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女子的爱情悲歌(八):剔尽寒灯梦不成之朱淑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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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anwen8.cn  雪梅(冰雪之梅) 2010-07-02 01:04(定稿于2010.6.29)
在宋代,和李清照比肩的才女,当属朱淑真。只不过,李清照的爱情是华美的盛宴,有着浓郁的芳香,而朱淑真的心却是寂寂无色的花枝,总也找不到属于她的那一枝爱情花开。
朱淑真,一生,都在寻寻觅觅中,期盼着爱情。只可惜,爱成灰,心已凉,痛断肠。
几天来,当我搜集有关她的资料时,却发现,除了流传于世的诗词之外,其他的故事几乎了无痕迹。历史的烟尘掩埋了一个才女的身世,但你灼灼不凋的芳华,却在诗词园林中大放异彩。
于是,我只能通过一些诗词碎片,来揣想你的痛苦与孤绝。
朱淑真,一作淑贞,号幽栖居士,南宋初年时在世,相传为朱熹侄女。她生于钱塘江畔(另一说“浙中海宁人”),那里的湖光山色,滋养了她秀丽的容颜,培养了她的灵性。其父曾在浙西做官,家境优裕。官宦之家的优越条件,使她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所以,淑真自幼颖慧,博通经史,能文善画,精晓音律,尤工诗词。素有才女之称。
多才多艺的女子总是对未来怀着美好的幻想,待字闺中的朱淑真,幻想着,等待她的将是一片美丽的芳园,那里花开千朵,蝶舞成群。缤纷的花丛中,有个美少年伫立踟蹰,等待她走近,牵她的手,俘获她的心。于是,她在向往和憧憬中,用诗歌编织着心中的爱之梦。
瞧,下面的这首《春日偶成》写的多么的浪漫!
初合双鬟学画眉,未知心事属他谁?待将满抱中秋月,分付萧郎万首诗。
少女的情怀总是诗。她在青涩的时光里,幸福的猜想着:她的心事将属于谁?哪个男人将俘获她的一颗芳心?当然,想像就像空中的彩虹,是绚丽多姿的。可以分付万首诗的那个萧郎,是潇洒帅气的,是知她懂她的,是和她志趣相投,能与她一起吟诗作赋的。诗中对爱情流露出的向往和喜悦,言说出了一个少女内心的隐秘。
花样年华里的少女,总是用自己的眼睛和心灵傻傻的张望,张望自己如花岁月里那份美丽的爱情,期盼着那个美少年能踏歌而来,结伴同游。所以,琼瑶言情小说里才子佳人两相遇的爱情故事,能迷倒年轻人;明晓溪的《泡沫之夏》,能让青涩少女白昼猝读不忍释卷;郭敬明小说忧伤颓废的基调,能让中学生泪水涟涟。
哪一个少女,没有青涩之梦呢?
这让我想到黑格尔的一句话:“爱情在女子身上显得最美,因为女子把全部精神生活和现实生活都集中在爱情里和推广成为爱情。”可是,残酷的现实,总是摧残少女的爱之梦。原来,那些梦想的爱情,就像美丽的肥皂泡,舞动的只是彩色的幻象,还没出现就已经破裂。
从诗中推测,少女时的朱淑真似乎有一个意中人,她应该和她两情相悦,心心相吸。她在一首诗中这样写道:“门前春水碧如天,座上诗人逸似仙。白璧一双无玷缺,吹箫归去又无缘。”朱淑真和一个男子在诗会上相遇,他是白面书生,飘逸如仙。此后,她和他有过一些约会,这首《清平乐·夏日游湖》记述了相会的喜悦: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女词人是多么的大胆泼辣!激情如火时,什么礼教约束,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一边呆着吧,我且享受这片刻的温存和幸福。在那清规戒律森严的封建时代,朱淑真能写出这样的艳词,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也难怪后来,父母亲把她的诗词付之一炬。这不是丢家人的脸面吗?道学家们也诋之为“淫娃佚女”、“有失妇德”。然而词论家仍给予高度的赞扬:“淑真的‘娇痴不怕人猜’,放诞得妙。”这首词是朱淑真对封建道德礼规的不屑,是对爱情理想的执著追求,是个性自由的大胆呈现。
