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战将.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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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远去了
一个人应该充满性感,一支好枪肯定充满枪感。当你拥有一件卓越的武器,那么,这武器同时也拥有了你。
――朱苏进《面对无限的寂静》
林彪打仗,经常直接指挥到师。在东北战场上,被他指挥最多的部队,是1纵的1师和2纵的5师。1师就是后来被称为“万岁军”的主力,而5师的情况却鲜为人知。
1949年10月,中国人民解放军东北军区司令部编写的《东北三年解放战争军事资料》对5师评价如下:
“该部队系东北部队中最有朝气的一个师,突击力最强,进步快,战斗经验丰富,攻防兼备,以猛打、猛冲、猛追,三猛著称。善于运动野战,攻坚力亦很顽强,为东北部队中头等主力师。”
在东北野战军十二个主力纵队三十六个师中,这个评价是最高的。
头等主力师师长的名字叫钟伟。
与枪声结下了不解之缘
崇山峻岭中突然涌出一条清流,清流在这里画了一个半圆,把一座小山围了起来,河湾的直径有几公里。于是,一座山城就在这里出现了,城市的街道逐渐顺着山坡由低向高发展,填满了原先的沟沟坎坎。山城因这条河湾而得名--平江。
公元1911年10月10日,在平江城外的一间平房里,你挥舞着小手“哇哇”大哭地来到了人间。突然,哭声嘎然而止,你睁开又黑又亮的双眼,一动也不动,似乎在聆听着什么。
这一天对于每一个中国人都具有特殊意义。如果从平江向西北移动径纬各二度,你便会听到响彻武昌城头的猛烈枪声。
这一天,辛亥革命的枪声震惊了中国。
从这一天起,民主主义革命的枪声蔓延了全中国。
也正是从这一天起,连绵不绝的枪声在中国持续达半个世纪之久。
你一生的命运似乎注定与枪声结下了不解之缘。
你还记得1928年7月22日吗?在这个中国共产党著名的日子里,平江城突然枪声大作。城里的群众潮水般地涌向城外,纷纷逃难。而此时的你,却头戴草帽,手挎菜篮子急急奔向那枪声响起的地方。
那时你才17岁。
这一天,彭德怀、滕代远在平江组织和发动了著名的平江起义。因起义时间仓促,起义部队当时没有与平江党组织联系上。起义的枪声响起后,隐蔽在你家的地下党袁克歧,断定城里出了大事,便派你进城了解情况。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枪声。”你回忆那天情景时并没有自豪,也没有炫耀,而是一种内疚的语调:“开始我以为是谁家办红白喜事放的鞭炮呢。当听袁老师说是枪声时,虽然嘴里没说,心里却象藏着一只小兔子,只跳只跳的。我是硬着头皮进城了解情况的,后来大家都说我勇敢。其实我那天害怕的腿肚子都发抖了。世界上没有天生勇敢的人!”
你把进城了解的情况告诉袁克歧后,他们马上组织南乡一带群众,抬猪送菜,慰问起义部队。
谁会想到当年听到枪声腿肚子都发抖的你,后来竟成了红军队伍中的一员猛将。
枪声意味着什么
当你第一次参加战斗时才明白枪声意味着什么--那是红军围困南昌的战斗--你藏在一堵墙后面。因为你是新兵,连长叫你在后面掩护他们进攻。你把胳臂肘紧贴着在地上,顺着枪筒向前面望去。战友们冲上去了。突然,右侧出现一群敌人反击,其中一个头戴大盖帽的军官挥舞着手枪。这是你第一次见到这么近的敌人。你望着表尺缺口内的准星,对准了那个挥舞手枪的军官。你轻轻一扣板机,这种步兵火器射击后使枪身朝后滑动,枪托在你的肩头狠狠地撞了一下。你清楚地看到,他的头一歪,扑倒在地,他左臂压在身下,握手枪的右臂伸出在脑袋前方......
