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19 22:41:39
第一部分
当我第一次遇见你时,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躲起来。可是,你最后还是把我给找了出来。我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可是,我心里却欢喜着呢,因为我感到了一种幸福!那时,只有你在乎着我,担心着我,所以才到处找我……从那天开始,我就一直有个愿望,那就是:无论你藏在哪里,我都要把你找到!如果有一天,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我去找你——就像我们遇见的那天。
---------------
第一章救援之手(1)
---------------
如果有一天,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我去找你——就像我们遇见的那天,你把我给找出来一样——你也会和我一样,感到快乐和幸福吗?你也会像我喜欢你、喜欢你到心疼那样喜欢我吗?
都说天使拥有世间最甜美的声音,她是不是钻到口琴里了呢?小宇振吹着口琴,好像正在和天使约会一样,脸上的表情静谧而安详。新建的大楼尚未完工,它仿佛也被琴声感动了,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工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随着优美的旋律,缓缓地呼吸着,偶尔发出低声喝彩。附近小区的孩子们聚过来,脸上都洋溢着快乐。小宇振吹了一会儿,首场“演奏”结束了,他站起身来,向周围的人点头致谢。工人们发出低声欢呼,然后一起鼓起掌来。就在大家乘兴想让小宇振再吹一曲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吼了一声。哇!是工头儿!沉浸在琴声中的工人们,被大吼声惊醒,慌忙四下散开了。而小宇振听到这仿若晴天霹雳的吼声,吓得差点把口琴掉到了地上。于是,“特别演出”不得不提前结束,小宇振只好重新回到现实中来,开始给工人们盛饭。工头儿一脸不高兴,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塞到小宇振的兜里。“去!买几本书看!好好用功,不管怎样,都不许逃学!听懂了?”说完,工头儿狠狠拍了拍小宇振的头,然后就转过身去督促工人们工作了。小宇振鼻子酸酸的,望着工头儿转身离去的背影,心头热乎乎的,仿佛有泪要涌出一般。“谢谢您!”此刻,小宇振好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欢喜。那张纸币固然给他带来了一丝温暖,可是工头叔叔的那片心意,还有那副冷酷的外表下隐藏着的善良的心,却更让小宇振感到无限的感激。小宇振飞快地跑着,忽然,他在一家中国炸酱面饭馆前停了下来。面馆的门不断被人推开,阵阵香气从里面飘了出来。哇噻,好香哦!小宇振忙乎了一天,这一刻,分外感到饥肠辘辘,谗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纸币,心里在做着挣扎,嗯……要不要进去吃一碗香喷喷的炸酱面?“……不行!叔叔给我钱,是让我买书,不是让我买吃的呀!唉,就是再谗,我也要忍住!”想到这里,小宇振不想再待下去,于是朝着对面书店大步跑了过去。书店里,有一本童话书还在等着自己呢!那可是自己很久之前就想看的一本书哦,书名就叫《太阳和月亮》。呵呵,虽然书还没到手呢,不过,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能拥有它,小宇振就开心得不得了。哈哈!终于把心爱的童话书买到手了!一出书店,小宇振就往姑妈家急急地跑去。咦?就在他经过炸酱面饭馆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那不是姑妈和小表妹嘛!“哦?表哥!”熙珍小表妹失声喊了出来。姑妈忽然听见她的喊声,也不由得回过头来,霎时间,惊慌之色掠过她的脸庞,她的整张脸都红了起来。“表哥,妈妈带我出来吃炸酱面呢!呵呵——”表妹愉快地说道。姑妈听到这话,狠狠捶了捶熙珍小表妹的后背,赶忙辩解道:“叫你乱说!哦,是这样!你不是送饭去了吗?我们等了好久也不见你回来,于是就先来了……”天真的小表妹哪里能听出姑妈的谎话啊,听到这里,赶忙嚷嚷道:“妈妈!咱们哪里等过呀?你不是说,就我们两个人才好吗?……”姑妈再也听不下去,狠狠掐了下表妹,表妹痛得大叫了起来,再也说不下去。“我说等了就等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还有你,宇振!!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跑哪儿去了?!就因为你,我总是费力不讨好!”小宇振默默低下了头,像往常很多很多次一样,这样的时候,他只能低头不语。他不希望任何人发火,哪怕是姑妈!然而,此刻的姑妈,却好像火山爆发了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嚷道:“和你妈一样没教养!”和往常一样,晚饭桌上,只可怜巴巴地摆了几碗泡饭和几碟咸菜。小宇振今天心里特别难受,是因为姑妈的那句话吗?他真想找个地方好好痛哭一场。然而,在姑妈面前,绝不能轻易掉眼泪!于是,他故作欢快地喊了一句“我开吃喽!”,之后马上埋头吃起饭来。长久以来,小宇振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每当他感到悲伤难过时,会立刻埋头做一件事,不论是什么事,只要能让他专心就行。那样,他就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就可以忘掉眼前的烦恼了。小宇振一边低头吃饭,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流泪。他的耳边,隐约传来姑妈和姑父的争吵声。唉,和从前很多次一样,起因还是自己的父母。爸爸妈妈长得什么样呢?从小宇振懂事时开始,他就知道他们都是医生,爸爸先去世了,后来妈妈忍受不了悲痛,也跟着爸爸去了。他对父母的了解,仅此而已。可是,为什么姑妈总是一口咬定:因为妈妈,爸爸才离开人世的呢?难道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吗?不过,一想到爸爸从小到大,一直都由姑妈照顾,小宇振大概就理解姑妈的心了。爸爸的离世,对姑妈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痛苦呢?可是尽管这样,姑妈又怎么能把所有的罪责,都归在妈妈的身上呀?姑妈总是充满怨恨地说,妈妈就是害死爸爸的罪魁祸首,是永远不能被饶恕的罪人。唉,想到这点,小宇振就头昏脑涨了起来。他悄悄走回自己的小房间,拿出那本童话书《太阳和月亮》读了起来。一对可怜的兄妹,因为一场意外横祸失去了双亲。父母死后,兄妹俩相依为命。他们一直虔诚地祈祷,祈祷天父能体谅他们,让他们早日摆脱苦难。后来,他们虔诚的祈祷感动了天父!于是,天父赐给他们一根救命绳索。就这样,他们顺着这根神奇的绳索爬到了天堂。后来,哥哥变成太阳,妹妹变成月亮,兄妹俩永远永远地依存着,守望着。这个故事多好啊,无论现在多苦多难,未来都会出现奇迹!这样想,就是对未来的一种希望!“什么时候,天父也能赐给我一根神奇的绳索呢?”小宇振掏出了那条十字架项链,深情地凝视着。那是妈妈留给他的惟一礼物,说不定,这就是天父赐给他的神奇绳索呢!忽然有一天,一个人就像是天父那条神气的绳索一样,忽然间出现在他的面前!那天大清早,一个人推开姑妈家小饭馆的门,大步走了进来。那一刻,阳光在刹那间涌了进来,照在他的身上。小宇振小心地打量着他,他穿着一身神父服,在阳光下闪烁着一层神圣的光芒。“安德烈……”他轻轻凝视着睡眼蒙NFDFB的小宇振,很长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你是宇振么?”神父长久地注视着宇振,眼里盛满了思念——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思念,慢慢地,他的泪水从眼眶里涌了出来,视线也模糊了……他对宇振说,自己是他的舅舅,刚刚从意大利留学归来,马上就来看他了。舅舅?妈妈的弟弟?这对小宇振来说,可是个陌生词儿哦。趁舅舅和姑妈谈话时,宇振和几个表弟、表妹一起拆开了舅舅带来的礼物。冬天穿的暖大衣、帽子、手套、裤子、毛衣、皮鞋,哇噻,还有好多件玩具呢!可是,所有的这些,都不能让宇振欢呼雀跃,他的视线只停留在一件礼物上,那是模仿医院里的器械而制造的一套仿真玩具。在一个透明玻璃盒里,装着听诊器和其他一些手术仿真玩具。表弟、表妹们抚摸着学习用品和各个玩具,嘴里不停地发出赞叹声。宇振呢,只是静静地抚摸着那套仿真玩具。难道舅舅也知道自己那小小的梦想?否则,他怎么会给自己买这套玩具呢?这个自称为“舅舅”的人,怎么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冬日的阳光下——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他真的是自己的亲生舅舅吗?此刻,舅舅正在和宇振的姑妈谈话。他说,在司祭院抚养小孩儿确实不太方便,所以,打算以后每个月支付给她小宇振的抚养费。姑妈听到这话,仿佛找到了话茬儿一样,开始恶狠狠地教训起宇振来:“宇振,你给我好好听着!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你妈有多毒……你记着,你舅舅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以为!?你从这里出去,除了孤儿院,你以为你还能去哪儿!?你给我记着,是我、是我辛辛苦苦地把你给拉扯大!你要是连我这大恩人都忘了,你就是忘恩负义,就不算个人!”小宇振听着姑妈的话,小小的心灵受到了莫大的伤害。自己真的是那样的人吗?害死爸爸的罪魁祸首的儿子?舅舅看到沉默的宇振,一把抓住了他的小手。舅舅的大手掌宽厚而温暖,掌心传来阵阵余热,几乎让小宇振哭了出来。然而,小宇振却慢慢抽回了自己的小手。不仅仅是看到了姑妈愤怒的目光,更重要的是,这种从天而降的温暖让他感到无所适从。那天,是只属于舅舅和小宇振的特别日子,舅舅带他去了中国炸酱面馆。看着他好像饿了几天似的狼吞虎咽地吃面,舅舅久久地凝视着,心里感到莫名的疼痛。“原来我们的宇振喜欢吃面呐。这儿还有饺子,来,再多吃点!”小宇振一脸愉快,忽然间好像想起了什么,呀,熙珍小表妹不是也爱吃饺子吗?想到这里,他的筷子停在了空中。舅舅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于是回头让人打包了一份。这样,宇振才心安理得地大口吃了起来。在他幼小的尚无法分辨善恶的心灵里,舅舅似乎并不像姑妈说的那样坏哦。他高大,有一双温暖的大手和亲切的笑容。