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长歌十三:龙困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5 10:22:25
贞观长歌十三 龙困(1)
夜色已深,岑文本和侯君集急匆匆地赶到东宫门下,侯君集大喊:“速开宫门,有紧急军情禀报监国!”门楼上一个侍卫挑着灯笼,露出一张满是睡意的脸问道:“这么晚了有何事找太子?可否容卑职先回禀一声?”
侯君集从身边一名卫士身上夺过一张弓,搭上一枝箭冲宫门上喊道:“还啰唆什么,再不开门,看我不要你狗命!”话音未落,刷的一支箭从侍卫脸边擦过,吓得他一缩脖子。门咯吱吱开了,岑文本被门槛绊了一下,跌了一跤,侍卫上前搀起,他又匆匆向前。侍卫在后面喊:“大人,您的靴子!”岑文本却根本顾不上一只脚只穿着袜子,头也不回地朝里走去。
他们要向李承乾禀报的消息是尉迟敬德八百里加急发来的,执矢思力率大军已经围攻马邑三日,而根据张玄素从云中送来的密信,慕一宽的商队正好就在这段时间进入了马邑城。李承乾一面匆匆穿着衣服,一面神情紧张地问:“那就是说,父皇有可能被围在马邑了?”岑文本安慰他道:“眼下还只是猜测。”
李承乾又问:“莫非所谓会盟真是颉利布下的陷阱。”岑文本脸上露出些悲恸之色:“十之八九只怕是这样,臣早就劝过皇上,不要去冒这个险,他就是听不进去!唉,眼下说什么都晚了!”侯君集在一旁道:“臣看不像,如果这真是个陷阱,胡寇知道了皇上的行踪,要么会不惜代价攻城,要么会大造声势,吸引我军来援,然后聚歼。可从这边报上看,数万胡骑竟然至今没有攻下马邑,而尉迟敬德也未提到皇上被围,这说明,胡寇并不知道实情。”
岑文本露出一脸钦佩的神情来,虚情假意地赞道:“嗯!潞国公到底是百战名将,分析得透彻!”李承乾问侯君集道:“潞国公,以云中军的战力解马邑之围把握大不大?”侯君集摇了摇头说,执矢思力部下都是颉利精锐,以云中军一军之力,几无胜算。如果调李世和柴绍二人东西并进向尉迟敬德靠拢,三支人马合击执矢思力,或许能从敌人的合围中打出一个缺口,救出皇上,不过此时若是颉利全军过来,反抄我军后路,与执矢思力两面夹击,这三支人马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李承乾说:“那我就亲率长安的十六卫军驰援前线,再从各州征调二十万府兵策应。”岑文本露出感动之色:“殿下真是仁孝,不过这一来,我军就要提前与颉利决战了,北伐各项准备尚未完成,以举国之兵仓促与胡寇决战,万一失利,就有亡国之虞呀。”李承乾毅然决然地道:“就算冒亡国的危险,也要去救父皇!”
很快,岑文本和侯君集就起草好了发兵的监国谕令,李承乾匆匆来到绮云宫向母后辞行,长孙皇后听到丈夫被围的消息,差点晕倒。不过她到底是经过不少大事的人,旋即稳住了自己,叫儿子先不要轻举妄动,速派快马去洛阳传房玄龄回来,并说军国大事一定要问房玄龄是皇帝出巡前留下的话。
这时,门外禀报十六卫军已经集合了,岑文本、侯君集和大臣们都在等着太子下令出征。长孙皇后用坚定的语气对外面的宦官喊道:“你去告诉岑文本,皇后病重,太子不能离开!”
李恪正在书房一角的一尊佛像下念着清心咒,书房门被推开,权万纪急匆匆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殿下,出大事儿了。”李恪睁开眼睛问道:“什么事儿?”权万纪回答:“皇上被围在马邑了!”李恪一脸惊讶:“马邑?父皇不是去洛阳了吗,怎么到了马邑?”
权万纪告诉李恪,那都是使的障眼法!皇帝其实去的是北边,好像是要办一件什么大事。前一阵子朝廷筹划北伐,中书省人手有些紧张,权万纪经过岑文本的回旋,从鸿胪寺抽调到弘文殿帮差,今天正好跟韦挺的班,李承乾和岑文本、侯君集突然过来要调兵,几个人在内厅里密议时,他在隔壁无意间偷听到了这一切。
李恪皱着眉头说道:“父皇北巡了?岑文本怎么没向我说起?自打出了搜查侯府那档子事儿,他一直冷着我,一次也没进过我的门,可这件事儿非同小可,他怎么着也该跟我打声招呼呀。”权万纪替岑文本辩白道:“臣看怨不得岑大人,看得出来朝中没有几个人知道此事,圣上临行前定是有什么交代,他们也不敢轻易向外说。”
李恪这才把心思从对岑文本的责备转到对父亲安危的牵挂上来,脸上露出些伤感之色,虽然父亲当初做出了立李承乾而不是他的选择,虽然前一阵在死人告活人那件事儿上,他遭到了重责,可是被围困的毕竟是他父亲,就算李恪是个硬心肠的人,又怎么能不难过?
