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纪霖:崛起后的中国将走向何方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5 22:27:42
——从马丁•雅克的《当中国统治世界》谈起
作者:许纪霖
来源:南都公众论坛
来源日期:2010-6-2
本站发布时间:2010-10-5 20:2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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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0年5月23日  地点:深圳市科学馆三楼报告厅
主讲人:许纪霖
主持人:张鹏
许纪霖:今天的题目——“崛起后的中国将走向何方”还是很温和的,原来的题目比较刺激,叫“中国凭什么统治世界?”大家看到,我的副标题是从一本书开始——《当中国统治世界》,我就接着这个书问了一个问题——“中国凭什么统治世界?”既然从书谈起,我们就先讲这个书,有多少个朋友看着或者听说过这本书?大家举手看一下。(观众举手)还不少,有将近10个人。
这本书的作者是一个英国人,是一个英国的专栏作家,小有名气,他去年在美国出版了一本畅销书,风靡整个英美,题目就非常刺激——《当中国统治世界》,这本书讲什么呢?他就讲,到了2050年,也就是再过40年,中国将取代美国成为世界的老大。为什么会成为老大呢?到那个时候,人民币将取代美元成为世界的储蓄货币;上海将取代纽约和伦敦成为全球的金融中心;汉语将像今天的英语一样风靡全世界,成为通用语言,孔子的思想和柏拉图的思想一样,为全世界人们所熟知,所以到了2050年,中国将以一个头号的文明大国崛起。这个结论非常耸人听闻,一下子在西方引起了轰动,很多很有名的中国研究专家、各种国际问题专家都出来评论,意见非常分歧。这本书在今年1月份出了中文版,是中信出版社出版,红色封面,也很畅销,也没有怎么宣传,印了50多万册,一下子成为一个非常热烈的话题。
马丁·雅克当然是一个左派,很热爱中国,他在书的后记还感谢了我,可惜我当时看了这本书后一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他。有的时候一些老外会摆谱,比如张戎写的《毛泽东传》,后记感谢了很多人,其实有些人是虚晃一枪,就把这个名字绑在前面。后来,在前不久我才刚刚想起来,1999年我在香港中文大学工作的时候,有一个英国人——那个时候还不太出名——曾经请我到他家里吃过一顿饭,谈中国问题,后来我忘了这个事情,因为见的老外太多了,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想起来原来就是他。
当然,我们不说这位中国人民的好朋友马丁·雅克本人,而是说为什么这本书会畅销?为什么这样一个话题会引起这么大的轰动?这个最重要,就是和2008年有关。2008年可能将成为21世纪的历史当中非常重要的转折性的一年,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我们知道,2008年开始有金融危机,这个金融危机到今天还没有结束,现在希腊债务危机把整个欧洲拖下水,全球股市还在继续暴跌,所谓的第二次探底。这个危机将给世界带来什么变化?从目前来看,显然欧洲开始衰落。这是一个原因。
第二、美国作为一个头号的金融和经济强国,也不再是独霸一方,亚洲开始崛起,特别是中国,因为中国在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似乎扮演了一个力挽狂澜的作用,风景这边独好,人家是负增长,我们是“保八”成功。在其他国家到处筹钱的时候,中国好像很富阔,一掷亿金,一副不差钱的感觉,所以全世界都在惊呼,中国的世界已经到了,中国崛起了。
中国的崛起,第一个是08年我们摆了一个谱,北京成功举办了奥运会,这个奥运会的开幕式惊艳全世界。我不知道深圳朋友看的是哪个台的转播?
观众:央视。
许纪霖:央视。好不好?有多少朋友觉得奥运会开幕式不错?有不少,有的朋友觉得不怎么样。但是很有趣,国外的朋友看了都说好,为什么说好了呢?他们看的不是央视的转播,看的是美国国家广播公司的转播。后来我买了一张碟片又看了一遍,感觉是两个开幕式。美国国家广播公司的解说花了很长时间的准备,各种拍摄的技巧到了相当完美的地步。我所说的是其中有一句俏皮话,他们的解说词非常轻松,不像我们朗诵诗歌一样,有两个解说人,有一个讲了一句英文,大意是,中国领先了5-6个世纪,现在只是让你一个世纪领先,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
的确我们可以看到,好像全世界都觉得中国世纪要到了,我从上海来,很多人问我世博,“君自上海来,应知世博事”。上海又摆了一个谱,你们如果去世博会有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力的感觉,怎么感觉?整个世博会,各个国家的馆都是矮矮的,唯独有一个馆鹤立鸡群——中国馆,这个中国馆还是在世博会场地的东西南北两条中轴线当中,不得了,中国又重新成为了中国。而且东边亚洲馆,东夷;南边澳大利亚馆之类的,是南蛮;西边欧洲馆,西戎,还有北狄。中国又成为华夏中心,整个POSE非常震撼,让你有一种是要做老大的感觉,至少这个样子摆在那里。
的确,中国历史上曾经是老大,虽然那个时候世界交流并不充分,但是中国文明曾经是很伟大的,有一个西方学者叫布兰克,他在10年前写过一本书,这本书在学术界影响很大,叫《白银之本》。他说,在1400-1800的400年期间,世界主要以白银作为主要的世界货币,那个时候世界的经济中心是在亚洲,特别是在中国,中国是世界文明的中心。中国只是到了18世纪末以后,等到西方资本主义崛起以后才开始慢慢走下坡路,然后鸦片战争之后开始落后挨打。鸦片战争结束以后,中国人就开始觉得要学西方,学西方什么呢?晚清的梁启超和严复就发现,西方之所以富强有两个秘密,西方的崛起有两个秘密,一个是富强,另外一个是文明。富强等于是一个躯体,文明是崛起的一个灵魂,当时他们觉得学西方主要学这两个,但是富强和文明哪个更重要呢?