在这整个过程中,在那使你嘴巴喉咙发干的恐惧中,你做了你该做的事,虽然那意味着一个生命的毁灭。同时,你也体会到在激烈的枪声中那种使人嘴巴发干、排除了恐惧并排除了其他杂念的兴奋和狂喜。
如果枪声只意味着死亡那就太简单了--由于你在第一次战斗的表现,这时你已经当上了排长--敌人冲上来了。你命令身边的一个机枪手,转动枪口连放。把敌人打退后,你手抹一下脸上的汗珠,一歪身就睡着了,一连十几天的恶战,你已经疲劳到极点。冲锋号一响,两军又混战在一起。子弹打完了,用大刀砍,用枪托打,用石头砸,用牙咬。夺回一块阵地,敌人反冲过来又失掉,再次冲锋又夺回来。身负重伤的战士爬到前边用身体作工事掩护战友;一位双腿炸断的战士,打完子弹,便把步枪扔给后面的人,宁死也不愿丢失武器;一个伤员拉响怀中的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了。
这时的你已经没有兴奋和狂喜,而只有愤怒和仇恨。士兵们看到,你象一头发怒的狮子,提着一口大刀,冲进敌人堆里左冲右杀,许多敌人的脑袋象落了蒂的西瓜从肩头落下来......
直到这一仗打下来,你才真正理解了枪声的意义,战争的意义。全连一百多人,死伤过半,敌人丢尸遍野--这是两群人为了求生而进行的相互残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残杀。
象这样的战斗,你究竟经历了多少次?我们已无法统计了。在你的档案里,我们看到的是一长串数也数不清的战斗名字--
红军时期有:长沙、南昌、泉上土堡、朋口、连城、洋口、延平、顺昌、沙县、泰宁、太阳嶂、广昌、大寨脑、高虎脑、万年亭、土城、赤水、娄山关、会理、关上村.......
抗战时期有:四望山、罗山、朱堂店、严家桥、银屏山、三官殿、汤家沟、老张集、淮阴、高沟......
解放战争时期有:务欢池、四平、金山堡、靠山屯、黑林子、昌图、娘娘庙、彰武、文家台、五道屯、长春、铁岭、苏家屯、沈阳......
还有一个记录是,1930年7月15日,你发动和组织了52名当地少先队员参加红军,军政治部经过严格挑选,留下你和另外15人在军政治部当宣传队员。而到了战争结束后,这52位平江青年仅余你和张政宪两个完人,还有一位钟赤兵在战火中失去了一条腿。
“战场是你的乐园,枪炮是你的玩具”
“咚、咚、咚......”这是汉阳造步枪的声音;
“啪、啪、啪......”这是三八式步枪的声音;
“哒哒哒哒......”毫无疑问,这是机枪连发的声音,德国的沉闷,美国的响亮,苏联的听起来和我们放鞭炮的声音一样。
是的,枪声就是残杀。而这时--当你成为高级指挥员时,你对枪声又有了另一番的认识和理解。一位作家曾经这样写你:
战场是你的乐园,枪炮是你的玩具,硝烟是你的最清新的空气,弹啸是你最倾心的音乐。被当代青年称为“三等残废”的平江人钟伟,就是为了军人的事业降生到这个世界的。走向战场,就象杰出的乐队指挥走向前台,挥动指挥棒,整个灵魂立刻就陷于陶醉般的兢兢业业之中......