权万纪没有去想这些,他想的是怎么利用眼前的机会报复东宫一党,把上次吃的亏扳回来。他对李恪说道:“如果消息属实,殿下的机会可就来了!”李恪看一眼权万纪问道:“此话怎讲?”权万纪附耳对李恪说了一番,他的计划是将这个消息散布到京城里去,特别是要让那些王公大臣们尽快知道,逼李承乾出兵。如果能救回皇帝,皇帝回来一定会疑心太子是有意暴露他的行踪,企图置他于死地;如果救不回来,那太子就更难辞其咎了,他们便可以联络诸将追究其责任,逼他让位。
这么做无疑会把皇帝置于险境,李恪实在有些不忍,权万纪眼中露出一道凶光:“殿下!要成大事,就不能心软!”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令李恪心头一震,他在佛前坐了下来,陷入了深思。欲望与亲情在他的心头展开激烈的厮杀,这场无声的厮杀持续了半宿,李恪时而像浑身着了烈火,时而又像坠入了冰窑,脸上的表情也时而痛苦时而木然,最后,还是欲望战胜了亲情,他接受了权万纪的主意。
贞观长歌十三 龙困(2)
李承乾、岑文本、侯君集焦急地坐在弘文殿里等待着房玄龄,皇四子魏王李泰等皇子、大臣走了进来,李恪、权万纪等也夹在其中。这位李泰在李世民的儿子中排行老四,是李承乾的一母同胞,小名青雀,平日里喜欢舞文弄墨,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今天却变了一副模样,衣冠不整,脸也没洗,一进门就急切地问:“大哥,母后得的什么病?为什么不让我们探视。”李承乾挂着一脸倦容没精打采地说:“昨夜娘娘肺痨之疾复发,咳了一宿,几至晕厥,娘娘吩咐了,她需要静养,故而不想见人。”
李泰又问道:“大哥,我刚听说父皇被围在了马邑,此事当真?”此言一出,李承乾等人都大惊失色,岑文本朝李泰一拱手问道:“魏王殿下,此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李泰没好气地回答说:“十六卫军都集合了,长安城里到处有人在传,我还是知道得晚的呢。”
这时李恪在后头喊了一声:“监国,快发兵救父皇吧,不然就来不急了!”众人齐声附和,大殿里乱成了一锅粥,李承乾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汗水从他的脸上落了下来。岑文本看着在人群里不停起哄的蜀王李恪,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时一个官员匆匆进来递给李承乾两道呈文,李承乾看完脸色大变,呈文分别是尉迟敬德和张玄素发来的,尉迟敬德的呈文说颉利增调十万骑兵南下,已经和马邑外围的胡寇合兵一处。而张玄素的呈文则证实,李世民确实就在马邑。
李泰在一旁问:“一定又是边关的告急文书吧?”李承乾心力交瘁地点点头,殿中一阵哗然,气氛更加紧张,李承乾露出焦急的神色。一直躲在李泰身后的李恪突然走到人群前面,情绪激动地对李承乾说道:“大哥,你这么举棋不定,就不怕有人说你是想看着父皇落入敌手,好早点坐上太极殿的那把椅子吗!”
这声音像一声霹雳,震得李承乾颓然坐下,脸上露出痛苦不堪的神色。岑文本一惊,目光指向李恪,一脸怒意地说道:“蜀王殿下,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李恪梗着脖子,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慷慨激昂地说道:“我是大唐的皇三子,为了父皇的安危,为了江山社稷,该说的话,我就是掉了这颗脑袋也得说!”
岑文本心里怨他不识大体,向前一步,想和他争辩,李承乾摆摆手道:“岑大人,您不要怪三弟,他也是着急!”接着,这位神情恍惚的太子站起身来,对侯君集道:“给十六卫军下令吧。”侯君集应了一声是,正要往外走,一个宦官匆匆跑了过来喊道:“殿下,娘娘喘不过气来了,让您进去呢。”李承乾摆摆手道:“你去禀报母后说,我必须去救父皇了,天大的事儿都比不过救父皇要紧!”那宦官着起急来,顾不得有那么多朝臣看着,忙补了一句道:“殿下,是房大人从洛阳赶回来了,娘娘请你无论如何去一趟!”
李承乾一愣,脸上旋即露出一丝惊喜之色,说道:“起驾,去绮云宫!”便快步离开了弘文殿,留下众文武还有李泰等一干王公在那里面面相觑,岑文本偷眼看看李恪,发现他的脸上满是失望之色,心头不由一紧。
李承乾一路小跑来到了绮云宫,皇后正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满面风尘的房玄龄强打精神站在一侧,见监国进来,房玄龄连忙颤巍巍地上前施礼:“臣叩见太子殿下。”李承乾扶起房玄龄,一张地图迅即递上:“房大人,这是救援马邑的兵力部署,您看看有什么破绽。”
房玄龄伏下身子仔细看了一阵,然后抬起头来对李承乾道:“臣以为此策似宜再做斟酌。”接着房玄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从边报的情形看颉利还没有察觉皇帝的行踪,否则颉利要么早就攻下了马邑,要么会大造皇帝被围的声势诱唐军来援好聚而歼之,可他们只是死死地围住了城邑,并没有旁的动作。房玄龄猜想对方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如果不动声色,以皇帝的大智大勇,或许还有突围的希望,如果太子亲率举国精锐去救援,必然让皇帝的行藏昭于天下,大军到达之日,就是马邑城破之时。
房玄龄的一番剖析听得李承乾心惊肉跳,他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来,看着房玄龄说道:“这么说,我差点害了父皇?”长孙皇后在一旁冷冷地说道:“你不光差点害了皇上,你还差点害了自己。听说今天蜀王一直在鼓噪,他能安什么好心?你若带着大军驰援,皇上遭到不测,他们就会说你是为了抢登皇位,故意暴露皇上的行踪,让你来为此负责;要是老天佑你父皇能平安回来,他也未必会领这个情,说不定还会猜疑你意欲置其于死地,无论是什么结果,你这张嘴都说不清楚了!”李承乾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是这样!那我这就下谕旨,不出兵了!”