什么叫“富强”,什么叫“文明”?富强,一般人知道“国富民强”叫富强,其实富强的含义可能会更复杂一点,有三个含义,除了国富民强这个物质性的指标以外,还有一个指标是有一种国民精神的提升,焕发出一种国民精神;还有一个是制度的合理化。这是富强。文明指的是什么?文明指的是一套现代的价值和现代的制度,这一套理想叫文明。文明是什么?现在的文明有很多不同的说法、有各种不同的理解,但是现在世界的主流文明是自由和民主,用严复先生的话说“自由为体,民主为用。”这是严复发现西方文明的秘密,它的核心是“自由为体,民主为用。”但是很有趣的是,严复、梁启超发现了西方崛起的秘密是富强与文明,但是他们却觉得,中国因为落后挨打,所以当务之急最重要的不是文明而是富强,所以中国人从晚清开始,实际上到现在下的最大功夫是在富强这一点上做足了文章。
我们也看到很有意思的现象,从晚清到今天,朝代变了几朝,大清帝国、中华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统治者也变了几代,他们对文明的理解,目标理想一直在变,但有一个东西没有变,那就是富强,国富民强这样一个目标没有变。今天我们可以看到,即使在毛泽东时代——毛泽东时代是最不太讲富强的时候,但是毛泽东也有一个理想,要把中国搞成一个现代化的强国。他为什么发动大跃进?当时他觉得,苏联提出15年赶超美国,美国被老大哥赶超了,我们要赶超谁,我们赶超老二,15年赶超英国,所以他要搞大跃进,要用中国土法炼钢的方式迅速实现富强。
这是在文革当中,文革讲革命是一切,当时候讲“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时候实际上就是说,富强的目标还没有放弃,这是中国一个半世纪历史的核心东西。这个核心的东西发展到改革开放30年以后——今年是深圳特区建立30年,中国的改革开放是从南中国开始,实际上这一开始的目标就定得很明确,就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然后让国家强大起来,就是定在富强的目标上。今天中国30年迅速的发展,它背后有一个强烈的推动力,什么推动力?就是致富。
致富,希望过好生活、好日子是人心中的一部分,人人皆有之,但是我发现,在当今世界上有如此强烈的想过富裕生活,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过好生活的大概也就是中华民族,有很多国家、很多民族虽然也很希望过好日子,但是让他吃苦耐劳,整天像在富士康工厂那里那么辛苦,还冒着第十跳的危险,很多民族的人未必愿意。比如俄罗斯,俄罗斯的民族起步比我们早,但是现在经济比我们差,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其中有一个原因,如果你到俄罗斯去,他们没有感觉到过小康生活是最重要的,他们是东正教的一个国家,他们更多是相信上帝,生活可以马虎一点,但是要舒适一点,没有必要每天辛辛苦苦,像牛、像马一样工作,换来一点非常微薄的温饱,他们觉得这些东西不是人生最重要的。很多非洲黑兄弟也是这个想法。
有一年我在新加坡国立大学访问,新加坡是一个多民族的城邦国家,有华人、印度人和马来人,华人占70%,是这个国家的上流社会,白领几乎都是华人,马来人是蓝领,从收入上来说是这个国家社会的下游。但是我就发现,在新加坡整天愁眉苦脸的是华人,老是觉得怎么办?以后假使经济危机怎么办,要不要移民到加拿大?小孩子生活怎么办等等,总是觉得钱不够、有压力感,忙忙碌碌。马来人干的是扫地的活,打扫厕所、打扫卫生、餐馆里端盘子等等,但是他们整天乐乐呵呵的,很开心,他们收入不多,但是拿到工资马上全家出去到馆子里面慰劳一下自己,吃喝一顿。到下半月没有钱了,也没有关系,我们就过紧日子,反正钱还会有,然后整天快快乐乐,他们是伊斯兰教徒,相信真主,觉得真主给他们带来很多希望和快乐。
这样的例子也有很多,我们可以看到,以前毛主席说,中国人勤劳勇敢。世界上这么多民族里,除了犹太人以外,勤劳勇敢、拼命工作只有中国人,你到世界各地都会看到温州商人,特别是在俄罗斯等很多国家受到歧视,弄得不好,警察就把你几十万的货物没收了,黑户口,自己过得也是差不多这样的生活,是非常不堪的生活,有时候也就是一个蝇头小利而已,但是他们愿意背井离乡,飘洋过海。这是多少年来积累下来的一个传统,因为中国人没有宗教,一开始就比较世俗,就是要过好日子。特别是到现在宗教这一块更没有了,这就成为中国人所谓幸福感的唯一动力,我们可以看到,30年中国的崛起背后是要有一股精神,这种经济发展很重要的是需要一种精神的动力。我们说,因为现在需求不足,今天的资本主义的发展最需要的是一种什么精神?消费精神,你要愿意消费、愿意花钱才能有生产的动力,消费精神背后要有欲望,你要希望过好日子,甚至有无穷的欲望才能产生很大的动力。
大家可以看到,过去中国人还好一点,因为有儒家,儒家是重义轻利,义是最重要的,利是第二位,不是不重要,但是不是最重要。当儒家文化崩溃以后,整个中国人内心里面所爆发出来对利的追求——既是功利,也是利益,也是蝇头小利——空前的爆发,这是一个很强的动力,没有这个动力——为什么俄罗斯还有很多国家缺乏经济的爆发力的增长,和一般民众缺乏这种动力,像中国这么强烈的冲动性的动力有一点关系。这一股精神在西方来说——过去中国没有,从梁启超、严复一直到五四鼓吹这种精神,这种精神在西方过去也没有,基督教里面也没有,也是到近代资本主义产生之后才爆发出来的。
这种精神叫什么精神?我们知道,德国有一个大文豪歌德,歌德有一部文明世界的歌剧——《浮士德》,《浮士德》就描绘了一个教授,本来他在象牙塔里面做研究挺开心的,后来他碰到一个魔鬼,魔鬼就跟他打了一个赌,让他去周游全世界,看看世界有多么美好。他走出去以后,内心当中的欲望迸发出来,各种各样的欲望——美酒、美女、权力、金钱等等,他和魔鬼压下的赌注就是,如果哪一天他说,世界多么美好。他觉得满足了,他就输掉了。所以他歌颂的一种精神是什么?浮士德为了战胜魔鬼,他要永不满足,永远进取,这种精神很厉害,这种精神就被称为资本主义的精神。
资本主义的精神是对利益的追求是永不满足的,最后就没有意义,追求利益就是他的本身,这是永不满足的精神。大家可以看到,这种精神今天在全世界,也许中国是最强烈的,有了这个精神再加上中国人一向的吃苦耐劳,吃大苦、耐大劳、流大汗,就造就了今天中国经济上的奇迹。去年美国《时代周刊》评价年度人物,上榜的是中国人,大家知道是中国的谁吗?在周刊封面的是中国民工,不是某一个人,是中国民工,好像几位登上照片的女工还是深圳的。他们认为是中国民工的勤劳,他们在血汗工厂里面的打工拯救了整个世界。
我们首先看到,中国30年经济的急剧发展背后的动力和这股精神有关系。这个精神带来很多正面的东西,但是也带来很多负面,什么负面呢?大家看到,今天中国的世界和过去孔夫子的时代的中国已经不一样了。孔夫子的时代——古代中国,人与人之间讲究的是礼,仁义礼智,中国是礼仪之邦,相互之间是彬彬有礼,有一套礼,我们称为一个礼的世界。