让我们来看看你指挥的两个战例吧――
先看看你参加的攻克淮阴(苏北清江)的战例:
“淮阴为伪28师潘干臣部全部约7000余人,另有伪县府及伪警卫人员千余人,以淮阴丈余高之城恒,环城的护城河堤和周围的高大建筑物为依托,并在各支撑点间筑有二至四丈高之炮楼,在各支撑点周围并筑有铁丝网、外壕等障碍物,构成纵横十余里的坚固防御,周围之乡区伪武装在附近集镇设立卫星据点,以保证城恒(土旁)的安全。
“此一战斗,10旅28团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敌人利用高大城墙的掩护,在城内实施机动和从城墙上向我射击,在敌人强大炮火这一情况下,我在墙外构筑射击台高出敌人城墙,限制敌人运动,压制敌人火力,保证了部队的机动和冲击。28团英勇顽强,发展迅速,伤亡少,缴获大,被命名为“清江部队”。
当时你任10旅28团团长,在墙外构筑高出敌人城墙的射击台,就是你的鬼点子。此役,你率领28团不到5分钟即将东门城墙突破,攻进城内,猛扑敌军师部,当场击毙伪师长潘干臣。战后,你被任命为10旅旅长。
再看看你起了关键作用的东北文家台战例:
“1948年1月2日,敌新5军军长陈达林率其195师、43师进到公主屯以北地区,与我6纵16师接触,遭到有利阻击。2纵奉命由彰武迅速进至公主屯以北地区,7纵进至公主屯以西地区,3纵进至以南地区,形成对公主屯之敌的包围。5日,各部队紧缩包围圈,将敌压缩于文家台等地区。
“钟伟指挥5师不顾五道屯方面敌军侧射火力之射击,大胆地向文家台逼近,并利用黑夜的掩护构筑了上千米的雪墙和雪道。次日佛晓,5师在对敌进行猛烈炮击后,即向敌发起冲击。敌人被打的晕头转向,四处逃窜,大部被我歼灭。其中,我两个排就俘虏了敌人1800余人。此役,5师和兄弟部队一起,获得俘敌新5军军长陈达林和一名师长,歼敌5000余人的胜利。”
在这一战例中“利用黑夜的掩护构筑了上千米的雪墙和雪道”,就是你的“杰作”。当时,你来到5师14团阵地前,看到部队在雪地里进攻,动作缓慢,十分困难,牺牲巨大。突然灵机一动,提出在雪地里挖多条弯弯曲曲的雪道,在雪道上滑行进攻。果然此招奏效。第二天进攻时,雪道上的水结成了一层薄冰,冲锋的士兵可以在上面飞快滑行,同时挖雪道时翻起的雪组成了一道道冰冻的雪墙,有效地掩护了我军士兵的进攻。
战后,东北民主联军改名为东北人民解放军,你被破格提拔为12纵队司令员。
卓越的军人应有卓越的抗命
战场上,能够从对手细微变化中,判断出他们的军事企图和动向。这是一种真功夫。难怪人家说你--在枪林弹雨中勇猛似虎,机警似鹿,狡猾狡猾的象只老狐狸
1947年3月8日,我军发起三下江南战役。战役的目的是首先集中主力歼灭德惠东北大房身之新一军。
8日晚,你接到林彪命令,要5师北进至中长路东配合1纵队歼灭大房身之敌。当你率5师经过朝阳川北时,隐隐约约听见西南姜家屯和王奎店那边的枪声,伴着乱哄哄的杂音。据侦察,得悉敌88师尚在靠山屯及其周围。
你立马聍听半饷,判断说:这是立足未稳之敌,可以打!
林彪第二次来电,严肃命令你速去大房身。而你却回电说:把这股敌人吃掉马上就去。
你吃掉了姜家屯一个营,王奎店一个营没啃动,退守至靠山屯。
林彪第三次来电,催促执行总部意图。而这时,敌88师和87师主力分别从农安和德惠赶来增援。
究竟是打还是走?
当时5师领导大部分主张走。他们认为,我师孤军攻击敌人,胜利把握不大。总部给北进的任务关系全局,如不北进,将会干扰上级决心,贻误战机,后果严重。
只有你一人主张打。理由是:敌88师在退却中,立足未稳,士气不振,我歼其一部有把握。如果机械地执行上级命令,势必与敌行军纵队交叉,被迫投入战斗,仗也打不好,路也走不成,既难按时到达指定位置,又会错过歼敌机会。
军情如火。此刻,形势不容许“集体领导”,时间不容许“研究研究”。你拍起了桌子:我是师长,我说了算!谁再说走,我就毙了他娘卖X的!
你一边组织攻击、打援,一边给林彪回电:这儿情况如何如何,是歼敌的好时机,我就在这儿打了,让1纵它们都来配合我吧!
林彪不愧为林彪。他接到电报后认为,现在战场形势已变,战略部署必须跟着变。林彪当即回电:改变原来的作战部署,将歼灭大房身之敌部署改为监视,令1师、6师和6纵队向靠山屯附近集结,集中主力歼灭敌88、87师。
12日,1纵1师在郭家屯与敌88师遭遇,毙伤敌800多人,俘敌1190多人。1纵2师、3师也按时赶到靠山屯,将敌87师主力歼灭。
战后有人说:“这一仗打了个本末倒置,把1纵、2纵都调动了,把林总也指挥了。”林彪却说:“要敢于打违抗命令的胜仗,象钟伟在靠山屯那样,三次违抗命令。”
军人应该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但一些成功战役恰恰在抗命中取胜的。卓越的军人应当有卓越的抗命。你在靠山屯的抗命是卓越的!你在浑河岸边的抗命也是卓越的!