他的到来,仿佛给一直都缺少疼爱的小宇振带来了一束阳光,把整个灰暗的天空都照亮了!在寒风中,两人开始比赛滑雪橇。目标就是山脚下的那面小旗,谁最先拿到谁就算赢。舅舅乘着雪橇,一直赶在宇振的前面。冬日的天空辽阔而晴朗,雪橇经过之处,激起阵阵雪花,飘飘洒洒,美不胜收。在迅速下滑的过程中,舅舅的眼前快速掠过被白雪覆盖的树木,这一切真美啊!他沉闷的心情彻底得到了舒展,感到快乐无比。如果永远能这样该多好!寒风顶着前额,往他的嘴里直灌,可是这些都无所谓,他只是感觉到快乐,快乐!就好比张着一对翅膀,在雪地里自由飞翔!忽然,就在快到达终点时,舅舅跌倒在地了!“神父!”小宇振看到舅舅跌倒在那里,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天哪,是不是伤得很厉害?舅舅怎么一动都不动了?!“舅舅,舅舅!!”谁来帮帮我们?小宇振哭丧着脸,急得都快哭了。就在他站起身想去求助时,舅舅一把抓住他,喊道:“我赢啦!”舅舅欢快地举起那面象征胜利的小旗,像个孩子似的,脸上充满顽皮的神色,洋溢着无比的快乐。“原来你骗我!”小宇振撅起小嘴责怪舅舅,可他心里却美滋滋的,舅舅没事就好!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不知不觉之间,夜幕已经降临了。每当这个时候,胡同口就有一些人,等待着归家的亲人。这该是个多么温暖的时候啊,忙碌一天,疲惫而归的人们可以回到自己温暖的小窝。舅舅拉着宇振的小手,一样走在归家的途中。舅舅劝小宇振离开姑妈家,结束寄人篱下的生活,可是宇振还是拒绝了。他的眼前浮现出熙珍小表妹的脸来,也浮现出学校里的小朋友们。舅舅深深呼出一口气,心疼地抚摸着小宇振的头。“宇振啊,你最喜欢什么礼物?”“就和医院里一样的玩具!虽然我还有点小,不太适合,可是我将来要和爸爸一样,成为一名医生!”“也和妈妈一样?”听到“妈妈”二字,宇振心里不禁一酸。“舅舅,你是说……妈妈也是医生?”此刻,长久以来一直压抑在小宇振心里的对妈妈那无尽的思念,再也停止不住,像翻涌的潮水一样涌了出来。姑妈眼里害死爸爸的罪魁祸首,从来都不敢说出口的“妈妈”!小宇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抬起头看着舅舅问道:“妈妈是好人么?”
//
---------------
第一章救援之手(2)
---------------
“当然,宇振的妈妈当然是好人。”舅舅的眼神里仿佛也充满了对妈妈的无限思念,脸上带着温暖的微笑,含笑答道。
听到这个回答,宇振强忍住的泪水终于痛快地流了下来。
“舅舅,谢谢!谢谢!谢谢你给我买面吃,谢谢你来看我……谢谢你对我说,以后要和我生活在一起……谢谢你说我妈妈是好人……谢谢,你说我妈妈是好人,真的,舅舅,谢谢……”
小宇振扑到舅舅的怀里,让眼泪彻底地流了个痛快。空荡荡的胡同里,只有小宇振的哭声久久地回荡着,回荡着……
舅舅离开之后,宇振才发现表妹、表弟已经把舅舅送给自己的礼物都给“霸占”了。表弟穿着舅舅送给自己的外套,抚摸着这些礼物,好像这些全都是送给他的一样!姑妈瞥到宇振愤愤的表情,气就不打一处来,向正在盛饭的宇振大声呵斥道:“难道你就不能做点牺牲吗?”宇振低头不语,小小的他,还能说什么呢?“这个也拿去玩吧,你以后也要考医大哦。”姑妈说完这句话,表弟于是掏出那套舅舅送给自己的医院玩具。“不行!那是我的!”宇振顾不得多想,一把抢过表弟手里的玩具,他也不知道一向乖巧的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劲儿!姑妈看到这场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手指着宇振大声训斥他。也不知道姑妈哪里学得那么多骂人的话!要在平时,宇振早已经让步了,可是今天他一点都不害怕,向前挺进一步大声说道:“不行!就这个,绝对不行!”宇振用牙齿紧紧咬住下唇,目光直视着怒不可遏的姑妈。就在“战火”要进一步恶化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怒吼。“太不像话了!”是舅舅!因为放心不下,他想再回来看看,哪成想看到这一幕!虽然宇振此刻眼里浸满泪水,看不清眼前的情况,但是他还是知道,是舅舅回来了!他抓住舅舅的手,仿佛抓住了那条神奇的绳索。虽然小小的他并不很清楚,舅舅回来,对他的一生意味着什么。但是,千真万确的是,一种全新的生活正在向他敞开大门,迎接着他的到来。火车快速行驶着,车窗外,一处处风景急速从眼前掠过。彼得神父久久地凝视着宇振胸前的十字架项链,是姐姐留给他吧。是不是十字架一直在保佑着孩子呢,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必辛苦地外出送饭了,也不必在姑妈犀利的言语下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了。不过,即使再苦再难,宇振都可以忍受,因为对他来说,“妈妈”从未远离过,一直就在他的心里。忽然间,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宇振看着舅舅——彼得神父,问道:“舅舅啊,你干吗要叫我安德烈呀?”“哦!安德烈啊,那是你接受洗礼时的洗名啊。”“那……妈妈也这样叫我吗?”“是啊,你的妈妈也这样叫你。”“舅舅,那么你以后就一直这样叫我,行吗?一直都叫我安德烈……”在一座小雪山上,一群小家伙们正和一个看起来高中生模样的男生紧张地往山脚下看。“好!这次你赢的话,我就和神父求情,那样,做礼拜时,你就不用在旁边服侍了。”“真的?!”“我说过假话吗?不过,如果是我赢了,那你以后就不许再惹詹玛修女和玛利亚阿姨生气了,还有啊,以后得叫我哥哥,懂了吗?”岁月匆匆,转眼间,几年过去了,安德烈已成为一名高中生。此刻,他正和天使孤儿院的孩子头泰锡“对阵”呢,比赛内容就是滑雪橇。安德烈急速飞驶在小雪道上,忽然,他的眼前浮现出和彼得神父第一次滑雪时的情景,结果一不小心,跌落在山脚下!天使院的孩子们惊呆了,一下子“呼啦啦”地围了过来。尤其是小泰锡!当他看到安德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时,几乎要吓哭了!“哥哥!安德烈哥哥!你怎么啦?快醒醒呀!”仿佛从前那一幕再次上演一样,当小泰锡满眼泪光、吓得起身求援时,安德烈一把抓住他的脚腕,拿到了那面胜利的小旗,开心地嚷道:“哈哈!我赢喽!记着,你以后要一直叫我‘哥哥’!听到了吗?”此刻,银荷身穿一身黑色丧服,和敬银阿姨并排坐在车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车窗外面。顺着敬银阿姨手指的方向,她把头转了过来。一双大大的眼睛,黑幽幽的仿佛夜幕一般,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里面却盛满了深深的悲伤,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溢出来一样。敬银阿姨心疼地看着她,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小手,递给她一条十字架项链。“孩子,这个给你。天父会保佑你的。”银荷低头打量着十字架项链,它触在肌肤上,让人感觉冰冷冷的,仿若她那颗早已冰冻了的心一样,令人感到伤悲和绝望。然而,面对敬银阿姨的一片好心,她强装笑颜,轻轻说了声:“谢谢”。
可是她那无法掩饰的、从内心流露出来的悲伤,却逃不过敬银的眼睛。银荷转过头去,望着车窗外的大海。大海是那样蓝、那样蓝,甚至蓝得有些耀眼了。银荷莫名地又陷入了深深的悲伤之中。教堂的塔尖越来越近了……敬银放眼看去,在教堂后面,那棵古老的槐树还在,历尽劫难,阅尽沧桑,它还活着,枝叶葱郁繁茂。以前,每当春天来临,它就绽开串串白花,香气飘满整座教堂。清风吹来,落花如雪,落在行人的头上、肩上,“拂了一身还满”。如今树上没有花,开花的季节已经过去了。它白白地开了几十次,落了几十次,一直在等着她呢。  她终于来了。不过,却非独行,而是带着朋友的遗孤而来。当彼得神父看到走进司祭院的敬银和银荷时,那颗焦躁不安的心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之前,敬银给自己打过电话,说要带一个孩子到孤儿院办理入院手续。从接到那个电话开始,自己就一直心烦意乱。可是此刻自己真的看到她时,那些一直缠绕在心头的烦乱反倒一下子就散尽了。“这是银荷,赵银荷。谢谢您,这么爽快地收留这个孩子,神父。”敬银郑重地向彼得神父行了一个大礼。神父凝视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曾经是多么年轻漂亮啊,然而,谁都无法抵挡岁月的无情啊!多少年过去了,皱纹已在不经意间悄悄地爬上了她的眼角。银荷跟着詹玛修女出去了,彼得神父和敬银相对而坐。往事,忽然间在眼前浮现了出来。若不是她为了送朋友的遗孤而来到这里,他们,还得等多长时间才能相见?敬银,那可是自己的亲姐姐啊!自己惟一的姐姐!还是……安德烈的亲生妈妈!彼得想到这里,心里不禁感慨万千。“我一直都在为你祈祷。”“你去意大利后,发生了那么多事……你一直都没联系过我……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生我的气,因为我抛弃了孩子,重新改嫁……”“……安德烈……难道你真不想再见见这个孩子?”就在那一刹那,敬银压抑了多年的泪水,好像忽然得到了宣泄一样,顺着脸庞倾泻而下。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抛弃刚出生的亲生儿子,这种做母亲的痛苦,谁又能和她共同体会?看到姐姐难过的泪水,彼得神父的心里,忽然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感到无比沉重。“这些年来,孩子一直都以为我死了。是我亲手抛弃了他,你说,我还有什么资格想他啊?他心里的妈妈早就死了……他思念的妈妈,是疼他的爱他的人,而不是抛弃他的人!”当敬银擦干眼泪走出司祭院时,看到一大帮孩子在玩。忽然间,一个男孩子跃入她的视线之中。那个男孩面目清秀,让敬银感到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了。此刻,他正在细心地照顾弟妹们呢。可是,好像受了什么指引一样,他也忽然间抬起头来,将视线定在了敬银的身上。那一刻,两个人都像受了磁石的吸引一样,虽然之前从未见过,但是此刻他们却注视着彼此,很长时间,都无法将视线挪开。
//
---------------
第一章救援之手(3)
---------------
银荷跟着詹玛修女走进自己的房间,默默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一路上,詹玛修女都在唠唠叨叨,哪里还有银荷心目中修女的样子?修女,应该是沉默不语的,不是吗?可是她呢,用“唠叨”二字简直形容不了她!她风风火火的性格,固然显示出她热心肠的一面,可是以银荷现在的心情,哪里能体会到那么多!
