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梦想和现实

网友小希来信说：
今天我要讲的是一个梦想与现实互相妥协的故事，希望菜头把它放在树洞里让它静静腐烂。是了，是我自己的故事。也许很平淡，很不起眼，不过我还是想说出来，希望被人理解和安慰。
我此刻正在我老公家，我老公在另一个房间睡着。窗外施工，我睡不着，可老公他睡得很沉，放假后的每天都要睡到日晒三杆，一觉能睡十几个小时。好了，待会再说他。
先从我的儿时说起吧。孩童时我过得蛮幸福，父母很疼我，很宠我，我本性也很活泼好动，从小就有虚荣的因子，希望做事得到他人关注和赞赏 ——这一点我很早就自我发现了，不过由于家教比较好，我从小学会抑制自己的情绪。“满遭损，谦受益”，每当我虚荣心膨胀时，我就自我责罚。但是当某件事不期然引起他人关注和赞赏时，我又会抑制不住无比荣耀的心情，欢呼雀跃，找机会炫耀。从没有哪个小孩子像我这样爱现又不敢现，自我矛盾，内心冲突的。
小时候的我，渐渐形成了一套价值体系，受到家人宠爱，老师关爱，同学喜爱，而幸福感十分强烈——现在我可以称之为“小公主”的幸福感。因为童年太过幸福和完美，又习惯性地自我美化（虚荣心的影响），我总爱做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我常常梦想着，期待着，长大后去闯荡一片天地，被男孩子们争相宠爱，遇见白马王子，接受最好的教育，过着充实白领的生活——这是一种童话般完美的“小公主”情结。也像易碎的肥皂泡，经不起现实的打击。
现实就是，青春期以来，我长高了变丑了，不再适宜做公主的梦了。敏感如我，周边的气场和氛围也觉察到微妙的变化。变丑是什么感觉呢？身上的光环消失了，走在路上不再有善意的称赞的追随的目光，换成了冷漠、忽视甚至最后变成了奇怪、嘲讽、玩味的目光。我最后渐渐地低下了头，含起了胸，走在路上眼神飘忽，不敢直视路人。我漫长的灰色青春期，这只是个开始。
现在想来，让我扼腕痛惜的是，青春期本是一人人生中最青涩美好的时光，为何我的，永远是一片灰色的地带，那里埋着我外貌、以至性情、心理的巨大变故，是我目前为止的人生中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跌宕起伏的最痛苦的回忆！都说童年幸福快乐与否，对一个人一辈子的性格影响至关重要。那么青春期呢？是否也是一样的重要？我到现在为止都不能完全释怀，是否就是因为冥冥之中这一定律在影响着？
高中时，我考入了当地最好的学校，但是却变得更加孤僻了，简直就是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了。这种气场不合的感觉非常难受，我忍受了更多同龄人嘲弄的目光和出言讽刺。我故意视而不见，装傻遗忘，但是那种刺痛的感觉总不会消失。为何青春期的孩子们总喜欢去伤害一些看上去气场比较弱的同龄人的自尊心，并试之游戏？高中三年，我没有亲密的好友，没有能开导我说知心话的人，只能孤独的，自我疗伤。
高三时，事态有所严重，我突然间变成了全年级和低年级男生们的取笑对象，说我不像个女人，像个男人。这种取笑有时候已经不是背地里而成为当面赤裸裸的了。我无法形容那时候的痛苦无助，同学们不理我，老师们忽视我，我自己作践自己。后来，这些嘲笑直接导致了我的一次心理大崩溃。这么多年隐忍强撑的委屈，突然间爆发出来。现在想想，假若当时能够正面接受这些嘲笑，把嘲笑转化为成长的力量，何至于此？这么多年的成长，我始终还是童年时期那个水晶玻璃人儿，经不起侮辱和打击，一碰，终于就碎了。
我爆发了，发飙了。但是，我是在家里，对着父母发飙。哭着责怪父母为何生了我这个怪物？那些欺压我的校园外界，我始终不敢反抗。面对嘲笑连瞪眼的勇气都没有，只能默默低头红脸快步逃开。可怜始终疼爱我的父母，面对我的委屈和难过，只能默默陪着我流泪。他们恨我不争气，就被这样一点困难击倒了，也心疼我的遭遇，为我觉得不值。我当时真的是觉得天塌下来了，我的世界和价值观崩塌了。我那细腻美好的自我美化的幸福感，消失了，玷污了，再也寻不回了。因为，有些事情改变了。我长大了，变丑了。不受人喜爱了。
什么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我真幸运，没有掉落抑郁症的深渊。我从持续快两个月的抑郁中艰难地爬了起来。之所以用抑郁这个专有名词，是因为当时的症状，无疑就快接近心理学上说的抑郁症。我悲观、厌世，自暴自弃，觉得做什么事情都没劲、徒劳、没意思，想死，想自杀，完全放下了对生命的依赖和欲望。没有经历心理大崩溃的人也许无法理解。我现在这么平淡理性地叙述这件事情，但是当时我所经受的心理折磨是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后来，我侧面见证了千千万万的痛苦的人儿。痛苦，虽然区分不同的形式，但是痛苦的感受都是一样的。是撕心裂肺的，永生难忘的。
后来，后来……我逐渐恢复了，渐渐学会接受现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是稻草人儿，任人欺负。高考，上大学。那些痛苦的过往，渐渐成了云烟飘过。尽管在大学里我继续忍受着被忽视和自我否定的痛苦折磨，但是那痛，麻木多了。幸福，也变得粗糙了。粗糙地过着人生，告别敏感和苛求，有时也挺好，未为不可。人，总不可能永远住在玻璃童话里。
但是，我渐渐的，丧失了追求梦想的勇气。
包括后来，我工作了，接受了现实，选择了现世安稳的类似公务员的职业，尽管我不喜欢，但是我似乎丧失了闯劲和冲劲，不再苛求自己，不再勉强自己，去追求遥不可及的幸福。后来的后来，我相亲，被人嫌弃和嫌弃别人，大龄剩女弄得疲惫不堪，于是我又妥协了，不苛求，接受现实，接受了一个不那么满意和完美的老公。他此刻就睡在另一间房里。
我的老公，说不上喜欢他什么，也许唯一值得喜欢的就是他未泯的孩童之心。单纯，可信赖。可是相处越久，日渐发现他身上的许多缺点原来不能容忍。比如最不能容忍他懒，他脏，他不爱打理自己。生活，本不应是这个面目的。懒人，总是缺乏一种生活质量。我不能容忍，在混乱肮脏的环境里度过每天的婚姻生活，每天为着催老公睡觉和起床而生气。其实，我希望对方积极、乐观，我可以从中汲取生活的快乐的力量，成为我心灵的依靠。但是，现实显然不是如此。那么，我该如何面对？是改变他呢还是顺从他？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他此刻还在睡，连手机闹铃响了N次都闹不醒他，我索性不理他了。随他去吧。人生还能如何如愿？
梦想和现实，一次一次地交错和妥协，总不能如愿，这就是人生吗？
小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