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的语言特色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16 19:12:57
诗经的语言特色
内容摘要:本文从《诗经》的语言系统入手,对其语言的词汇、语法特点以及文学修辞特色进行较全面的梳理、论述,从而更好地发掘诗经的语言之美。
关键词:词法  句法、章法  表现手法(修辞)特色
一、诗经的词法特色
《诗经》的语言是在先秦人民口头语言基础上经过加工提炼的规范式书面语言,文献中称其为“雅言”。(《论语•述而》:“诗,书,执礼,皆雅言也。”)[3]《诗经》作为远古的诗乐舞相结合的韵文语言系统,既具有当时共同语言(雅言)系统的一般特点,又具有自身突出的特点。
(一)语音构词特色
《诗经》时代,单音节词在语言词汇中占大多数,同时双音节词开始较为丰富的出现。据向熹在《诗经语言研究》中的统计,《诗经》一共使用了近3000个单字,有许多单字一字多义,按词义计算,约有4000个单音词,这些单字又构成了近1000个复音词,一共近5000个词汇,其中有丰富的名词、动词、形容词、联绵词和大量虚词、衬字,能够较为精确全面地反映事物。如其中极为丰富的名词,表示了自然界繁多鸟兽虫鱼草木之名,也表示了社会中各种各样复杂事物的名称。同时《诗经》中运用的动词也丰富、生动、具体,富于形象性,如表示手的动作就有:采、撷、掇、刈、握、提、娄、搴、拊、投、折、授、招、拔、抽、搔、执、秉、携、指、抱、揖等数十个词;描写心理活动,则又运用了大量比喻性的词,如:心如结兮、中心吊兮、中心如醉、中心如噎、忧心如熏、忧心如焚,等等,将抽象的感觉诉诸形象,给人以鲜明生动的印象。
这些单音节词的大量运用,构成了诗经语言的基础,但《诗经》作为伴有舞乐的诗歌作品,要求语言宛转优美,句式整齐而参差,声律铿锵悦耳,节奏明快,缓急有序。单音节词显然无法将这些特点全面地表达出来,诗经的作者们不得不创造运用双音节的词汇。双音节词汇又包括双音节的单纯词(两个音节只表示一个语素)和复合词(两个语素复合而成),而以双音节单纯词更为古朴,出现得更早,因为人类最早的言语能力表现在机械式简单的语音复制方面,并且反应到人们的口头语言中。正如叶舒宪先生所说:“摹声作为人类最早的言语能力之表现,不但在汉语中直接催生了‘重言’模式,而且又间接地孕育了足以显示汉语诗歌潜能的另外两种模式—双声和叠韵。”(《诗经的文化阐释》)。[4]双音节单纯词最早活跃劳动人民的口头语言中,是劳动人民在劳动中的伟大创造,王公贵族的典诰中虽然也有双音节词,但都是生造出来的,不具有表现力和生命力。这些双音节单纯词是由语音关联的造词法构成的:或是两个音节相叠,组成重言的形式(又叫叠音);或是声母和韵母之间有关联,构成双声叠韵的联绵字。
1、重言的大量使用
重言音节整齐而具有听觉上的美感,在语法规则中都属于形容词性质,在意义上比较适于对事物摹声状貌,运用重言有助于表达曲折幽深的感情,增加诗歌语言的音乐性,又能使人感到生动活泼而留下深刻的印象。
重言可以放在名词或名词性词组、动词或动词性词组、形容词、联绵词之前或者之后,与重言搭配的词汇主要有偏正式、联合式结构,动词还包括动宾词组,绝大部分与重言搭配的都是双音词结构,如果是单字单词(名词为主)一般都加上衬字或虚字(有、彼、维、之、其、焉、载、止等)衬足音节,维持句子整体的节奏,如在单音节名词加衬字的有:有狐绥绥、彼黍离离、维叶萋萋、维石岩岩、其叶肺肺、其耳湿湿、其音昭昭、被之祈祈、泌之洋洋、氓之蚩蚩、心焉忉忉、载弁俅俅、灼灼其华、泄泄其羽等;在单音动词间加衬字的有:其流汤汤、其耕泽泽、载获济济、蒸之浮浮、积之栗栗、公尸来止熏熏、至止肃肃等。单音名词不加任何衬字的仅有两例:卢令令,其人美且仁;振振鹭,鹭于下,鼓咽咽,醉言舞。其中第一例是三五结构,第二例连续三字结构,在《诗经》中属于变体句式,作用使其诗句在整齐中富于参差变化,增加节奏性和抒情效果。
①重言与名词搭配的形式
重言与偏正式名词搭配(重言可以在所修饰的名词的前面或者后面)的有:忧心忡忡、硕人俣俣、硕人敖敖、北流活活、庶姜孳孳、淇水汤汤、君子陶陶、驷介旁旁、秋日凄凄、狂夫瞿瞿、南山崔崔、雄狐绥绥、劳心忉忉、垂辔弥弥、行人彭彭、良士休休、白石凿凿、明星煌煌、棘人栾栾兮、劳心抟抟兮、春日迟迟、予羽谯谯、赤舄几几、四牡烈烈、冬日烈烈、我稷翼翼、上帝板板、老夫灌灌、征夫捷捷、武夫滔滔、天子穆穆、万舞洋洋、蒸徒增增、泰山岩岩、新庙奕奕、丰年穰穰、商邑翼翼;关关雎鸠、采采卷耳、赳赳武夫、振振公子、悠悠我思、招招舟子、习习谷风、孑孑干旄、悠悠苍天、青青子矜、悠悠我心、厌厌良人、秩秩德音、交交黄鸟、泛泛杨舟、皎皎白驹、悠悠南山、赫赫师尹、浩浩旱天、温温恭人、营营青蝇、肃肃谢弓、烈烈征师、英英白云、济济多士、勉勉我王、显显令德、荡荡上帝、肃肃王命、藐藐昊天、桓桓武王、矫矫虎臣等。
重言与联合式名词搭配(重言可以在所修饰的名词的前面或者后面)的有:威仪棣棣、绿竹猗猗(绿、竹,皆草名。)、风雨凄凄、蒹葭苍苍、衣裳楚楚、杨柳依依、雨雪霏霏、卉木萋萋、萑苇霈霈、疆场翼翼、黍稷嶷嶷、左右秩秩、威仪抑抑、临冲闲闲、荏菽旆旆、麻麦蒙蒙、子孙绳绳、江汉浮浮、松柏丸丸;采采衣服、悠悠旆旌、琐琐婚亚、奕奕寝庙、粲粲衣服、滔滔江汉、平平左右、绵绵瓜瓞、济济辟王、戚戚兄弟、抑抑威仪、涤涤山川、皇皇后帝等。
②重言与动词搭配的形式