“这个地方就是我以后要呆的地方了,我以前拥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在那高高耸立的教堂塔尖下,在这个小房间里,我将开始新的生活。对我来说,我还拥有什么呢?”
不久前,她的爸爸因破产而自杀,妈妈一时受不了刺激,也随之离开了人世。世上还有什么比在一夜间失去双亲更令人悲痛的呢?银荷是死心了的,那扇心门,在父母离开她之后,就已经紧紧关闭了。还有一道墙——一道抵挡陌生人的墙,也被她竖起来了。
银荷走出房间,圣母玛利亚慈祥的圣像映入她的眼帘。圣母玛利亚啊,您是万圣之尊,拥有世间最慈祥的心,可是您能知晓我此刻痛苦的心情吗?银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乎想把心头的郁闷全都呼出去一样。
迎着冷冷的风,银荷连日来沉重的心仿佛轻松了很多。她慢慢地推开了教堂的大门,“呼”的一下,一阵清香之气迎面扑来。教堂里空无一人,弥漫着一种祥和之气。忽然,银荷看到了一扇小门,于是轻轻地推开了它。
“这一定就是告解室了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在这里告解和忏悔的是不是?”
银荷双膝跪下,虔诚地合上双手。
“我,赵银荷,要向您告解!我痛恨爸爸,更痛恨妈妈……他们怎么可以那样,丢下我不管……我发誓,我不再相信任何人!!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银荷的眼里浸满泪水,视线渐渐模糊了。正在那时,教堂的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儿走了进来。只见他先放下清扫工具,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双手合十,然后跪到地上,默默祈祷了起来。他的样子是那样自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到底是谁?为了好好看个清楚,银荷转过头来,可是颈上挂着的十字架项链却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那可是敬银阿姨送给自己的礼物啊!就在那时,告解室的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了!银荷惊慌失措,不禁抬头一看,眼前出现了一张清秀的、充满疑问的脸庞。惊慌失措的银荷来不及解释,慌忙蹲下去拣项链。可是就在她低下去的一瞬间,身体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碰到了那个男孩子的肩膀,于是,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银荷羞愧难当,来不及多解释什么,几乎在一瞬间直起身来,飞快地就向教堂外跑了出去。
“等等!”
男孩儿急忙喊住她,伸出的手里,放着自己掉在地上的十字架项链。银荷紧张地望着他,却见他满眼笑意,一脸安详,仿佛如释重负似的,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在这样的脸上,你找不到一丝丝愤怒与埋怨的神情。拥有如此安静脸庞的人,又怎能体会到自己内心的伤痛呢?几乎没来由地,银荷就感到一阵委屈和恼怒,连声“谢谢”都没说,转身就飞快地跑出了教堂。这样安详的神色,这样的明净的脸庞——只有他,才适合待在这里!而自己——一个内心充满怨恨的人,又怎能在这个家伙面前再停留一分一秒呢?
“我绝不可能拥有那样的脸庞,不是!是绝不会再有那样的脸庞!因为,我已经如此受伤!!”
彼得神父整理好棋盘,对安德烈详细讲述了银荷的身世,安德烈的眼神露出了一丝痛苦与怜惜交织着的神色。彼得神父悄悄观察着他,这个孩子,从小饱受艰难,可他的眼神却是那样明亮,从来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怨气。他性情温和,善体人意,从来不会轻易动怒。他从不以自己的伤悲为苦,反而怜悯他人的遭遇,安德烈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想到这里,彼得神父更为他感到心疼。如果他把心中的怨恨与彷徨尽情宣泄出来,那么,也许他就会活得洒脱些、快乐些。如果他知道,自己一直在心里思念着的“死去”的妈妈,不久前就在这间屋里呆过,他的内心会感到多么大的悲痛?!神父只要想到这点,他就更为这个孩子感到心疼。看着安德烈离去的背影,彼得神父的眼角湿润了,他虔诚地合上双手,开始祈祷起来。
安德烈走进自己的房间,忽然听到不知从什么地方隐隐约约传来低泣声,于是走出房间,顺着低泣声传来的房间走去。他轻轻推开门,哦,原来是白天在教堂里见过的那个女孩,也是舅舅刚给自己讲过的银荷。安德烈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银荷痛快地哭完,好像期待她将心中一切的痛苦都宣泄出来一样。他的心也痛着,这种感觉自己感同身受!刻骨的思念却换不回失去的双亲,这样的打击有多残忍、多痛苦!
过了一会儿,银荷的哭声渐渐停歇了,她一定累了吧?安德烈小心翼翼地把房门关上,来到了教堂后院,独自一人吹起了口琴。他在琴声中久久伫立着,心仿佛也被琴声征服了,揉碎了,像点点泪珠,在这片土地上洒落。
天上,弯月朦胧;
地上,琴声缥缈;
黑漆漆的夜里,他的身边没有亲人,只有那孤寂的琴声,穿过夜空,萦绕在耳际,显得格外冷清寂寞。琴声,你若有生命,是否可以代我安慰那颗同样受伤的灵魂?
//
---------------
第一章救援之手(4)
---------------
天地之间,久久地回荡着这琴声,如清泉淙淙,如絮语呢喃,如春蚕吐丝,如孤雁盘旋……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满了整个教室。美慧看了看安德烈旁边空着的座位,终于下定了决心。在一群稚嫩顽皮的男生中间,安德烈是那样与众不同,引人注目。紧闭的双唇,仿佛时刻掩藏着秘密。身为班长,一直都以身作则,无论何时,都热心帮助别人,为朋友着想。在任何时候,他那双眼睛都清澈明亮,似乎装满整个世界的温情。美慧的心怦怦直跳,鼓足勇气,终于走上前去,向安德烈问道是否可以坐到旁边的位置。安德烈很有礼貌地拒绝了她,对她说旁边的座位已经有人了。美慧的热情一下子冷却了下来,好像一颗小草遇到劲风一样,浑身都没了力气。可是虽然伤了自尊,她却仍然微笑着说道:
“哦,这样啊。那我可要看看她是谁了。不过,下次可以给我机会吗?”
还没等安德烈回答她,班主任老师就领进来一个女学生。啊,正是昨天在教堂里遇见到的赵银荷!她素净的脸上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漆黑明亮,却充满冰冷的感觉。班主任老师环顾了一下全班,想寻找一个空座位。这时,安德烈忽然举起了双手。美慧仿佛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恶狠狠地盯着银荷,同学们也开始低声地交头接耳起来。等班主任老师出去后,安德烈急忙向取笑他的同学们大声辩解道:
“呀!不是的,不是你们想像的样子!她只是我认识的女孩儿!和我住在一起而已!”