这种思想,在那个时代,是多么的难能可贵!然而,对于爱情寄予的希望越大,这种理想不能实现时,内心的痛苦就越深重。
理想与现实的落差,很快打破了淑真的爱情之梦。瞬间的眩晕后,淑真不幸跌入痛苦的深渊。小女子这么胆大包天,父母岂能容忍?于是,父母日夜相逼,19岁的淑真被迫无奈,违心的嫁给了一个俗吏。
有人说:婚姻是一把伞,有了它,风雨烈日时自然舒适无比,但更多平平淡淡的天气里,多了一把伞难免是累赘。可是,淑真的这把婚姻之伞不仅没能给她遮风挡雨,反而成为她心灵的累赘。
扔不掉,又收不回。
既然已嫁作他人妇,淑真对丈夫就存在一份念想,希望他能和自己携手相牵,走过人生的丽日风雨。婚后的淑真,随夫宦游于吴越荆楚之间,因不堪颠沛生活,返回家乡。据传,她曾作一“圈儿词”寄夫。信上无字,尽是圈圈点点。夫不解其意,于书脊夹缝见蝇头小楷《相思词》,顿悟失笑:“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月缺了会圆,月圆了会缺。整圆儿是团圆,半圈儿是别离。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我意。还有数不尽的相思情,我一路圈儿圈到底。”夫阅信,次日一早雇船回海宁故里。
这首圈儿词既表现了淑真的才气,也把她的含蓄幽默演绎得淋漓尽致。从词中看,她和丈夫之间还是有些欢愉的。
开始时,她还对丈夫抱着很大的幻想,希望他心怀大志,功业有成,并多次作诗勉励他:“美噗莫辞雕作器,涓流终见积成渊”,“鸿鸽羽仪当养就,飞腾早晚看冲天”。可惜丈夫和她就像两条平行的铁轨,总也找不到爱的交集。丈夫在吴越荆楚间辗转做官,满口官腔,浑身都是铜臭味,他一心钻营,搜括钱财,喜爱美色,公事之余就泡在妓院中鬼混。
朱淑贞把对丈夫不满的感情在她的诗中流露。“从宦东西不自由,亲帏千里泪长流。已无鸿雁传家信,更被杜鹃追客愁。”(《春日书怀》)可见丈夫所热衷的仕途生活与淑真的生活趣味大相径庭;“山色水光随地改,共谁裁减入新诗”(《舟行即事》),波光山水,淑真只能独自吟咏诗词佳句,丈夫不擅诗词,不能和她同赏共吟。
爱情最悲哀的莫过于,共蹋一床,身体相融,却心儿离散。同床异梦,这是多么撕裂人心的痛楚!请看朱淑真的这首《愁怀》诗:
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
一个“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的诗意女子,和蠢鸥鹭同宿一池,是多么的不相宜。相守却不能相知,于是她发出了“何似休生连理枝”的诘问。而婚姻的悖论,恰恰是一些男女就这样走到了一起,并且生儿育女,携手终老。
嫁入官宦之家,成为一位上流社会的贵妇人,这是多少女子的人生追求。假如朱淑真能够安于现状,随遇而安,甘心做一名富贵妻,也许她就不会这么悲苦。可是她偏偏要苦苦的挣扎,寻求内心那份真实的感情,可是她越抗争,就越悲苦。所以,她就像一只啼血的杜鹃,蘸着诗词的血泪,孤绝的悲鸣。
我觉得,朱淑真所缺乏的是李清照身上那种与不和谐婚姻决裂到底的胆识和勇气。所以,她只能在孤吟中断肠,在断肠中绝望。
错不在淑真,也不在她的丈夫,而在于,她没有找到心有灵犀的那个人。
如果她和丈夫将就着过下去,她作她的诗,他做他的官,也就吧了,可她偏偏不肯屈就。
“土花能白又能红,晚节由能爱此工。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黄花》)朱淑真要像黄花那样保持高洁的操守,决不与黄叶一样的丈夫同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个追求人格独立的女诗人形象,傲然挺立于我们的面前,显示了她与不幸婚姻对抗到底的无畏与决绝。可是,淑真啊,你一个弱女子,势单力薄,你对抗的不只是丈夫,而是整个家庭和封建礼教啊!
