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叠音词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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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磊(渤海大学 中文系 辽宁锦州)
摘要《诗经》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其语言基本是西周口语反映了西周初期到春秋中叶五百多年的先秦汉语面貌。。对研究先秦汉语具有重要意义。自汉代毛氏兄弟开始,历代学者都对其进行注疏,各方面都取得了巨大成就。叠音词的大量使用是《诗经》的一大特色,学者们也多有论述,但只针对《诗经》叠音词的系统研究还存在欠缺。叠音词作为先秦复音词重要组成部分,可以从一个侧面反映先秦汉语双音化的方式。《诗经》诗句以四言为主,研究《诗经》叠音词,对理解《诗经》句意有促进作用。本文以《诗经》叠音词为研究对象,运用比较、归纳、统计等方法,全面系统地研究了叠音词在《诗经》中的特点,对其定义、类别作了全新的阐释,分析了叠音词的词性、句式结构和在句中的位置,进而得出较为可靠的结论,总结叠音词在句法上的一些规律。
关键词:叠音词 结构特点  句法功能
0前言
众所周知古汉语以单音词为主。经前修时贤考察甲骨文和金文当中尚没有出现叠音词,《尚书》当中有一些叠音词,而《诗经》当中却大量出现叠音词。叠音词不是凭空而来的,叠音词的出现和发展体现了社会的进步和语言发展的内部规律。我们都知道一种语言的发展和生产力的发展是紧密相关的。在夏商时期生产力水平比较落后,人们需要用语言交流的思想相对来说比较简单,使用单音词就足以满足表达的需要。再加上当时的思想比较落后,政治制度,思想文化停留在比较低的阶段因此不需要复杂的词汇来表示。通过对甲骨文的研究我们可以发现甲骨文当中多为单音节的名词和动词。西周到春秋中叶是一个生产力和社会文化急剧发展的时期,通过《豳风.七月》我们可以知道当时已经有了一整套科学的农业生产技术。从播种,除草,杀虫,晾晒到贮存都有了科学合理的规定。农业的发展也促进了手工业的发展,社会财富极大增长。同时这一时期是思想文化解放的重要历史阶段,旧的制度(奴隶制度)消亡,“礼乐崩坏”,老子,孔子等思想文化大家相继涌现,思想解放,人们要表表达的思想更加丰富和复杂。单音词自身具有局限性:一方面单音词包含的义项比较丰富,以“属”为例古汉语的属具有连接,隶属,委托,种类四个义项,在上下文语境条件不足的情况下,很容易产生歧义,另一方面单音词在很大程度上只能传递信息而不能起到表情达意的作用。我们都知道语言应该随着社会的发展而不断进步,到了春秋时期单纯的单音词已经不能适应表达的需要,其必然被更高级的形式所替代。
语言内部规律要求语言必须符合准确性原则和经济性原则。春秋时期新的事物,概念不断涌现原有的单音词已经不能满足交际的需要,而另造新词显然不是一个经济的方法。于是人们把单音词重叠在一起使用,正如郭锡良先生在《先秦汉语构词法》里所言:“周代是中国社会大变动的时期。……因此,突破单音的格局,变革构词方式的动力,必然要在汉语内部形成。”况且,单音节词也无法胜任声音的连续,模拟自然社会的各种声像因此叠音词就应运而生了。
最后《诗经》虽然是用西周当时的口语写成的,但是经过孔子的删改之后已经具有了当时“雅言”的特征。由于诗歌自身的特征双音词特别是其中的叠音词更能体现诗歌的流动性和韵律性特征。并且叠音词在摹景,状物方面有着单音词难以匹敌的优势。因此《诗经》当中叠音词,联绵词等大量出现,《诗经》当中叠音词更计356个,使用了655次。