“天使院?那不就是孤儿院嘛。安德烈,你不是神父院长的外甥吗?这么说,你们是亲戚喽?”
银荷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同学们都怀着强烈的好奇心,紧紧地盯着银荷。美慧态度傲慢地上来打招呼,银荷一字一顿地说道:
“非常抱歉,我和安德烈不是亲戚关系。我是孤儿!不久前成为孤儿,所以才来到了天使院。”
银荷故作镇静,可是内心却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伤口是如此疼痛,可是别人却偏偏拨开来看!
“听见了吗?我是孤儿!不久前,这个词儿对我还是完全陌生的,可是,可是……现在我已经能接受它了!”
银荷的眼里浸满了泪水,几乎没来由地,她就把所有的怒气都转到安德烈的身上。
“你!何必装出这副样子,告诉你,我不需要你的照顾和怜悯!这只能使我更难堪!我算了解你了,我不会相信任何人,当然包括你!”
说完这些,银荷紧紧闭上双唇,沉默不语。
放学后,安德烈静静地等在学校门口。他的脸上写满愧疚。
“一起回去吧。”
安德烈刚说完,银荷立刻生气地问道:
“难道我连自己回去的自由也没有吗?”
“舅舅他……哦,不是,神父嘱咐过我了,一定要和你一起回去!他说,女孩子一个人走路很危险,而且你还是第一次走,也许还不认路呢!呀!我难道就有自由吗?”
银荷还在为早晨的事生气呢,不过对安德烈真心的道歉,却并非无动于衷。她也知道,白天,安德烈是在真心帮助自己,可是……只要一看到他那张纯净的、不带任何阴霾的脸,银荷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为什么命运对自己这么不公平?!
“不用对我多费心了,我根本不想和你这样的男生相处。”
“嗯,知道了。”
“只要一考上大学,我马上就会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嗯,知道了。”
“我喜欢一个人呆着,这样很好!”
“嗯,知道了。”
“也不需要什么朋友!”
“知道了。”
银荷听了安德烈的回答,心里直往外冒火!这算什么,他是谁,凭什么都知道?!银荷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火气,冲着安德烈大喊道:
“就算我们都是孤儿,你以为就全都一样了吗?像你这样的,一直在这里过得很好的,根本不了解我的痛苦!”
银荷一口气说完这些,把书包一把挎在肩上,正打算跑开时,安德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拽住她不让她走。银荷脱不了身,急得骂了起来。可是尽管这样,安德烈依然面带笑容,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慢慢说道:
“对不起。我以为我会很了解你的心情,所以才想成为你的朋友。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会好好努力的!”
银荷纵然万般刁难,听了这话,又怎能不为所动呢?然而,她仍然逞强地回道:
“你不怕会失望?你根本不了解我,等你了解了我,就一定会失望的!”
“不会!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对你失望!”
安德烈一脸真诚,一边向后退了几步,一边看着银荷,斩钉截铁地大声说道:
“诚意会克服一切困难!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从今天开始,这就是我的座右铭!”
银荷望着他,心里默默说道:
“就算那样,我也不会相信的。”
然而,虽然这句话几乎成了银荷的“口头禅”,可是就在那一刻,她竖起来的那面墙,仿佛因为这句话,有了阵阵倒塌的声音。
晚上吃完饭后,银荷洗完了碗,坐下来开始倾听詹玛修女讲述安德烈的身世。银荷听着听着,不禁为近日来的自己感到羞愧。原来,安德烈也有这样不幸的身世呀。从小就寄人篱下,遭受姑妈的白眼,小小年纪就外出赚钱,到工地上给工人们倒酒、盛饭,赚钱贴补家用……这一刻,银荷才感到万分后悔。
//
---------------
第一章救援之手(5)
---------------
“哦,原来安德烈也有那样不幸的过去呀。原来,有过这样不幸经历的人,也可以拥有那样一张明净的脸庞呀!”
就在银荷想通的那一刻,她心中堆起的那面防御墙,“轰”地一声倒下了,随之而来的,是安德烈那张时常都挂满笑容的明净脸庞。
安德烈骑单车载银荷上学的路上,忽然间摔倒了,“咕噜噜”地,两个人一起跌到了地上。这时,美慧正好路过,碰巧看到了这一幕,嫉妒之心刹那间弥漫了她的整个心房。特别让她快要发疯的是,当全班同学一起劳动时,安德烈居然丢下自己手中的活,去帮银荷干活!看到这一幕,她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煎熬,趁银荷暂时走开时,马上走上前去,对安德烈说:“我喜欢你,想和你成为朋友,行吗?”
正在这时,银荷拎着水壶回来了,本来她想靠在墙上歇一会儿,可是却无意中听到了美慧对安德烈表白自己的感情。不知为什么,银荷的心忽然间“怦怦怦”地跳得厉害,因为她很想知道安德烈的答案。
“谢谢你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你,也不可能喜欢你。”
忽然,银荷听见“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一定是美慧扇了安德烈一记耳光!几乎在同一刻,美慧“蹬蹬蹬”地跑了出来,脸上还挂着泪水。极度伤心的美慧忽然瞥到躲在墙外的银荷,一时之间,羞愧难当,愣在了那里。不一会儿,她好像看透了一切,眼神中充满绝望,转过身默默地离去了。那一瞬间,银荷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然而转瞬间,她又为这样的自己感到害怕起来。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紧张安德烈的那句答案呢?她凝望着默默转身离去的安德烈,心情复杂,难以表达,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立在那里。
到了学校后,安德烈一直都沉默不语,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装饰圣诞树的事情上。银荷在旁边悄悄地打量着他,他的表情依然有些不愉快,似乎还带有一丝尴尬之色。银荷故意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走近他,和他一起装饰起圣诞树来。
“上次我们学校就装饰圣诞树了呢!我们女生都把愿望写在纸条上,然后绑在树枝上许愿。”
“真的?”
“当然喽,内容主要就是,谁喜欢谁啦,有什么愿望啦。他们说,如果真心祈祷的话,愿望就一定会实现的。但是……你好酷哦!冷血……你怎么可以那样拒绝一个女孩儿呢?还是对你真心表白的女孩儿呢!你这么说,她会非常非常难过的……‘我也喜欢你,等我们考上大学再谈吧。’难道你不能这么说吗?”
“啊!!……可是,问题是,即使我上大学,我也不会和她交往啊!我可不能说假话。”
银荷放下手中的装饰物,先回到了教室。可是好像有些不对劲哦。一种异常的气氛,一下子裹住了她。同学们都在低声地交头接耳,冲着她指指点点。银荷隐隐听到,好像是在谈论她死去的妈妈!开始,银荷还在沉默不语,可是当她听到美慧说到“不过是个三流小角色的女儿”这句话时,“嗡”地一声,她的大脑被愤怒冲击着,仿佛要爆炸了。她再也忍耐不住,“腾”地站了起来,在同学们惊诧的目光中,慢慢走向美慧,目光像一把利剑,直指着美慧。银荷的身体在微微地抖着,仿佛一触即发的样子。然而,被嫉妒冲昏头脑的美慧哪里能体会到她此刻的痛苦心情,居然还在喋喋不休地说道:
“哼,总是缠着安德烈不放……和她妈一样!……哦?怎么?赵银荷,你妈妈可是丑闻不断哪!你爸爸更是专业流氓。”
听到这里,银荷哪还能忍住一丝一毫!“啪”的一下,冲着美慧的脸,就是一巴掌!
“我一定要坚持住,绝不能后退半步!绝不能像个傻瓜,后退半步!”
银荷心里默默说道。此刻,她心情复杂,怨恨交织,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把我的伤口揭开才好!?她的脸色越来越沉,怒视着美慧,恶狠狠抛出几句话:
“你是不是很不平衡?和安德烈表白,遭到拒绝,所以就把怨恨发泄到我这里,是不是?!哼,你活该,活该被拒绝!!”
美慧的脸刹那间涨得通红,不敢面对同学们疑惑的眼神,转身跑出了教室。然而,就在这时,安德烈正好走进教室,这几句话一句不落,都被他听得清清楚楚。安德烈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有吃惊,更有深深的失望。他顾不得多想,撇下银荷,转身去追美慧。这样的情景,哪里容得了银荷解释?!银荷的内心,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可是外表却装作坚强。
“绝对不能示弱!”
银荷去了教堂的告解室。此刻,她的心,仿佛经受了万般创伤,几乎要支离破碎了。天空,仿佛也感知到她思念父母的心,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他说要对我好,还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对我失望,可是怎么可以不听我解释,就撇下我一个人,去追美慧!?安德烈,你到底算我什么人?!”
银荷心里悲悲戚戚,似乎谁在回应着她的心,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安德烈!安德烈四处寻找银荷,全身已经被淋透了。进了教堂,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天父,我向您忏悔!是我让她难过了!是我……我说过绝不会对她失望,还说过要和她成为朋友,可是我还是让她难过了!……对不起,银荷,我是不是没资格做你的朋友?……”
//
---------------
第一章救援之手(6)
---------------
安德烈忏悔完,正准备转身离开时,银荷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把告解室的门拉开,哭喊道:
“你这个坏家伙!你都说过你不会对我失望!你说你什么都知道!可是今天你还丢下我一人!你知不知道我多委屈!你什么都不问,就跑掉了,就跑掉了……你和爸爸妈妈一样,只会丢下我一人走掉!你们都一样!”
