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议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9 04:51:36
今年的诺奖
每年的诺奖,不管多么热闹,我只冷眼关注两个与世道人心有关的奖项。我固执地以为,科学技术当然好,路子不正,对人类来说只能是灾难。诺贝尔自己的炸药,就是一例。
听到这两个奖项的消息,我很高兴,又很平静。
10月7日秘鲁(西班牙)人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获文学奖时,我正在很远的乡下,看一个古镇的老街。这条叫河坝街的老街保存如此完好,出乎我的意料。但政府已经动过折迁的念头,因为这块地很值钱。只要有得钱赚,爹娘也可以不认。据说也曾改造过,绕街而过的那条小河沟,污浊得不忍卒看,就有了向上面打报告要钱的名目,几千万投入进去,埋了几根水管,就没有了下文。我很愤怒,又很无奈,只对那些善良然而无助的乡民说,你们可千万别搬,可得守住它,几百上千年的老街,是你们的命根,拆了可惜!临行前再去做诀别的一瞥,就错过了早上略萨获奖的电视新闻。
车摇摇晃晃开上进城回家的路,在到处开肠破肚尘土飞扬时不我待向现代化进军的热烈场面中,同行的友伴告诉了我略萨获奖的消息。我想,今年国人倒少动获此奖项的念头,就不会酸溜溜地又说瑞典那帮人如何如何了。略萨也实至名归,人家可是提名了十几年的主儿!
终于一身征尘进得城来,在城里的书店,居然发现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略萨精典文丛”三件套之《绿房子》和《胡利娅姨妈与作家》,静静地躺在书架上。我顿时眼睛发绿,欣喜若狂,立即买下,生怕别人抢了去。国人还没有从长假的疲惫中回过神来,这几种包装花梢触目是女人大腿的略萨作品,才落入我辈手中。细想起来,我已收藏有十数种略萨的作品,其中包括这两种,但在略萨获诺奖的第二天买下他的书,毕竟是一件极为快意的事!可惜缺了《潘达雷昂上尉与劳军女郎》,虽然我早在1989年即已买下北京十月文艺版的是书,还看过同名电影(似乎只叫《劳军女郎》),收藏了碟片。
回家细检我的藏书,让我再高兴一回。1981年外国文学版《城市与狗》,1982年云南人民版《青楼》,1983年外国文学版《绿房子》,1986年北京十月文艺版《潘达雷昂上尉与劳军女郎》,1988年云南人民版《狂人玛依塔》,1993年时代文艺版“略萨全集”(共18种)之《酒吧长谈》、《胡利娅姨妈与作家》、《水中鱼》(其时囊中羞涩,只买得第一辑9种中数种,第二辑9种尚不知出版与否),1996年时代文艺版《城市与狗》(收入“世界禁书文库”),1997年云南人民版《谎言中的真实》,1999年百花文艺版《情爱笔记》。这虽然不是略萨作品中译的全部,循此轨迹,大致可以看出,当代外国作家中,略萨渐次向中国读者走来,当是我们最为熟悉的世界文学大师之一。但据我所知,至少“略萨全集”并不怎么热销,《酒吧长谈》标价34元,恐为其时单册长篇小说标价之最高者,让我辈望而却步,后来以3折买得,才算可以接受。
其实细究起来,略萨也不是个好鸟。1994年他偷偷摸摸来中国旅游,我们人民的政府的出版社用那么多纸张为他印行全集选集,他不但不感谢我们的政府,反而哪壶不开提哪壶,只向人民中的一些人张了耳朵胡打听:“政治方面的改革怎么样?新闻的自由度是不是在增加?”让人家一脸尴尬。他在《致中国读者》中,不去开导中国读者和作家们做顺民低眉顺眼过小家日子把文学当案头清供,反而教唆使坏:“我一向认为,一个作家不能仅仅局限于艺术创作之中,他在道义上有责任关心周围的环境,有责任关心他所处的时代,有责任关心社会上重大的政治和文化问题。我认为,我的写作就是这一信念的最好反映,因为尽管我特别喜爱文学并且自认为是个小说家,我却从少年时期就参加了国事公民辩论,后来又以批评的态度参加重大社会问题的讨论,目的就是努力从作家和知识分子的立场上为解决当代重大社会问题作出自己的贡献。”这不成心把人往刀口下送么?