但是今天中国的礼已经没有了,现在要追求中国的古礼,这个礼还要到韩国、台湾去寻找。我是做大学老师的,已经在大学任教快30年了,现在学生看到老师非常平等,除了个别同学可能家教比较好还有一些礼,大部分同学甚至不知道怎么给老师写信,写信最基本的礼都是稀里糊涂的,我们也习惯了,但是你去韩国、日本、台湾,别的不说,他们还保持那种礼,师道尊严礼,那种礼还是存在的。一个有礼的世界是一个比较文明的世界,不少朋友都出国,如果在国外呆了一阵子会发现,你在电梯碰到陌生人相互都会打一个招呼,最简单的就是HI,但是一回到中国,一开始好像口头上“谢谢”、“对不起”还都有,后来发现不对,不能随便说谢谢,“谢谢”是你欠了别人,“对不起”就说明你是犯错了,接下来的后果很严重。我的感觉是,回来半个月以后,这些敬词不知不觉的消失了,就从文明人回到野蛮人,中国已经不是礼的世界。
中国人现在相信什么呢?相信力,中国现在从礼的世界变成一个力的世界,人人讲究力,为什么讲究力呢?这就和100年以前的一个学说有关系,这就是达尔文的《进化论》。达尔文的《进化论》本来是好的,很科学,但是一到中国以后就不对了,因为严复介绍进来的达尔文的《天演论》,翻译的不是达尔文,翻译的是斯宾塞,斯宾塞也是进化论者,但是他是一个非常极端的进化论者,叫社会达尔文主义。本来达尔文还有一个徒弟叫赫胥黎,被称为是达尔文的“斗犬”。赫胥黎讲,自然界有自然进化的道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自然界的,但是人类有人类的进化,人类还要讲伦理,人类社会和自然界、野兽之间还是有区别的。可是这个斯宾塞偏偏说不,社会和自然一样也是受到规律,也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非常残酷。
中国人在晚清被西方人打怕了,真的觉得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西方文明人跑到中国来就跟一个野兽一样,英法联军一把大火把圆明园给烧了,本来中国有世界最辉煌的一个花园就没有了,他们就觉得这个世界非常野蛮,要崛起只能像西方那样讲究力,要富强。这个思潮进来以后——《进化论》很有意思,本来中国要接受一个新的学说,按照鲁迅说的总是要流血的,偏偏《进化论》不用流血,不到10年,整个社会,整个中国人统统成为《进化论》的信徒,人人相信竞争,从小学生到脑子最腐朽的官员都在讲竞争,竞争乃世界之公理也,人人相信在竞争当中谁能取胜就是谁拥有利、力量。
什么力呢?今天来的有中学生、大学生,有几个同学。我们都知道,今天的学校都要评三好学生,哪三好?德智体。什么叫德智体?确切的说,按照毛主席老人家说的是德力、智力、体力全面发展,这个话仔细推敲很有意思,都是力,体力也就罢了,知识也是力,道德也是一种力。这些东西到了中国全都成为力,知识、道德本身好像没有什么价值,最后的价值就是它是一种力,什么力?打败别人的力,三好学生就可以加分,大学生可以直接保研读研究生,这也是一个力,是竞争当中击败别人的力。什么东西都化为一股力,这个东西今天已经成为中国人心目当中的金科玉律,不要让自己输在起跑线上,要增长竞争的能力,职场就是战场,特别是读书要从娃娃抓起,到处都是竞争,人生就是一场竞赛。
大家可以看到,今天中国普遍崇拜的就是力,不管你学什么,知识最重要的是一个竞争力,培根说知识就是力量,这个力量就是打败别人的力量,今天中国就成为一个大的竞技场,每天都在举行非常残酷的奥林匹克竞赛,而且这个竞赛的规则非常残酷,怎么残酷呢?只有一个胜利者,其余全部都是失败者,就是赢者通吃的社会。胜利者只有一个,高考状元不得了,大幅报道,披红戴绿,学校有大标语,有商人赞助你免费坐飞机飞到清华、北大,还有状元榜。其他人呢?其他人对不起了,你就是失败者,你不是状元。奥林匹克规则就是这样,中国每次奥运会、世锦赛回来,拿了冠军的坐头等舱,一下飞机走在前排,马上有鲜花,有领导来握手,后面亚军以后的灰溜溜在后面跟着,这也是我们生活中的常态。
前不久还有一个事,今年温哥华冬奥会,中国女子速滑队前所未有的拿了五块金牌,特别是一个小女孩周洋,好几个事件都让周洋出名,周洋先拿了一个个人1500米速滑,接下来是接力赛,很有可能拿第二块。辽宁省领导很开心,就把周洋的父母请到直播室,准备拿了金牌以后对她父母进行采访。结果中国队输了,是亚军,亚军以后就没人把她父母当回事,说你们走吧。她父母也很失望,出了大院想打个车或者挤公车回家,还没有刚走出去,他们又让人家回来,说你女儿又拿冠军了。大家知道,当时韩国队耍赖,被判犯规,亚军变成冠军,一得冠军,马上变脸。从这个事情可以看出,中国多么的势利,我相信我们日常生活都能碰到,就是只认冠军、赢者,一旦你成为一个失败者,你在整个社会上就没有尊严了。
最近富士康十连跳和最近连续出现的一个月之内6起杀童案,都是非常震撼的事件,特别是杀童案非常令人震撼,这是为什么呢?这些人要向无辜的孩子下毒手,有时候觉得连野兽都不如。为什么?公安部说要严打,但是这些人本来就是亡命之徒,不准备活了,你再杀他有什么用。关键就是温家宝总理所说的,要分析它背后的深层原因。深层原因是什么呢?我们可以说出很多,但是结合我现在讲的内容发现,当今中国社会的法则有问题,就是弱肉强食,强者才拥有一切,弱者在这个社会上是没有尊严的。因为我们很多时候是在不平等的条件下竞争,最后适者生存就变成了强者生存,而所谓的强者就是那些有权势的人,他也不讲道理,这就使得很多弱者受到伤害以后没有办法向强者报复,结果就按照弱肉强食的规则来做,以此来换回自己内心的平衡,一点非常扭曲的尊严。
今天整个社会的这样一种崇拜力,首先没有问题,创造了中国30年的经济奇迹,要有这个动力,但是他带来了太多的负面,这些负面的东西一个一个的都爆发出来。这是富强的第二个层面,就是精神力的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第三个富强的含义指的是一个制度的合理化,什么叫制度合理化?德国有一个大思想家叫马克思.韦伯,一般认为,20世纪有两个马克思改变了整个世界,一个是卡尔.马克思,是写入我们宪法的指导思想,还有一个马克思就是马克思.韦伯。马克思.韦伯有很多理论贡献,其中有一个贡献,他发现了资本主义的秘密。什么秘密呢?马克思发现的是资本主义的剥削剩余价值的秘密,但是马克思.韦伯发现的是资本主义成功的秘密,这个资本主义不是和社会主义对应的资本主义,是指现代化基本的生产方式和现代化管理制度——一般也称为资本主义。韦伯就讲,资本主义的秘密在哪里?现代化的秘密在哪里?为什么这么有效果,有两个秘密,这两个秘密是在今天所说的两个学科里面,一个是会计学,一个是管理学。今天的朋友里肯定有学会计的,至少有学管理出身的。
大家知道,会计是投入产出,它计算的就是投入产出和获得最高的收益,这个东西在资本主义前面是没有的,没有算的这么精,是为需求而生产。自从有了会计学、资本主义以后不是为需求而生产,为利润而生产,大家一定要算这个效率、利润,这是一个秘密,所以,资本主义才会这么有效率。第二个是管理,就是MBA、MPA这套管理学,大家非常清楚,现代的管理和传统的管理完全不一样,它是一套非常有效率的,非人格化的管理,不管你是谁,你只要在这个位置上就要一种非人格化的方式,最有效的、最理性的来实现你这个岗位所应该实现的任何目标,它不用你对这个任何目标思考,你只是要去想我用什么样的方式更好的来实现它就可以了。
