般,而稳住他们二人就稳住了长安的一半局面。
岑文本走进来,行了个大礼。中书侍郎的身份让他能接触到帝国的许多最高机密,皇帝出巡的事儿他一清二楚,马邑城破,他也是少数几个知情人之一。皇后此时召见,一定有非同寻常之事,所以,他的心中颇有些忐忑不安。
长孙皇后让他站起来,又叫景明给他搬来一条团凳坐下,然后对他说道:“文本呀,皇上真该听你的劝呀!我早就跟他说了,岑大人是个明白人,又最是忠心耿耿,遇事一定要多听听你的主张,可他这个人呀,就是这么固执。”岑文本悲伤地道:“皇上他也都是为了这个国家呀。”
长孙皇后一脸诚恳地说:“文本,朝中乍逢大变,太子年轻,我终究是个妇道,外面又有强敌窥伺,这往后的局面就全都仰仗你们几位重臣主持。我已经跟监国说了,从今儿起让他在东宫给房大人、侯君集和你各辟出一间书房,皇上回来之前,你们就到东宫办事,大小国事,监国均须和各位大人商量着来。”
房玄龄、侯君集是唐朝的开国功臣,皇后拿岑文本与他们相提并论,分明含着笼络的意思,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安能听不出来,当即做出一脸感动扑通跪倒高声谢道:“娘娘,您如此厚待臣,臣就算肝脑涂地又如何报答得了呀!”长孙皇后连忙让景明扶起他来,嘴里说道:“文本,快起来。你能站出来,我就放心了。唉,这几年皇上看起来忧的是外患,实际上最担心的还是内乱呀!你也知道,我大唐立国未久,朝中的大臣出身各不相同,有前隋的,有并州的,还有瓦岗寨下来的,就是这并州的还分秦王府的、旧东宫的好几派,私底下常有互相不对付的地方,皇上在还好,他不在朝中,这人心难免就乱起来,想什么的都有。这不,前一阵子你审查泄密那件事儿,就有人到我面前嘀咕,说你有私心,杖毙了两个宦官是掩人耳目,为的是保住什么什么人,我当时就把他骂回去了。”岑文本一惊,看了长孙皇后一眼。长孙皇后接着说道:“我说,岑大人做得对!如果真要深究下去,弄得满城风雨,引起一场震荡不说,只怕还会让胡寇听到动静,把皇上推到更加危险的境地,杖毙两名宦官来化解这么大一个乱子,这才是稳定大局的高明之举呢!”
岑文本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小算盘压根没有逃过皇后的法眼,他的额上不由渗出汗来,躬着腰忙不迭地说:“这,这件事,臣一直想向娘娘禀报,只不过因为最近事情太忙还没有顾得上,娘娘能这么想,臣心里总算是踏实了。”长孙皇后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明白,刚才那几句话已经敲打在点子上了,便说道:“皇上被围的时候,这朝中乱云飞渡,居然有人敢站出来攻击你。眼下皇上下落不明的消息再一传开,只怕心里头拨弄小算盘的人就更多了,没准有谁该跳出来攻击太子和我了,你可要勤敲打着点这些人哟。”岑文本慌忙应道:“臣一定唯娘娘马首是瞻,竭尽所能稳住朝局。”一边说着,他一边在心中暗自叹了声,好厉害的女人呀!
皇后在用柔软的身段竭力控制朝局的时候,侯君集却在用另一种方式销蚀着她这一番苦心经营的成果。身为左卫大将军的他掌握着京城的全部人马,他从十六卫军中抽调了一万人从城东到城西绕了一圈,以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当完成了这项任务的将军们向他复命时,他又下令让这些人马再从城西走到城东,并要求他们在走过蜀王府的时候动静要大一些。
将军们都露出诧异的神色来,有人不解地问:“大帅,这样走来走去的,岂不是让士卒们徒增疲乏?”侯君集瞪了说话的人一眼:“这里谁说了算,是本帅还是你?你要怕累,把将印留下回去抱老婆,本帅不拦着,自有人愿意吃这份皇粮!”大家都知道侯君集的脾气,没人再敢吱声,那一万士卒就又从营中拉了出去。站在大帐门口,看着士兵一队一队走过,侯君集心里暗自得意:“哼哼,你们这一万人的腿乏了,有的人心才会慌了呀!”
侯君集想要吓唬住的人,自然就是李恪,上次设下圈套却没能一棍子把他打死,现在,新的机会又来了,他要用这样的手段令李恪心慌意乱,然后落错子,以给东宫寻求一个彻底除去后患的机会。
院外人喧马闹,李恪站起身,朝外看了一眼,接着转身坐立不安地在屋中踱起步来。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安黑虎闪身进来,李恪忙问:“打听清楚了吗,到底出了什么事?”安黑虎应道:“我一天都没有找到岑大人,他一直在弘文殿当值,现在城里到处是兵马,看上去让人觉得十分奇怪。”
一种不祥的感觉在李恪心头升起,他想,难道是父皇遭了不幸?如果那样,形势就不妙了,上次那件“死人告活人”的事情后,李恪用程蕴良要挟海棠,甚至占有了她,为的是在李承乾身边埋下一颗钉子,这颗钉子管用的前提是父皇在,如果父皇不在了,权力便将转到东宫手中,海棠就不会再惧怕那个复活了的死人,他李恪定将死无葬身之地。想到这里,一种巨大的恐惧感袭来,像一座山峰一样几乎把他压倒。恰巧这时王府前面的大街上传来阵阵人马的嘶喊声,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时辰都没有静下来,他更加心乱如麻,想到了马上逃离长安,去荆州程知节的军中,鼓动他起事,大不了再来一次玄武门之变。打定主意后,他让安黑虎备马,准备偷偷离开王府去约赋闲在家的死党程怀亮一同南下。
贞观长歌十四 乱云(2)
大街上的禁卫军还在没完没了地过着,蜀王府后门轻轻地被打开,安黑虎探头向外望了一眼,换了便装的李恪闪身走出大门,安黑虎牵着两匹马走了出来。李恪正要上马,一辆马车飞快地驰来,到他面前停下。一个家人撩起帘子,岑文本走了下来。李恪脸色一变,喊了一声:“先生,是你!”岑文本看了他一眼,急切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往外跑,快回府去!”