重言与动词搭配的形式比较复杂,搭配的动词可以不带宾语,如果动词带宾语,重言所形容的,可能是动词本身,也可能是宾语,这里不再做具体分类,重言与动词搭配使诗句中的动作行为更具体、生动、形象,摹声状貌也更加亲切可感,如:泣涕涟涟、言笑晏晏、行迈靡靡、独行踽踽、归飞提提、小心翼翼(小,使动用法)、信誓旦旦、驱马悠悠、采蘩祁祁、虫飞薨薨、载驱薄薄、伐木丁丁、伐鼓渊渊、鼓钟将将、筑之登登、鸡鸣胶胶、出车彭彭、视天梦梦、执我仇仇、兴雨祁祁、作庙翼翼、执讯连连、视尔梦梦、诲尔谆谆、听我藐藐、降福简简、奏鼓简简、宅殷土芒芒、敷政优优;翘翘错薪、肃肃宵征、耿耿不寐、杳杳出日、坎坎伐檀兮、呦呦鹿鸣、坎坎鼓我、蹲蹲舞我、湛湛夜饮、萧萧马鸣、烨烨震电、或燕燕息居、或惨惨劬劳、悠悠南行、蔼蔼王多吉士、驿驿其达、桓桓于征等。
③重言与形容词搭配的形式
重言与形容词搭配的比较少,因为重言在语法中就是作为形容词出现的,如:舒而脱脱兮、夭之沃沃、哕哕其冥、温温其恭、绰绰有裕、斤斤其明等。
另外,还有两个重言搭配组成四字句的,这样的重言摹声状貌更有气势,同时使语言琅琅上口,形式整齐而有力,如:矜矜兢兢、战战兢兢、缉缉翩翩、委委佗佗、济济跄跄、穆穆皇皇、跄跄济济、兢兢业业、赫赫明明、赫赫业业、绵绵翼翼等。
以上所举的重言远非《诗经》的全部,《诗经》中重言的运用在先秦典籍乃至中国所有书面文字语言中都称得上最多最丰富的。有时候,修饰相同的事物使用不同的重言,如形容“忧心”的有“忡忡”、“掇掇”、“悄悄”、“殷殷”、“钦钦”、“烈烈”、“京京”、“愈愈”、“惨惨”等十数个重言,这样既可以全面地修饰事物而避免字句重复,同时可以展示相同事物的不同方面以及细微的差异。而且,《诗经》中常常每一章中以相同事物为比兴引领诗章,而以不同的重言修饰该事物,这样既可以使所修饰的事物呈现各个时期各个方面不同的特点,而且使得全诗既整饬齐一又参差变化,起到回环歌咏,加深效果的作用,重言在重章叠咏的复沓中交替运用,更增加语言的美感和艺术的魅力。如《蒹葭》中就分别以“蒹葭苍苍”、“蒹葭萋萋”、“蒹葭采采”作为每一节诗歌的开头,来引领全诗;《螽斯》全诗分别以螽斯羽的“诜诜兮”、“薨薨兮”、“揖揖兮”来祝福赞美“子孙”的“振振兮”、“绳绳兮”、“蛰蛰兮”,诗歌的主体部分就是六个重言修饰词,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得出重言在《诗经》中所占有的分量。有时候,《诗经》中用相同的重言来修饰不同的事物,如“厌厌”,既可以用来形容人,厌厌良人;又可以用来形容宴饮,厌厌夜饮;还可以用来修饰禾苗,厌厌其苗。再如“翼翼”这一重言,它可以形容车马的威武雄壮:王旅单单,绵绵翼翼;又可以形容禾稼的繁茂:我稷翼翼;又可以用来修饰疆埸的整饬,寝庙或城邑的庄严:疆埸翼翼、作庙翼翼、商邑翼翼;还可以形容行为的敬慎:厥犹翼翼、小心翼翼。这说明,在《诗经》中重言具有很强的概括性包容性和模糊性,同时具备了一定的抽象性和总结性,相同的重言在不同的语境中和事物中具有不同的意义,这也使得《诗经》的语言更加丰富,具有朦胧的美感。
2、联绵词的大量运用
大量运用联绵词也是《诗经》语言的显著特色之一。联绵词是由两个音节组成,这两个音节往往在语音方面有关联,并且整个词的意义是单一的,分不出两个词素来。联绵词的两个音节,在语音方面或者是声母相同(包括发音部位、发音方法相同),称双声;或者韵母相同或相近,称叠韵;或者在声母和韵母方面都相同或相近,只是两字语音声调开合不同,称双声叠韵。双声如玄黄、邂逅、拮据、蒹葭、踊跃、町疃、逸豫、熠耀、蜩螗、踟蹰、肃霜、蝤蛴、参差、萋且、栖且、流离、蟋蟀等;叠韵如窈窕、绸缪、椒聊、蜉蝣、皋陶、夭绍、逍遥、朴蔌、沮洳、扶苏、鞅掌、仓庚、长庚、猗难、猗那、差池、蜾蠃、婆娑、婉娈、粲烂、畔援、伴奂、经营、螟蛉、栖迟、虺颓、崔嵬、匍匐、菡萏、敖游、由敖、岂弟等;双声叠韵如:辗转、曲局、虚邪(邪音xu)、荷华、契阔(契音qie)、燕婉、绵蛮、间关、饥谨、偃仰、鸳鸯、伊威、荏染、厌悒、栗烈等。联绵词的运用,使诗歌的声调和谐,韵律优美,且能把人物感情表达的更充分,把自然界事物描写得更形象生动。如以“窈窕”形容淑女,既表现了其外表美,又刻画了其内心的美,如以“参差”来描绘荇菜,使其形态宛在眼前,“辗转”刻画因相思而不能入眠的情态,很生动形象,“鸳鸯”在语音上的交叠反映出这种动物的情义专一,宛然看到鸳鸯双宿双游的缠绵景面。
重言和双声叠韵都是两个有关联的音节组成的单纯双音节词。重言和双声叠韵的广泛出现突破了远古时期汉语单音节词语义表达的局限性。重言和联绵词最早活跃于口头语言中,因为它们在语音和语义的表达上比单音节词具有很大的优势,《诗经》作为诗歌韵文作品,特别追求这种声音特点十分鲜明的双音词,同时借以追求语言上的反复歌咏,形式上的整饬回环。这和远古散文作品的简练庄重、深奥少文有很大的区别。所以《诗经》中重言、双声、叠韵的运用十分广泛,特别是在与民歌密切相关的《国风》中,诗人们更是运用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中就曾对此作出了很好的总结:“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沈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故‘灼灼’壮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杲杲’为日出之容,‘瀌瀌’拟雨雪之状;‘喈喈’逐黄鸟之声,‘喓喓’学草虫之韵。‘皎日’、‘ 嘒星’,一言穷理;‘参差’、‘沃若’,两字穷形。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5]