银荷浑身颤抖着,仿佛一阵风就会把她吹倒在地一样。安德烈默默地凝视着她,耳边听着银荷的哭诉,感到了深深的悔意。在银荷的哭喊声中,他终于体会到了一个女孩子在绝望时的无助。这个女孩子,为了掩饰自己内心所受的创伤,时刻要伪装成坚强、冷漠的样子,可是,当你走近她时你就会发现,她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在忍受失去父母的痛苦煎熬。想到这里,安德烈上前一步,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此刻的银荷,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鸟一样,悲伤得不知所措,无处躲藏。她再也不能伪装坚强,抽泣着说道:
“别走,不要走!……和我做朋友好不好?你都说过了,和我做朋友……你还说过,以后我不会孤单的,因为有你在身边,是不是?……不要离开我……”
银荷的泪水流了一脸,变成了泪人儿一般。她苦苦哀求安德烈不要走,这反而让安德烈更加心疼,为白天自己的行为感到万分后悔。
“好的,我不走。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真的!我会做你的爸爸、你的妈妈,还有你的朋友,我向你发誓!”
大学考试的成绩终于出来了,安德烈和银荷一起考入了同一所医科大学的同一个系!想到这点,两个人都心潮澎湃。告别过去的伤痛,开始新的生活,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是无限灿烂的未来。为了纪念这个特别的日子,两个人相约来到了海边。一望无际的大海蓝得几乎有些耀眼,海浪一浪一浪地翻涌过来,波涛拍打着海岸,好像是亲密的伙伴,在相互嬉戏玩耍。海浪涌上沙滩,留下一道道痕迹。什么时候,我变成了沙滩,安德烈变成了海浪呢?他在我的心里,留下了片片痕迹,无法抹去……
当我第一次遇见你时,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躲起来。可是,你最后还是把我给找了出来。我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可是,我心里却欢喜着呢,因为我感到了一种幸福!那时,只有你在乎着我,担心着我,所以才到处找我……
从那天开始,我就一直有个愿望,那就是:无论你藏在哪里,我都要把你找到!如果有一天,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我去找你——就像我们遇见的那天,你把我给找出来一样——你也会和我一样,感到快乐和幸福吗?你也会像我喜欢你、喜欢你到心疼那样喜欢我吗?宇振啊,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
不久前,银荷把这封信折成小纸条,挂在了圣诞树上。不是说,这样可以实现愿望吗?此刻,银荷把手悄悄地伸进上衣口袋里。那封信,就是自己的心啊!上面还插着松叶呢!折得整整齐齐的信,就像一个纯洁的灵魂,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口袋里。
“安德烈会接受这封信吗?还有我那颗不安的心?”
银荷想到这里,不禁抬起头来,凝视着安德烈。此刻,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那张纯净的脸上,好像笼罩上一层圣洁的光。银荷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
“宇振……”
还没说完,安德烈就表情严肃地说道:
“银荷啊,我今天有事要和你说。”
银荷伸进衣兜里的手停住了,在等安德烈说话。
“我常常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叫我安德烈,只有你叫我宇振呢?”
“就那样叫呗……我只是喜欢这样叫,因为这个名字只有我叫。呵呵,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害怕安德烈这个名字……”
“呵呵,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我一辈子都和这个名字分不开了?”
“……”
“银荷呀,我已经决定了,将来要成为一名神父。”
是因为他脸上的笑容吗?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在那一刻,银荷的心忽然间感到了钻心的疼痛,就好像忽然被什么重击了一下一样,疼痛感阵阵袭来。银荷悄悄把紧紧攥在手里的信,慢慢地放了回去。
“95届第34次毕业典礼”几个大字,醒目地挂在大厅正中央的上方。
“爱是我们的最终目标,以前我们所学的知识,考入大学或参加工作后继续学习的知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实现爱这个目标。既是为了热爱属于自己的人生,全心全意接受它并为其付出全部热情,更是为了理解并关爱他人。我们要记住,对待他人就像对待自己一样,应充满关爱与宽容。我们应时刻牢记,我们就是为了这些信念而活在世间。不管是成功,还是出人头地,或者在其他领域,都要最大限度地实现人生价值。无论何时,我们都要铭记,一个人的成长,是从关爱他人开始的,也因此而得以实现人生的价值。在座的各位同学也是这样想的吗?”
银荷听着安德烈的毕业致辞,思维渐渐混乱起来。那天在海边的感觉,那种心痛的感觉,仿佛海风夹着白色的海浪泡沫迎面扑来,再次袭击了她的心房。怎么会这样痛呢?仿佛有什么重重的物体,无情地击打着自己的心。可是自己那颗心,本来就已经布满了伤痛啊,为何还要平添这份疼痛呢?……安德烈站在讲台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可是为什么,看到这样的他,自己会这样心痛呢?
//
---------------
第一章救援之手(7)
---------------
“我非常幸运的是,很久以前就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之路。那是一条充满爱心的路,可以关心、帮助世间所有需要爱的人!我先要成为一名司祭,再成为一名神父!成为神父,我就可以关心和帮助他人,并且在他们彷徨、痛苦的时候,尽全力拯救他们!”
安德烈说到这里,台下的同学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所有的声音在银荷耳边都好像渐渐地、渐渐地隐去了,她只是感觉到揪心的疼痛。
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逃亡呢?
“各位同学也和我一样,将来会踏入社会,这个或好或坏的社会。我想,有的也许已经决定了自己将来要走的路,有的也许还在彷徨犹豫之中。因此,我借这个机会,向大家说出我的抱负和理想。我非常想对大家说的是:我希望各位同学在决定人生之路时,一定要选择一条热爱他人、热爱人生的大路!”
短暂的沉默后,同学们开始热烈地鼓起掌来。但是,银荷的视线却渐渐模糊了。她仿佛看到,有一只受伤的小鸟,正在舔舐自己的伤口,它浑身发抖,惊慌失措,仿佛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可以栖息。此刻,银荷感觉到,自己就像这只小鸟一样。她浑身发抖着,眼泪悄悄地、悄悄地流了下来。
安德烈发表完毕业致辞后,学妹学弟们拥上去,抢着拽他的衣服扣子留作纪念。这时,美慧走上前去,幽幽地说道:
“我没想到你原来要当神父……但是,不管怎么说,我都非常感动。你的衣服只剩下两枚纽扣了,可以把它们送给我留作纪念吗?”
安德烈望着这个女孩儿,不禁回想起年少那一幕。多少日子都过去了,今天,她还能走上前来,带着淡淡的笑容祝福自己,他不禁释然了。他赶忙从衣服上扯下一枚纽扣,伸手递给美慧,然后又去扯另一枚。
“等等,你还是……留下最后一枚吧。……我想,你成为神父前,还是好好爱一回吧!”
安德烈和各位学妹学弟、还有美慧相互握手道别。忽然间,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往礼堂的方向跑去。此刻的礼堂,仿佛放完了末场电影,观众都已走光了一样,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银荷孤单地坐在那里。安德烈深呼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把手轻轻地放在了银荷的肩上。可是,他忽然间愣住了。银荷低着头,虽然他看不见她的脸,但是却看见大滴大滴的泪珠儿“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银荷啊,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银荷一言不发,用力甩开安德烈的手,大步跑了出去,只留下安德烈在原地发呆。
“让您吃惊了吧?舅舅?”
“……”
“对不起!舅舅,您不理我也没什么关系。因为,银荷都不理我了。”
彼得神父注视着安德烈的眼睛,这双眼睛怎能如此纯净呢?纯净得仿佛晴朗的天空,不带一丝杂质。
“什么时候决定的?”
“一开始就决定了!从您带我走的那天,我就决定了。那时候我总想,要是有人带我走,一定是天父派来救我的。呵呵,我就一直不停地想啊想啊,都快想疯了。忽然有一天,你来了!哇,知不知道,我看到您的第一眼,看到您穿的神父服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就是我要等的人!也是我将来要成为的人!”
一瞬间,彼得神父的心“扑通”一声沉了下去。原来,孩子并没有错,错的是自己!是自己引他走的这条路!
“你妈妈不会同意的……”
当彼得神父说出这句话时,不禁吓了一大跳。他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补充道:
“姐姐当初极力反对我当神父,所以一定也不会喜欢你这么做的。”
安德烈的脸上掠过一丝犹豫,然而很快地接道:
“不会的!妈妈一定知道我这么做的理由,她一定会为我感到自豪的!我相信!”
彼得神父听到这句话,心头像被刀戳了一样,感到阵阵疼痛。这个孩子,从小时候开始,就饱受离别之苦,平凡生活中的点滴幸福,他是不是已经不能承载了呢?还是,他已经隐隐约约觉察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世,担心一旦知道真相后不能承受这种打击?彼得神父实在不愿再想下去,于是赶忙转开话题,说道:
“或许她喜欢花呢!”
“什么?”