房玄龄说那也不行,如果真的不出兵,万一马邑城破,朝中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可又要跳出来指责监国坐看皇帝遭难了。李承乾急得一头是汗,跺着脚道:“出兵也不是,不出兵也不是,那到底该如何是好?”长孙皇后也在一旁说道:“房大人,你是柱国老臣,请速速拿出个主意来!”房玄龄目光又落在那张地图上,良久不语,脸上露出沉重的表情。过了半晌,他将图双手交还给李承乾,缓缓走到皇后跟前,跪倒在地,叩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朝门外走去。
贞观长歌十三 龙困(3)
李承乾喊了一声:“大人!”房玄龄用沉重的语气道:“臣没有主意!”长孙皇后一惊,怔怔地看着他:“难道——真的没救了?”房玄龄说:“如果臣是医生的话,面对这样的病人就只能抱着药匣子走人了。”长孙皇后眼前一黑,她将一只手伸向自己的额头,差点晕过去,李承乾连忙上前欲扶皇后。
房玄龄回头看着这对母子,叹了口气道:“要不然使一剂偏方试试?——如果密令正在绥州的李世渡河北进,造成从西线进攻北逖腹地的声势,说不定能吸引颉利主力回援,或许马邑就能喘过这口气来。但这也只是个尽人事而听天命的方子,一切还要看皇上自己的命有多硬,你们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说完,房玄龄迈步走出殿外。
长孙皇后一脸感慨地说道:“乾儿,你父皇果然有识人之明,这哪里是偏方,这是求都求不来的仙药呀。”李承乾困惑地问道:“母后何以这么说?”长孙皇后看看儿子,应了一声:“以后你自会明白——唉,别看这满朝朱紫,到了这种时候,也只有房玄龄的脑瓜子能拿出个像样的主意来!”
李恪闷闷不乐地坐在椅子上,权万纪站在一边正向他禀报着事态的最新进展:太子听了房玄龄的主意,已经把十六卫军调回大营了。岑文本下令严查是谁走漏了消息,宫里的宦官、侍卫被拿了二十多人,他亲自审讯,已经有两人毙于杖下。
李恪恨恨地说道:“这岑大人也真是的,非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拉东边一把不说,还查什么走漏消息的人,他难道没看出来是咱们在后头使着劲?”
话音刚落,门咣地一声响,一个声音传来:“我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岁数,看不出来是谁在后面使这股子邪劲儿!”李、权二人俱是一惊,只见一脸怒气的岑文本站在门口。李恪站起身来,打了声招呼:“先生——”
岑文本没有回应,而是走向了权万纪,用十分严厉的语气说道:“权万纪,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次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为了把太子拱下来,居然不惜教唆蜀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把皇上被围于马邑这么重要的机密泄露出去,如此辋顾君臣之义,你还算是一个读书人吗?”
权万纪辩解道:“我这么做都是为蜀王好,想把东宫逼进火坑呀!”
岑文本怒道:“那就可以不顾皇上的死活吗?你这不是把太子推向火坑,而是把蜀王殿下推向火坑呀!幸亏魏征不在朝中,要是他在,较起真来,把泄密的事穷追到底,仅这一宗罪就足可以让蜀王死无葬身之地!”权万纪露出恐怖之色来,慌慌张张地道:“那我马上去堵住那些传信人的嘴,让他们千万不要说出是谁泄露了消息。”岑文本冷笑一声:“哼,现在才想起去堵人的嘴,还来得及吗?已经有两个永远不会再说话的宦官把这事儿背起来了。以后,你们再也不要提这件事儿了,就当它从来就没有发生过。”权万纪这才明白,岑文本实际上已经帮他开脱了一项重罪,他满怀感激地道:“多谢大人。”
岑文本将脸转向李恪苦口婆心地说:“殿下,出了侯君集那件事儿以后,臣一直没有到你这王府来过,一来是觉得心酸,二来也想让你静一静,现在看来,你的心还是没有静下来呀!有几句话,看来臣非说不可了。眼下,四海未靖,颉利一代豪雄,你也好,太子也好,或者别的什么人也好,都不是他的对手,只有皇上可以和他一争雌雄。皇上在,才有大唐在,有了大唐才有你的将来。眼下你再怎么抱负远大,也还是只雏鸟,在自己能飞起来之前,可千万别让自己栖身的那棵树先倒了!”说着岑文本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停下来又说了一句:“皇妃娘娘给你的清心咒,你真的读进去了吗?”
李恪看着岑文本的背影,一声也没敢吭出来。
只有几千守军的马邑城被几万敌军围了七天,除了几次小规模的试探外,没有发动过一次像样的攻势。这七天李世民一直不动声色。那么多敌人围城,却从没有听到一个人喊活捉李世民,这让他安下心来,他已经判断出对方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不过,对于敌人为什么对马邑围而不攻,他也想不明白。
独孤谋每天都会按时来一趟客栈,向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禀报外面的情况。其余的时间,李世民就和长孙无忌下棋,静观局势的变化。长孙无忌自幼喜好这黑白之道,可谓棋技精湛,以前和李世民对弈,每每都占上风,这几天他的心却一直无法静下来,几乎盘盘皆输。到了第七天,一上午城外都没有动静,长孙无忌还算平静专注,眼见着李世民棋盘上的局面已岌岌可危,晌午时分,外头的呐喊声突然一阵阵传来,长孙无忌落子就失去了方寸,转眼连下几步臭棋,形势顿时逆转。
他烦躁地将棋子往棋盒中一掷,站起来去关窗户。李世民止住他道:“你别关窗,朕要听的就是这动静!”长孙无忌走回来,一脸愁苦地说道:“皇上,连着七天了,几万大军围着一座弹丸小城扯着嗓门喊,干打雷不下雨的,让臣这心里是越来越没有底呀!”
李世民白了他一眼:“亏你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人,这么点事儿就吓成这样了?”长孙无忌叹了口气:“唉!要是只有臣在这里,天塌下来都不怕。可是眼下皇上您在这危城之中,臣这颗心能不悬在嗓子眼上吗!”
贞观长歌十三 龙困(4)
李世民把玩着一枚棋子道:“这七天的大戏朕倒是没有白听。”长孙无忌问:“皇上听出什么来了?”李世民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道:“朕听出了一条突围的道路!”长孙无忌一脸不解:“路?皇上你也不瞧瞧,城外到处都是敌人,哪有什么道可走?”李世民伸手向北一指:“你没听出来北边这一路一直没什么动静吗?”