更有甚者,他的《谎言中的真实》,利用谈说小说影射吾国,指桑骂槐,让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封闭的社会里,掌权者不仅擅自使用控制人们行动(言论和行动)的特权;而且要求管制人们的想象、梦幻,当然还有人们的记忆力。在封闭的社会里,昔日的时光迟早会成为证明现实的操纵工具。官方的历史,唯一许可的历史,成为那变魔术的舞台,使得那个政权的大百科全书扬名;主角们不留踪迹地出场或退场,根据免除权力或被清洗的情况而定;往日的英雄和乡下人的故事情节,按照现时统治集团梳妆打扮的节拍,变换着版本、标志、价格和主旨。这就是现代极权主义改进了但没有什么发明的实验,这次实验正消失在各种文明的曙光里;这些文明就在不久以前,还一直是僵硬的和专制的。
组织起集体的记忆力;把历史变成政府的工具,以便担负起使统治者合法的任务,还担负起为统治者的暴行提供杀人不在现场的证明,这两项对于任何政权都是天生具有的欲望。但是极权统治的国家能把这一欲望变成现实。历史上,无数的文明中都曾经付诸实行。
我的古代同胞们,比如,印加王族就是如此。他们以果敢而戏剧性的方式加以施行。当老皇帝去世的时候,不仅他的妻妾要陪葬,他的智囊团(他们称之为阿玛乌达)也要殉葬。智囊们的聪明才智主要用在弄虚作假上,即:把虚构变成历史。新的印加皇帝登基,带着一个簇新的阿玛乌达的班子上朝;这个班子的任务是再造官方的记忆力,篡改历史,或者可以说让历史为现代服务,以至于从前归功于老皇帝的丰功伟业,从现在起转让到新皇帝的履历上。他的前辈们就逐渐被遗忘吞没了。印加王族很会利用自己的历史,把历史变成文学,以便让现时静止不动,这是一切独裁政权的最高理想。他们禁止个人讲真话,因为它与官方一贯的、不可改动的真话总是悖逆的(其结果是印加帝国成了一个没有历史的社会,至少是没有逸事的历史,因为没有人能够以确凿无疑的方式重建那如此系统地脱掉、穿上、犹如职业脱衣舞女般的历史)。
在一个封闭的社会里,历史充满了虚构,进而变成了虚构,因为它按照宗教的正统观念或者当代政治的职能进行编造和再编造,或者是更为粗鄙地根据掌权者的反复无常进行编造和再编造。
与此同时,常常建立起一套严格的书刊检查制度,为的是让文学的想象力也纳入严格的渠道,这样文学的主观真实就不会悖逆官方历史,就不会给官方历史抹黑,反之,会传播和阐明官方历史。历史真实和文学真实的区别会消失,会溶化在一个混杂物中,它充满非现实性的历史并排除神秘、主动、与既定规则不妥协的虚构。
谴责历史撒谎和谴责文学传播由权力制作的真理并不构成对一个国家的科技发展的障碍,也不妨碍建立社会正义的某些基础形式。印加帝国——对于他们那个时代和我们这个时代来说都是不寻常的成就——消灭了饥饿,成功地让庶民们过上温饱的生活,就是一个证明。现代独裁统治的社会也极大地推动了教育、卫生、体育和就业方面的发展,让大部分人得以享受发展的成果;这一点,就是开放的社会,尽管很繁荣,也还没有做到;因为人们享受自由的代价往往要以贫富的巨大不均来支付——更糟糕的是——以社会成员的机会不等来支付。
但是,当一个国家为控制和决定—切而剥夺人们编造和相信所喜欢的谎言的权利时,国家占有了这一权利,通过御用的历史学家和书报检查官垄断使用这一权利——就像印加王族通过阿玛乌达所做的那样——,那么社会生活的一个伟大的神经中枢就被废除了。男女老幼尽管基本需求得到了满足,却经受了一次使自己生活贫瘠的阉割。
这些写于1989年6月2日的文字,虽然只是偶然的巧合,其刻毒之指,却太不应该忽视,太应该严肃对待了。
可惜我们对略萨相当缺乏政治敏感性。我们只注意到2009年获得诺奖的前社会主义罗马尼亚作家赫塔·米勤对社会主义式专制的控诉与批判,因此她的更多作品中译的难产,远胜大龄青年许多。我们还只注意到今年另一个诺奖的政治含义,而较多忽略了略萨的颁奖词:“他对权力结构进行了细致的描绘,对个人的抵抗、反抗和失败给予了犀利的叙述。”略萨终其一生,都是棵叛逆的歪脖子树。
我们对略萨缺乏政治敏感,并非自今日始。出版于1981年的略萨的第一部作品《城市与狗》,封底的简介说:
《城市与狗》写的是秘鲁一所军事学校的学生生活。它的学生来自不同的社会阶层,包括不同的种族,怀着各自不同的动机,但在学校当局严格的纪律和严格的训练的束缚下,都要被培养成合乎军事当局要求的军人。军人的漂亮制服,军队的规章条令,掩饰不住学校里的种种矛盾、冲突、斗争,学校当局的种种压迫、欺骗、摧残,戕害了这些正从少年成长为青年的学生的心灵。
这所莱昂西奥·普拉多军事学校,实际上就是拉丁美洲军人政权的缩影。小说的揭露如此入木三分,以致小说出版后,学校当局十分仇恨,把数千册书堆在校园里一举烧毁。
在我们的思维模式中,拉丁美洲也是外国,也是西方,除了以前的红色兄弟,批判谁也是批判敌人,批判反动派,我们会如炎夏里喝凉水般十分畅快。但要有人来写今天的中国学校,写那些让人脑残的奴化教育,写师生通同造假,写女大学生被大款小款包养,有谁敢发表出版?我们从西方解构主义很快学会解西方的构。《城市与狗》就有可能只类同于《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批判封建(反动)的教育制度。人民文学出版社这样的龙头老大,也就让女人的漂亮大腿或后背堂而皇之炫耀于《绿房子》、《胡利娅姨妈与作家》和《潘达雷昂上尉与劳军女郎》艳红的封面,从而把严肃的政治批判主题牵引向时尚的色情、乱伦与性。略萨也就不再是反对专制批判独裁的民主斗士,而成为一个娱乐大众的通俗作家,一只温和的绵羊。
于是我们就可以对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心境平和,泰然处之,不会担心中国的作家们从略萨那里学到一丁半点魏延脑后的骨头。
说过略萨之后,我该再来说点别的。
记得小时候过春节,老爸买来一幅年画,叫《我们热爱和平》,贴在大门上,衬着鲜红的对联和山里的春雪,一片喜气洋洋。两个小孩子,怀抱洁白的鸽子,一脸纯洁与幸福。后来才听说,《我们热爱和平》本是一幅摄影作品,于1952年6月1日刊登于《人民日报》头版的显著位置,后经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一时洛阳纸贵,不仅在中国大地广为流传,也在抗美援朝前线流传。志愿军战士看了这幅画,激动地宣誓说:不惜牺牲生命,保卫祖国,保卫和平,保卫孩子们!1951年,我的不到18岁的大哥怎样“被自愿”到朝鲜去打美国鬼子,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大哥没有等到怀揣《我们热爱和平》心潮澎湃,热泪盈眶,就血洒疆场,壮烈而去。我一直相信大哥的血流得很值,因为战火已经燃烧到祖国的大门口,美国人又是那么地可恨,大老远跑来朝鲜攻城掠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朝鲜战争的真相。大哥为杂皮金正日的老头金日成的冒失南进,白白地丢了性命。
我们当然需要和平。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少有所养,老有所终。我们一直向往陶渊明所描写的“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境界。我的老家,就有一处地方,据称为当年的桃花源,有鼻子有眼。少小时读书,进去游玩,发现“山有小口,彷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的地方,做了石油仓库,另一个出口,则成了军队住地,当年风光难再。后来我远离家乡,在外地一个小城讨生活,虽然可以度日,却空气污浊,终年灰蒙蒙一片。隔三岔五,有客从故乡来,述说他们的种种不幸,我绕屋半日,也想不起救助他们的良策,只慨然长叹山坡羊,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有人还能看到还能记起他人的苦,有什么不好?我们不是曾经声援亚非拉说他们水深火热并且还在这么做么?一个国家,如果在自己的国土上也遍地鸡飞狗跳无和平可言,怎能给世界以和平?
我无解,也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