这样一种思考方式是一种非常理性的态度,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理性呢?叫工具理性。资本主义的秘密就在于它的工具理性,工具理性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当你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你不用去想这个事情有没有意义,意义问题不用想、价值问题不用想,你只要思考一件事情,我怎么更好的实现这个目标。大家可以看到,过去儒家、基督教,传统的宗教和哲学讲的都是一个意义的问题,怎么做人,做事情的意义在哪里,它都寻求一个动机。在这个事情、行为里获得一种意义,获得一种道德或宗教的意义,但是自从资本主义以后,这个问题是吃饱了撑的,想它干什么,最主要是我要实现一个最具体的成功的目标,我去想最有效的,更多快好省的实践实现它,这就是工具理性。
围绕着这样一个目标,近代以后中国产生了一系列的改革,改革开放30年来也产生了一系列的改革,不要以为改革开放30年制度没有改革,有改革,包括政治体制也有改革,但是这个改不是我们今天很多舆论报纸所呼吁的,我们要政治改革,现在我们呼吁的政治改革指的是文明的改革,属于一个价值目标的、自由民主的改革。但是这30年来,很多制度改革大部分是制度合理化的改革,为了实现国家的富强我们要使我们的制度变得更有效、更合理,就是一套行政体制的改革。30多年来的很多改革讲到最后和文明没有关系,它主要是为了实现富强这个目标的改革,我们称之为合理化学的改革。
合理化到什么程度?我们今天都有体会,今天中国整个国家各种各样的社会组织,细细看都像一个公司,都是一个公司化的管理,不是公司的也是公司,比如学校,从清华、北大一直到深圳大学——我自己是在大学工作的,我们深切体会到,大学这几年越来越像一个公司,国家要有GDP,现在考核一个大学好不好也有一套GDP标准——所谓排名,排名就是看你各种各样的指标,包括SCI发表量、拿了多少项目,有多少投入产出比等等,最近教育部搞了一个投入产出比,什么大学投入最少产出最多,整个一套指标。包括对我们教授的考核也都是这套GDP指标,我们叫学术GDP,考核学生也是这样,整个是一套公司化的管理。
大学是这样,政府也是一个公司,现在各个地方政府,考核地方政府的政绩是当地的GDP,把招商引资作为各级地方政府的首要目标,省委书记、市委书记等于是一个董事长,省长、市长等于是一个总经理,到处奔波,到处去招商引资,有外商来了,首先接待的就是所谓市长或者政府市委书记出面,亲自谈。现在好几波省委书记带队到台湾去,干什么呢?只见工商人士就谈生意。这次上海市长韩正去开创一个新模式,不是谈生意,是学习、交流,去看看人家的捷运地铁、夜市,到诚品书店,最后刮起了“韩旋风”。本来是很正常的事,两岸市长交流肯定不一定是谈生意,作为一个政府、一个公共机构当然应该考察这个事,一般很正常的事情变成一个例外,好像现在去谈生意拿了大把的钱才是正常的,现在地方政府也变成一个公司。
现在有很多学者研究,比如美国很著名的中国农村建设学研究黄宏志教授,过去是美国UCA教授,现在一半时间在中国人民大学,他前一段时间写了一篇文章,分析中国经济发展方面的奇迹,他讲的观点得到很多人的公认,就是讲地方政府的推动力,全民推动经济,这太厉害了。我们可以看到,今天中国的整个氛围,国家主流的一条水平是发展主义,发展就是一切,发展就是硬道理,一切为了“保八”,一切为了GDP。但是老百姓、民众里就是强烈的致富欲望,这两个潮流是合在一起的,就是希望能够过好日子,富强,这就成就了震惊世界的中国经济的奇迹。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可以看到,中国今天崛起了吗?当然也许是崛起了,但是这是一种富强的崛起,主要是在富强的意义上,中国已经崛起了。
我前面强调还有一个崛起,就是文明。但是这个文明的问题就变得很微妙、很惭愧。从晚清开始,梁启超、严复已经注意到文明和富强一样重要,但是当时在亡国灭族的威胁下,他们觉得首先中国最重要的是要富强,这是当务之急,否则就完了,文明的问题就是这么来的。实现自由民主可以缓一缓,属于第二个范畴。这个思路到今天似乎还是这样,很多人甚至也比较乐观,中国经济好了,以后很多问题自然会好。这种说法对不对呢?如果你从唯物史观来说好像也有道理,经济决定政治。但是经济和政治这两个东西不是一个反映与被反映、决定与被决定的关系,也有可能经济好了,国家强大了,人民富裕了,但是照样文明上不去、制度上不去,这种情况屡见不鲜,最后产生爆发危机,甚至产生革命的作用。
比如伊朗,大家知道,伊朗在70年代的时候,伊朗当时是石油大国,也是学西方一下子崛起,发展很快,但是有一个东西没有解决好,社会贫富两极分化问题,还有整个制度,国王的家属、官僚贪污腐败,最后产生了一场白色革命,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又回来了。富强和文明不是一个绝对和被绝对的关系,只要富强了,文明自然而然就解决了,很有可能产生一种新的模式,这种模式就是我们比较担心的,一个比较富裕的,但是又是比较腐败的模式,这就比较可怕。而这种可怕并不是现在已经形成了一种趋势,这是我们非常担心的。
为什么中国今天文明没有崛起呢?什么叫文明,这个词有很多不同的理解,我刚才所说的是比较狭义的说法,文明指的是遵循世界的主流,就是普世文明、普世价值。今天这个世界所谓的文明的普世价值是什么?自由、民主、平等、博爱、和谐,这些今天就成为整个世界所公认的普世价值,就如温家宝总理所说的,人类共同所认可的这些价值。
这些东西今天没有人敢反对,就像当年文革的时候,没有人敢反对说反对革命,那不行的,现行反革命就立即执行枪毙。到了80年代初要改革,包括深圳要改革的时候,那个时候邓小平还要讲,改革也是一场革命。现在没有人讲,革命到了90年代变成很负面的东西,但是那个时候革命是一个神圣的词汇。我刚才所说的自由、民主、平等、公正这些东西就替代了革命,就成为一个神圣的使命,就成为了全球所公认的普世价值。
怎么样做,怎么理解?有不同的理解可以讨论,这些东西可以是一个文明的核心内容,这也是中国不能例外的,要追求的。当然,文明还有一个日常生活的解释,就是我前面所提到的,就是公民意义上的文明,作为一个文明人的文明的意识。即使从这个意识上来说,我们会发现中国也不是一个文明的崛起,今天你看到,中国公民出去的确趾高气扬,到处看到笑容,和过去不一样,过去到香港去,如果你不会说广东话,香港人会看不起,都叫你“北佬”。现在不一样,前一段时期我到香港去,看到国货公司一个大标语——“欢迎你,祖国同胞”,它可能欢迎的不是人民而是人民币。的确,现在中国人不差钱,国家不差钱,出国旅游的人也不差钱,金融危机最严重的时候,有一天法国各家报纸以头版报道说,一位中国游客离开戴高乐机场之前一掷万金,花了50万欧元买了很多珠宝,把他们吓死,说这是“中国旋风”。但是同时我们也看到,包括在巴黎很多地方仅仅用中文标识——不能随地大小便、不要随地吐痰等等。这不是人家歧视我们,这当然是少数人,但是中国人在中国代表个人,深圳人跑到外地就代表深圳,你跑到国外,不管怎么说你代表中国,少数人的确给人家留下坏印象,好像中国人不文明。