长孙无忌皱起眉头道:“皇上,往北可是胡人的地盘!”李世民双手叉腰伸了一下筋骨道:“咱们就是要从那里突出去!”
他让长孙无忌派人把独孤谋召来询问城外敌军的情况,果然不出所料,敌主力都集中在南面和云中唐军派出的一股援军激战,东西两翼也比较强,只有北面,因为紧邻颉利的控制地区,防范比较疏松。李世民问独孤谋,如果以小股骑兵深夜从北门突出去有无胜算。独孤谋想了想,觉得这倒是个出其不意的法子,北边地形复杂,离城不远就有大片森林,如果人不多,马又快,乘着夜色在敌人猝不及防间快速冲入林中,对方要想再追上就难了。听了独孤谋的话,李世民做出决定,他让独孤谋密率所部骑兵于当夜偷偷打开北门,就从那里杀出城去!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到了三更天,独孤谋引着所部的一百多骑兵到客栈接上李世民等人,里头还多了两个人,一个是那个前几天擒来的王子,另一个是他最要好的朋友房遗直。独孤谋虽然胆子比天还大,但今夜的突围不同寻常,他也担心自己不能独立完成护驾任务,所以就把那个俘虏带上,必要时没准儿可以当人质使。而他之所以把房遗直拽了过来,主要是因为自己的这位挚友武艺不错,来马邑的时间较早,对城外的地形更为熟悉。
来到客栈之前,独孤谋并没有向房遗直说明请他来干什么,等李世民等人打马走出客栈大门,房遗直惊得差点叫出声来。他从小出入秦王府,当然认识李世民,没有想到当朝天子竟然就在这危城之中。独孤谋使劲掐了他一下,附耳向他嘀咕了几句,简单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房遗直才明白自己今天将经历一个怎样惊心动魄的夜晚。
李世民带的侍卫不多,只有三五十人,但个个武艺高强,骑的马也都是精选的良骥,他们与独孤谋等人会合后,到了北门。独孤谋假称是奉将令要出城打探敌情,守门军士都认识他,知道他和守将元仲文的关系,自然不敢怠慢,麻利地卸下了门闩。城门咯吱吱地被拉开,露出无边黑暗的原野,隐藏着不可知的凶险。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挥起长槊,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为大唐天下东征西伐的岁月。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肚,第一个冲出了城门。
城外敌营一阵纷乱,士兵们在大喊:“有人出城了!快拦住他们。”接着,一阵乱箭如飞蝗般射来,李世民身后不断有人倒下,但是他们还是从敌人的营门前一掠而过。等突围的唐军小队驰过去了好几里地,一个胡将才匆匆忙忙冲到营门前骂咧咧地道:“他妈的,竟然有人敢从这儿出城,真是吃了豹子胆了,给我抄家伙,追!”然后领着几百士兵打着火把乱糟糟地上马,开门向着唐军遁去的方向追去。
李世民等乘着夜色疾行,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长孙无忌脸上露出惊慌之色,不安地说:“他们追过来了!”李世民一挥长槊喊道:“不要慌乱!”
一长串火把飞快地移近,那名胡将和几百骑兵出现在视野中,一阵呐喊声响起,这队胡兵冲了上来。独孤谋回头看一眼,对自己的部下下令道:“点亮火把。”接着他对房遗直道:“房兄,你带着黄先生往北走,我把追兵引开!”
李世民阻拦道:“独孤谋——敌人那么多,这太危险了!”独孤谋大声回应:“正因为敌人太多我才必须这么做,不然大家都走不了!黄先生,如果有北伐成功的一天,请别忘了告诉我们这些留下来的人一声!”接着,他一把将五花大绑着的施罗叠从另一匹马的马背上提到自己的马鞍上,一挥长槊大喊了一声:“弟兄们,跟我杀回去!”那一小队骑兵高举火把呐喊着跟在他身后,返身杀了回去。
火光映照下,独孤谋大声呼喊着他的部下杀敌,不断有士兵中箭倒下,但是他们无所畏惧地向前冲去,这气壮山河的一幕让所有的人都深深地感动了。
独孤谋率领的小队,与几百追兵缠斗了一小会儿,便甩开对手,向东边折去,敌人拚命追赶,同时不断地发射着羽箭,胡兵都是马背上的好射手,独孤谋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终于,他自己肩头也中了一箭,他拼尽力气将施罗叠递给一名士兵,自己从马上滚落下来。
追兵中出现了颉利和执矢思力的身影,执矢思力抽出一支箭瞄准剩下的那几个唐军骑兵。颉利却向部下大喊道:“不许放箭!”执矢思力着急地说:“大汗,前面就是尉迟敬德军的营寨!再不射就来不及了!”颉利用马鞭一指前方喝道:“你看那是谁!”
执矢思力定睛一看,吃了一惊,那几个唐军骑兵中的一个马鞍上横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着的人,正是施罗叠。
前面已经出现了唐军大队人马的影子。颉利下令停止追击,将脸转向那名领兵的胡将冷若冰霜地道:“是你放他们出城的?”胡将从鞍上滚落下来,伏地奏道:“臣——臣真的没想到他们会从北门杀出来呀!”颉利举起马鞭,用近乎疯狂的声音大喊道:“给我拴上他,沿着唐军逃出来的道路,一直拖到北门去。”几个士兵过来将那胡将用绳子拴住,胡将拼命哭喊:“大汗饶命呀!”却没有人理会,一匹马拖着他飞快地跑了起来,凄厉的哀嚎声穿透四野,让人毛骨悚然,士兵们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贞观长歌十三 龙困(5)
哀嚎声渐渐听不到了,一脸余怒未消的颉利朝独孤谋等人逃走的方向望了一眼,突然转过头来对着身后的执矢思力大喊道:“传我谕令,踏平马邑!”