进到王府里,到书房坐定,岑文本告诉李恪这几天弘文殿的公务太多,他实在分不开身来,但心里又放心不下,便抽空出来了一趟。他追问李恪要往哪里去,李恪支吾了半天才说,外面的兵马走个没完没了,他判断一定是马邑城破了,侯君集这么风风火火地调兵遣将显然是要对付他,所以,他想出去拉上程怀亮到程知节的荆州军中去躲一躲。李恪只是说躲,没敢把想策动程知节举兵这一节说出来。
马邑城破是重要的国家机密,岑文本当然不敢证实,他只是点拨李恪道:“殿下呀,你到底是年轻,这种时候你一个皇子往大将的军中跑,人家会怎么想你?毕竟你是皇子又是亲王,没有让人信服的理由,他们是不敢真的对你动手的。退一步说,侯君集这个人是个身经百战的宿将,要想收拾什么人,必然会迅雷不及掩耳地施展手段,怎会弄得这么满城风雨?他让部下在你府前大张旗鼓,就是要令你心慌意乱,如果你沉不住气,落错了子,才真是给人家白白送去一个机会呢!”
李恪一怔,继而恍然大悟道:“哎呀,如果不是先生及时赶来,我还真差点上了侯君集的当。那我下面该怎么办?”岑文本轻摇了一下折扇,从口中徐徐吐出八个字来:“远离是非,静观其变。”他叮嘱李恪,千万要把这八个字记在心上,李恪答应下来,他才舒了一口气匆匆忙忙地离开王府,赶回弘文殿去。
岑文本离开后,李恪召来了权万纪,把岑文本的话告诉了他,又问权万纪有没有听到到马邑方面的新消息。权万纪摇摇头说,这样的事情不会有几个人知道,不过他分析道:殿下您既然当面向岑大人说出了马邑城破的猜想,而岑大人虽然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定,足以说明这种猜想可能与事实不远,再加上城中出现的种种异常现象,看来八成是出了大事。
权万纪认为岑文本静观其变的主张有些太过被动,他觉得眼下倒是一个好机会,可以抓住这件事,在朝中掀起一股反对东宫的风潮来,就算扳不倒对方,也可以削弱太子一党的势力。权万纪说道:“马邑要真是破了,东宫就该承担施救不力的责任,即便退上一步,一时还算不了他的账,也该让掌兵的房玄龄、侯君集等太子一党倒下一两个来。更重要的是可以通过这个动作,在朝中凝聚起一股反对东宫的势力来,蜀王可以借机成为这股力量的领袖。”
权万纪的策略点燃了李恪心头不安分的野火,他问还可以把谁拉进这个阵营来。权万纪举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是魏王李泰。这让李恪颇感意外,他诧异地对权万纪说道:“老四?他可是长孙一脉,和东边是一母同胞呀。”权万纪微微冷笑一声道:“哼,建成元吉不也和皇上是一母同胞吗?殿下难道没有瞧见皇上被围的消息传来后,魏王和他的那帮心腹们闹得有多欢?要是太子是个明白人,他就应该知道这个嫡出的胞弟比殿下更能威胁到他东宫里的那把椅子。”
李恪却对李泰的实力表示怀疑,他认为李泰毕竟只是一个读书人,又能有什么本钱去威胁东宫?权万纪应道:“殿下可不要小看了这位魏王,臣留意他不止一天了,这两年他仿秦王府旧制,以办文学馆为名,广结天下文士,很多人经这条捷径入仕,飞黄腾达。凭着这个法子,他不显山不露水地已经凝聚起一股很大的势力。如果能说动他揪住东宫不出兵救皇上这件事儿闹一闹,侯君集他们就该转过头去对付这位魏王爷了,谁还会再管殿下这茬?”
李恪听得入了神,眼前浮现出自己这位四弟胖胖的面孔来,联想起这家伙平日的作为,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他接受了权万纪的大部分主张,但做出了一点修正:自己不挑这个头,奉李泰为盟主,请他来挑头。李恪是个有心计的人,他尽管没有遵循岑文本留给他的“远离是非,静观其变”八个字,但毕竟还保持了一分清醒,给自己留下了一截退路,以免一下子赔个精光。
魏王府书房里两支红烛已快燃到尽头,案上摆着一篇快写完的文章,就在这时,远远地传来人嘶马叫的声音。睡在一旁椅子上的房遗爱从梦中惊醒,睁开了眼睛,发现身上披着一件锦袍,他是房玄龄的次子,一向和李泰交情不错,也算得上是魏王府的常客。
房遗爱踱出书房,推开门来到院中,一个王府侍女正从一旁走过,房遗爱拦住她问道:“这是谁的锦袍?”侍女回答说:“昨夜公子与殿下把酒谈诗文,说着说着睡着了,殿下就解下自己的锦袍给公子披上了。”房遗爱看着锦袍,心里有些感激,问侍女魏王现在何处,侍女伸手往前一指,房遗爱抬头一看,身躯肥胖的李泰正趴在王府的墙头向外张望,管家巫承刚在下面扶着梯子。
墙外是一阵紧似一阵的人马喧腾之声,李泰的脸色越看越凝重。看了一会儿,他低下头对巫承刚说道:“扶住了,本王要下来。”巫承刚紧紧扶着梯子,李泰笨拙地退下来,不小心一脚踏空,跌落在地上。巫承刚吓得面如土色,李泰眼一瞪,挥拳就要打人,房遗爱走了过来,关切地问:“殿下没有摔着吧?”李泰挥出的拳立即停在半空,堆出一副笑脸,一团和气地说:“不碍事,不碍事!唉,满城都是兵马,我真担心不会是马邑那边出什么事了吧?”