这是1948年10月30日。你站在浑河岸边,举起望远镜,遥望西边的沈阳城。此时,你的手中捏着两份电报命令。
一份是中央军委致电东北野司的命令:“建议以12纵及3个独立师由钟伟指挥,由四平以北上车,赶于24日以前全部运抵清原,以急行军开至鞍山、海城,堵塞敌向营口退路。此计划甚为必要,请即电高伍照此速办,愈快愈好。”
另一份是东野司令部的命令:“12纵队以一个师围歼铁岭之敌,主力即向巨流河前进,坚决堵截寥兵团回沈阳的退路。”
你面临着从未有过的两难决择。
六天前,辽西会战刚结束,作为12纵司令员的你接到第一份命令后,即指挥部队从公主岭取直线沿中长路南下,日夜兼程,向海城进发,经3天3夜和1个上午,行程650华里,于29日下午2点抵达开原。当你率部正准备经沈阳以东直插海城时,突然接到第二份命令。
此时,摆在你面前有两个任务:一是军委要求的到海城拦阻沈阳之敌向营口退却的任务;二是东野要求的在巨流河阻击寥耀湘兵团退沈阳的任务。
你却置两份命令于不顾,大声说:“娘卖X的,命令部队过河。向沈阳进军!”
上级的两份命令都没有指示打沈阳,你为什么选择攻打沈阳的作战路线?
其实,你对完成上级赋予的作战任务早已成竹在胸:抢渡浑河前,你已了解到,沈阳守敌尚未大批外逃。你命令一个独立师赶到海城,也没有发现敌情。另外,你又摆了一个师的兵力在巨流河。这条河宽达100余米,深二、三米,河上无任何船只,只有一条铁路桥可以通过。必要时一炸毁,一个师的兵力完成堵截寥兵团退沈阳的任务基本没问题。
你说:“军委和东野的两个不同作战方向的任务,就象两个箩筐摆在我们面前。此时与其迂回到海城拦阻敌人,还不如直接打进沈阳拖住敌人。我们用主力打沈阳,就象把劲使在挂着两个箩筐的扁担中间,即可以拖住敌人逃营口,又可以随时机动到巨流河堵截寥兵团退沈阳。至于孤军深入沈阳是不是太冒险了?其实不然。因为敌人是败兵,正处于极度的恐慌之中,阵脚已乱,我们根本不怕。”
你率12纵渡过浑河后,便是一连串上级事先没有安排,而又符合总的战略意图的军事行动,真是奇招迭起,精采异常。
中午,12纵主力抢渡沈阳东的浑河,又连水带汗地跑步40余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苏家屯,全歼敌一个加强团和地方保安师,共歼俘敌军5000余人。
31日,你率部以每小时9公里的速度轻装前进,进攻敌防守前沿阵地小郭庄。由于兵力不足,进攻受挫。
11月1日凌晨4点,5颗红色信号弹冉冉升起,35师和13团一鼓作气冲向敌阵,不到一小时全歼小郭庄守敌,俘敌400余人。
与此同时,你命令36师扫除了浑河铁桥北端全部敌军据点,直逼沈阳敌人防御中心--铁西区。
11月1日9点至下午4点,经过7小时的激战,你指挥的部队――12纵攻占铁西区,敌王牌军207师(缺装甲团)被歼灭,俘敌师长以下官兵13000余人,缴获美制100毫米重型榴弹炮4门及大批枪支弹药。
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
当你决定打沈阳时,一个师的师长仗着和林彪老关系,不听指挥,使兵力严重不足。正好这时,第2纵队第5师13团路过。5师是你的老部队。你把团长张峰拦住:“你们去哪儿?”张峰答:“奉命向营口方向追击。”你毫不客气地说:“我独立二师已经占领营口,你们不要去了,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打小郭庄。”