我去过两次世博会,特别是第一次,预展还没有正式开幕的时候,政府让我参看,我觉得非常惭愧,那一次人还不多,有10万人,但是中国人真不太懂得怎么排队,一群陌生人聚在一起怎么形成自发的秩序?欧洲有一个自由主义思想家叫哈耶克,是很有名的,他就讲自由主义是什么?自由主义是可以形成一套自由的秩序,就像亚当斯密讲,市场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看不见的手不用政府管,它自己能够形成一套自发的程序。讲的直白一点,就是一个自发秩序不仅仅在市场里面,在社会里也能形成一个自发的秩序,但是中国人真的不太习惯、也不太会排队,只要一群人在一起就成了乌合之众,就聚在一起。我那天看西班牙馆,排队的人不是很多,等到我出来的时候看到人挤人在一起,开始乱了,开始打起来了,这个人说你不是排队,那个人说你也不是排队,武警在旁边束手无策,也缺乏管理经验。还有很多种种不文明的例子,这是我们司空见惯的。
这个不文明还有一个弊病,我们跑到国外都成为文明人,不会随便吐痰或者扔垃圾,有一个自我的约束,可是回到国内到处多是丢垃圾,那你何必呢,你不知道往哪里扔,只能往地上扔,最后终于成了这个情况。我们可以看到,即使从这样一个最浅显的所谓文明来看,中国现在还远远没有崛起,所以很多中国人出去有时候受到歧视,有些是人家的确有歧视,比如法国人觉得你们这些人像暴发户一样,有钱算什么,他们会认为你们不文明,甚至没文化。
这的确有歧视的成份,但是我们的确要检讨,在我们崛起以后我们缺了些什么?缺的是这些文明,文明也包括文化。比如,我来演讲的时候是深圳读书月,深圳每年都要搞一次读书月的活动,之所以要搞,当然很好,但是也证明了中国人不读书,中国现在人均读书量在世界上排名倒数30位。
我上次看到一个数据,即使像上海这个地方,据说是教育程度比较高,比较有文化的城市,一年人均的买书量1.4元,太低了。你去坐地铁,有多少人在地铁上看书,看报纸是有,但是有多少人读书的?坐火车、坐飞机——中国人有一个能力,就是坐在那里发呆,发呆能力特别强,我看了非常敬佩,我是没有发呆能力,大部分中国人有发呆的能力,我不知道他是脑子里面一片空空,还是在做着美妙的梦,但是你和那些发达国家比,虽然这些年年轻人也开始不读书开始上网,但是还是经常看到飞机上、地铁上很多人拿着一本书,这之间的差距也是一个文明的差距,这是一种软实力的差距。
今天中国的确崛起,我的结论是,今天只是一个富强的崛起,还不是一个文明的崛起,这会对中国产生一个什么样的后果呢?这个后期很严重。怎么严重?就是我今天讲的主标题“崛起的中国将走向何方”,今天的中国像是一个焕发青春的小伙子,突然满身肌肉疙瘩的站起来,但是站起来以后他浑身有力,旁边人看着毕竟有点怕,这个小伙子在干什么,在挥舞着拳头,在那里想干什么,不知道。
前两年胡锦涛主席访问英国,英国女王给他举行了一个盛大的欢迎晚会,女王也是比较直率的,就问了一个问题,她说,主席殿下,我们现在都知道中国开始强大了,但是我们有一个问题不清楚,中国以后将向哪里发展?这个问题的确是很多西方人的困惑,这个问题西方人困惑,我们能回答得了吗?你知道中国将向哪里发展吗?我相信我们自己也回答不了,很多理论家回答不了,包括领导人大概也未必说得清楚,当然说,我们要坚定不移的走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那没问题,就算同意,那这是什么道路呢,能不能简单说清楚呢?没有人说清楚,现在国家花了很多钱让很多人搞研究要把这个事情说清楚,但是越说越不清楚。
有一个资深的外交官吴建明先生,中国驻法国的前大使,后来做外交学院院长,现在已经退休了,他是一个非常开明的、有智慧的外交官,今年他出了一本书,他在书的发布会上讲了一句和实在的话,他说中国在鸦片战争之后第一次走到了世界舞台的中心,中国从来没有成为世界舞台的中心。这个新的变化世界没有准备好,中国自己也没有准备好。也就是说,中国过去在世界舞台上是跑龙套的,虽然是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但是中国以前老是弃权,韬光养晦,谁也不得罪。但是在2008年以后中国人是“被推上中心”了,人家觉得你有钱了,你可以挽救世界,就站在美国的那边,西方也真的当回事,奥巴马拒绝参加欧美峰会到中国,所以让欧洲人很生气,觉得奥巴马看不起欧洲,上台以后首要事情去亚洲,很不高兴。中国今天不想当大国也难,因为你的实力放在那里,中国今年马上超过日本,GDP是世界第二,实力是放在那里的。
但是问题是,你今天放在这个位置上,究竟要做什么?这个问题现在一笔糊涂账,说不清楚,也没有想清楚,过去是摸着石头过河,摸着摸着,觉得摸着还不错,再摸下去吗?恐怕不能再摸下去,恐怕要有一些思考,就是中国要何处方向发展,何处方向富强?当然要继续富强下去,这个没有问题,问题在于现在文明问题突出了,富强以后你有什么样的文明呢,文明往哪个方向发展呢?这是摆在今天中国非常重要的问题上的。
我前面讲过,中国今天成为世界大国,大国和小国不一样,它要承担责任,不管怎么样,你在世界要有影响,但靠什么影响大家?今天中国对世界的影响只是“中国制造”,中国有钱,还有中国的价廉物美或价廉物不美,东西畅销全世界。但是这是一种力,这种力叫做支配力,你们要知道,真正让人家信服的不是你的力,是你的礼,你有一套礼,这个礼就是文明,就是价值观,这才是真正的统治力和支配力。这里面这两个东西要分开,一个是支配力,靠着你的力,还有一种叫做话语的领导权,就是你有一套价值观、有一套文明,然后说我是有道理的,然后来影响你,让你服从我。真正的统治力就像公司老板一样,三天两头罚款是不行的,最聪明的老板一定是有一种权威,甚至有一种人格魅力乃至于道德魅力,让你心甘情愿的、心悦诚服的,哪怕收入比其他公司还低一点,但是觉得在这里工作很愉快,就觉得在为自己工作一样,这就是一种魅力,这个魅力背后一定有道德,甚至有一种理想,有一种信念,然后把人家征服,这就是文明。
但是,中国现在缺少的就是这种东西,在世界舞台上的发言缺少这个东西,我们没有这个东西,没有这个东西就变得很狼狈。
今年奥斯卡最佳纪录片讲是什么?有没有朋友喜欢电影?对,是《海豚湾》,大家在网上可以自由下载,这是很震撼的。我们知道,日本是一个很文明的民族,日本人通常觉得他们很文明,看不起中国人,但是恰恰这个文明的民族有一个陋习,就是要捕杀世界上非常珍贵的鲸鱼,要吃这些鱼,吃也就罢了,问题是屠杀的方式极其野蛮。《海豚湾》这个电影是当时美国自然环保组织的成员偷偷的潜伏进去,那是非常震撼的,一个风景美丽的小湾叫海豚湾。每年到这个季节,那些日本渔民通过各种方式把这些鲸鱼赶过来,之后进行血腥的屠杀,这个屠杀极其野蛮,科学家研究发现,这些鲸鱼的智商一点不亚于人类,所以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杀掉,那些鲸鱼母亲非常绝望,自己自杀。这些鱼受到了伤害,不仅是肉体上,更重要的它像人类一样,也是精神上的。结果这个电影出来以后获得了奥斯卡奖,也轰动了世界,日本人也自我辩驳,这是日本多少年的文化。