1叠音词概念的界定
叠音词,传统语言学一般称为“重言”、“叠字”、“重言形况字”或“重文”,而今人则多称作“叠音词”、“重叠词”或“叠词”。现分别将诸学者对“叠音词”及其相关称谓的概念摘引如下:
1,叠音词,由两个相同的音节相叠而成。(黄伯荣、廖序《现代汉语》)
2,叠音词是由两个相同音节重叠而成的双音词,前人称之为“重言”、“重语”、“重文”、“叠字”或“重言形况字”。(郭珑:《<诗经>叠音词新探》)
3,叠音词是口头上由两个完全相同的音节、书面上用两个形体相同的单字构成的双音词。(吴宗文:《先秦汉语复音词研究》)
4、迭音词是指迭用同一个音节构成的双音词。(朱美秋:《<诗经)迭音词简论》》按:这里的“迭”字为该文作者所拟。
5、迭音:同一个音节重迭,古人称之为重言。(马真:《先秦复音词初探》)
6、重言词是由两个相同的音节构成,都是实词,有具体的词汇意义。(向熹:《诗经里的复音词》)
7、重言词是重叠两个形音义完全相同的单字或单音词组成的一个双音节的词。(吕炳昌[韩国]:((诗经)重言词研究)
8,叠字,指两个相同的汉字重叠起来用。通常在语言里所用的叠字,包括书面的和口语的,实际就是叠音,也就是两个音节的一个词。(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卷)
通过以上定义我们不难看出,语言学家们在给叠音词下定义的时候都强调两个相同音节的重叠所组成的双音词。组成叠音词的单位既可以是语素,又可以是词。前者如关关雎鸠,当中的“关关”;氓之嗤嗤中的“嗤嗤”;“有兔爰爰”中的爰爰。我们称之为叠音单纯词;经我们统计诗经中大部分拟声词都属于这一类。“惴惴其傈”中的“惴惴”。毛传:“惴惴,惧也。”《孟子·公孙丑上》:“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赵岐注:“惴,惧也。”’是“惴惴”与“惴”同。“忧心悄悄”中的“悄悄”。毛传:“悄悄,忧貌。”《说文·心部)):“悄,忧也。这种重叠和现代汉语的重叠颇为类似,重叠之后表示程度的加深,或某种情貌,我们称之为叠音复合词。判断一个词是否是叠音词不仅要要看这个词的形式,也要考虑组成的这个词的语素是否有内部语义关系,下面两类情况不能作为叠音词来处理。一类是作用相当于重言的词,多数为单音节前加上“有”、“其”“斯”等如有皇上帝,硕人其硕,季女斯饥。毛传当中有多处以叠音的方式解释这些词。四牡,有翩。《大稚·荡之什·桑柔》毛公直接就用“翩翩”来代替诗中的“有翩”。兄弟不知,其笑矣。《国风·卫风·氓》传;至至然笑。”笺云:“若其知之,则至至然笑我。”王筠称其为当重而未重者。上述事例当中尽管“有”字式,“其”字式在功能上相当于叠音词,甚至可以注解为叠音词但是其本身形式不符合单音词的要求,因此不能列为单音词。另一类是书写形式相同,处于同一个时间序列但是之间存在语法关系。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诗经》当中“ 叔于田,乘乘黄”。《国风·郑风·大叔于田》中的“乘乘”就不是叠音词而是两个字形相同的字连用。翻译过来就是太叔驾着一乘马.”乘” , 古代称兵车,四马一车为一乘。很显然前一个是动词,相当于驾,读为(chèng);后一个“乘”是形容词,修饰马,读为(shéng)。
2叠音词的词性判断