贞观长歌十四 乱云(3)
房遗爱没有接这个话茬,市井中到处都在流传皇帝被围马邑的消息,他当然不会一点没有耳闻,但是他确实没有从父亲房玄龄那里听到过关于马邑的只言片语。房玄龄就是这么一个人,公是公私是私,马邑城破的消息,他一直守口如瓶,连对儿子都没露过半点风声。
正在这时,一个家人进来禀报:“殿下,蜀王求见。”李泰面露诧异之色,因为平日里两人来往并不多,外头这么兵荒马乱的,他却不速而至,由不得李泰不心生疑问。房遗爱见主人有客来了,忙知趣地一拱手道:“殿下有客人来,遗爱就不再打扰了。”李泰一脸堆笑地嘱他明日再过来叙谈,让巫承刚把房遗爱送到大门外,自己到书房里去见李恪。
李恪正背着手欣赏着满墙的字画,远远地就听见李泰的笑声传来:“哎呀,真是稀客呀!三哥,你有几年没到我这里来了吧?”李恪转过身来,李泰已经迈步进来,一把拉住了李恪的手,显得格外地热情洋溢。李恪一指琳琅满目的字画,笑着说道:“我说四弟呀,你把王府办成了文学馆,荟集天下文人骚客,站在长安城外都能闻到你这里的书香,我这只知使枪弄棒的粗人,平时怎敢来这里现眼呀。”
李泰摇着头说:“三哥取笑了,如今强敌未灭,正是三哥这样的英雄好汉大展宏图之时,我们这些读书人才是百无一用呀!”李恪一本正经地说道:“四弟此言差矣,我听说父皇曾经对好几个大臣说,他靠弓马打下了天下,读了你的《大唐文学馆序》以后才明白,治天下还得靠圣人之学呀!”李泰谦逊地说道:“那不过是父皇一时高兴,随口说出来的罢了。”李恪认真地说:“那可不是父皇随口说出来的,有些事情四弟你自己可能不知道,愚兄我可是听知情人说起过,当时父皇就准备下旨,让四弟到武德殿研读圣人的经书,每日与你对策治国之道。后来皇后娘娘、东宫还有长孙大人一齐使劲阻拦,父皇才不得不放弃此念。”
其实这件事情,李泰早就听和他交好的萧瑀嘀咕过,这次又听李恪说了一遍,不由脸色微微一变,心中暗道:“看来这件事是真的了。”但是他嘴上却轻描淡写地说道:“是吗?我一向只知闭门读书,外面的事情着实知道得很少。”李恪做出一脸不平的样子:“你呀,真是把这圣人之学读到心里去了,不像有的人,父皇给他找过十几个大儒做老师,圣人的书念了不少,可圣人的教诲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呀!”
李泰看着李恪,一边琢磨着他的心思,一边问:“三哥说的是谁呀?”李恪伸手往东一指,愤愤地道:“四弟你那天不都看见了吗,父皇被围,太子死活就是不发兵呀,眼睁睁地看着马邑城被胡寇破了。”
李泰一脸惊讶:“什么,马邑城破了?”
李恪假装奇怪地道:“怎么,你连这都没听说?现在整个长安还有谁不知道这件事儿!无风不起浪,这满城兵马,为的是什么,人家早就预备着改朝换代呢!”其实,李恪对马邑是否已经陷落并不能肯定,但他却把话说得气壮如牛,由不得李泰不信,李泰有些慌乱了,问道:“马邑破了,父皇呢?”
李恪满脸悲痛地说:“马邑不过一个弹丸小城,城破了,父皇又能怎样?到了这种时候,有句话我不能不说出口了,四弟你愿意听吗?”李泰掉下泪来:“父皇——唔唔——三哥,有什么你尽管说出来就是。”李恪突然一揖跪倒,恳切地说道:“请魏王取东宫而代之。”
李泰惊得挥身一抖,勃然色变:“三哥,我平素一直敬你是条敢作敢为的汉子,但你这句话可是大逆不道呀!”李恪大声说:“我大逆不道?人家害死父皇那又算什么?”李泰一愣,面露惊慌之色:“三哥,你小声点,外面可都是东宫的人马!”
李恪满不在乎地道:“怕什么,大不了让他们拿了去跟父皇一道走。圣人之道第一位的是忠孝,他的做法,不忠不孝,有悖天理人伦,要是天下让他来执掌,高祖和父皇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大唐江山,用不了多久就该亡了。请魏王务必顺天意而应人心,挑起这副担子来!”
李泰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恪,心里判断着他的虚实,伸出双手要扶他起来:“三哥,有什么话先起来再说嘛。”李恪却固执地坚持道:“魏王不接受我的请求,我怎么能起来?列祖列宗也不会答应呀。”李泰一脸为难地道:“就算东宫不肖,论才具,论胆识,取而代之的人也应该是三哥你呀。”说完,他偷眼观察着李恪的反应。
李恪假装诚恳地说:“四弟你不要再推辞了,别忘了我是前朝皇帝外孙,只这一条就最多只能做个牵马坠镫的角色。”李泰沉吟良久,显然,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戴打动了,他装着有些忸怩地问李恪:“三哥,难得你这片胸襟呀!可是你看我行吗?”