“从前啊,你妈妈一生气,你爸爸就给她买花,姐姐的气就消了。很老套,可是很管用,呵呵。”
安德烈听完这句话后,才明白舅舅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好像得到了皇帝的密旨一样,欢快地跑开了。望着他的背影,彼得神父百感交集,深深地陷入了往事的追忆之中。
银荷听到口琴声,打开了房门。在她的门前,放着一大束鲜花,还有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安德烈校服上最后一粒纽扣。银荷把纽扣紧紧地攥在手心里,顺着琴声跑了过去。安德烈一个人站在那里,吹着口琴,口琴上似乎还凝结着露珠呢。安德烈啊,你可知我的心,正像这露珠一样,透明而容易破碎?
“只有一粒纽扣呀?”
“不生气了?”
“我问你话呢,难道,毕业礼物就送一粒纽扣?”
“女孩子不都那么说嘛,带着一个人的纽扣,永远都不会和他分开……”
“真的?”
//
---------------
第一章救援之手(8)
---------------
“直到死亡,将两个人分开……”
是啊,直到死亡,才能将自己和安德烈分开……安德烈不过随口说说,可是银荷却希望真的如此!如果这一辈子,两个人都不要分开,那该多好……忽然间一种冲动,银荷把脸深深地埋进了安德烈的肩膀里。阵阵温热,自安德烈的身体传来,穿过她的身体,令她感到微微的战栗。
安德烈一脸惊慌,面对银荷突如其来的动作不知所措。
“银荷啊,怎么啦?”
“对你来说……我是第一位的,是不是?我是你最亲密的朋友,是不是?”
“当然!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啊?小傻瓜……”
“……你很久以后才会成为神父的,是不是?”
“嗯。”
“好吧!……那就行了!”
银荷终于放下心来。虽然她知道,自己这句话的意思,安德烈是根本体会不到的。
//
---------------
第二章另一种命运(1)
---------------
天父啊!请您宽恕孩子,真的不是他们的错。请您不要降罪于他们,一切责罚,勿让他们来承受。天父啊,请您宽恕您的臣民,您受苦受难的臣民,饶恕他们,即使他们曾犯过错误,也请您饶恕他们!
从陡坡望去,旧屋顶上的瓦片已经褪色了。大人们行色匆匆,一边整理着衣领,一边匆匆地往胡同外走去。远处,孩子们的嬉闹声此起彼伏,让寒冬也有了丝丝暖意。寒冬的冷风,在胡同口歇了歇脚,又伴着“呼呼”的风声走了。冬日的阳光洒落在一扇小门前,远处的树枝轻轻摇摆着。
银荷正在拆行李包呢,她的内心充满欢喜,因为她相信,一种全新的生活,正在等待着她!十九年的时光匆匆地过去了,充满刻骨思念与无限伤痛的十九年!马上就要迈入二字头了,要成为大人喽!银荷心中在默默期待着,期待自己即将开始的二字头人生,会如这冬日的阳光一样,透明而纯净。银荷悄悄打量着安德烈,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糊墙纸呢!为什么一想起安德烈,自己的心就会感觉莫名的疼痛呢?和他将要一起度过的二十岁生日,会是什么颜色?银荷铺好床铺,给教堂那边打了电话,喝了一杯咖啡,然后和安德烈聊了一会儿。直到做完这一切要睡觉时,她的心情还是那样激动,就要到二十岁了,二十岁以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呢?
银荷吃完冰淇淋,抬头看了看敬银阿姨。柔和的灯光映照着咖啡屋的每个角落,隐隐约约的音乐传入耳里,更让人感觉到一份宁静。敬银之所以约银荷出来,就是想告诉她,自己想资助她读完大学。可是令她感到费解的是,银荷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的好意。为此,敬银不禁感到有些失落。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资助你吗?我要是说,这么做是为了弥补我对别人的一份歉疚,你会不会不高兴?”
其实,银荷又怎能体会不到敬银阿姨的一片好意呢?敬银阿姨的脸上永远都带着一丝微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感觉到,在这微笑的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痛苦。她的生活多幸福啊,可是……又似乎掩藏着什么令人感到痛苦的秘密。
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吧?银荷暗自责怪自己想得太多。走出咖啡屋,她实在无法拒绝敬银阿姨的一片好意,于是跟着她走进了百货大楼。最后,敬银阿姨给她买了好多礼物,还有安德烈的一份呢!
“我给我儿子买了一件毛衣,就想起来,你还有一位朋友也在孤儿院,哦,就是刚才送你来的那个男孩儿,所以就顺便多买了一件。他和我儿子的身材差不多,所以大小应该没问题。我挑了一件蓝色的,是不是很适合他?”
敬银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让银荷感觉特别特别温暖。对安德烈好,就是对自己好嘛。
回去后,银荷飞奔到安德烈的房间,把敬银阿姨送给他的毛衣递给了他。收到这份意外的礼物,安德烈开心得像个孩子似的。蓝色果然很适合他,他那纯净的脸庞、白皙的脖颈,和天蓝色简直协调极了!安德烈站在镜子前照来照去,兴奋之情无以言表。看到他这样开心,银荷忍不住也微笑起来。
“她是怎样的人啊?”
“是我妈妈的朋友,一位很有名的医生,对了,还是咱们学校毕业的呢。”
“哦,可是……你真打算不接受她的资助?”
“你去打工,我干吗?”
“你要做的事情多着呢!比如学学做菜什么的。你呀,现在就知道煮面,除了这个,就什么都不会了。”
“你做得那么好,你就做呗!”
“哇,你以后可怎么办啊?这个样子,怎么嫁人啊?”
听到这句话,银荷快乐的心情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她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说道:
“我不结婚。”
“什么?”
“我说我不结婚!我就这性格……还是算了吧。”
银荷微笑着回答,脸上有一丝顽皮。她站起身来,忽然间颈上的十字架项链掉到了地上。
“奇怪了……怎么和妈妈留给我的项链一样的啊?!你可不知道,第一天,当我看到这条项链时,不知道有多吃惊呢!看来,从第一天开始,我们就连在一起啦,呵呵。”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郑宇振下了车,往教学楼的大厅走去,忽然间,他停了下来。不远处,一个女孩儿正在弯下腰去,捡掉在地上的小册子。他的心脏“怦怦怦”地跳了起来。真的是她吗?银荷似乎感觉到有人正在注视着他,于是转过头看了看宇振。那双眼睛漆黑透明,深邃而充满忧伤……对,就是她!可是,银荷只是匆匆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像陌生人一样,转过身离去了。宇振像根木头一样愣在了原地,直到圣旭和瑞英走过来拍他的肩膀,他才醒过神来。这段日子,自己是多希望再看到她啊!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再见到了她!宇振望着银荷离去的背影,忽然间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自由了。只因为遇到了她!
在夜总会里,为甩开泰焕的纠缠,宇振一个人来到了画室。他并不喜欢总是被往事纠缠,泰焕的女朋友离开他,又不是自己的错。可是,泰焕心里始终有个结。相遇与分手,不就像硬币的正反面吗?当初,自己的女友成了泰焕的女友,自己不是也坦然接受了吗?更何况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呢?
//
---------------
第二章另一种命运(2)
---------------
回到画室,宇振按了一下手机的“留言键”,一位中年男人粗声粗气的嗓音传入耳边,是父亲。宇振听都没听,“啪”地一下,直接就删除了留言。每次听到父亲冷漠的嗓音,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异常烦闷,有时甚至有些恼怒,不知所措。接着,一位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说邮包已经送到,让他打开看看。宇振于是打开了邮包,里面是一条领带,那是妈妈送给自己的二十岁的纪念礼物。只有她才记得自己啊。宇振的嘴角不知不觉露出一丝微笑,所有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
电话铃响了起来,但是宇振却没有接听,他已经把电话设成自动应答的模式了。
“宇振啊!”
是妈妈的声音。宇振马上跑过去拿起了电话。妈妈的声音永远都那样柔和,当然,她还是劝自己回家去住。听到这个问题,宇振的心都麻木了,理所当然地,他又拒绝了妈妈的请求。妈妈的请求,自己原本是要绝对服从的。可是……回去之后,又怎么和爸爸朝夕相处啊?爸爸对自己,也许只有愤怒和失望,从来都没有过关心和疼爱!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开始感到阵阵疼痛。为了调节气氛,宇振故意叉开话题,说道:
“哦,领带我收到了!我很喜欢,妈,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哦……还有就是,对不起!”