你们想一想,你可以说,这是我们的文化,这是我们的国情就可以来辩护吗?显然在这个世界,有些事情是不能用主权、文化、国情来辩护的,一定是请用文明来说服我。中国拿的出这个文明的理由吗,这是中国今天很多外交上明明是好的事情,但是也被批评的东西。比如,计划生育政策今年已经30年,这30年,计划生育政策受到西方无数次的批评,计划生育政策客观的说有道理所在,但是我们拿不出一套能够说服西方人的理由,说明这套政策有它的合理性。特别是到现在很多人口学家已经在呼吁,计划生育本来是一个权宜之计,原来说清楚也是30年,今年已经到期了,很多人口学家都呼吁停止,因为接下来中国人口将失去人口红利的优势。因为这30年增长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人口红利,接下来的人口红利最多的国家是印度,中国以后将会出现一个老年化的社会,变得问题很严重,现在这个问题虽然专家都在呼吁,但还没有进入最高决策层的议事日程。
我说这些问题就是说,我们现在有很多问题,但是缺乏一套文明的东西可以在世界上为自己做辩护,哪怕是好的政策。有一个说法很有趣,中国49年以前是挨打;49年以后毛泽东解决了挨打,但是挨饿;现在挨饿问题解决了,现在又是挨骂,做什么都被骂。这是什么道理?这个道理就是中国现在缺乏文明,缺乏一套文明的叙事、文明的话语、文明的价值,这套东西本来应该是作为立国知本,但是我们没有这个东西,我们一切辩护的东西就是一个东西,就是增长,就是富强,好像增长的就是好的。但是增长现在越来越会带来负面的东西,人除了富强、过好日子以外,就像温总理所说的,还需要有尊严,而尊严这个东西——人不是猪,吃饱了、喝足了就是有尊严,尊严还是精神的东西、文明的东西,就是被当人对待,人人都要有尊严,而且被平等地对待,这一点恰恰是中国现在最缺乏的。很多人不是因为穷,而是因为没有被平等地对待,他受到了伤害,所以个别人才采取极端的手段去杀人,用变态的方式来满足自己某种扭曲的尊严,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文明的崛起还有另外一些指标,我们回到这本书,马丁·雅克自己脑子清楚,他说中国的崛起必定要以文明的方式崛起,中国是文明大国。这个问题不错,中国当然是文明大国,问题在于这是昨日黄花,过去中国是文明大国,有儒家文明,但是儒家文明到了晚清特别是五四以后就崩溃了,崩溃不是意味着儒家不见了,而是传统的儒家过去是一串珍珠,一个整体,现在这串珍珠散掉了,它像碎片一样存在我们的生活当中,以一种碎片的方式存在,它不再是一个很有效的影响我们日常生活、国家意识形态的东西,但是它还存在,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中国今天与其说是一个文明国家,不如说是一个主权国家,口口声声都是讲中国主权,但是我们缺乏的是一套文明。
今天就面临着一个我们要重建中国的文明,文明有很多指标,文明的崛起也有很多可观察点,马丁·雅克以美国为例子提了三项指标,什么叫文明的崛起?1、一个叫世界一流的大学;2、影响全球的哲学或者宗教;3、全球交往中的语言优势。这是他通过研究以后发现,美国之所以今天还是老大,和这三项指标远远领先是有关系,中国要文明、要崛起,显然这三样指标要后来居上,我们看有没有可能。
世界一流大学。今天的确教育部已经推出了将近10年的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宏大工程,叫“985”工程,学校过去是分重点、非重点,现在是分“985学校”、“211学校”等等,是按照工程命名。所谓“985”是98年5月4号江泽民总书记在北大校区100多年时提出来,要在21世纪建设若干所世界一流的大学,就搞了一个“985”工程,先是北大、清华两所,接下来是加到9所,包括交大、复旦、南大等,最后扩展到39所,投入的力度是非常非常大。前不久,我们作为“985大学”都在做规划,2020年的发展规划,到2020年有几所世界一流大学,有若干个世界一流的学科等等,而且现在力度很大,最近教育部又宣布,要派一些“985学校”的校长到国外一流大学去取经,学习人家建设一流大学的经验。
但是你们知道,现在大学的问题被讨论很多,我们在大学的人都知道,今天大学虽然有钱了,但是问题很严重,怎么严重?因为设立了这样一个具体目标,这些具体目标都像一个公司一样有非常严格的数字来考核,一切都围绕所谓学术GDP在转。有一个数据很有意思,就是投入产出,投入产出里有一个指标,就看你在世界一流杂志上SCI的发表量,中国去年宣布说,中国国际SCI杂志发表量总量达到世界第五,这是很快的,几年之内就达到了世界第五,好像很骄傲。我们的总量都很骄傲,现在的博士都超过美国了,总量都是第一,但是问题在于,被引用率按照人均算起来不高,为什么?发表是发表了,但是学术含量不高,只是达到发表水准而已,而且最近连续几年被揭露出来抄袭,有一个井冈山大学被揭露出集体作案,几十篇的抄袭,这个学术丑闻现在已经非常大,当然抄袭的还是少数。
问题是老外看不懂,《纽约时报》有一篇评论评论中国所谓的发表奇迹,这个评论很尖刻,世界上有两种科学家,一种叫科学家,还有一种叫中国科学家。科学家做研究要么是好奇心、为求知。这两年有一个俄罗斯一个数学天才,他解决了一个非常难的难题,他获得了数学最高奖“菲尔斯奖”。美国科学院给了他一大笔奖金,他竟然不要,他说,我不在乎这个东西。而且他发表这篇论文竟然不是去投稿在杂志上,他觉得这个问题解决了就发表在网络上,随便在网络论坛一登就完了,俄罗斯政府要奖励他,他不要,至今还和母亲挤在一个只有两间房子的很狭窄的公寓里面,他觉得就是这种生活,他的生活非常一般,他觉得这是我的乐趣,我何必要改变。国外科学家就是一个精神,就是为了求知,没有任何功利的考虑。这是一种国外科学家,还有一种科学家是发明创造以后如何产业化,服务于人类,自己也可以获得很高的利润。
但是中国的科学家很奇怪,既对这种求知没有兴趣,也对产业化没有兴趣,就是为发表而发表。老外就不知道,中国大学里面发表越多,自有黄金屋、美如玉等等,因为你发表多了,你就成为领军的顶尖教授,各种各样的称号头衔就来了,然后以你挂帅再去申请国家的项目,这个钱、财源、名利滚滚而来,自有好处,至于它有没有什么学术价值、有没有什么应用价值,对不起,这不是他要考虑的。现在大学的某种繁荣也可以是一种虚假的繁荣,甚至是一种泡沫化,我在前天还在武汉大学讲到,今天中国的大学是一流的投入、二流的产出、三流的体制。哪一天不要再提建设世界一流大学,就是实实在在的按照教育发展的规律来做,实实在在的给大家一个宽松的环境,用温家宝总理的话说,让教育家办学,教授治校,给大家一个宽松的环境区做,不提议一流,也不要有硬指标,某些学科、某些大学说不定某一天成为一流,这是有可能的。