李恪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是嫡出,在亲王里又排在第一位,父皇对你又一直十分器重,你来挑头实在是众望所归,我今天只不过是把满朝文武想说的话说出来罢了。”李泰担心东宫势力强大,这局面已经挽不回了!李恪告诉他,凡事总要讲个理,只要群臣一起呼应,只凭出卖马邑害死皇上一条,就可以把太子挡在那张龙椅之下!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李泰终于下定了决心,双手去扶李恪。
李恪问:“魏王答应我的请求了?”李泰点了点头红着眼圈说:“列祖列宗在上,三哥又一片热忱,青雀只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谁叫我们是李家的子孙呢。”李恪佯作热泪盈眶,朝天大喊道:“父皇,你看见了吗?儿臣们不会让你白死的!”李泰受了感染,居然也落下几滴泪来。
贞观长歌十四 乱云(4)
李恪的心里却在暗想,看来权万纪说得不错,这个老四平日里酸文假醋的,一脸君子之风,原来也在做着春秋大梦。
连日操劳,房玄龄终于病倒了,不住地呕血。长孙皇后知道后,心里很是着急,派太医何思道去了三次,又决定亲自去探望。长孙皇后领着李承乾和何思道正欲登上车辇,迎面李泰、李恪及上百名臣工突然向东宫走来。几十名卫士立即护在长孙皇后和李承乾的左右。李泰和众人向皇后行礼,然后说明来意,声称有要事向皇后禀奏。
长孙皇后看出形势有些反常,问李泰出了什么事儿,需要这么兴师动众。李泰将目光投向李承乾,说道:“什么事儿?关于父皇的事儿!”长孙皇后脸色一变,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李泰。李承乾有些恼怒地说道:“四弟,你这是要逼宫吗?”李泰朗声回答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而是今天来到这儿的所有人的意思。”他身后的官员们齐齐跪了下来,长孙皇后扫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李恪的脸上,李恪慌忙将视线垂向地面。长孙皇后一脸平静地道:“看来,今天不听你的是不行了,那好吧,何思道,你去给房大人看病吧,你可要把孤的心意带到了!”
长孙皇后朝何思道使了个眼色,何思道已经会意,迈步朝前走去。接着长孙皇后转身,众皇子百官跟在她后面走进东宫大殿,上百双眼睛看着李承乾,他有些慌乱地走向殿内正面的椅子,在台阶上差点绊倒,恒连上前扶了他一把,他才站稳,有些尴尬地坐了下来。
长孙皇后坐在一侧,先开口说道:“青雀,你父皇时常夸你是圣人子弟,心怀仁孝,可是今天你当着孤的面,带着百官引着甲仗,这么气势汹汹地冲进宫来,这哪里还有半点仁孝可言?”李泰跪下身来道:“请母后恕罪,儿臣每天读着圣人的经典,对这仁孝二字,领悟十多年了,儿臣以为圣人讲的仁孝是大仁大孝,对阴谋篡国的人心存仁念,是对天下人的大不仁,对害死父皇的人心存孝意,是对列祖列宗的大不孝。”
众臣齐声附和:“魏王的话切合圣人经学的要义,句句在理。”
长孙皇后气得身子发颤,她强压住胸中的怒火对李泰说道:“你的意思,是孤谋害了你父皇?”李泰回答道:“儿臣没有这样说母后。不过群臣和百姓并不都是瞎子,监国手掌兵符,明知父皇被围在马邑,任凭儿臣和百官苦苦相劝,为何就是不下令增援?他这分明是巴不得父皇遇难,自己好早些承继大统嘛!母后若包庇他,臣民们就难保不疑心您在和监国合谋呢!”
长孙皇后站起身来指着李泰道:“你,你,你就这样来对待你的亲生母亲吗?”李泰一脸漠然地说:“那你把我当成亲生儿子了吗?这么多年,你问问这朝廷里的每一个人,他们看到了什么?”接着,他一指着李承乾道:“在你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亲生儿子,他文武不修,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一半就是因为你这个做母亲的对他的褊袒和溺爱!”
长孙皇后万万没有想到亲生儿子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对自己说话,她一阵晕眩,差点跌倒,手扶椅靠身子晃了两晃,好容易才站稳,脸上充满了痛苦的表情。李承乾从椅子上站起大声吼道:“四弟,你不要再说了!”长孙皇后摆摆手道:“让他说吧,让他把他心里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都抖搂个痛快吧!”
李泰却不想再说话了,冷冷地看着母后和兄长,这时李恪站出来对众皇子和百官嚷道:“马邑陷落,都是因为太子蓄意阻拦出兵救援造成的,如果不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列祖列宗也不会原谅我们的!”一些人在起哄:“东宫必须逊位!”
正在这时,门突然咯吱吱地响了一声,一道日光射入大殿,一个人颤巍巍地走了进来,威严地看了李恪一眼,开口道:“谁在这里大放厥词呀!”长孙皇后和李承乾的脸上都露出惊喜的神色,是房升搀着房玄龄走了进来。房玄龄看了一眼百官,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出兵马邑,是我的主意。”
李泰朝房玄龄一拱手:“房大人,这件事儿跟您没有关系,您不要往自己身上揽。”房玄龄回应道:“我没有往自己身上揽,我说的是实情!”他慢慢走到大殿中央,把身子转向了众人,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我房玄龄跟着高祖和皇上打了多少仗,你们各位不会不知道吧,这用兵上的事情,我来说上两句,不算是不自量力胡言乱语吧?”房玄龄接着说:“皇上秘密北巡,无意间被围在马邑,事情本没有几个人知道,如果出动大军救援,不等于是把圣上的行踪告诉了敌人吗?要是胡寇知晓了城中的秘密,皇上还有突围的希望吗?”
李泰大声诘问:“那太子也不能坐视父皇遇险而不管呀?”房玄龄看了一眼李泰道:“谁说太子坐视不管了,他曾经密令李世从绥州出击,这么做的意图是调动颉利西援,等马邑敌军兵力减少,我军再乘隙接应皇上突围,在兵法上这叫声东击西。兵部存有备查的公文底稿,你们看看有没有错?”房玄龄将手中一份文牍递上,一个大臣接过公文看看点点头:“不错。”
李承乾心中暗想,母后说房玄龄给的是一道仙药,原来是这个意思!