妈妈……妈妈!每次叫这两个字时,宇振的心情都复杂得要命。不能深爱的妈妈,从一开始就阴差阳错的妈妈!自从知道事实真相后,宇振心里一直都在担心,有一天妈妈会抛下自己离开。这种不安的感觉时刻都在折磨着他,令他深深地陷入痛苦的泥潭,不能自拔。
放下电话之后,宇振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在自己的一大堆素描中翻找起来。最后,终于找到了想找的东西!那是一张简单的素描,画布上有一个女孩儿,正在用漆黑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柔顺的黑发、幽黑的大眼睛,还有那套丧服,黑得就像她的眼珠儿。那天,宇振初次遇到她的那天,她独自一人,低着头,在低声吟唱着一首歌。那是多么悲伤的歌儿啊!低沉的旋律,久久地回荡在空气中,仿佛能把人的心撕裂。那一刻,宇振很清楚地感受到这个女孩内心的伤痛,那种伤痛,更胜似眼泪。她是如此与众不同,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没有痛哭,却在低声吟唱。仅凭这一点,她,就给宇振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此刻,画布上的这个女孩儿,就像那天的她一样,黑漆漆的眼睛里布满了忧伤,仿佛一碰她,她就会失声哭出来一样。她,就那样停在画布上。宇振凝视着她,慢慢地说道:
“终于,上天让我遇见你。”
安德烈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间感到一种陌生。银荷为自己从洗衣店借来了一套西装,可是很大。唉,上课怎么能穿西装呢。可是没办法,上郑明宇教授的课,必须穿得正式一些,因为他的性格非常严厉,更有些古怪。当然,这都是为了银荷,她非常想听郑教授的课,可是被分到了B班,没能申请到听课资格。所以,安德烈是为了她,才决定去郑教授那里听课。不过,自己是有这份心思的,可是这套西服也太受罪了!最大的问题还不是西服不合身,而是两个人根本不会打领带!安德烈手里拿着领带,站在镜子前发呆。忽然,他像领悟到什么似的,一下子走到银荷面前,说道:
“你来!”
银荷仿佛早料到他会这么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耸了耸肩,说道:
“早知道你不会,是这样打嘛!”
可是,银荷也从来没打过领带,虽然她觉得不难,可是真的打起来,还真搞不定呢。安德烈“扑哧”一声笑道:
“哇,这就叫会啊?”
“咦?真是奇怪了,为什么不行啊?”
“你……给别人打过领带吗?”
“没打过。”
最后,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总算把领带系到了脖子上。嘿嘿,打得好不好是另一回事喽。此时的银荷,脸上露出孩子般可爱的表情,天真中还带着一丝顽皮。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安德烈默默看着她快乐的表情,心里竟然感觉酸酸的。这个小女孩儿,表面上会让人感觉冷漠,她自己也一直在逃避着什么,心里竖起一面墙,希望保护她自己。可是安德烈走得越近就清楚一点,她其实非常脆弱,甚至经受不起一点感情上的打击。褪去伪装的坚强,里面包裹着的,其实是一颗脆弱而真实的灵魂——这就是银荷。安德烈想到这里,忽然间就有了一种冲动,自己一定要守护她一辈子!如果还像那次,把她一个人孤单地丢下,安德烈真不知道,银荷还有没有能力去承受。
安德烈穿好西装后来到学校。哇,心情真不错耶!可是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正当他路过教学楼大厅时,他的衣领忽然间被人揪住了!接着,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张年轻的面孔,神色紧张,布满了汗水。当两人对视的一刹那,那个人一下子就明白自己抓错人了!他赶忙松开握紧衣领的拳头,一瞬间脸上表情复杂,满是愧疚。然而,还来不及他多做解释,从门口就闯进来一帮男生,“呼啦啦”向他们走了过来,好家伙!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那个陌生男孩儿立刻转身往楼上跑去,奇怪的是,虽然安德烈心里清楚马上就到上课时间了,但根本没有多想什么,像受了磁石吸引了一般,也跟着他往楼上跑去。寻上门的这帮男生,哪里就能这么算了?他们口中喊着,“呼啦啦”地跟了上来。
//
---------------
第二章另一种命运(3)
---------------
在楼顶,两帮“人马”开始对阵。安德烈从小就循规蹈矩,哪见过这阵势?陌生男孩用力把安德烈拉到自己身边,两人对视了一下,安德烈握紧了拳头!“箭在弦,不得不发”!这时候,哪里还容得了多想什么?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陌生男孩儿居然还转过头盯着自己看!
“看我干吗?我很傻吗?”
“你是新生?我叫郑宇振!”
“我叫李宇振!”
一瞬间,两人的视线又停留在彼此的脸上。居然是一样的名字!可是,还容不得他们思考什么,对方已经冲过来了!就这样,两个人和他们打成一团,直到惊动学校保安,双方才停止“交战”。
两个人龇牙咧嘴地捂着痛处,气喘吁吁地推开了教室的门。课堂上肃静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了,所有同学的视线一下子移了过来。郑明宇教授果然和传闻一样,他看到两人的样子,简直怒不可遏,大吼着把他俩给轰了出来。可是,这个郑宇振好像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脸上露出略带轻蔑的表情。安德烈的眼前浮现出银荷失望的表情,可是却一点都不后悔这么做。如果当时自己看到有一群人围攻这个男生而熟视无睹地走过去,那样才会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
两人走出来后,才正式通报姓名。宇振一脸凝重,伸出右手和安德烈握手,并且发誓说,这个人情,今后一定要还。安德烈听到他的话,问道:
“真的?不管什么,你都会帮我?嗯,那我现在就需要帮助……”
郑宇振瞪大眼睛,看着安德烈,在等他说。
“你,会打领带吗?”
郑宇振充满怒气和紧张的脸,在一瞬间绽放出笑容。他走上前去,解开银荷打得乱七八糟的领带,然后再慢慢重新打好。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两个人心里都非常清楚,他们今后是注定分不开了。然而,他们哪里会想到,也因为注定的相遇,他们一生都要经历爱恨纠缠,就像这解开的又系紧了的领带一样,纠结着,而后舒展开……
宇振“哐”地一声把门摔上,走出了诊室。为什么每次见父亲,愤怒总是有增无减?很久不见了,他那张脸还和从前一样,陌生而冷漠。宇振并不在乎自己的成绩如何,可是这次却因为自己的原因,拖累安德烈也被拒绝听课。这次来找父亲,不过希望他能网开一面,允许安德烈听课,可是他居然提出“交换条件”!说如果自己肯回家,那么就让安德烈听课。“绝不能妥协!”宇振听到这个提议,心里只有这个想法。虽然他知道这么做,很对不起安德烈,可是如果接受了父亲这个提议,那意味着自己每天都要活在痛苦当中,甚至要比现在痛苦十倍!宇振想了又想,决定直接去找安德烈,当面向他道歉。
银荷买来了菜谱,满怀信心,跃跃欲试。可是在安德烈看来,那不过是小女孩儿一时头脑发热罢了。银荷兴致勃勃要做海鲜汤,安德烈一副不放心的样子,劝她还是先从咖喱饭做起。虽然海鲜汤很好喝,不过,配料什么的还是很讲究,所以,对一个新手来说,恐怕还是有很大难度。银荷里里外外张罗了大半天,终于把海鲜汤给炖上了。她趁安德烈不注意,“嗖”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酒,递到安德烈的面前。
“哦,酒?你喝过?”
安德烈问道,银荷好像一个爱逞能的小女孩儿一样,重重地点了点头。银荷的眼睛瞪得大大地,问道:
“哇,你居然连酒都没尝过?好逊哦!”
安德烈盯着银荷的脸,天真中带着一丝顽皮。他不禁也开心起来,只要银荷开心,他就会跟着开心起来。
“酒啊,的确没喝过。不过,既然你给我,那我就喝吧。呵呵,我呀,不管什么,和你都是第一次,不是吗?第一次对女孩儿发脾气,第一次交女生朋友,第一次交你这个酒友……嘿嘿。”
尽管知道安德烈说的是玩笑话,银荷仍然感觉非常开心。安德烈盯着银荷脸上的笑容,更加坚定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这一生都要让银荷快乐,一辈子都不离开她。
就在要开饭时,电话铃忽然响了。安德烈拿起电话,一听就是郑宇振。听声音,他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安德烈顾不上银荷埋怨的表情,走出房间,去胡同口见宇振。在昏暗的路灯下,宇振倚在墙上,面色阴沉,好像非常疲倦的样子。看到安德烈走过来,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可是那笑容却显得那样落寞、无助。
他们去了大排档,宇振立刻要了一瓶酒,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开始给安德烈讲述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安德烈仿佛第一次到大排档吃饭,显得有些拘谨,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宇振讲述整件事情始末。当宇振说到郑明宇教授就是自己的父亲时,安德烈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天教授会如此气愤地把两个人轰出来!
“我和爸爸的关系一直都很僵,不,应该说,爸爸一直都很讨厌我。对他来说,我似乎就是多余的一个人。在他眼里,只有妈妈和妹妹。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们之间不和,只是因为性格上有差异,可是……去年冬天,我的生母从美国回来,我才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我这样!!当初,爸爸因为我现在的这个妈妈,硬是和我的亲生妈妈离了婚……我讨厌透了!讨厌这一切,所以我从家里搬了出来,一直都没有回去……”
//
---------------
第二章另一种命运(4)
---------------
安德烈静静听着,实在是插不上话,只是瞅着眼前的酒杯。宇振孤独之极,想让他陪着喝上几杯,可是安德烈实在没有喝过,还是拿不定主意,该喝还是不该喝。
“这么说,你一直都当现在的妈妈是亲生妈妈喽?”
