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林诗八首

梁积林的诗(八首)
(2010-06-15 15:47:56)转载
标签：杂谈
分类：诗歌
呼和浩特
这是一个潮湿的词
这是一个下雪的名字
这是一个众多字里的一个空旷的独立
黑漆漆的夜里
你在下雪
一列火车驶向进了呼和浩特
黑漆漆的夜里
你在下雪。白毛风袭卷了内蒙古高原
天下大雪，你是一座覆雪的村庄
大雪是天下的母亲
一列火车驶进了呼和浩特
一滴血驶出了我皴裂的皮肤：
一滴血
是我打着的灯笼
河流
雾，弥漫了马场附近的一个峡谷
雪雾中
有一个牵马的人下了滩涂
消隐的村庄和树
落日敲门
狐狸迷途
我的身体如一个装满粮食的
谷仓。潮湿，不会发霉
但，有的时候会发出几声
老鼠咬啮的忧郁
折叠的河流
立起冰瀑
河流两岸的芨芨上挂满了雪淞
敲开冰窟窿的人啊
你为什么又推开了一扇旧伤的窗户
那饮过水的马
又上了滩涂——一声喷鼻，合上了身体
的确，那个老鸹窝，就是你说的那个样子
我能怎样
——回乡偶记
羊在吃料：我能怎样
羊在咩叫：我能怎样
那羊踩翻了料斗：我又能怎样
雪下到地上就化了：我能怎样
场院里的旧草垛下睡了一天的牛，
回来了，顶开了庄门：我能怎样
两只麻雀在一根挂着冰乳的铁丝上，
晃了几晃，就飞走了：我又能怎样
收水费的把水龙头用一张纸条封了：我能怎样
爹站在屋顶上把烟囱转了个风向，
手搭在额头望着远方：我能怎样
爹说，你小爸的退耕还林款还没有领上：我能怎样
爹说，洋芋的价格这两天疯长，但，
他的在前一个月就卖掉了：我能怎样
……爹说着，说着，说了一声，狗日的村长：我又能怎样
狗子喝醉了，打老婆呢：我能怎样
文猴猴的老婆在外面打了一年工，回来时
和村上的另一个男人好上了：我能怎样
二驴的孩子往城里转学，没门路：我又能怎样
老爹六十九了
老妈六十六了
他们的头发都白得像两堆木炭煨尽了的灰烬：就是这样
老爹属马；老妈属鸡；我属蛇：就是这样
冬小麦
牵走那头牛后
陇南的山顶上，有一阵打铁的对白
出炉的自行车。
你的双手好像一对乳鸽
冬小麦上落着积雪
风吹动一对乳鸽的羽毛
好像你的呼吸
白锖锖的冰河
白锖锖的雪
只有地埂窝里透出积雪的几株小麦
像是睫毛
在初孕的子宫里
被冬日光芒的羊水；爱情一样
滋养着
黄昏
蓝色的胡麻花上
爬着一只七星瓢虫
像是一个人霉斑的心
像是一个人打开了有着七扇窗户的
七月
七月的麦地边
一顶草帽的天空的孤独
和衰老
他的木和迟钝
他的瞬间的鼾声和突然的惊醒：
打开了天下黄昏
打开了天下粮仓
打开了天下星光……美丽白羊；草木的香
折叠
有着忧郁品质，那是青海湖一波波
褶皱的蓝。汹涌的八月
汹涌的骨骼
我在倒淌河小镇上拜谒了文成公主的
雕像后，在一座小桥上独坐
钻出云层的夕阳
像是大病初愈
空空的青藏高原
我亲亲的青藏高原
一只狺狺的藏獒
仿若一件古老的法器
匍匐长礼者已远到了雪山的紫光
一粒颗麦其实就是一个折叠的海子
就是沉默
就是一滴世界的泪珠
就是拒绝说出
和
告别
除夕的村庄
那是一扇霜的窗户。杏林的枯叶上
睡着几只羊的反刍
谁能推开一支爆竹的门
牵出一声咯血的咳嗽
麦斗里埋着枣子
像一个挂满红灯笼的城堡
我是一个赶着一群大雪
迟到的人——
母亲皱褶的脸：一张涂磷的砂皮
我，是一个火柴头
划燃了，两根
熬夜的蜡烛
沙尘暴
暗下来的天空，熄灭了的鸟鸣
关闭了生长和绿的草地上
一头牛关闭了反刍的
蠕动，和它门环似的眼睛
戈壁滩上行走的人
他后头的驴车里拉着空空的风声
他突然调转身子，看见了一只翻飞的老鹰
一声汽笛
仿若一把朝笏
风再猛些，就会关闭一个世界的文字
如果我的身体是一门沤旧了的木屋
那么，我的心就是一个发红的灯泡
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只咩叫的羊
不仅仅是一盏瓦数不够的沙粒
※刊于《星星诗刊》2010年6期"首席诗人"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