(二)语法构词特色
重言和双声、叠韵等联绵词都是一种语音造词法,用两个语音相互关联的字、词合成一个新词,但这种造词法有它的局限性,语音造词会造成大量同音词汇,它的能产性差,容易形成饱和状态。《诗经》作为文学作品,使用的是文学语言,这就要求它使用的词汇丰富而准确,优美而饱满,能够全面细致地反映各种各样的事态和人情,这就对其词汇和语言有了更高的要求。同时汉字主要是象形表意的,表意的汉字在相互结合的过程中形成了相应的语法规则,这主要是并列联合和偏正修饰这两种规则。由两个构词词素并列联合而成的词汇叫联合式复合词,由两个有主次的构词词素复合而成、以一个构词词素修饰另外一个构词词素的词汇叫做偏正式复合词。根据这些语法规则就能够合成大量的新词汇、词组。叶舒宪先生总结说:“如果把双音节词的构成分为联绵词和复合词两类,即可以说联绵词是双音节词较早出现的结构模式,而合成词是继联绵词之后而出现的双音词结构模式。”[6]在《诗经》中就出现了大量的合成词、词组(成语)。这些词汇都是《诗经》作者们(特别是国风中的无名作者)在生活劳动中的伟大创造,其中大部分具有长久的生命力和鲜明的形象性和长久的生命力,至今仍有大量词汇、词组、成语活跃在今天的汉语中,如窈窕、宾客、德行、喉舌、泉源、邦家、淑女、君子、跋涉、兄弟、琼瑶、后生、小人、子孙、家室、伫立、归宁、元老、庶民、黎民、淫威、附庸、封建、凤凰、蟊贼、面目、干戈、枝叶、琼瑶等词语,与子偕老、宴尔新昏、天作之合、万寿无疆、与子同袍、桃之夭夭、忧心忡忡、之死靡它、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夙兴夜寐、信誓旦旦、独行踽踽、今夕何夕、硕大无朋、风雨凄凄、风雨如晦、暴虎冯河、巧言如簧、跋前踬后、兄弟阋于墙、绰绰有裕、小心翼翼、不可救药、耳提面命、进退维谷、明哲保身、青青子矜,悠悠我心、衡门之下可以栖迟、出自幽谷,迁于乔木、他山之石,可以攻错、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予其惩而毖后患等词组、成语、警句,常用常新,具有很强的表现力和艺术魅力。这些词语、词组、警句与前面所提到的重言、双声叠韵联绵词都是《诗经》作者们留给我们的宝贵的语言艺术财富和精神遗产。
二、诗经句法、章法特色
(一)句法特色
《诗经》三百篇大都是四言诗,也有三言、五言、六言、七言、八言的句子夹杂其间,但为数很少。从音乐性方面看,四言诗的节奏是每句两拍,似乎短促单调了些,但我们读起来并没有明显的单调感,这主要由于诗人熟练地掌握了灵活多变的句法,造成各种各样的语气,给人以清新的美感。诗主要的句法有下列几种:
1、并列式:如“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相鼠有皮,人而无仪。”、“大夫跋涉,我心则忧”。每四字自成句子,两句并列为意。
2、主谓式:如“螽斯羽,振振兮。”、“彗彼小星,三五在东。”、“祈父,予王之爪牙”。上句为主语,下句为谓语,连成而成意。
3、感叹式:如“天实为之,谓之何哉!”、“于嗟鸠兮,无食桑葚!”用以加强语气和感情。
4、问答式:如“谁从穆公?子车奄息。”、“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自问自答,相映成趣。
5、反问式:如“人而无仪,不死何为?”、“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用以加强气势和感情。
6、排比式:如“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匏犀,臻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连续用比喻,加强文采和语气。
7、句中镶嵌虚字式:如“就其深矣,舟之方之。”、“燕燕于飞,颉之颃之。”添加虚字保持句子平衡。
8、杂言式:即根据需要夹入三、五、六、七、八言句式。如“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民莫不逸,我独不敢休。天命不彻,我不敢效我友自逸”。这样使得句子更加摇曳多姿,参差变化。
9、顶针式:“取彼谮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一兮,心如结兮。”这样可以使诗句读起来琅琅上口,增加语言的美感。
以上是常用句式。由此可以看出,四言句虽简短,但有了灵活多变的句式,就加强了它的表现力,体现了语言的多样性,使其整个诗歌整饬而参差,更具有了节奏的美感
(二)章法特色
《诗经》(特别是《国风》部分)在章法上最显著的特点是复沓叠咏的联章形式,即每章字句基本相同,只换少数词语,反复歌咏。这些形式原来自民歌。最初的民歌大都在劳动中产生,由于劳动的需要,此起彼和,自然形成叠章。同时,有民歌多抒情,多为简短的语言,如果不用反复歌唱的复沓的方式,就很难唱得尽兴。如《芣苡》就是较典型的例子:
采采芣苡,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
采采芣苡,薄言掇之。采采芣苡,薄言捋之。
采采芣苡,薄言袺之。采采芣苡,薄言撷之。