房玄龄又说道:“可是李世刚刚出击,围了马邑七天而不攻的颉利却突然下令攻城了。我怀疑——”他将目光投向李恪,提高声音道:“是有人故意向胡寇泄露了风声,好把谋害皇上的罪名扣给太子!”殿中一片哗然,百官议论纷纷。
贞观长歌十四 乱云(5)
站在人群中的权万纪说道:“房大人,这泄密的人不是已经揪出来了吗?是弘文殿的两个宦官。”房玄龄冷笑一声:“宦官出一趟宫那么难,他们又怎么能和胡寇勾结上?”权万纪做贼心虚地问道:“你说不是这两个宦官,那又能是谁?”房玄龄冷冷地道:“那天在弘文殿里的每个人都有可能!”
权万纪再也顾不得许多,站出来赤膊上阵,一指房玄龄道:“我看,我看最有可能的就是你!只要马邑城破,皇上回不来,你就可以因为拥立有功,在新君那里邀到特殊的荣宠!房大人,你果然是谋略过人,故意使出让李世北进这么一个伎俩来掩盖阴谋,但是,无论你怎么狡诈,也无法回避一个事实——你是出卖马邑的最大受益者!”殿中又是一阵哗然,房玄龄怆然不语。
权万纪有些得意地道:“怎么,没话说了吧?”这时突然有一个人颤声道:“不管是谁出卖了马邑,但绝对不会是我们家老爷!”众人抬头一看,是搀着房玄龄进来的房升。权万纪斥道:“大胆,这是什么地方,有你一个奴仆说话的份儿吗?”长孙皇后瞪了他一眼,说道:“权万纪,你堵人家嘴干什么?”接着她将目光移向房升:“你说吧!”
房升跪下来,用有些发颤的声音说道:“谢娘娘恩典,我家大公子房遗直一直在马邑戍边!到今天还下落不明!相爷能出卖自己的儿子吗?”当朝仆射的儿子居然在边关从军,这让殿中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朝臣们议论纷纷,显然声音已经倒向东宫一边。长孙皇后感动地说:“玄龄,你怎么把令郎送到边关去了?”房玄龄一脸慽然地说道:“胡寇对我虎视眈耽,别人的儿子可以上前线保家卫国,我的儿子就——”说着,他的眼中已落下一行浊泪,身体摇晃了几下,猛然晕厥在地。
长孙皇后忙喊:“快叫御医!”
看到这样的场面,李泰脸色一变,走到长孙皇后面前躬身说道:“母后,这是一场误会,不过事情总算是弄清楚了,儿臣先告退了。”长孙皇后冷冷地看着他,目光像两把利剑。
好不容易鼓动起来百十号人马,被房玄龄的一番话说得如鸟兽散,回到王府后,李恪心里越想越害怕。他再次想到了去程知节军中,让安黑虎准备好车马,正要出门,却又撞上岑文本匆匆地赶过来,一把将他拦回府去。
一进书房,岑文本劈头盖脸地埋怨道:“殿下,你胆子也太大了,知道自己这是干什么吗?这是叛逆呀!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不要冒失不要冒失,你就是听不进去!已经错了一步,还要错第二步,又要去找什么程知节,把话说明了吧,那个人真的靠得住吗?”
李恪说自己和程怀亮是生死弟兄,两家又是姻亲,程知节平日挺讲义气,他不会见死不救的。岑文本叹道:“你呀,终究年轻,经的事儿少,这种泥腿子出身的人不像那些骨子里透着高贵的士人,他们心里头只认得一个‘利’字,你得势时他笼络着你,你要失势了,他会背着你这个累赘一条路走到黑吗?别到时候自己被人卖了还不知道,那样杨妃娘娘不知得多难受,一个做娘的把儿子带到这么大容易吗?”
听岑文本提起母亲,李恪心像是被人揪了一下,仿佛看见一双哀怨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他低下头来,打消了离开长安去造反的念头。沉思良久,李恪小声说道:“我可以听先生的不再滋事,可侯君集能放过我吗,今天他去了北苑校兵,我们是瞅准了这个时机发动群臣去东宫的,天知道他回来后会干出些什么呀。”
岑文本叹了口气道:“臣也知道这个人难缠,好在还有皇后呢,现在朝中是她做主,她是明白人,臣相信她不会由着侯君集乱来的,况且事情还牵着她自己的嫡生次子,臣这就去宫里求见她,替你说话。”
岑文本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李恪只能一切照着他的意思行事了,他心里却有苦说不出来,海棠的面孔像游魂一样在他面前晃动着,让他直冒冷汗。岑文本走后,他的心再也承受不起这份恐惧,叫来安黑虎,让他秘密将程蕴良杀掉,埋进了后花园里一个废弃的枯井中。
岑文本走到绮云宫外的时候,侯君集已经先一步到了那里。他对外宣称去北苑校兵不过是遮人耳目,实际上他兜了个圈子去终南山看飞虎军的训练情况了。这大半年,虽然他是左卫大将军,但并没有在禁卫军的身上费太多心思,马邑被围后,朝中的局势复杂起来,他天天要领着禁卫军守备京畿,连着多日没有去过一趟飞虎军军营,他有些不放心那里的情况。
没想到还没到终?span class=yqlink>仙剑陀行母勾呗砀侠矗嫠咚俟俦乒氖露Σ底硗犯匣爻ぐ渤侵校蚶畛星拭髑榭龊螅艘黄肜吹界苍乒婕屎蟆:罹仁亲栽鹆艘环滴和酢⑹裢豕亩蟪寄质拢遄擦嘶屎竽锬铮舛脊肿约菏栌诜婪叮胧净屎笤市硭杀グ盐菏褚坏惩惩衬闷鹄础3に锘屎罂醋潘欢匚剩恢男┤怂闶俏菏褚坏常?/p>
侯君集恨恨地道:“岑文本就是头一个,臣亲自去拿他。”他的话音未落,一个声音从一旁传来:“潞国公,不要有劳你的部下了,我在这儿呢。”侯君集一抬头,自己想要去捉拿的岑文本就站在门口,那里风大,吹动他的衣袍,他那文弱的身影显得更加孤单。侯君集冷笑一声道:“岑大人,你倒是识趣呀,来人呀——”大门外冲过几个武士站到了岑文本的左右。
贞观长歌十四 乱云(6)
“慢着!”坐在大殿椅子上的长孙皇后突然开口了,她用犀利的目光看了侯君集一眼,接着朝他喝斥道:“潞国公,你太放肆了,这里是绮云宫,要拿人还轮不着你先发话!再说了,岑大人是皇上钦命留在长安辅佐监国的重臣,皇上能平安回来,他仍是中书侍郎,皇上万一要真的遇到了不测,那他就是顾命大臣,没有皇上和监国的旨意,谁敢动他一根指头就是谋反!”