我们的邻居香港,香港科技大学时间很短、很年轻,也就20年,它现在已经成为亚洲一流,它的管理(MBA)已经进入到世界排名第六,非常先进的行列。为什么?它就是按照美国那套大学的方式办大学,很快就上来的,所以中国现在要建立世界一流的大学,和文明崛起的指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最重要的问题是体制。
我在30年以后又把希望寄托在深圳,原来中国科大的校长朱清时教授在深圳办了一个南方科技大学,是一套全新的体制,它的目标是像加州理工学院一样,不是追求大,追求小,精英的教授、精英的学生,教授治校,他希望摆脱那套官僚的管理,探索一条新的路子。我很期待,如果深圳给他足够的一些特区的条件,就办一个教育特区,我相信完全有可能办成一个朱校长心目中的大学,因为我觉得北大、清华反而没什么希望。
第二个影响全球的哲学与宗教。你要影响世界,你要有一套文明,这个文明是一个高级的文明,过去儒家的影响到今天还这么大,它原来是和基督教文明、伊斯兰教文明、印度教文明、古希腊罗马一样同样伟大的文明,所以影响很大。问题在于儒家文明到现在已经崩溃、解体了,现在要重建中国文明是非常艰难的,虽然今天全世界都有孔子学院,孔子学院现在不得了,我上次看到一张图,是全世界孔子学院的图,简直是红旗插遍全世界,到处都是孔子学院。我们的重大大学在国外办了很多孔子学院,美国就有两个,有些西方人也很怕,这是文化侵略,孔子学院是文化侵略,这要改变、颠覆我们的青少年。西方人有时候也很敏感,但是我说你们不用这么敏感,为什么?孔子学院教的是什么,你以为教的是孔子,他连孔子的语言都不教,教的是现代汉语。派出的老师是学语言出身的,在中国学语言出身的老师不仅不懂中国的哲学,连中国的文学都不懂,这是很悲哀的。过去的外文系是外国语言与文学系,过去简称外文系,现在都要外语系,只有语言没有文学,他只教语言,语法结构,教你作为工具的中文,但是不教文化,既没有文化更没有哲学,虽然看起来红旗插遍全世界,但是并没有把中国文化输入到全世界,人家同样不了解,完全不了解。
中国现在真是花了大力气,我前两天看到报道,我们输出了340多个到美国去教汉语的老师,而且年薪极高,由我们国家出钱,折合成人民币一年是14万元,这是《纽约时报》报道的,那是很高数字的津贴,因为英语流畅的人很难聘到。到了美国以后,他们很多是到美国很一般的学校教汉语,结果效果很不好,因为一般的学校,很多学生连英语都不太好,还学什么汉语,效果很不好。我觉得我们现在有大把的钱,但是用的都不是地方,现在中国哲学、中国的文化要去拯救全世界,先去拯救自己,我们自己还在危机里面,自己还没有搞清楚。就是因为没有搞清楚,这两年于丹很热,于丹读《庄子》、《论语》,为什么?因为大家心里有一种文化的饥渴,特别是这些年很多高级管理人员、企业家发现,他们到了一定层次,管理的知识、投资知识已经相当丰富,但是再上一个层次是人文社科类的知识,不是专业知识。所以,这两年有很多企业家、高管自己搞书院,我都被请了很多次讲中国的智慧、中国的历史、中国的哲学,他们希望从这里面获得一些大智慧来塑造自己公司的文化,甚至一种担当,考虑中国未来。
我们可以看到,今天中国有一个大问题,中国现在说不清楚,现在缺少一个核心价值观,缺少一个说不清楚的文明,这个东西没有,我们很难说我们已经文明地崛起。中国在富强上已经崛起了,但是文明崛起的道路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个东西如果只有富强没有崛起、没有文明是很危险的,为什么这样说?历史上有过前车之鉴。德国,在俾斯麦时期的德国、19世纪末的德国和30年的德国有一个教训,当时德国也追求富强,要改变耻辱,德国一次大战惨败,《凡尔赛条约》是一个苛刻的条件,结果让德国人非常不满意,29年以后金融危机、经济危机,德国人就想翻身,他们要追求富强。最后出来一个疯子希特勒,他承诺了,而且他的确做到了,3年时间从失业率30%到全民就业,而且经济飞速增长,军队迅速崛起,就这么几年时间,一下子所有德国人就疯狂了,觉得这就是一个救星。最后由于希特勒违背了人类文明的最普世的价值,大家知道结果是怎么样,日本也是这样,曾经在20年代、30年代有过文明迷路的时候,最后走到军国主义,所以富强以后,文明非常非常重要。
这是什么文明呢?一定是和世界的主流价值接轨的文明,而不能是其他的另类的文明。为什么这样说?中国人民大学有一个国际政治的研究教授,他在几年前做过研究,这个研究非常有意义,他说,他研究了整个世界全球的称霸史发现,凡是当时的霸主的挑战者无一不是失败的,最后替代老霸王成为新霸主的,无一例外都是当年老霸主的伙伴和朋友。比如,十七世纪以前是葡萄牙称霸,在欧洲替代它的是荷兰;18世纪、19世纪英国是全球霸主,日不落帝国,但英国当时是荷兰和西班牙的盟友,成为大国。到了20世纪是美国,美国取代了英国,但是美国和英国是盟友。但是,当时的挑战者无一例外都是失败的,当时的德国是挑战者,前面还有更多的西班牙挑战者也是失败的。
这个历史的发展规律证明什么?就是说人家既然能够称霸一定不是仅仅靠实力,背后有一套文明,这个称霸既靠文明又靠实力,这个文明的背后积累了人类共同的智慧和经验。你一定要能够批判性的吸收,把这些东西吸收进来,而不是和它对着干,对着必定失败,只有把它吸收进来,先顺应这个潮流的文明价值,再结合自己国家的情况进一步提升,你才有可能更上一层楼。我讲这个意思是,中国要文明、要崛起,没有人反对文明崛起,问题是什么样的文明、何种文明?这个文明一定是既有中国的特色,但是更重要的要顺应世界文明的主流价值。这是文明。
更重要的是,现在中国还没有到唱高调的时候,因为中国也刚刚崛起了30年,30年在人类历史长河当中是弹指一挥间而已,何况今天的中国机遇与危机并存。最近经济学有很多争论,到底中国未来会不会发生危机,中国现在的繁荣背后有没有泡沫,特别是现在的房地产到底有没有泡沫,假使是泡沫,泡沫破裂以后有什么危机,这个争论非常大,我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观察富强的崛起到底是短时段的现象,还是长时段的现象,还有待于观察。所以,中国机遇与危机并存,既然是这样,中国还是低调点为好,虽然人家把你捧到世界老二的位置,走到世界舞台的中央,但是还是有一种自我审视的态度。通常扼杀一个人、扼杀一个国家就把它捧杀的,当年日本也像中国一样说“日本第一”,哈佛大学一个日本研究权威说日本第一,话音未落,90年代初日本泡沫灭掉到现在为止处于20年的长期萧条,没有人再讲日本第一。所以,我们还是要警惕,还是小平同志当时说的“韬光养晦”,有他的道理所在。
当年朱元璋打下江南,野心勃勃想称帝,有很多人也劝他称帝,结果他旁边有一个谋臣向他献计,说“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后来在中国文革的时候,毛泽东就用了一句话,“广积粮,不称霸”,这是毛泽东在70年代讲的话。今天我们可以讲,中国不要急于称霸,最重要的是“广积粮”,这个“粮”就是积和世界主流价值接轨的政治文明和精神文明,这是我们最需要的粮食。至于是否能够称霸,在我看来,天命不可违也,让上帝去选择吧。
我的演讲就到这里结束,谢谢!
提问:礼的世界是史书的说法,古代实际通行的是潜规则。正如毛泽东推荐看《红楼梦》了解当时社会一样,您如何看待这种说法?