你的决策果然棋高一着。
当你率部攻进沈阳时,沈阳之敌大部尚未撤离。而寥耀湘兵团在远离巨流河的胡家窝棚等地被兄弟部队歼灭。12纵孤军深入沈阳,拖住了敌人,为我军主力赶到围歼沈阳之敌创造了先决条件。
战争在你的手里变成了一种艺术,一种克敌制胜的艺术,一种无往不胜的艺术,一钟游刃自如,左右逢源的艺术。你在战场上不仅仅是简单地执行命令,而是善于动脑子创造性地执行命令;不仅仅是创造性地执行命令,而且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作出正确无误的判断。一些和你共事过的老人说:“钟伟的脑子比电子计算机还灵还快,我们十个八个捏在一块也不如他一个。
枪声可以使人变坏,也可以使人变好
枪声,可以使一个人的灵魂变为高尚;
枪声,可以使一个人的灵魂走向堕落;
枪声,还可以使一个人的灵魂善恶交错,熔为一体,使人们辨不清是是非非、真真假假、美美丑丑。
了解你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企图用单一的色彩或仅仅从一个方面描绘你的性格是不会成功的,因为构成你性格的因素从来不是单一的。许多人不喜欢你,说你骄傲自大,目中无人,生活腐败,冷酷无情,好大喜功。但也有许多人谈起你眼睛就发亮,称赞你坚定勇敢,多谋善断,敢说敢为,治军、打仗都有一套,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军人。也许双方都有道理,既使在你去世以后,记者听到的仍然是截然不同评价--
“另一次,我军一个营被国民党包围了。另一个营奉命去解围,没有成功,退下来了。彭总闻讯大怒,对钟伟说:‘把这个营长毙了!’钟伟连声答道:‘好、好......’说着把这个营长推出门外,拔出枪‘啪’的一声,子弹从营长的耳旁‘唆’地飞过,营长吓的尿湿了一裤子。钟伟说:‘你快走吧,彭总要枪毙你。到老乡家躲几天,千万不要露面!’结果钟伟自己带部队把那个营救出来了。”
“能打还能抢。在苏北时,10旅向盐阜区要钱要粮,区里没给那么多。钟伟就让侦察排在河边埋伏着,把区委书记抓住揍了一顿。区委书记告到黄克诚那儿。黄克诚批评钟伟。钟伟装糊涂:八路军抓共产党的书记,竟有这种事?真是天下奇闻。”
“1947年秋天,‘东总’两辆弹药车路过郑家屯5师驻地。钟伟招招手,上去一个连就把弹药卸了。押车的干部说:这叫我回去怎么交代呀?钟伟写张条子:就说我钟伟收下了。都是八路,都打国民党,什么你的我的?每次战前,让战士兜里揣上条子,攻进城里就贴,到处都是‘5师缴获’的条子。有些武器和仓库本是别的部队缴获的,也被贴上5师的条子。有时官司打到‘东总’。兵荒马乱的,也没留人看守,怎个说的清?钟伟却振振有词:有条子为证。”
“打完仗了,把部队交给政委、副师长,就回哈尔滨跳舞去了。还......,天下事没有钟伟不敢干的。”
“他几乎和哪个搭档都合不来。对的错的,什么都得他说了算,不然就‘娘卖X的!’1939年6月,钟伟被分配到鄂豫独立游击支队第二团任政治委员,支队司令员是李先念。由于与李先念脾气不合,一气之下,带着爱人、孩子和一个警卫班跑了。钟伟一行从湖北八面城五圣山走到苏北阜宁,餐风露宿,昼伏夜行,爱人刚生过孩子,走不动,就用担架抬。其间还打了几仗。在苏北,黄克诚收留了他,先当支队司令,后当副旅长、旅长。李先念那儿正在批判‘逃兵’钟伟时,却突然在报纸看到旅长钟伟的名字,全支队哗然:逃兵怎么当了旅长?”