侯君集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是有些失当。岑文本看着长孙皇后,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嘴唇翕动了几下,感激地喊了一声:“娘娘!”便扑通跪倒,泣不成声地道:“是臣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呀,上次娘娘给臣下过谕旨后,臣曾登门提醒蜀王,让他以大局为重,谁知他阳奉阴违,竟背着我和魏王搅在一起,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这都怪臣疏于督导,请皇后娘娘降罪。”
长孙皇后还没说话,侯君集在一旁冷嘲热讽道:“岑大人,你就别在这儿唱高调了,我是个武人,说话直来直去,魏王、蜀王才多大年纪,没有人在后面捣鼓,他们能掀起这么大的浪来。”岑文本抬起头来看着侯君集道:“看来潞国公还是不想放过我呀,那我就把话说明了吧,魏王、蜀王他们走到这一步,你潞国公就一点过错都没有吗?马邑陷落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天你都做了些什么?你能在这里当着娘娘的面说出来吗?”
侯君集吼道:“岑大人,你这是来请罪的吗,你这分明是来兴师问罪的!”长孙皇后带着怒意道:“侯君集,让岑文本把话说完!”侯君集应了声是,不得不收敛起一些气焰来,岑文本向他逼近一步问道:“马邑城破的消息传来那一天,你是不是让一万禁卫军在蜀王府门前走了三个来回,你二人的旧怨,朝中无人不知,你这么做动机何在?”
长孙皇后看了侯君集一眼问道:“确有其事吗?”侯君集不敢吭声,长孙皇后又看看李承乾,李承乾吓得目光左躲右闪,不敢与母亲对视。长孙皇后从儿子脸上露出的怯意里已经证实了岑文本说的是实话,她厉声斥责侯君集道:“潞国公!你太过分了!”侯君集低着头说道:“臣有罪,不过臣这么做是为了震慑住他们,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呀!”长孙皇后一脸不悦地道:“哼,都是自家兄弟,要震慑什么?”侯君集自知理亏,嗫嚅着说不出话来。长孙皇后不再理他,转向岑文本道:“文本,你起来说话!”岑文本道了一声谢,站了起来。
长孙皇后对岑文本道:“眼下皇上下落不明,胡寇陈兵边境,咱们实在不能再自相残杀了!魏王是我的亲儿子,监国的同胞兄弟,蜀王呢,也是皇上的亲骨肉,只要诚心悔过,朝廷对他们的过失既往不咎。你马上去见这两位皇子,把孤的这番心意说给他们听!”岑文本一脸感动地说:“娘娘圣明,臣这就去传娘娘谕旨。”
长孙皇后能做出这么一种姿态,岑文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他垂首躬身退出了绮云宫,一边退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看着侯君集,侯君集正一脸怏怏之色。
岑文本走后,长孙皇后让侯君集也退下,把李承乾留下密语。李承乾有些不快地道:“母后,你就这么放过了三弟四弟?”长孙皇后应了一声:“嗯!我是想给他们留出一条活路。”李承乾语中带着愤懑道:“可是您看他们昨天逼宫时那架势,何曾想过给咱们留活路!”
长孙皇后看了李承乾一眼说道:“你是监国,眼下整个天下都在你手中,你要像你的父皇一样,有和大唐的疆土一样宽阔的胸怀,才能统治好这个国家呀。魏王和蜀王再怎么不仁不义,也是你的兄弟。如果你真的对他们痛下杀手,皇上活着,会说你残杀骨肉,断不会宽恕你。就算皇上遇到不测,还有天下人呢,你又将怎么面对你的臣民?”
李承乾觉得母亲说得有理,不过他对皇后维护岑文本却训斥侯君集有些不解,毕竟前者跟蜀王走得近,而后者才是自己人。皇后告诉儿子,正因为岑文本跟东宫远,在这种时候才应该拉拢他。而侯君集这样的自己人,话重点轻点都无妨。说到这里,长孙皇后让最贴身的宦官景明也退下,小声对儿子说道:“你要记住侯君集是个地道的武夫,眼里只认得刀枪,行事霸道,现在不多敲打着点,将来你继承了大统,他外掌兵权,内有女儿宠于宫闱,难免尾大不掉——这也是我想赦免你那两个弟弟的另一条原因呀。”
李承乾一愣,问母亲道:“您是想用他们牵制侯君集?”长孙皇后看着儿子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手掌实权的大臣是绝不能让他在朝中连一个对手都没有的,如果你父皇真的走了,你就不怕本朝再出一个董卓吗?”
这期间,在长安坊间盛传着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秘密北巡,在马邑城里被围了七天后下落不明的消息,被颉利布在长安的暗探报回了定襄。颉利颇感意外:“竟有此事!咱们在马邑城里没见到李世民的踪迹呀。”勃帖在一旁道:“马邑城破前夜,唐军裹挟世子从北门杀出,被我军冲得七零八落,这里头会不会就有他们这几个人呢?”颉利踱了几步,想了想,停下来道:“李世民真要是从马邑城里逃出来了,他会去哪儿,往南的道路咱们都封死了呀——他会不会走阴山小道往回走?”