这是妇女采车前子时唱的歌,每章唱的都是劳动的内容,字句基本相同,只换一两个字,便唱出了采集芣苡的全过程,这说明复沓并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在反复的歌唱中,递进地加深内容、增强感情,营造一种优美的意境。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说:“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则此诗可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7]这段话很好地说明了复沓章法的艺术效果。复沓叠咏的形式最早来源于民间口头创作,多描述人民朴实的劳动生活,抒发真诚的日常感情,其语言自然淳朴、清新流畅、不假雕琢、明白如话、节奏鲜明、音律和谐,具有鲜活的生命力和永恒的艺术魅力。
《诗经》中的复沓叠咏有时也表现为事物进展的程度和顺序,如《王风•采葛》,从“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到“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再到“一日不见,如三岁兮”。思念怀人的程度越来越深,越来越情不自禁。
诗人对复沓章法的运用是很灵活的,《芣苡》的复沓只是一种基本形式,在此基本形式的基础上有许多变化。有些诗只是部分章句复沓,如《子矜》三章,只是一、二章用复沓式: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首诗描写了一个姑娘等待情人的焦急心情,诗的一、二章用复沓形式写出了感情的发展,有“矜”到“佩”、由“心”到“思”、由“嗣音”到“不来”。第三章再用赋的方法,具体叙述了姑娘焦灼地在城楼边走来走去,一日不见,就像三个月不和情人相见一样,不但形象鲜明,而且更好地道出了她的深情。这说明复沓与铺叙互相配合,对思想感情的抒发,是有补充和加强作用的。
还有一种形式,在每章的句末用完全相同的句子来重复歌咏,一唱三叹,增加其感情和气势,如《周南•汉广》三章都用“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来收尾。表达了对佳人游女可望而不及的惆怅失落的感情。《魏风•园有桃》二章末尾都用“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一再表达了自己无法排遣的忧愁。
再如《邶风•北门》三章结尾都用“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王风•黍离》三章结尾都用“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秦风•黄鸟》三章结尾都用“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这些呼天抢地般控诉的句子经过反复重叠强调更加强了气势和感情,使诗歌更能产生震慑人心的力量,更有力地暴露了统治阶级的残暴和贪婪。
《诗经》中复沓叠咏,有的较为规范,有的不甚规范。规范的叠咏,是指一篇中各章全都叠咏,这是叠咏的主要形式,最常见的是三章叠咏,如《周南•桃夭》、《王风•黍离》、《魏风•伐檀》、《秦风•蒹葭》、《陈风•月出》等,或两章叠咏,如《王风•君子于役》、《郑风• 溱洧》、《鄘风•柏舟》等。不甚规范的叠咏,是指同一篇中只有部分诗章叠咏,如《周南•卷耳》共四章,后三章叠咏。《邶风•北门》共三章,二、三章叠咏。这种叠咏形式或者在第一章起兴,后面几章用叠咏复沓来铺展渲染,或者是在前面几章用叠咏复沓来铺排,叙述事件或抒发感情,末章总结引领全诗。这样使得诗歌的语言整饬而参差,清新活泼,生动自然,便于歌咏传唱。
三、诗经的表现手法(修辞)特色
《诗经》作为一部诗歌作品集,除了要求其语言简练、生动、形象、优美外,还需要广泛地运用各种表现手法及文学修辞手法,锤炼加工语言,使抒情叙事更加饱满细致,使诗歌更具生命活力和艺术魅力。诗经中最具特色的就是赋、比、兴三种表现手法的广泛运用。
(一)赋
赋,刘勰在《文心雕龙•诠赋》里说:“赋者,铺也,铺采缡文,体物写志。”[8]朱熹在《诗集传》里说“赋者,铺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9]简言之,赋就是铺陈直叙,把诗人的思想感情平铺直叙地表达出来。在诗经中,赋的手法运用得作为普遍,直抒胸臆的如“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真情流露,“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的怨天尤人。白描的如“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等诗句。诗经中陈述事件也多用赋的手法,如《邶风•氓》、《豳风•七月》等全文陈述,有始有终,有虚有实,祥略得当,从容不迫。还有一些诗歌陈述事件时采用问答的方式,如《召南• 采蘋》:“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于以盛之?维筐及筥。于以湘之?维锜及釜。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谁其尸之?有齐季女。”在一问一答中将事件的整个过程娓娓道来,轻松活泼。