对《诗经》叠音词词性的认识,学术界历来有争论。大致有两种看法:一种将《诗经》中的叠音词全部归为形容词或是状态形容词,以郭锡良、朱广祁先生为代表。一种则认为《诗经》叠音词除了形容词以外还有动词、名词等,以向熹先生为代表. 郭锡良先生在《先秦汉语构词法的发展》里说:“全面考察《诗经》的353个叠音词,全是状态形容词。”朱广祁先生则在否定《诗经》叠音词有名词和动词的基础上认为“重言词就只能是形容词了”。此外,杨合鸣、周德旗二位先生也持此说,他们曾有文章题目就名为《<诗经)叠根词皆为形容词》,这里的“叠根词”即本文界定的“叠音合成词”。然而,向熹先生却看到了《诗经》叠音词不仅有形容词,还存在其他词类。他指出:“《诗经》里的重言词绝大多数是形容词,只有五个是动词,一个是名词。”这是符合实际的微观分析。《诗经》中的叠音词大部分是用来写景状物的起作用是对所描写的事物进行,形、神、状、态、貌的描写,因此状态形容词必然是其主流。如描写人的神态的“信誓旦旦,君子陶陶,温温其恭,言笑晏晏,威仪棣棣,耿耿不寐”;描写动物神态的四牡踏踏,烝然汕汕,有兔爰爰。描写心理的“忧心忡忡,悠悠我心,中心养养,忧心愈愈”等。《诗经》当中还有很大一部分叠音词是构拟人和其它事物所发出声音的拟声词。如“关关雎鸠,悠悠鹿鸣,鼓钟将将,氓之嗤嗤。等。
关于《诗经》当中是否有其它类的词学界争论比较大,在此笔者提出自己的看法例如“采采”一词在《诗经》中凡四见,如“采采卷耳”(周南·卷耳)“采采芣苢”(周南·芣苢)“采采衣服”(曹风·蜉蝣)“,蒹葭采采”(秦风·蒹葭)。毛氏认为“采采卷耳”中的“采采”为“事采之也”,“采采芣苢”里的“采采”“非一辞也”而将“采采衣服”和“蒹葭采采”两句中的“采采“采”解作“众多也”。马氏认为采采卷耳中的采是指“采摘”,采采芣苢当中的采采不是一个词,我认为这种解释是有待商榷的,因为以上两个“采采”都是用在表植物的名词前面,词性理应相同。不能因为“芣苢”当中有“薄言采之”就认为它们有差异。判断一个词应该严格遵循其出现的句子,汉语本身是缺乏形态标记的语言,离开句子谈汉语是非常困难并且违背汉语自身特点的。有学者认为判断某个词的词性要总体考察其在《诗经》当中所有使用情况,笔者对此存疑。所以我认为“采采”为动词。另外有的双音词貌似动词性叠音词其实不然,仅仅是两个字形相同的动词连用如“有客宿宿,有客信信”。《周颂·臣工之什·有客》传:“一宿曰宿,再宿曰信”《尔雅·释训》:“有客宿宿,再宿也;有客信信,四宿也。彼因文重文而信之,此分而各言之,其意同也。”郑玄、朱熹、马瑞辰等同。根据《毛传》、《尔雅》的解释,“宿宿”、“信信”更接近动词的叠用,属于短语,而不是叠音词。
《诗经》当中名词性叠音词有两例“燕燕于飞”,“子子孙孙”。“燕燕”在句中作主语,名词。但前人对这个词有不同的看法:一种认为是单字“燕”的连用,一种认为是叠音名词。毛氏注此句为“燕燕,也。”训与《尔雅》同。朱熹《诗集传》云:“燕燕,也。谓之燕燕者,重言之也。”他认为“燕燕”是“燕”的重言,即叠音词。但是为什么要重言,并没说。关于这个问题,向熹先生给出了较为合理的解释:“我们认为‘燕’重言为‘燕燕’有两种可能:一是由于修辞方面的需要,重言‘燕燕’可以使句子足成四言,不过这种方式在《诗经》里还没有别的例子。一是方言方面的原因,在现代某些汉语方言里还有这种名词重叠的构词方式。重言词‘燕燕’,在别的古书里也可以见到,如《汉书·外戚列传》引童谣:‘燕燕,尾涎涎’,就是这样的例子。也有人认为“燕燕”是小称,可看成是合成式叠音词,因与“燕”义相同。
《诗经》当中叹词叠音词只“嗟嗟”一例。“嗟嗟成工,敬尔在公”。(大雅·成工)孔颖达疏:“将戒,先嗟而又嗟,重叹以呼之曰:我臣之下诸官,谓诸侯之卿大夫也。”
3《诗经》叠音词的构成方式
考察词语在句中的位置,是语法研究的第一观察口。从语法理论上讲,不同类别的词语在句中一般都有固定位置,这在缺乏形态变化的汉语当中显得更为突出。句法位置是指词语在句子当中所占的位置,它是构成语表的外显形式,是句法研究的基点,也是语法研究的聚焦点。