“他好的时侯,真了不起。他好的时侯,谁也比不上他;他坏的时侯,可谁都不如他狠毒!在苏北,一次打日军。两个炮楼,打下一个,另一个怎么也打不下来。连长是新调来的,有点犹豫。钟伟对警卫连长说:你去告诉他,一个小时打不下,提头来见。警卫连长跑去说,快打吧,支队长要枪毙你了!那个连长一咬牙,打下来了。由于这次攻日军我们伤亡很大,钟伟一气之下命令把所有俘虏统统毙了。”
“打文家台,我军抓了大批俘虏,但就是找不到新五军军长陈明达。因为敌人在被俘前许多当官的都化装为士兵。钟伟说:‘这好办,把俘虏集合起来跑步,快快跑,把掉队的统统给我抓起来审问,当官的肯定跑不了路。’这一招,也真灵。刚开始跑,就有一个大胖子掉队,上气不接下气。一审查,原来是陈明达的副官,于是,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胳臂上套着12条金项链的陈明达。”
......
谁能理解你那颗被战争扭曲了的灵魂呢!没有爱,只有恨;不是生,就是死。一切都很困难,唯有死亡容易。一个从死亡中爬出来而又随时面临着死亡威胁的人,能和正常人的思维、语言、行为一样吗?
枪声远去了吗?
枪声远去了。
建国后,你曾任北京军区参谋长。那时展现在你面前的祖国首都一派和平景象:鲜花如海,歌声如潮。空中不时掠过一群美丽而快活的和平鸽子,甩下一声声悠扬的鸽哨。
面对着一派和平景色,你和所有饱经战争磨难的人一样,真的以为枪声远去了。
那是一个万家灯火璀灿的夜晚,当你儿子钟戈挥回来告诉你自己报考飞行员体检合格时。兴致勃勃的戈挥原以为子承父业,你一定会高兴的。他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把一个心爱的清代花瓶砸的粉碎,房子里震动着你的咆哮:“谁叫你去当兵的,仗我都代你们打完了,当兵干什么?我们已经破坏的够多了,你们这一代应该建设,应该建设!你懂吗?!”
孩子们懂得为父的心思,他们没有辜负你的期望--老大钟戈挥考上了北京大学技术物理系;老二钟戈扬考上了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老三钟戈平也考上了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大女儿钟靖考上了北京航空学院飞机制造工艺系;小女儿钟山考上了北大哲学系。尤其是改革开放的今天,他们都成为各条战线上的重要技术骨干力量。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他们的路走对了,他们走上这条路与父亲的思想影响分不开。
然而,你当初的想法却是过分天真了。
1959年的夏天,你似乎又听到了枪声。
那是在批判彭德怀、黄克诚右倾机会主义路线的军委扩大会上。会议一开始,你就感受到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但是你还是以局外人的身分,心情轻松地参加这次扩大到你的会议,因为在庐山会议期间,你正在苏联访问,和庐山会议的当事人没有一点瓜葛。你根本就没有想到,在会议的进程之中,你自己竟不知不觉地成了“彭黄集团的积极追随者。”
会议第三天,在分组的背靠背的批判中,空军放了两课“重型炮弹”。
一颗是空军副政委吴法宪放的。他说黄克诚在长征途中下令杀害了一军团的一位团级干部。
另一颗也是一位高级干部放的。他揭发黄克诚在苏北三师时贪污了许多黄金。
黄克诚既谋财又害命,真是罪该万死!
可巧的是这两条“罪行”都与你有关。吴法宪说,黄克诚枪毙一军团的人时,你是现场监刑的。另一位高级干部说,黄克诚贪污黄金的事,钟伟可以作证。
你从平静的港湾一下子被推上了波峰浪谷。这对你来说是有生以来最严峻的考验:如果实事求是地回答问题,必然难逃为彭黄辩护的干系;如果不负责任地乱说,你于心不忍,也不是你的性格。会议休息时,北京军区司令员杨勇、海军政委苏振华私下劝你,就说时间过去太长了,记不清了!
然而,你没有那样做--
你清了清嗓子,以当事人的身分叙述了第一件事的来龙去脉:
那是在攻打娄山关的战斗中,正当部队冲到半山腰时,敌人在一个小山头上猛烈射击,部队前进受阻。你率一个警卫班在团火力配合下,向小山头猛攻。而这时配合作战的一军团一个干部却临阵脱逃,还要拉几个战士反水。他丢下阵地,丢下战友,逃跑了,被我后续部队捉住。按照你的性格,如果他是自己的部属,你早就把他毙了。正因为他是一军团的人,你特意问了在场的一军团的罗瑞卿:“你看怎么办?”罗瑞卿毫不犹豫地回答:“执行战场纪律!”