《诗经》中用赋体铺叙,往往能写出一些气势磅礴、掷地有声的诗句来,如“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惨莫惩?”将天灾与人事相联系,写得极为震撼人心。诗经中还善于用对比的手法来铺陈,对比鲜明,更有力地揭露了统治阶级的昏庸,尸位素餐。如“或燕燕居息,或尽瘁事国;或息偃在床,或不已于行。或不知叫号,或惨惨劬劳;或栖迟偃仰,或王事鞅掌。或湛乐饮酒,或惨惨畏咎;或出入风议,或靡事不为。”
《诗经》中的赋虽然讲究真实细致地刻画铺叙,但也经常运用夸张的修辞手法来表叙,如,形容“高”,用“蒿高维岳,骏及于天”;形容“窄”,用“谁谓河广,曾不容刀”;形容“多”,用“千禄百福,子孙千亿”;形容“少”,用“周余黎民,靡有孑遗”。夸张这种修辞手法,可以表达难以表达的感情,叙述难以叙述的事物,以简练的语言,收到动人的效果。
《诗经》中没有纯粹用赋体写景的诗作,但诗中的抒情往往和写景相结合,做到情景交融,如《周南•葛覃》写景:“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用一片富于生机的景色烘托出女子归宁时的轻松愉快的心情,使得全诗的语言节奏明快,富有生活气息。《小雅•采薇》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情景相融,情意更显,情思更浓。
(二)比
《诗经》中比的运用也很广泛,比就是比喻,用事物打比方,从而更能够明白确切地说明用意,同时增加了语言的形象性。如《卫风•硕人》形容卫庄公夫人的美丽用了一连串的比喻: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匏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用形象的比喻来描绘美人的手指、肌肤、脖颈、牙齿、额头、眉毛,面面俱到而不嫌单调,“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两句动态描写,又把这位美女写得活灵活现。“有力如虎”、“麻衣如雪”、“两骖如舞”、“如火烈烈”、“有女如玉”、“有女如云”、“颜如舜英”、 “会弁如星”、“首如飞蓬”、“巧言如簧”、“其甘如荠”、“六辔如琴”、“兢兢业业,如霆如雷”等比喻句简洁凝练、形象生动,极具艺术性。在描写抽象的心理时,用“心如结兮”、“中心如醉”、“中心如噎”、“我心匪鉴,不可以茹”、“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心之忧矣,如匪浣衣”等形象的比喻具体化。
《诗经》还善于用比喻来表达一些抽象的事物和道理,如以“谓予不信,有如皎日”来表明心地的纯洁真诚;以“如金如锡,如圭如璧”来赞美君子的德行,并且用“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形象地展示了美好德行不断砥砺、升华的过程;以“温温恭人,如集于木,惴惴小心,如临于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一连串形象的比喻来告诫人们要谦卑谨慎,提高警惕性;如“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维南有箕,载翕其舌。维北有斗,西柄之揭”中,把不可以簸扬反而张起舌头的箕星和不可以挹酒浆反而长伸着斗柄的北斗星比作尸位素餐贪婪无厌的统治阶层,比喻不但形象生动想象丰富,而且泼辣诙谐,一针见血,痛快淋漓。
《诗经》中有些词语本身就具有比喻义。如“自有肺腑,稗民卒狂”中的“肺腑”比喻为“心思”;“祈父,予王之爪牙”中“爪牙”比喻为国君信赖的武臣;“公侯腹心”中“腹心”比喻为可信任的大臣;“公侯干城”中“干”指盾牌,“干城”比喻为可以抵御外辱的武夫;“枝叶未有害,本实先离”中“枝叶”比喻为无关紧要的枝节;“金玉尔音”、“金玉其相”中的“金玉”作使动用法,比喻美好;“出纳王命,王之喉舌”中的“喉舌”比喻为可出纳王命的官员;“降此蟊贼,稼穑卒瘁”中的“蟊贼”是本义,指害虫,“蟊贼内讧”中的“蟊贼”比喻为乱臣贼子。这些比喻义的词语大大丰富了《诗经》的词汇宝库。
(三)兴
兴,通常是托物起兴,即“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10]如同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中所言“物色之动,心亦摇焉。”“情以物迁,辞以情发。”[11]起兴的“他物”就是能触动诗人感情的客观事物或生活形象。兴起的文辞,有时与“他物”关系不大,只起到协韵的作用,如《鄘风• 柏舟》中“泛彼柏舟,在彼中河”与“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没有必然的联系,只是“河”与“它”协韵而已。而更多的“兴”起到一种烘托渲染的作用,《周南•关雎》用“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来兴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样就勾画了一幅和谐优美的环境,而且雎鸠雄雌和鸣同君子思慕淑女之情相互映衬。《周南•桃夭》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兴起,明媚的春天,艳丽的桃花烘托出新娘的青春和美貌,而有蕡其实、其叶蓁蓁逐渐的成熟也暗中祝福着新娘“宜其家室”、多子多孙,家庭幸福。《诗经》中的兴,经常与象征、隐喻等修辞手法相联系,间接曲折地表达人们宛转朦胧的内心感情,这使得其语言更加含蓄蕴藉,摇曳多姿,韵味无穷。