勃帖笑道:“大汗,你多虑了,阴山小道连咱们的牧人知道得都不多,汉人怎会知道?”
贞观长歌十四 乱云(7)
颉利瞪了他一眼:“哼,咱们就没有向着汉人的吗?你派个人去绥北一趟,让阿思那思摩西进到阴山谷口,万一李世民真从那里出来,一定要截住他!同时,下令咱们布在南下道路上的岗哨,以后不光查中原人,对草原各部想越过长城的人也要严查,防止内奸向长安传递消息。”勃帖应道:“是,臣这就去办。”然后躬身欲退,颉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挥手止住他:“慢着,你再去办一件事儿,派人放出风去,说李世民已死在马邑。”
勃帖看着颉利,略一思忖旋即恍然大悟:“大汗是想让长安乱起来?”颉利点点头吩咐道:“事情要办得像一点,你立即把元仲文尸体从坟墓里挖出来,就说那是李世民,以天子之礼葬在阴山下!”
颉利这一招确实高明,一座假坟在长安城里很快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在云中的张玄素向李承乾先发来密奏,密奏里除了向李承乾报告颉利在阴山下为李世民造坟一事外,还告诉太子,现在已失去和夷男等人的联系。很快尉迟敬德也发来奏章,证实了颉利造坟以天子之礼安葬李世民这件事情。
李承乾痛不欲生地捧着这两道奏章去见母亲,绮云宫中顿时一片凄风苦雨,长孙皇后看罢奏章,如遭雷击,颓然坐到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跪在她面前的李承乾捶胸顿足地泣道:“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可消息真的来了,叫人还是不忍相信。父皇这个天子当得苦呀,连着几年,不是打仗就是闹灾,从火里出来又往水里跳,连一个囫囵觉都没有睡好过。我真后悔,当初就该拼着这个太子不做,也该给他老人家修好翠微宫,哪怕让他住上一天也好呀。”
长孙皇后强忍悲痛对儿子说道:“乾儿,你先不要哭了,这只是传言,也没有人见到皇上——皇上已经遇难。再说,如果皇上真的走了,这么重的一副挑子落下来,有多少事情等着你这个监国去做呀?你怎么能乱了方寸呢。”李承乾这才止住泪,长孙皇后让人把房玄龄、侯君集和岑文本叫来。很快侯君集和岑文本就来了。房玄龄却因为病重没能奉召前来。
长孙皇后让侯岑二人看过那两道奏章,两个人也都悲痛不已,长孙皇后问他们怎么看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岑文本支支吾吾地不敢说真话,只是说:“不管事情是真是假,但很快就会在臣民中流传开来,想瞒是瞒不住的,咱们要早些准备应付危局才是。”
长孙皇后问:“千头万绪,从哪里入手呢?”侯君集在一旁道:“家不可一日无主,当务之急是请太子殿下马上登基!只有这样才能安天下之心。”
岑文本当然明白侯君集的意思,人家是迫不及待地要当国丈,他忙对皇后说道:“娘娘,此事万万不可,虽然尉迟敬德的信是传过来了,但毕竟没有亲眼见到皇上的遗体,要是消息有误,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侯君集道:“娘娘,尉迟敬德这个人惯于投机,先从刘武周,看刘武周势败就降了唐,玄武门之变,他摸准了皇上会赢,便赶紧加入进来。他既然给您送信来,一定是有了八九成把握,不然他是不会押这个宝的呀。我看不要迟疑了,尽快宣布此事,让太子登基,以安国人之心吧。”
两个人各怀鬼胎,针锋相对,都等着长孙皇后的仲裁。长孙皇后看看他们,思忖良久后说道:“这件事儿上,文本说得对,继承大统是国之大事,岂能这么草率!”
侯君集一跺脚着急地说道:“娘娘!您考虑得太多了,别忘了隐太子的遗党尚没有灭尽,不要让人家抓住了机会呀!”侯君集话有所指,李承乾想到了前一阵发生的旧东宫卧底常胜的事儿,脸一阵发热。长孙皇后却不为所动,态度坚决地说:“不要再说了,就算皇上真的遭了不幸,不见到遗体,太子就不能登基!乾儿,你速派人召魏征、李靖、张玄素等回朝共议如何应对危局。”
海棠知道这次紧急会议的结果后,却心有不甘地唆使父亲侯君集把皇帝已经遇难的消息散布出去,很快满朝文武都知道了此事。不少趋炎附势之徒以为这是个攀附新君的机会,开始暗中联络,要劝进李承乾。两天后,上百文武官员集体到显德殿朝见太子,他们说既然圣上大行的消息已经确凿,太子就应顺天意民心,快些继承大统托起乾坤!