对抗的背后是无畏的牺牲,悲与伤由此倾泻,流淌一生。她就像一株傲岸的黄花,悬崖独自开,铸就了一生的孤独和决绝。
于是,她只得用回忆慢慢疗伤,重温着曾经的一幕幕。
斜风细雨作春寒。对尊前,忆前欢,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芳草断烟南浦路,和别泪,看青山。昨宵结得梦因缘。水云间,悄无言,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辗转翠衾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江城子·赏春》
回忆是开在陈年里的花,颜色暗淡,却依然妖娆,所以,朱淑真和许多人一样,总喜欢频频的回顾。流年暗度,尊前把酒,欢爱旧梦,一一上演,寂寞难耐,泪眼倚阑干。那南浦路上,依依惜别的身影,款款泪落的深情,都结成了昨宵的梦缘。可惜,醒来后,愁恨又依然。“天易见,见伊难”,执著一生,守候一世,现实婚姻的阻隔,在她和他之间划了一道无形的天河,两人成了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旧情难忘,却不过是春梦里的一抹幻象。有的只是刻骨的怀念和悲凉。
由“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的无忌放诞,到“对尊前,忆前欢”的黯然回首,可以看出,朱淑真的生命里,曾有个男子点燃过她爱情的火焰,她和他是相爱的,但因种种原因,终未走到一起。
所以,在无望的婚姻里,她只能痴痴的守望着,那个点亮她爱情灯火的男人。
回忆虽然给她的心灵带来了一抹亮色,但人终是活在现实里的。回忆越美,内心越是痛苦无助。于是,那一首首令人断肠的诗句便从她的笔下姑姑涌出:“绿满山川闻杜宇。便做无情,莫也愁人苦”(《蝶恋花·送春》),“芭蕉叶上梧桐里,点点声声有断肠”(《闷怀》),“恰似楚人情太苦,年年对景倍添愁”(《暮秋》),“山亭水榭秋方半,凤帏寂寞无人伴”。
寂寞朝朝暮暮,此情此恨,无人能懂。孤独,渗入血液;眼泪滴落,流淌成河。
在她写断肠的词作中,有两首给我的印象最深。
一首是《减字木兰花·春怨》: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春寒著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这首词哀怨凄婉,浸透着情感的孤独和生命的苍凉。起笔连用五个“独”字,把词人无以排遣的苦闷情怀,形象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行则形只影单,坐则顾影自怜,赋诗无心,饮酒无绪,起卧无时。春寒,残妆,寒灯,这些意象,把一个愁苦无聊的诗人形象,书写的淋漓尽致。
读了这首词,我仿佛看到一个形影相吊的寂寞妇人,百无聊赖中,徘徊复徘徊,独坐复独坐,她独唱独酬,独卧于床榻之上,愁病相加,独对寂寞的寒灯,用细瘦的枯指,剔着那点点的灯花,声声叹息,希望能酣然入睡,做一场如花的春梦。梦中,再遇那个心心相印的人儿,可是,长夜无眠,只有孤灯陪伴,寂寞是如此的悠长。
孤寂就像缀满天边的流苏,总在夜深人静时,猛然落下,撞得词人的心,一片冰凉、空濛。
相思无奈,锦心无寄。寂寞,指尖绕。挥手,转身,苍凉一片。低眉,俯首,孤影自怜。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再看另一首《谒金门·春半》:
春已半,触目此情无限。十二阑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
朱淑真写春的诗词很多,但大都带有伤感的色彩。如“故人何处草空碧,撩乱寸心天一涯”(《暮春有感》),“断肠芳草连天碧,春不归来梦不通”(《晚春有感》),“逢春触处须萦恨,对景无时不断肠”(《伤别》)。这些句子,读了让人泪落。而这首词更是触春成愁,满眼繁花铺锦,朵朵都是丝丝悲凉的心绪;到处都是莺歌燕舞,只有她形单影只。