从位置分布看,《诗经》中的叠音词既可以出现在“它言”之前我们称之为AADC式,这种结构在《诗经》中总计出现244次:又可以出现于“它言”之后我们称之为CDBB,此机构在诗经中共出现385次,这种结构在《诗经》当中最为普遍;最后《诗经》中还有两个叠音词连用的形式,我们称之为AABB式,这种结构共有 26次。
叠音词充当句子的谓语是其主要语法功能,判断叠音词在句子当中充当的语法功能,不仅要看其出现的位置,还要综合考虑叠音词的语义,总之要做到形式和意义的相互验证。同是“采采”在“采采芣苢”当中充当的是谓语的成分,表示采摘的动作,后面接的是采的对象芣苢;而在“采采衣服”当中却充当定语修饰衣服,翻译过来就是多么华美的衣服啊!而“蒹葭采采”当中,采采显然是说明蒹葭繁多而又茂盛的样子。采采在此处用作谓语。应该指出的是《诗经》作为诗歌,必然有押韵的需要。颠倒语序在《诗经》当中极为常见,也是实现押韵的重要手段,这就给我们划分句子成分造成了一定的困难,有些叠音词貌似在句子当中充当谓语其实不然。《诗经》中大量出现的“AA之C”这种句子---桃之夭夭,鸠之奔奔,鹊之疆疆。泌之洋洋,氓之蚩蚩。很多人认为这里的“之 ”是用在主谓之间取消句子独立性,或者舒缓语气,我认为这是欠妥当的,这里的之显然是结构助词翻译过来就是“夭夭之桃,奔奔之鸠,疆疆之鹊,洋洋之泌”显然这种叠音词在句中充当的是定语成分,用来修饰后面的名词。
叠音词作状语的功能也较强大,其中绝大多数是象声词修饰动词的,修饰形容词的只是少数。《诗经》中叠音词作状语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直接跟在动词或动词性短语前面作状语,另一种则较特殊,它并不是直接去修饰动词,而是在动名词组或形名词组后面,越过它前面的名词去修辞。前者如坎坎伐檀兮(魏风·伐檀)孔疏:“坎坎然身自伐檀木,” 坎坎鼓我,蹲蹲舞我。(小雅·伐木)孔疏:“于时坎坎然击鼓以娱我,蹲蹲然兴舞以乐我,是王恩甚厚矣。”这种叠音词作状语的形式较容易理解在这里就不再分析了。另一种情况如伐木丁工(小雅·伐木)(丁丁地伐木。伐,砍伐。丁丁,砍木声。)凿冰冲冲(幽风·七月)(冲冲地凿冰。凿,挖空。冲冲,凿冰声),椓之丁丁(周南·兔置)(丁丁地打桩。椓:打。之:指桩。丁丁:标声)。《诗经》当中叠印词作状语的功能是要远远大于作定语的共计53例。其中要注意的是这里的“之”字结构和定语中的“之”字结构容易混淆。其实这两个之是截然不同的,“桃之夭夭”中的之是结构助词,而“椓之丁丁“中的”之“是代词,区别这两者的区别主要看之前后词的性质,若为名词叠印词在句中充当定语,若为动词叠音词在句中充当状语。
叠音词作定语用的也不少,一般均位于中心词的前面,如果中心词是双音词或词组,中间就不能加别的成分;如果中心词是单音词,在中间加“之”或“者”,以组成四言。应该指出的是诗经当中定语结构是较为齐整的,其后均可接结构助词“者“和“之”,其中者字居多如“皇皇者华”,“裳裳者华”据统计《诗经》中此类用法凡七例。
叠音词充当主语的功能,在《诗经》中不是很发达,凡两例:燕燕于飞,差池其羽。(邺风·燕燕);子子孙孙,勿替引之。(小雅·楚茨)对“燕燕”的认识,前面己涉及,这里不赘述。“燕燕”是名词,在句中作主语。相当于“鸿雁于飞”中的鸿雁。
小结:叠音词在诗经当中大量出现是语言自身发展的必然规律,其符合了《诗经》诗歌的特点,满足了其押韵的需要,《诗经》当中的叠音词几乎可以出现于任何位置,并且可以重叠连用。由于叠音词在诗经当中主要用来拟声,状貌因此诗经中的叠印词以副词,形容词居多,在句中充当谓语,状语,定语是其主要语法功能。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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