两个时辰后,马邑就被攻陷了,颉利从抓到的唐军俘虏那里得知“忽儿汗部王子”确实被人带着突出了城门,为了儿子的安全,他封锁了施罗叠被俘的消息,对外宣称他去天山省亲去了,过些日子才能回来。然后又让勃帖派人暗中往云中打探儿子的下落,唐军在云中驻有几万大军,他无法再像围马邑这样去围城施救,只能想别的法子了。
李世民等人牵着马在树林中疾行,来到了一条河边。长孙无忌走过来说道:“陛下,现在该怎么办?南边都是杀声,情况不明,得派人探清楚了才能折回去呀。”李世民向南望了望,那里杀声一阵紧似一阵,他吐出几个字来:“咱们不往南去了。”长孙无忌一愣,问道:“不往南往哪儿?”李世民答道:“往北。”“往北?北边草原上到处都是胡人呀!”长孙无忌说道。
李世民一脸泰然地说:“战场上人人都以为是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突利就在浑河以北傍水扎营,咱们这就沿河去找他。”长孙无忌看着李世民道:“都到了这个地步,陛下还打算要去和突利他们会盟?”
李世民眼望北方的原野一脸慷慨地说道:“都走了九十九步了,就剩这一步,为什么不迈过去?”说完,驳转马头,第一个向北行去,长孙无忌知道李世民的脾性,见他主意已定,也只好策马跟上。
房遗直对这一带的情形十分熟悉,七天前他听独孤谋说过突利屯兵的位置,有他带路,李世民没有费太多周折就来到了距突利大营五里的地方。
慕一宽自告奋勇前去接洽,他告诉李世民,为了增加财力与颉利抗衡,突利一向暗中在长安做着生意,窦家也和他有过往来,特别是花里儿,还曾与慕一宽见过面。李世民同意了慕一宽的请求,派了两个精干侍卫与他同去,自己带着剩下的人藏在一片林子里等候消息。
慕一宽来到突利营前自报家门,要求见花里儿谈粮食生意的事儿。这次大旱让草原各部都在为粮食发愁,听说来了一位大粮商,把门的将佐自不敢怠慢,立即禀报了花里儿,花里儿急忙迎到门外,谁知见了面,慕一宽却告诉他自己带来了一笔更大的生意,让他屏退左右,花里儿让闲杂人等全部退下,慕一宽才将李世民已经到了突利大营外的消息说了出来。
花里儿不敢怠慢,忙去禀报突利。突利正焦急地等待着李世民来会盟的消息,听到此讯,大感惊奇,他万万没有想到大唐天子竟如此信守承诺,冒死深入绝地来和自己盟誓。感动之余,立即亲自来到那片树林,用马车秘密将李世民等接进营中,一面布置兵力严密防范颉利来袭,一面命令花里儿设法联络夷男和契必何力,请他们过来议事。
突利大营里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两个头蒙黑巾只露双眼的身影走到大帐前,花里儿将他们迎了进去,然后一挥手,一排士兵从两边走出,守在了门口。
突利正坐在交椅上,阿史那云在一旁的火塘边烧着奶酒。扯下脸上的头巾,赫然正是夷男和契必何力。突利站起身来道:“你们可来了!”
契必何力一进门就嚷道:“二汗,南边怎么还没有消息?明儿就是初三了,李世民大概不会来了吧,我早就说了,人家再怎么也是汉家皇帝,怎么会轻易身陷这样的死地呢?”夷男在一旁道:“李世民确实对我说过他下定了决心要来的,十几天前张玄素就秘密到了云中,只是因为颉利带着这么多人马南下突然围攻马邑,我才和他们失去了联系,现在南北间的通道都被堵死了,就算李世民想来也来不了了。”
突利不慌不忙地看着二人说:“别着急,坐下说。”二人坐下,突利喊道:“请客人出来吧。”帘幕一掀,从后帐走出两个人来。夷男一惊,手中的马鞭落到了地上:“大唐皇帝!您,您是从哪里过来的?”走出来的正是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李世民一脸平静地说:“朕是从马邑过来的。”
契必何力和夷男更加觉得惊异,因为他们都知道马邑刚刚被颉利攻了下来,城里的人被杀了差不多一半。突利告诉二人,大唐皇帝为了和他们会盟,秘密北巡,恰好遇到颉利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包围马邑,在城里被困了整整七天才在城破之前突了出来。突围之后,为了不爽约,竟冒死来到了这里。听罢突利的陈述,契必何力和夷男脸上都露出钦佩之色。
契必何力动容地说道:“大唐皇帝的一片赤诚,感天动地呀,我说二汗呀,你还忧虑人家没有诚心吗?”突利一摆手道:“我算真是心悦诚服了!来,各位请坐,咱们谈正题吧。”众人落座,阿史那云将第一碗奶茶恭敬地端到李世民桌前。有了李世民的诚意,一切隔在彼此间的不信任都一扫而光,盟约的内容很快就商定了下来。从这一刻开始,战争胜负的天平开始倾斜了,唐帝国的命运也因此悄然临近了一个历史的拐点。李世民的心中第一次隐隐感觉到,击败天下最强大的骑兵,已不仅仅只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了。
按照草原的习俗,突利让人杀死了一匹白马,花里儿接了一碗热腾腾的马血走进帐中,将它分在四只盛满酒的碗中,端到四人面前。李世民先端起了碗,突利将手伸向酒碗,又突然缩了回来,他转过脸看着李世民道:“我是个胆小的人,没什么出息,做事情瞻前顾后,在盟誓前还有一事相求,万望皇帝陛下能够答应。”
贞观长歌十三 龙困(6)
李世民客气地说:“可汗请讲。”
突利说:“胡汉互相杀伐已经多年,虽然我等愿与陛下结盟,但百姓终归旧怨未泯,为了将来彼此真的能够和睦相处,你我能否结为儿女亲家?”李世民高兴地说:“这是好事呀!我当然是乐观其成。”突利又说道:“不过,我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她得给我养老,所以成亲以后,皇子须和我一起居住!”