结语:《诗经》中的诗歌是质朴的内容、平易通俗的语言和生动优美的抒情性完美的结合。《诗经》的语言具有很多民间口头语言的优点,重言、双声、叠韵就体现了这些优点。同时它也是不断诗化,规范化的书面语言,赋、比、兴及多种修辞手法的运用使得这种诗化了的语言更加优美动人。它独特的句法和章法也使得《诗经》的语言更加摇曳多姿。另外,《诗经》的词汇极富创造性,其丰富、优美、生动、活泼、全面、形象的语言,极大地充实汉语言的词汇宝库。
注释
[1]唐满先主编-十三经直解•第四卷[M]-江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62页•
[2]郑樵-通志•总论-转引自洪湛侯-诗经学史[M]-中华书局2002年版•336页•
[3]唐满先主编-十三经直解•第四卷[M]-江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47页
[6]叶舒宪-诗经的文化阐释[M]-陕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378页。
[7](清)方玉润-诗经原始•卷一[M]-中华书局•1986年版•84页。
[8](南朝)刘勰著•周振甫注-文心雕龙注释[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80页。
[9](宋)朱熹-诗集传卷一[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2页。
[10](宋)朱熹-诗集传卷一[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1页。
[11](南朝)刘勰著•周振甫注-文心雕龙注释[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493页。
主要参考文献:
1• 唐满先主编•十三经直解•第四卷[M].江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
2•(南朝)刘勰著•周振甫注•文心雕龙注释[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3•(宋)朱熹•诗集传[M]•江苏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
4•(清)方玉润•诗经原始[M]•中华书局•1986年版
5• 王力•诗经韵读[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6• 陈子展•诗经直解[M]•复旦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
7• 朱自清•诗言志辩[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8、向熹•诗经语言研究•[M] 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9• 李山•诗经析读[M]•南海出版公司2004年版
10• 叶舒宪•诗经的文化阐释[M]•陕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11•张涤云•中国诗歌通论[M]•浙江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12•朱广祁•诗经双音词论稿[M]•河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13•杨合鸣•诗经疑难词语辨析[M]•崇文书局•2002年版
14•夏传才•诗经研究史概要[M]•清华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15•胡念贻•先秦文学论集[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
16•洪湛侯•诗经学史[M]•中华书局2002年版
17马银琴•两周诗史[M]•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
18•李荣启•文学语言学[M]•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诗经》语言艺术探美
《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它对我国诗歌发展有极重要的影响。《诗经》用叠字高明、精巧,集中体现了它的语言艺术及审美价值。具体分析,《诗经》语言艺术及审美价值,是多方面的,是具体的。
首先,《诗经》语言艺术之美,表现为同义叠字的运用。
同义词是语言发达、丰富程度的一个重要标志,也是常规修辞的表现之一。同义叠字的大量出现,正是叠字趋向成熟的标志,体现了艺术修辞和常规修辞的融合。《诗经》善用同义叠字描写同一景物。这种表达方式,在相似、相关的类比中,利用了表达者的想象,也调动了接收者的想象,往往能取得很好的效果。这种表达方式,符合汉族“中庸”、“和谐”的主张和心理。