花开花落,岁序不言,当“十二阑干闲倚遍”,那流走的锦瑟年华,那无以释放的爱恋,都被落花轻轻触动,于是,那香消玉陨的悲凉,与年华渐远的感伤,便和着蓬蓬勃勃、绵绵不尽的芳草,延伸出一片茫茫无际的断肠情怀。
有论者说,这首词是朱淑真抒发因所嫁非偶,婚后日日思念意中人,却无法相见的痛苦之情。而在那个封建礼教盛行的黑暗时代,一个有夫之妇思念情人,是大逆不道,是被视为非法的,所以,她难以明言,只得借写春景婉曲的表达。联系《清平乐·夏日游湖》《江城子·赏春》等诗词看,说的不无道理。
流年偷渡,韶华暗损。朱淑真在绝望的流年里苦度时日,不断的吟咏着心灵深处的悲歌。请看下面的两首《菩萨蛮》:
其一:山亭水榭秋方半,凤帷寂寞无人伴。愁闷一番新,双蛾只旧颦。
起来临绣户,时有疏萤度。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
其二:湿云不渡溪桥冷,娥寒初破东风影。溪下水声长,一枝和月香。
人怜花似旧,花不知人瘦。独自倚阑干,夜深花正寒。
面对天上的那轮皎月,苏轼发出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美好祝愿,寂寞的淑真双眉紧锁,竟然反其道而行之,伤感的吟出了“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的诗句。人无伴,月未满,人月相怜,苦涩蔓延。而“人怜花似旧,花不知人瘦”,是词人借花诉说对昔日恋人的依依深情。花自无情,人自多感,在词人这看似哀怨、悲凄、忧悒的表象下,不正流荡着一个女人赤诚而热烈的心潮吗?她在思念谁,而那个人儿又在何方?
这份思念,只是她心中苦苦怀念的彩色幻想,舞动的是她内心的绚烂和荒凉。
韶华似水,欢颜如花。那一场流年,多像一场梦,梦生梦消,梦阑梦醒。斑斑驳驳,跌跌撞撞,满目疮痍。繁华落尽,淑真悲凉的心却无一处可以安放。
很喜欢两句话:两个人,哄闹一场;一个人,地老天荒。淑真在现实婚姻的藩篱里,和自己的丈夫朝夕相处,貌合神离;在泡沫般的怀念中,思念着心中的那个人,情感寂寞的独舞,演绎着她一个人的倾国倾城。
这样的爱,是多么的无奈和无助!
据说,后来她只身回到浙江钱塘的娘家,周围和娘家的人,都认为她对夫不忠,不安分守己,失了妇道,有些人把她的生活说成是“桑淄之行”,甚至贬她为“泆女”。各种流言秽语纷至沓来,淑真在种种压力下抬不起头了,最后投水而死,她死后,父母认为女儿丢掉了家庭的脸面,于是,把她写下的那些淫词艳语一把火烧掉。据《断肠集序》中说:“其死也,不能葬骨于地下,如青冢之可吊,并其诗为父母一火焚之,今所传者百不一存,是重不幸也,呜呼冤哉!”
可是,家人不爱她,自有人爱之。一个喜爱她诗词的魏仲恭,在钱塘的市井之间,搜集她的断简残篇,集诗名曰《断肠集》,集词名曰《断肠词》。
不知道,在把命运交给水的那一刻,她是否想起了那个青衫潇洒的少年。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生查子·元夕》(一说欧阳修作)
淑真啊,你在月上柳梢的黄昏中,初涉情场,留下了初相见的美好记忆。可是去年人,早以不见,只有透满春衫的泪与愁,纠缠一生。这一旧情难续的沉重哀伤,这种对昔日恋人的一往情深,叫你如何消受?
对恋人的思念越深,现实越是不尽人意,内心就越是痛苦和绝望。
朱淑真的花样年华里,有过期盼和张望,有过缠绵和炽烈,后来却因“羽翼不相宜”的婚姻,一一葬送。“当游离于婚姻之外的爱情在流年中消散,一切曾有的绚烂如同幻觉,绝望成为最后的姿势。”
断肠后,只有一死,卒年不祥。
朱淑真的一生,希望活的真实,爱的饱满,她清醒的行走在心灵的阡陌之上,渴望与知音携手同游,共度一生,可是寻寻觅觅中,因何对酒,与谁和歌?
我不禁要问:淑真,你的一生都交付给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