长孙无忌在一旁暗自想道:“你这是想扣个人质呀,真是只老狐狸!”他朝李世民使了个眼色,李世民佯装没有看见,十分大度地说:“这是应该的,朕的长子承乾已经婚配,其他各子,随你来挑。”
突利说道:“我也不知哪位皇子合适,那就让老天爷来定吧——”说着突利从袖管中拿出一对骰子,往桌上一拍,李世民应了声:“好!”
阿史那云已经心有所属,一见这阵式,着起急来,拦住父亲道:“父汗,女儿的终身大事怎么能这么轻率?”突利一把推开阿史那云:“君无戏言,咱们可不能让大唐天子看不起!”说罢,将骰子扔到碗中。骰子在碗里滚动着,阿史那云芳心乱跳,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菩萨保佑!
骰子停了下来,李世民问:“是几?”突利说道:“是四——”阿史那云惊叫一声:“啊!”李世民看了看碗里说:“不是吧?”突利仔细一看,笑道:“哦,你看,多饮了几杯,眼睛都花了,原来是三呀。”阿史那云一把端过碗来,仔细察看着,眼中有泪光闪动,不禁脱口说道:“这真是天意呀!”然后将那对骰子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一抬头,见众人都惊讶地看着自己,脸上不由飞过一片红云,转身跑出了帐外。她的反常举动让李世民甚为不解,他哪里知道,阿史那云早已经和自己的三皇子李恪情投意合。
一旁的夷男看得眼热,一拱手道:“二汗与大唐和亲了,不知我们薛延陀部能否也得到这份荣耀?我自幼被家父送往长安,素来景仰中原的风物,恳请陛下许以公主,打败颉利之后,我部落将对大唐执以婿礼。”
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对视一眼然后说道:“那好,辅机,回长安后,你和皇后商议一下,看看哪位公主可以出嫁了。”夷男忙道:“其实,在下是有的放矢,我对大唐皇宫中一位美丽绝伦的公主仰慕已久。”李世民忙问是谁,夷男回答说是安康公主殿下。李世民脸色一变,长孙无忌看在眼里,知道皇上因为淑妃的缘故一向极宠这个女儿,自然不会舍得女儿远嫁塞外,忙上前一步说道:“安康年纪尚幼,少头领还是另选一位吧。”夷男却固执地说:“公主年幼,我可以等呀。”
帐中顿时沉寂下来,众人的目光都投向李世民,他的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视线停在那四只滴了马血的酒碗上。夷男有些怏怏地道:“看来陛下还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外夷。”李世民猛地抬起头来说了一声:“好,我答应你!”夷男面露喜色,深鞠一躬道:“多谢陛下。”李世民一挥手:“那,咱们盟誓吧——”
四人来到香案前共同举起酒碗,朝天而拜。之后,夷男和契必何力不敢多作停留,各自回营。李世民也准备南下返回长安。但是,新的难题出现了,突利派出的几股探哨回来都报告说,几乎每一条南下的道路都被颉利派人封堵住了,在盘查路上的中原人,除了明哨,许多地方还似乎暗藏了伏兵。
连着几日,传来的消息都一样,给人一种感觉,颉利好像觉察了什么。
常言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颉利还真是嗅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他藏在突利营中的眼线送来了一份密报,说马邑破城的当天夜里,有几个中原人进了突利的大营。
这些年来,为了排斥异己,颉利无所不用其极,使间是他打击对手的一个重要手段,成功收买窟哥就是一个成功的范例。突利为人远比契必何力精明,想在他的眼皮底下布下那么高级别的眼线当然不易,不过,经过精心设计,颉利的亲信还是设法收买了突利左营中的两个低层军官。因为级别太低,他们当然没有能力向颉利提供最核心的情报,但捕风捉影地弄些小道消息来搪塞主子还是能办到的。
得到这个情报后,颉利觉得甚为纳闷,自己十几万大军横在长城沿线,这个关口上怎么会有汉人到此地来!联想到自从突利带兵冲入他的中军大营抢回阿史那云后一直称病不出,对自己戒备日紧,他的心头升起了一片疑云:“会不会他已经和长安勾结上了?而这些人是李世民派来的使臣呢?”想到这儿,颉利再也坐不住了,他下令加强了对南下道路的封锁,同时更加严密关注突利的动静。他盘算如果真有李世民的使者到了突利营中,那这些人迟早会南下复命,只要能抓住这些人,就可以拿到突利通敌的铁证,而有了这铁证便可以号召全部族的人对其发起讨伐,自己除掉这个强劲对手的多年夙愿就可以实现了。
突利虽然表面沉得住气,但毕竟有李世民这么危险的人物藏在大营中,他心里真是着急。连着几日,他不断地暗中派人以打草的名义,查探南下道路上的虚实,小心翼翼地寻找送李世民南归的机会。五天后,他做出了南下的道路行不通的判断,因为路上的哨兵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李世民这一干人都是中原口音,一说话就会露出马脚,奔南走是死路一条。正为难之际,牧羊人出身的花里儿点拨了他,南边走不通,就不能绕个圈子从北边走吗?原来,往北翻越阴山,然后顺着山脚西行绕到草原的边际,再从那里穿过大漠往南直奔绥州,这上千里基本上没有什么人烟,其间有一条牧羊人走的小道,由于太过偏僻,连草原上能走下来的人都不多,走这条路,颉利是绝不会想到的。
贞观长歌十三 龙困(7)