所谓同义叠字,是指词义相同而又有差别的一组叠字。运用同义叠字,可以更有效地使用语言这个交际工具,更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更精密地描写客观景物。可见,同义叠字在表现上有着十分积极的作用,除了恰如其分地塑造鲜明的形象外,还可以避免用词单调、重复,使语言富有变化,收到良好的修辞效果。
《诗经》中,用以描写“忧心”的叠字就有二十余种;悄悄、悠悠、殷殷、养养、摇摇、忉忉、怛怛、恂恂、怃怃、怲怲、忖忖、慇慇、钦钦、惕惕、涓涓、京京、愈愈、惨惨、草草、契契、弈弈等。中华民族不仅始创文字时,发挥了“摹仿”天性,寄寓了对客观事物的体验和感情,而且以后一直未丧失这种“意象”合一的基因,比如汉字中众多形声字。正如宗白华《中国书法里的美学思想》所说:汉字蕴含的“这种形象化的意境在后来‘孳乳浸多’的‘字体’里仍然潜存着、暗示着。在字的笔划里、结构里、章法里,显示着形象里面的骨、筋、肉、血,以至于动作的关联”。叠字也是这样,众多描写“忧心”的叠字,大多以“心”作形旁,让人一见便产生联想,一读就扣动心弦。《正月》一篇,就用多种叠字与“忧心”组合成句:
念我独兮,忧心京京。
忧心愈愈,是以有侮。
忧心恂恂,念我无禄。
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
念我独兮,忧心慇慇。
这些叠字,都形容忧愁的样子,而又各不相同:“京京”,形容忧愁无法解除的样子;“愈愈”则是忧愁畏惧的样子;“恂恂”,是忧愁而又无人了解的意思;“惨惨”,却是忧虑不安的样子;“慇慇”形容忧愁而心痛的样子。它们淋漓尽致地画出各种忧态,写出了主人公的忧愁之深和多。《草虫》则用同义叠字“忡忡”和“惙惙”刻画女主人公的忧心,表现她对丈夫的思念之情: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未见君子,忧心惙惙。
这两个叠字看来相同,实际上展示了不同季节、不同情形下,主人公不同的心理活动。前叠,表现她独守闺房时心中强烈的惆怅。后叠,包含期望和失望交织在一起的情绪。通过这两个叠字,少妇对丈夫的思恋之情跃然纸上。这两个叠字,展现了主人公细腻、复杂的心理活动与情感波澜,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如果没有这两个叠字,作品的魅力必将大大减弱。
《诗经》中,
表示“茂盛貌”的叠字更多:萋萋、莫莫、夭夭、蓁蓁、芳芳、离离、胥胥、菁菁、苍苍、凄凄、肺肺、溱溱、淠淠、旆旆、与与、楚楚、翼翼、或或、嶷嶷、蓬蓬、青青、菶菶、厌厌等,共计三十来种。作者把自己感情,移植到客观具象中,借以强化这种感情。同时凭借这些叠字,又使景物更加鲜明。景与情,达到统一、融洽。这就是所谓情景交融、融情于景、景中寄情。这种描绘手法,较之直泻如流的方式,就复杂含蓄得多了,如:
荏菽旆旆……麻麦蒙蒙。(《生民》)
苕之华,其叶青青。(《苕之华》)
维柞之枝,其叶蓬蓬。(《采菽》)
芃芃黍苗,阴雨膏之。(《黍苗》)
我黍与与,我稷翼翼。(《楚茨》)
其次,《诗经》语言艺术之美,表现为叠字的兼格和连用。
汉语的形式特点之一,就是对称性。与此相应,汉族文化心理也有明显的对称均衡倾向。叠字、对偶,都是为了满足对称均衡。《诗经》中就不乏好的对子,有人还用叠字入对呢。这不仅是语义的要求,也是语音对称的要求。如:
①要要草虫,趯趯阜螽。(《草虫》)
②壹壹其阴,虺虺其雷。(《终风》)
③青青子衿,悠悠我思。(《子衿》)
④南山崔崔,雄狐绥绥。(《南山》)
⑤坎坎鼓我,蹲蹲舞我。(《伐木》)
⑥骄人好好,劳人草草。(《苍伯》)
⑦龙旆阳阳,和铃央央。(《载见》)
上面,①例,前叠平声,摹虫叫声;后叠仄声,状虫跳样。它们有声有形,平仄相对;②例,“壹壹”、“虺虺”分别描绘状态和摹拟响声,堪称抑扬有致。③例,“青青”是状色,“悠悠”是抒情。不说平仄,这两句当列工整之数,尤其两个叠字相对,形神兼备。④例中,“崔崔”形容南山的高大,“绥绥”,描绘雄狐追求雌狐的样子。前后两叠,一静一动,一大一小,一高一矮,错落有致。⑤例,前叠拟击鼓声,后叠状舞姿。两个叠字摹声绘形,相得益彰,热烈欢快的气氛自然而出。⑥例,前后两叠是反义词,分别形容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这不是绝妙的反对吗?⑦例,“阳阳”,形容文采美丽,“央央”,摹拟铃声,前后两叠,有声有色。
排比句,气势磅礴,描写周详,宜于铺张。排比中用叠字,犹如金链串珍珠,更加闪烁、富丽。叠字排比则是拨动感情激奋的和弦,如:
予羽谯谯,予尾翛翛 。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唯音哓哓。(《鸱鴞》)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出车》)
荏菽旆旆,禾役穟穟。麻麦蒙蒙,瓜瓞唪唪。(《生民》)
上面,首例,排比中共用四个叠字,毫无雕琢之痕,而且绘形摹声,维妙维肖;借物喻人,自然准确;便于朗读,琅琅上口。中例,四个叠字,极尽铺陈之能事,描绘出一幅色彩鲜明的春景图。尾例,四叠分别形容农作物的长势:繁盛、硕大、茂密、众多,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诗经》叠字,还往往兼有其它修辞格。通过叠字兼格,可以把种种表面的、含蓄的感情,描写得或明或暗,或急或缓,或强或弱,或精或细,使艺术形象具有生活的立体感。如:
凤皇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邕邕喈喈。(《卷阿》)
戎车啴啴,啴啴焞焞,如霆如雷。(《采芑》)
上面,前例,四个叠字连用,着力表现了凤栖梧桐的欢快之情,并使形象带有象征意义。诸叠字声情并茂,真可谓登峰造极。后例,前一句的结尾叠字,作后一句的开头。两句首尾由叠字蝉联,紧密衔接。这就是叠字的顶真,亦即连珠。
将一对矛盾写在诗中,作出强烈的对照,来深化主题,强化效果,这也是《诗经》突出的艺术手法之一。最突出的要数《宾之初筵》用叠字进行对比,以加强表达效果:“宾之初筵,温温其恭。其未醉止,威仪反反;曰既醉止,威仪幡幡。舍其坐迁,屡舞僊僊。其未醉止,威仪抑抑;曰既醉止,威仪怭怭。”其中,“温温”和“僊僊”、“反反”和“幡幡”、“抑抑”和“怭怭”是反义词。全诗通过这些反义叠字,形成强烈的对比,劝勉人们勿纵情醉酒。“幡幡、僊僊”都是形容醉后丑态的叠字,分别描绘从小醉到大醉的种种失常动作,具有明显的递进意义。众多叠字,正反、张弛、平仄,交替交织,相间相重,调剂搭配,犹如绘画色泽的浓淡、明暗对比,如书法线条的曲直、粗细交错,如音乐声调的快慢、高低和谐。
叠字,本来就是一种修辞手段。《诗经》叠字,常常连用,并兼有反复、对偶、排比、顶真、对比、象征、递进、比喻、回文等辞格。这种叠字兼格现象,对于状物抒情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不可等闲视之。
再次,《诗经》语言艺术之美,表现为叠字的变化或统一美。
《诗经》中不少篇章,文字、内容几乎相同,叠字却一换再换。这种不变中只变叠字的章法,不仅造成反复歌咏所形成的回环复沓的艺术效果,而且叠字的变化又使这种章法避免呆板,显得新鲜、活泼。如《淇奥》一、二章开头两句,只是改换叠字:“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瞻彼淇奥,绿竹青青。”前叠形容绿竹姿态婀娜,后叠形容绿竹长势葱茂。从“简简”到“青青”,还写出绿竹由幼小到修长的发展,由柔弱到刚强的变化。毫无疑问,这种描写象征武公的学业德性臻于成熟,堪作庙堂之器。又如《甫田》前两章,除了叠字不同外,其它文字毫无差别。“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无田甫田,维莠桀桀。无思远人,劳心怛怛!”“骄骄”与“桀桀”,都有高的意思。“忉忉”与“怛怛”,都是形容忧伤。前后反复歌咏,同中有异,具有一唱三叹、一波三折的艺术效果。再如《蟀蟋》三章结尾。除了叠字更换外,其它一概不动:“好乐无荒,良士瞿瞿。”“好乐无荒,良士蹶蹶。”“好乐无荒,良士休休。”诗句的反复中,见得谆谆之心,叠字的变化中,微显不甘沉缅、堕落的心态。还有《东门之杨》全诗两章,仅仅叠字变换而已;《螽斯》三章,差别也只在叠字。
与这种章法恰恰相反的是:叠字不变而其它词语全部或部分改变,暂且称作“变中不变叠字”。如《苤苢》全诗六章,每章改换动词,而每章开头均以叠字“采采”起领。正是在这种基本相同的章法中,再现了采集者的神态,以及劳动中的韵律。然而,始终不变的叠字,犹如乐章中的主旋律,使全诗表现出轻松愉快的节奏。又如《殷其雷》,三章内容、文字不尽相同,可是,均以“振振君子,归哉归哉”作结。这种叠句形式,表现了思妇对丈夫的爱恋;而“振振”三出,写出爱之深、思之切。再如《谷风》三章全用“习习谷风”开头。“习习”,象连续不断的风声。诵读此诗,风声阵阵,犹在耳畔。
以上两种章法,一般都把它们看作“反复”。这是不确切的,至少是太笼统了。其实,叠字也是一种“反复”,只是字词的反复而已。而这两种“反复”,范围要大得多,效果要强得多,况且是叠字的反复,即反复的反复。这是历代民歌常用的语言艺术、表现手段,不过《诗经》用得更灵活、更巧妙。
《诗经》叠字的变化美和统一美,不仅表现在上述的章法形式方面,也表现在叠字的音乐、形象等方面。诗歌讲究音乐美。叠字具有极强的音乐性,置于诗篇中,能加强诗歌的节奏和韵律。语言本来就是对自然界的摹仿。象声叠字就是摹仿声音的,读到它们很容易搭上那动辄发声的心弦。《诗经》所用五十来种象声叠字,不但以字音表现诗歌的音色,而且利用叠字所特有的表达作用——情感。因而,这比起单纯借文字的音来渲泄情绪、仅达到生理的谐振,要宽广得多,复杂得多.优美得多。如《緜》:“俅之陕陕,度之薨薨,筑之登登,削屡冯冯。”四种象声叠字,分别摹拟铲土声、填土声、捣土声、括土声,细致地表现了同一劳动中的各种声音。四种声音,抑扬顿挫,犹如一首劳动交响乐,烘托出热闹的劳动场面。
叠字更是塑造形象不可多得的艺术语言,为形象添光彩。如《驹》前后用五种叠字形容马的强健有力。细细分析,它们却不尽相同。“驹驹”,突出马的躯体肥壮。“彭彭”,描绘马拉车有力有容的德性。“伾伾”,勾画马勇猛矫健的雄姿。“绎绎”,呈现马追飞逐奔、腾跃敏捷的势态。“祛祛”,赞扬马忍劳负重、日行千里的气概。通过这些叠字的渲染,良马的形象不仅具体、生动、栩栩如生。
《诗经》不仅是先秦著作中用叠字最多的一书,而且颇有成就。叠字技巧,成为《诗经》语言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正是受了《诗经》的熏陶,中国古代诗人都比较喜欢采纳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