李承乾一脸哀容地道:“皇上的灵柩未归,我怎么能——”一个上了岁数的大臣道:“殿下,您就听老臣们一句吧,朝廷连着在绥州、马邑两次败给颉利,只有您登基了,朝廷才能以天子之命号令天下,胡寇方不敢轻起觊觎之意呀!”大臣们纷纷跪下,齐声附和。李承乾想起皇后的叮嘱,不敢轻易做主,一脸犹豫地对大家说道:“多谢各位对国家的一片忠心,兹事体大,容我慢慢想想。”
宣退众人,李承乾带着何思道到房府探视房玄龄,想找他讨个主意,房玄龄却处在昏迷之中,口中不时喊着儿子的名字:遗直,遗直。何思道为他把了把脉,面色凝重起来。李承乾关切地问:“怎么样了?”何思道叹了口气:“爱子下落不明,房大人本就悲伤过度,肝气郁结,再加上那日大殿上又受了急怒,有些像是中风,我开了一副方子,让他先服上一剂,过几日再看看。”见房玄龄这副模样,李承乾心中颇为失望,他对房遗爱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便离开了。
贞观长歌十四 乱云(8)
回到东宫,已是掌灯时分,侯君集和海棠正在书房等他。他一出现,海棠便急切地问道:“房大人怎么说?”李承乾摇摇头道:“他已不能说话。”侯君集说道:“殿下,你不要再迟疑了!立即登基,传檄天下,讨伐颉利吧!”父女二人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李承乾看了看他们,心里万分矛盾。
海棠问:“殿下,你到底是为什么下不了这个决心?”李承乾说道:“我——我怕,怕母后,更怕父皇。”
这时,天空中响起一声旱雷,门发出咯吱的一声响,被风吹开,有一个人影正立在黑暗之中。李承乾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大喊一声:父皇——众人都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原来是恒连一脸慌张地站在门口。李承乾有些奇怪地问:“恒连,你在那里干什么?”恒连掩饰道:“奴才想问问各位主子,要不要叫点夜宵来?”李承乾一挥手道:“不要了,你下去吧。”
恒连应了声“是”关上门退下。海棠看着他离去,然后回过头来对李承乾道:“父皇已经走了,你还怕他做甚,至于母后,她阻止你登基是因为心里舍不得皇上,不愿接受皇上已经大行的事实。不过,人总归是死了,她不接受又能如何?说到底母后她是向着你的,你硬是登了基,就算她说你几句,最后还得来帮你,不信,你就走着瞧。”
李承乾一脸踯躅:“我——唉,我还是怕呀。”
海棠不愿意死心,又说道:“要不,明天我差人去请会昌寺的大德法师来,让他向佛爷卜卜吉凶?一切都听天意如何?”李承乾看看海棠道:“你应该知道,我一向是不信神佛的!”
海棠说:“可是,有时候神佛就是很灵验呀,听宫里的老宦官说,这几天夜里太极殿老能见着一道红光。有人说,这就是新君要登基的先兆呢。”李承乾脸色一变:“真有此事?”
一轮月亮冷冷地照着寂静的宫城,恒连挑着一盏灯照路,引着李承乾走在太极殿前长长的甬道上。这个统治着整个国家的权力中心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殿前甬道边甚至积起了一些落叶,风一刮起来,落叶便漂浮在李承乾的周围。
李承乾仰视着高高的殿堂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一直走到大门前,突然,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太极殿的窗户上果然映出一道红光。李承乾稍一驻足,匆匆走了过去,待他到得门前,那红光却消失了。
恒连推开大门,李承乾步入大殿,往四面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了正中那把龙椅上,他慢慢地迈步向它走去。一直走到了椅子的旁边,椅子积了一层明显的尘土,他伸出手一摁,上面立即落下了一只新鲜的手印,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转过身来,缓缓地坐到了那张椅子上,他的眼睛却紧紧地闭着,不敢睁开。
突然,有个声音从一旁传来:“奴才叩见万岁万万岁。”李承乾一惊,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惊恐地叫喊了一声:“谁?”一个人影在台阶下站了起来:“是老奴。”李承乾定睛一看,是一个老宦官跪在台阶的一侧。李承乾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老宦官回答道:“奴才刚才正做着个梦,先是梦见高祖皇帝的登基大典,他老人家登上这宝座,坐在了这龙椅上,接着又梦见皇上登上这宝座,坐在了这龙椅上,再接着就梦见殿下登上这宝座,坐在了这龙椅上,可就在这时候,老奴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这是真的,不是一个梦。”
李承乾自言自语道:“嗯!这不是一个梦,不是一个梦!”
就在这时,海棠带着两个侍卫打着一盏灯走进门来,边走边说道:“殿下,原来你在这儿,我送走爹爹,一回来你就不见了,找了半天才听说你到了这儿,真是吓死我了,咦,你脸上怎么这么多汗?”说着她走到太子身边,拿出一块丝帕来为他擦着额头上的汗。
李承乾心扑扑跳着,问妻子道:“海棠,我想问你个事,你能说真话吗?”海棠看一眼李承乾道:“殿下问吧。”李承乾用颤抖的声音吐出一句话来:“你觉得我能当好天子吗?”海棠手一抖,丝帕落了下来,她一脸意外地看着这个柔弱的男人,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能,你一定能!”神灵的昭示和妻子的话鼓起了李承乾的勇气,他说道:“明天,你去请那个法师来吧,如果老天让我当这个皇上,我就当!”海棠激动得流下泪来,点着头应道:“嗯!”李承乾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揩去妻子脸颊上的泪花,然后牵着她的手往回走去。
一个人影从大殿后面提着一只大红灯笼走了出来,竟是海棠的贴身侍女灵儿,她从一边的烛台上取过一只蜡烛,将灯点燃,殿中顿时映出一片红光。老宦官对她说道:“小姑奶奶,怎么样,老奴没说错什么吧。”灵儿看着他道:“太子妃已经安排好了,以后你就用不着在这儿守夜了,明儿就去东宫掌管厨房吧。”老宦官喜出望外地道:“多谢太子妃恩典!”
一尊佛像前香烟缭绕,大德法师虔诚地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随后站起身来将一筒密封的纸签递到李承乾的跟前。李承乾抽出一根签,放在几案上。接着大德法师又虔诚地朝佛像行了一回礼,礼毕站起身来将纸签递到李承乾的跟前,李承乾又抽出一根。大德法师再次朝佛像行礼,接着将纸签递到李承乾的跟前,李承乾抽出了第三根签。
贞观长歌十四 乱云(9)
大德法师拿起这三根签,又念念有词地对着佛像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将签递到了海棠手里。海棠一根一根地打开,将它们一起推到李承乾的跟前。
李承乾展开一看,一脸惊喜地对海棠道:“都是上上签?”
海棠亲自把大德法师送到二门外,她边走边问他是怎么让太子连抽了三张上上签的,那和尚诡秘地一笑,说道:“很简单,那筒签都一模一样。”海棠一愣,旋即会意,她从灵儿手里接过一个钵盂递给大德:“法师,这是宫里舍的斋饭,您拿回去用吧。”
大德接过钵盂,揭开一看,里面是一钵盂的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