突利向李世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李世民觉得路虽然远了很多,但毕竟躲过了重重关卡,反倒安全了,只是这样一来,就要花费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够回到长安,他担心路上延宕的时间太久,朝中不知自己的生死,会生出乱子,就提出请突利派一个可靠的人越过长城先去长安传递一下消息。颉利要盘查的是中原人,一个胡人越过封锁线倒不是难事儿。阿史那云自告奋勇地要求去送这封信,她告诉李世民自己路熟,突利知道女儿确实常去长安,就没有反对。李世民也觉得这是个最靠得住的人选,就写了一封信让她带上。
阿史那云却说:“不用了,带在身上要是叫颉利的人搜出来反倒是个把柄,我自己就是这封信,到了地方,用嘴说出来就是了。”李世民问:“长安的人不相信你怎么办?”阿史那云脱口而出:“我有法子,我认识蜀王。”李世民看了阿史那云一眼,有些奇怪地道:“你怎么会认识蜀王?”阿史那云这才意识到,一个姑娘家说出这样的话难免会让人生疑,一朵绯云顿时飞上了她的脸颊,她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去长安卖过马,蜀王向我买马来着。”
李世民是何等聪明的人物,他已经从阿史那云的表情中猜出了什么,心中暗想,李恪这浑小子,手还真是够长,都伸到这儿来了。在马背上勇武,在女人面前却浪漫,这是李家男人的传统,李世民没有半点责备儿子的意思,他只是暗叹年华如水,自己的孩子都开始懂“人事儿”了。看着阿史那云期待的目光,李世民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接着说道:“看来那骰子还真是天意呀!”众人也一齐笑了起来,阿史那云脸更红了。
当夜,突利让人备下了几桌上好的酒菜为李世民一行饯行,所有李世民的随员都参加了这次宴会。因为会盟很成功,加上又已经结为儿女亲家,双方少了拘束,都开怀畅饮,喝得十分痛快。正在酒酣之际,一个小校进来朝花里儿耳语了几句,花里儿脸色大变,站起身来向突利禀报:“可汗,执矢思力领着一千精兵突然闯过营门到了这儿!”
原来,一直等着有中原人离开突利大营南下的颉利在守候几日一无所获之后,终于捺不住性子了,他想起了突利曾经用过的那一招,决定派执矢思力亲率一千精兵,用最快的速度冲进突利中军大营,如果能抓到那几个传说中的中原人更好,抓不到的话,也可以探探突利虚实。
自唐朝皇帝到他营中后,突利一直十分小心,戒备得非常严密。但今天因为李世民就要离开,他就把花里儿等几个心腹将领都喊过来送行,大家多饮了几杯,外头的警戒就松懈了些,再加上有左营那两个被颉利早就收买了的奸细策应,执矢思力居然一口气冲到了这里。
门外已经可以听见马蹄声了,花里儿一脸焦急地说:“我这就带皇帝陛下他们离开。”突利一摆手道:“来不及了。”他对阿史那云使了个眼色,阿史那云带着李世民等人闪入帐后,接着突利下令:“花里儿!把你手下的人招呼好,迎接执矢思力!”话音刚落,执矢思力已经在大队亲兵簇拥下走进了大帐,他目光一扫桌上的残席,笑道:“二汗真是好兴致呀,这么晚了还在把酒宴饮,是什么地方来的朋友,让你兴致这么高呀。”
突利眼皮也不抬地说道:“什么朋友不朋友的,深夜风寒,也就是几个自家兄弟在一起饮酒取暖罢了。”执矢思力慢步绕着酒桌踱了一圈,冷笑一声:“你口口声声就几个自家兄弟,怎么这桌上摆的尽是中原人吃的饭食?”突利身边的一个侍从脸色一变,有些紧张地朝帐后瞟了一眼,执矢思力立即看出了什么端倪。他两步走到帷幕旁边,拉长声音道:“你这幕后面不是藏着什么人吧?”说着,他将手伸向帷幕,藏在里头的李世民手一抖,剑已经抽出鞘来,突利的卫兵也纷纷亮出兵器,帐中立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声,四周一片死寂,静得可以听到针落地的声音。一阵秋风吹进帐中,将几上的一枝笔架吹倒,笔落了一地,对峙中的众人心中均是一懔。就在这时,帷幕的一角突然被掀起,有一个人缓步走出来,突利心头一紧,手按向刀柄,抬头一看,原来是慕一宽。
慕一宽站到灯光下,神色镇定地看着众人,拱手对突利道:“可汗,没想到我来贵部谈这笔生意,竟然给你带来这么大麻烦,真是对不起了。”执矢思力上下打量着这个人,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慕一宽一拱手:“长安商人慕一宽。”
突利已经从慕一宽的话中听出了他的用意,顺着他的话对执矢思力说道:“这位是长安窦家的公子,他家的银子比唐朝皇帝都多。”慕一宽笑道:“那都是市井中人编出来的闲话,不足为信。”执矢思力一脸疑惑地问:“这刀光剑影的,你跑到此地做甚?”慕一宽答道:“我们长安窦家最喜欢赚这刀尖上的银子,越是仗打得狠,这利就越是大,突利可汗常做生意,这一点他是最清楚不过了。”突利在一旁附和道:“慕公子这话说得不错,富贵险中求是经商的至理。”
执矢思力又问慕一宽在跟突利做一笔什么生意,慕一宽回答说,自己想贩一批粮食到北边来,因为眼下中原米价已跌到三四钱一石,可是在草原上二两一石也买不到,这里头有七倍的利差。正在这时,一名小校走向前对执矢思力小声耳语了几句,告诉他帐外那一千人被突然冲出的突利部五千精兵围住了。执矢思力脸色一变,语气缓和下来,堆出笑脸对突利说道:“二汗,草原灾馑,你能找到中土商人买粮,这是好事,何必躲躲闪闪呢?弄出这么大个误会?”接着,他又对慕一宽一拱手道:“大汗也一直想向中原商人购粮,慕先生难得光临草原,可否随我回营到大汗帐中一叙?”说完,执矢思力看着慕一宽,观察着他的反应。
贞观长歌十三 龙困(8)