此时,全场“鸦雀无声”,而你的声音却越来越高:
“第一,这件事是我干的!彭总不在场,他也不知道这回事。和黄克诚也没有关系。”
“第二,现在要说清楚,那人是罪有应得,该杀!如果把他交给林总,林总也会下令枪毙他。理由只有一个:我不杀了他,他就会反过来杀我们!”
“第三,当时一军团的罗瑞卿同志在场,他也同意我们的枪决处理。”
对于第二件事,你说:“我是黄克诚下面的旅长,不是后勤部长,不管财,有多少钱都不知道,无法证明。再说,那么多黄金不是小数目,要用汽车拉,他(黄克诚)那里放?”
说着说着,你把自庐山会议以来本该深深埋在心底的刺痛,也一古脑儿端出来:
“我们大家都是军人,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枪毙一两个怕死鬼,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看是有人别有用心,扯历史旧帐,挑拨一、三军团的关系,.......”
煞那间,会场乱了起来。
你的发言像一面镜子,映出了各色人们的心态:有的人因谎言被揭穿而恼羞成怒,惊恐万状;有的人一抒胸中不平之气,深感痛快淋漓;有的人为自己的儒弱而愧悔交加,无地自容;有的把钦佩的眼光投向你,手里却捏了一把汗。
黄克诚眼睛模糊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种场合,竟站起一位铮铮铁骨的汉子。
“真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哪!”
当时,几乎所有参加那次会议的人都这么说你。因为那时庐山会议已经开过,毛泽东为彭德怀事件早已定了案,一些人巴不得离他远远的,可你却自投罗网,往“贼船”上靠;因为那时林彪在军队最高统帅的地位已经确定,一些人巴结都来不及,而你却斗胆与他唱反调;更因为你的发言,触及了我军历史上最深层最敏感的神经,也是毛泽东在批判彭德怀中最忌讳的一个问题--军队中的山头主义。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将军啊,你能洞察军事斗争的风云变幻,却无法辩清政治斗争的急流旋涡。军事是什么?军事是真枪实弹的战场。政治是什么?政治处处有谎言制造的陷井。你难道就不明白吗?
钟伟啊钟伟,你打了一辈子恶战,却对用兵之道居然不甚了了,不懂得“善用兵者隐其形”、“有而示其以无”......
据说,罗瑞卿向毛泽东主席汇报了这次会议情况。
毛泽东主席听着听着,不禁皱起了眉头。他问:“谁说批判彭德怀是搞宗派主义,是挑拨一、三军团的矛盾?”
罗瑞卿回答:“钟伟!”
“就是那个矮个子钟伟?”
“是!”
毛泽东无言、沉思。接着,拿起一支铅笔在纸上奋笔疾书:“党外有党,党内有派。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而你这时已责令停职反省。你的眼前出现的是毛泽东主席《娄山关》词里的景色--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尖锐而无情的枪声不绝于耳。
听到枪声心里就发痒
1967年夏,安徽合肥。
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带来了史无前例的武装大对抗。
这个城市的两派群众组织--好派与屁派,由唇枪舌剑变成了真枪真剑。其时好派捷足先登,占据了市中心的最高建筑百货大楼。屁派组织了多次进攻,伤亡惨重,一无所获。
听到枪声心里就发痒的你(安徽省农垦厅副厅长)再也坐不住了。
这一天,正当屁派头头们为攻打百货大楼一筹莫展时,一位身穿蓝色旧中山装的老人出现在他们面。老人一进门就出口不顺:“你们这些娃娃,连栋破楼都拿不下来,还造个屁反!”
众头头连忙请教良策,老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番耳语。
果然,第二天。随着一阵枪响,屁派就轻而易举地拿下了百货大楼。
从此,厄运便象影子一样跟随着你。中央文革向全国通辑了你这个插手红卫兵武斗的“罪犯”。
想不到在和平时期你和造反派打起了“游击战”。
你曾经化桩成农民,和来抓你批斗的红卫兵擦肩而过。红卫兵问:“钟伟住哪里?”你回答:“就在那个楼上!”