许纪霖:这位朋友说到古代世界另外一面,是潜规则的一面。我所说的礼是古代的一面,当然也有另外一面,是潜规则的一面,这两面都是真实的。古代世界并没有我们想象的这么美好,它也有潜规则,也没有潜规则所描述的那样一团漆黑,问题在于现在中国只剩下潜规则,而没有文明了。
简单的说,如果是一个礼的世界,今日虽然有潜规则,还可以说最坏的世界还是伪君子的世界,有很多伪君子口头上讲礼,骨子里是按照潜规则生活,但是他毕竟还知道潜规则是做得说不得的,这个世界毕竟还有一套大家公认的礼,一套文明价值标准,还不能过于肆无忌惮。但是,今天的中国就成为一个真小人的世界,潜规则变成了明规则,什么事情既可以做得,也可以说得,“范跑跑”跑了以后还有理,这个世界是最可怕的。
提问:最近经济学家说,教育是中国最后一块计划经济的领域,建议取消教育部,请问您如何评价?
许纪霖:要取消的不是教育,是计划教育。今天很多领域都市场化了,但是教育这一块在学术研究下叫计划学术,很多由政府来主导,就是行政管理意识来主导,今天温家宝总理说要去行政化,这个话一讲,很多大学校长急了,好不容易混到一个副部级待遇,去行政化就完了,他当然不会这样说,他会说,我们以后出去打交道更难了,连国企都有正部副部,为什么大学要取消呢?这样更难。在我看来,去行政化不是大学校长、书记级别要取消,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取消行政化的方式来管理教育,管理大学,这个是最需要取消的。
提问:国际公认认为基尼系数警戒线为0.37,超过将很可能引发社会动荡,甚至爆发革命。目前中国基尼系数约为0.9,居世界第一,高频率的腐败问题又加剧了社会矛盾,请问许教授,对中国的未来政治走势如何判断,会不会出现剧烈的社会动荡?
许纪霖:我是历史学家,不是未来学家,最难的是预测未来,虽然我们不能准确的预测未来,但是可以做一些判断。在我看来,中国未来有没有乱,有可能性,但到今天为止没形成一种必然的趋势,因为历史的发展,有些人说这是历史发展的一条必然规律,必然会怎么样。还有一种说法说历史都是偶然的。这两种观点都有偏颇之处,历史是这样发展的,历史是一种或然性,就像天气预报一样,今天深圳下雨的机会是80%,就是它的可能性很大。
在历史发展的大部分阶段里面,它有时候是多种趋势的发展可行性,这种趋势70%,那种趋势30%,它呈现了多元的开放性,但是到了某一个关头就会显示出一种不可挽回的趋势,那就是很难。
提问:家已富,士何康,如果中国制造的标志性老大郭台铭坐在您的面前,您会对他说什么?
许纪霖:我想对他说的是,在中国最受尊重的不是最有钱的商人,而是有人性、有文化的儒商。
富士康的待遇管理似乎都是比较好的,但是为什么有很多人离开,还有很多人跳楼呢?他看透了人性,人不是AA鸡,AA鸡吃的比走地鸡要好。富士康今天的管理模式是违背人性的,它是一个资本主义的集中营,它整个脱离了社会,它和社会是断绝的。我们知道,人可以辛苦一点,但人需要一种精神的交流和安慰,富士康缺的是这个东西,它里面全都是AA鸡,就像卓别林一样,你是流水线上的一个机器,大家一定记得卓别林最典型的一个经典镜头,卓别林拿一个大板锤在那里拧,等到他下班还停不下来,到街上看到女士的钮扣也要拧一下。这就是富士康,虽然收入好一点,但是人不是AA鸡。
提问:许老师,您怎么看现在的崛起与一百年的洋务运动,您觉得中国够称霸吗?我感觉看不到。
许纪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中国还停留在洋务运动阶段,虽然洋务运动失败了,中国这次的洋务运动是成功了。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中国当然有进步,和晚清比较起来,你毕竟不得不承认,中国挨打的问题是解决了,大部分人挨饿的问题也解决了,但是人的尊严的问题没有解决。今天在中国最重要的要解决这个尊严的问题,这个尊严一方面当然和收入有关,解决这样严重的贫富两极分化的问题,另外一个更重要的,是在法律上和精神上要被平等的对待。这是最重要的。
提问:《联合早报》发表署名文章,认为中国崛起是一种被崛起的模式,是积极融入全球化的结果。许老师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许纪霖:当然,中国崛起——我做了一个民意测验,你承认中国崛起的举手?(观众举手)有4位,看来中国真的是被崛起。
提问:儒家思想提倡传统文化,经过五四之后已支离破碎,能够在中国文明崛起中做支撑的价值观,应该是以和谐为代表的天人合一价值观吗,除了儒家常常被提起之外,你如何看待中国的道教?
许纪霖:实际上中国文明多是以儒家为核心,但是不是单独一个儒家,道家也是中国文明的一部分,还有其他佛教等等更多的诸子百家,它都构成了中国文明丰富的内容。我们今天不可能简单的复古,那是不可能的,时代不一样了,何况现在西方文明很多东西已经内在化,也成为我们中国今天文化的不可分离的一部分。你今天讲到中国文化,你有可能离开西方吗?我们讲的所有的话,递的所有条子的词汇大部分都是西方过来的,有多少是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但是它已经成为中国的了,西方的很多东西现在已经内化为中国文明的一部分,所以我们要有一个更宽广的视野来看。我们接下来要重建的中国文明同时也包含着西方文明的一部分,也包含着传统的儒家文明、道家文明等等,也有可能包含着毛泽东时代可能有的某些被改造过了的东西,也有可能把它结合起来。
所以,未来的中国文明一定是多元的、开放的,甚至恐怕很难说是什么为核心,它可能就是一个新的文明,但文明的建设不是制度的建设,更不是造一栋大楼,它需要几代人。在中国历史当中,中国的儒家曾经在魏晋南北朝,后来开始碰到佛教,一直在动荡,一直到宋代才差不多重建礼学,有了中华文明的儒家第二次复兴,这中间多少年?差不多800年到1000年时间,虽然现在历史变化很快不要800年到1000年,打一个折扣,也许需要400年,现在儒家文明只崩溃了一个世纪,还早,做中国人一定要有耐心。
提问:中国文明崛起的现实基础何在,如何克服文明道路上的现实障碍?
许纪霖:障碍太多了,我们有太多的绊脚石,有政治的绊脚石,有文化的绊脚石,有无穷的绊脚石,但是要建立文明,文明有不同层次的理解,有一般意义上的、日常生活的文明规范,也有一般的文化素质、教育素质和更高级的一套宗教和哲学,我们内心中的一套哲学观、宗教观、价值观,这都是文明的内容,所以它非常丰富,甚至我们做的每一个工作都和文明有关。但是既然是这样,聚沙成塔,如果我们每个人在做自己的工作,不仅从专业角度能够提升一点点,更从文明的角度来做,也许我们就对文明的重建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提问:许老师,您刚才说中国需要一种与世界主流价值观一致的文明,请问我们应该怎么做、做什么才能具有此文明?
许纪霖:我纠正一下,不是和世界主流文明一致的文明,是顺应,主流文明不是一个静态,它也有待于发展,有些东西不会完全一致的,总是允许有一定的差异,但是这个差异不会太大,太大就要走向文明的反面。文明的工作是很抽象的、很玄幻、也很具体、很琐碎。今天我总的感觉,我们的讲座就很文明,既有政治文明,也精神文明,每一个朋友也都很文明,我们已经以一种文明的方式来重建文明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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