突利装出一脸的不悦说道:“执矢思力,慕先生可是我请来的客人——我们的事儿还没谈完呢!”慕一宽哈哈一笑,意味深长地说:“可汗,难得执矢思力将军一片热忱,我们生意人喜欢的就是交朋友,能结识大汗,这可是我们长安窦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不过咱俩的那笔买卖你可要快点动手了,不然这行情就错过了。”说完,慕一宽迈步朝帐外走去,执矢思力有些意外,愣了一阵才回过神来,朝突利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脚步声和喧哗声远去,李世民等人从幕后走了出来,他一脸感慨地对长孙无忌道:“想不到这个商人的儿子,倒很有些肝胆。”因为出了这么一场意外,李世民不敢再停留,连夜与突利别过,在花里儿的护送下,密往阴山小道去了。
执矢思力回到营中,向颉利禀报了在突利营中的所见所闻,他告诉主子,自己全凭那卧底开门引导才直冲到突利中军大帐外,可是转瞬之间就被突利的五千精兵围住,要不是找了个台阶及时下令退回来,只怕要吃上一回大亏了。颉利听得直皱眉头,他对执矢思力说道:“看来突利这家伙果然已经和我背心离德了,可是他心机如此缜密,在各部落的人望又那么高,实在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呀!南征在即,如果没有别的法子收拾他,只怕就要来硬的了。”
执矢思力谏道:“要动手也得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让各部那些向着他的长老统统闭嘴呀,不然会影响军心的。”颉利说:“通敌不就是个最好的理由吗!你好好审审那个长安商人,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挖出点什么。”执矢思力下去,把慕一宽提来审讯,皮都快剥掉一层了,慕一宽却还是一口咬定自己是来做买卖的,执矢思力无可奈何,只好把他关进了羊圈。
房玄龄披着一件衣服伏在桌上,屋子里到处是被风吹得十分凌乱的文牍。一个年轻的小吏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吹灭蜡烛,弯腰拣起地上的几份文告。突然,一阵“十万火急!”的呼喊声从门外远远地传来。房玄龄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赶紧站起身来,一名四品文官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小校已经快步走了进来。那四品文官一脸着急地说:“大人,云中前线送来的急报!”小校一把从背上解下公文递上,房玄龄快步走进屋中用小刀拆开蜡封,取出公文展读,只看了几行字,便已经脸色大变,颓然坐在椅子上!
四品文官连忙上前,连唤几声:“大人,大人,你怎么了!”房玄龄挥挥手,有气无力地道:“快,快备辇,我要进宫。”
房玄龄几乎是被人架上步辇的,到了绮云宫外,又被侍从们从步辇上架了下来,他定了定神,才在左右的扶持下,步履沉重地来到大殿门前。有人进去通报,少顷,沉重的木门被咯吱吱地推开,房玄龄抬脚跨了进去,从深宫里刮来的一阵阴冷的风撩起他凌乱的头发。长孙皇后正坐在椅子上,房玄龄的表情让她猜出了什么,她慢慢地站起身来。房玄龄颤颤巍巍地走了几步朝她跪下,用沉痛的语气报告道:“娘娘,尉迟敬德送来急报,马邑城破了!”
天空中一阵电闪雷鸣,长孙皇后惊呆了,她的身体摇摇欲坠,眼泪夺眶而出。房玄龄安慰道:“娘娘,您别太担心,皇上他洪福齐天,不会有事的。”长孙皇后不说话,呆呆地站着,房玄龄又喊了一声:“娘娘——”长孙皇后还是没有反应,房玄龄以手扶额差点摔倒,一个宦官过来一把将他扶住。长孙皇后这才缓过神来问:“玄龄,你怎么了?”房玄龄回答道:“不碍事,这几天累了些——”
长孙皇后忙让宦官去传太医来,房玄龄说了声,不用了,眼下有很多事情要办,等办完了再说。接着,在他的建议下,皇后派人召来了李承乾和侯君集。听到马邑城破的消息,李承乾当时就放声大哭起来,侯君集也泪如雨下。长孙皇后强忍悲痛,让他们都沉住气,几个人商议了两个时辰,房玄龄认为当务之急是要稳住长安的局势,再召江南的魏征和并州的李靖等人回京商议处理善后的办法,皇后同意了他的意见。房玄龄认为,马邑虽然城破,但并未传来皇帝的凶讯,或许已经突围了也未可知,说着说着,他明显呈现出病态来,几次差点晕眩。长孙皇后看着着急,叮嘱他道:“玄龄,瞧你这身子骨,你可要挺住呀!”房玄龄哽咽着说:“娘娘,要挺住的是您呀,您听听这风声,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这时候,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接着响起一声炸雷,真的下起了大雨。
就在这样的大雨中,长安城的南北八条东西十四条大街上到处出现了军队,一队一队的骑兵步兵们在冒雨紧急行军,来到皇宫和东宫外布防。到了天黑的时候,李承乾和顶盔贯甲的侯君集在大队甲士的簇拥下来到了绮云宫向皇后禀报,十六卫军全部集结完毕,四门都由忠于东宫的人接管了。
长孙皇后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像被水狠狠漂过一样。侯君集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还有什么事要办吗?”长孙皇后用十分虚弱的声音说道:“没有了,忙了一天了,你们回去歇着吧!”
李承乾和侯君集行个礼退下,风雨声愈发响了起来,和远远近近的马蹄声、兵器磕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深宫里挂着的帷幕在风中乱舞着,长孙皇后望着晦暗的窗外,脸上充满了焦虑和悲戚,她向着无边的夜色哭喊道:“皇上,你快回来呀,这么重的一副担子,臣妾一个女人怎么扛得起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