一个月后,好派红卫兵抓获了你,大会批斗后把你装进一个麻袋,扔到河里去。可是不久,红卫兵竟然接到你的电话:“我钟伟还活着,你们来抓吧!”
当合肥红卫兵紧急动员起来追捕“彭黄死党钟伟”时,你却早在千里之外的北京一个劳改农场,与战犯范汉杰对酒叙旧,研讨辽沈战役。
在北京,你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先后住过红星农场、和平里的抗震棚、万寿路的亭子间、西单猪尾巴胡同的仓库......
然而,你终究没有逃脱“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
那是1968年1月18日深夜,你没有想到,你曾经对付日本鬼子和汉奸的那一幕竟在自己身上重现。
一辆军用卡车嗡嗡驰往北京西德内大街一栋9号四合院前。霎时,一群全副武装的军人,端着枪,跳下车,迅速包围了这个院子,有两个战士爬上屋顶,架起机枪,紧张地监视着四周的一切。
派出所和居委会的人敲响了你家的大门,你的堂兄钟秀林(他们夫妇住在紧靠大门的南屋)起床问:“什么事?”回答:“查一下户口!”那种年月这种事司空见惯。钟秀林刚打开门,便被一只黑洞洞的手枪顶住了胸口:“不许动,不许叫!”荷枪实弹的士兵推着他到东厢房找你。
当时你由于长时间睡不好觉,吃了不少安眠药,睡得稀里糊涂。钟秀林敲了很长时间门你也不醒。
“嘭”的一声,门被踢开了。两个士兵迅速冲进去,在床上按住你。一个胖军人,你当参谋长时他是警卫营的少尉排长,装着不认识你的样子,冲着你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这时才完全清醒。你把你手上的手表慢慢取下,交给老大戈挥,端起茶水呷了一口,从铁铸般的喉咙里迸出浓重的湖南口音:“娘卖X的,你爷都不认识了!“
胖军人尴尬地掏出一张逮捕证,又熟练地摸出一副手铐:“你被逮捕了!”
第二天,在安徽各大小城市的街头,出现了革命造反派欢呼胜利的捷报:“彭黄死党--现行反革命分子钟伟落网!”
黄克诚说:若再打仗一定找你
晚霞映红了北京西郊的一栋别墅。
这是你临终前和儿子戈挥的一段对话--
“爸爸,一个团对一个团,你怎么才能打得赢?”
“你先用一个营堵住敌人两个营,然后用自己的两个营打敌人的一个营。吃掉这个营后,再想办法把另两个营分割开来,再用两个营打敌人一个营。然后再打。”
“再一个办法,就是自己先跑,敌人就要追。敌人不会跑得一样快。必然有快有慢。这时侯你突然停下来,打他个措手不及。打了以后再跑,再回头打。如此反复,就可以把敌人消灭。”
“还有就是要利用地形地物,利用得好,一个营可以抵两个营的战斗力......”
......
这样的回答儿子已不知听过多少遍了,但他还是要问,还是要听。因为他明白,只有这样的话题,才能在你行将就木的躯体中注入活力,它比打强身针还管用。
粉碎“四人帮”后,钟伟事件得到了彻底的平反。
1979年12月26日,中央军委给北京军区下发平反文件:
“经中央批准,同意你们1979年2月1日《关于钟伟同志问题的复议报告》对钟伟同志受林彪诬陷迫害的问题予以平反、恢复名誉。并将钟伟同志收回部队,做适当安排。”
1980年12月24日,经中央批准,“原北京军区司令部参谋长钟伟离职休养,按正兵团职待遇定为行政7级(职级待遇从公布之日起执行)。”
一年后,根据中央决定,你被恢复大军区副职待遇。
据说平反后你去找黄克诚,要求工作。黄克诚说:你就安份守己呆着吧,若再打仗会去找你的。
据说从此以后,你便一病不起,直至1984年4月24日去世,终年73岁。
枪声远去了。
枪声真的远去了吗?
(本文刊于1995年《世界军事》第2期)
作者: 吴东峰 | 2006年07月01日 15:41 | 栏目:寻访开国战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