“啊!你可真烦啊,干吗总问我这样的问题……就是因为她,我才一直忍耐着爸爸。爸爸抛弃妈妈,我当然感到难过。可是,更让我难受的是,我不是‘妈妈’的亲生儿子!!我曾经想一死了之,这样痛苦,还活个什么劲儿啊!于是我爬上爸爸医院大楼的楼顶准备自杀……可是……我还是没有勇气,我躲在门后喝酒……忽然,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女孩儿,她全身都穿着丧服,爬上了楼顶……我偷偷地打量她,我能感觉到她很难过很绝望,可是她没有哭,只是轻轻唱歌……这更让人感觉难过。真奇怪,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想死过……”
安德烈拿起了酒杯,虽然答应过第一杯酒要和她一起喝,可是……“咂”一口喝下去,一种辣辣的酒味儿冲了上来,一瞬间,肚子里感觉暖暖的。
“本来这第一杯酒,已经说好要和别的朋友一起喝的,可是却和你喝了……也好!你可是我的一个酒友,要不要去我家里看看?”
在宿舍门前,银荷静静地等着。宇振看到她的第一眼,仿佛被电击了一样,呆呆地愣在了那里。天哪!正是她,楼顶上的那个女孩儿!夜空一样漆黑的双眸,略显憔悴的双唇……安德烈根本没有觉察到宇振的神色,向他介绍说,这是在孤儿院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赵银荷。银荷,当宇振终于听到她的名字时,心里“怦怦”地跳个不停。为什么每次相遇都会这样呢?没有一点预兆,她就忽然出现在你面前……赵银荷!宇振的心都快跳出来了,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泄漏内心的秘密,他匆匆忙忙打了招呼,很快就离开了。居然又遇到了她,银荷,赵银荷!
安德烈实在不是个说谎的男孩儿,当他向银荷坦白,第一杯酒已经和宇振喝过了时,银荷一脸落寞与失望。是不是自己太小气了,银荷忽然间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夹在了两个人中间。银荷悄悄打量着安德烈的脸庞,还是和往常一样,挂着柔和的微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银荷的心却变得烦乱起来,甩都甩不开。
第二天一大早,露珠儿还没有蒸发掉呢,郑宇振就已经等候在银荷的门外了。看到银荷开门出来,宇振鼓足勇气伸出手去,说道:
“昨天,我没有好好和你介绍我自己。我叫郑宇振!和你的朋友一样的名字!呵呵,我正打算去洗澡,你要不要去?”
银荷的眼里充满了戒备的神色,可是宇振并不在意。从昨晚直到现在,自己就感觉恍恍惚惚,可以和银荷慢慢走近了,这是真的么?宇振几乎一夜未眠,天一亮,就气喘吁吁地跑到这里等银荷醒来。哪怕银荷知道了,笑话自己都无所谓!只要能看到她,自己就心满意足!因为从今天开始,才算是两个人真正开始认识!
银荷心里老大不愿意,可是安德烈似乎很高兴这个提议,于是三个人一起去洗了澡,然后一起回到了宿舍。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宇振的心一直都酸楚楚的。看到银荷和安德烈在一起时幸福的表情,宇振的心里就感到无尽的失落。吃饭时,银荷一直都在给安德烈夹菜,还把自己碗里的汤倒给安德烈喝。嫉妒让宇振几乎难以自持,他简直想把两个人的饭碗都摔在地上。他专门挑选了一些话题转移安德烈的注意力,其实只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要和银荷太亲密而已。哪知这大大惹怒了银荷,银荷一摔筷子,很生气地说道:
“要是你只有宇振一个朋友,那就只关心他好了!只要不谈我,其他随便!我走了!”
宇振没想到她会这么生气,语调冷冷的,哪还像那天虽悲伤却低沉柔和的语调?可是,宇振尽管眼看着银荷生气地离去,却不愿意让安德烈看穿自己的心事,仍然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地低头喝汤,心里却忍不住担心起来。
安德烈回去的时候,在胡同口看到了等在那里的银荷。她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站在那里。安德烈快步走上前去,把自己的围巾围到了她的颈上。银荷的眼里满是愧疚,大概为白天的离去感到后悔了吧。安德烈看到这样的眼神,又哪里能责怪她一点点呢?他深深地懂得,不是银荷没有礼貌,是她从小就缺乏温暖,生怕身边惟一的朋友也被别人夺走,所以才会做出过激的行为。
银荷陪安德烈一起去花园打工,很不高兴地说道:
“郑宇振,我不喜欢他。一下子就跑到我们中间,我不喜欢。更想不通的是,认识还不到一天呢,就大清早跑来要一起去洗澡……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个人……你看,你早晨的时间都耽误了,现在还得挤时间打工,搞不好还要多干一小时……我都不知道以后你还能不能安心读书了,有了他之后……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
“银荷呀,我不喜欢你说别人坏话。我最希望的,是你多看别人的优点,多往好的方面想问题……”
安德烈说到这里,实在不能再说下去,因为他看到银荷的眼角已经红了,眼睛里充满委屈,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痛哭起来。
“我又不想成为神父!我干吗要和你说的一样!?想成为神父的人是你,应该那样做的人也是你,我干吗要听你的!?我有什么理由那样做?!”
//
---------------
第二章另一种命运(5)
---------------
银荷狠狠甩开安德烈的手,抽泣着跑出了花园,丢下安德烈愣在那里,一副茫然的样子。银荷为什么那样戒备宇振呢?难道她还不相信,无论什么都改变不了他俩之间的感情吗?安德烈望着银荷抽身而去的背影,脑子里乱成一团麻,感觉全身无力,只好放下了手中的花盆。银荷常常就像一只受了伤的羊羔一样,总是爱哭鼻子。每到这时,安德烈就为她感到痛心。因为他深深地明白,银荷每痛哭一次,就受伤一次。在她心灵的最深处,在不为任何人所知的心灵最深处,银荷在偷偷地哭泣着。是的,除了安德烈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宇振就像一个外星人一样,忽然间又出现在银荷面前。他告诉银荷,自己的生日快要到了,想邀请安德烈和她到他的画室里来一起过生日。银荷感到非常突然,再加上一直认为宇振把安德烈从自己的身边夺走了,所以情绪非常不好。
“我的名字也叫宇振哦。”
“知道。可关我什么事?”
银荷冷冷地说道。
“对你没关系,可对我有关系。你的一切都对我有关系,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银荷简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尽管银荷对宇振心存芥蒂,不过听他强调说安德烈也来,还是没能忍住,跟宇振一起到了画室。在画室正中央的一块大画布上,有一位少女正静静地凝视着自己。好熟悉的面孔哦!穿这一身黑色丧服,大大的眼睛,仿佛夜空般漆黑的双眸……呀!那不是自己吗?银荷忽然间看到画布上的自己,有些不知所措。她正想走上前去看个清楚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咦?怎么会是敬银阿姨呢?
敬银阿姨穿着一身好看的套装,看到银荷,不禁感到万分惊奇。
“银荷!”
“敬银阿姨!”
“啊?妈妈,原来您认识银荷啊?!”
银荷听到“妈妈”二字,忽然间愣住了。妈妈?敬银阿姨原来是宇振的妈妈!几天的时间,自己就被这复杂的关系搞得蒙头转向了。不知道为什么,银荷隐隐约约感到,正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打破她原本平静的生活,也会把身边的人都连在一起。可是这种力量到底是什么,银荷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银荷一边等安德烈来,一边整理着脑海里烦乱的想法。
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了,安德烈急得心如火燎,拼命地踩着脚踏车。已经答应去给宇振过生日了,如果再晚点的话,宇振一定该失望了。脚踏车后面的车架上,放着一个花盆,那是自己送给宇振的生日礼物,一盆盛开的银玲花。
安德烈匆忙拐进胡同里面,忽然间眼前开过来一辆轿车。安德烈大吃一惊,调转车头已经来不及,出于本能,他急忙按铃示意,可是那车好像没听见似的,丝毫没有停的意思,直冲着安德烈就开过来了。情急之下,安德烈只好急捏车闸,在这突然的停顿下,人和自行车一起倒在了地上。不过,令人感到万幸的是,轿车也终于停下了。
安德烈的膝盖碰坏了,很疼很疼,他强忍住疼痛,抬起头看眼前走过来的人。一位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正瞪着大眼睛注视着自己,眼神惊慌失措,却一言不发。接着,轿车停稳后,从车里跳下来一位司机模样的男人,以极快的速度跑过来,一把搂住那个小女孩儿。可小女孩儿的视线却被那盆打碎的银铃花吸引住了。花盆已经碎得零零落落,可是那几朵盛开的银铃花却还是那样漂亮,吸引着人的目光。面对司机焦急的眼神,安德烈看到小女孩儿没有回答,而是举起了双手打哑语。哦,原来如此!安德烈的心里仿佛明白了什么。
小女孩儿和安德烈一起,把散落的花土聚到一起,装在了袋子里面。安德烈从旁凝视着小女孩儿,她的脸色苍白,可是双眸却似夜空的繁星,璀璨光明。小女孩儿也转过头注视着安德烈,于是他自然而然地说道:
“这是银铃花,用手语这个怎么表示呀?嗯~~~这朵花代表着……”
安德烈说到这里,忽然间停住了。因为他看到敬银正急匆匆从对面走过来。在这个毫无准备的时候,意外地碰到她,安德烈吃了一惊,不禁停住了话语。奇怪的是,小女孩儿看到敬银,却欢快地跑了过去。
“小幼莉!”
哦,原来这个小女孩儿叫幼莉!敬银一把抱住幼莉,可是视线始终没离开过安德烈。正在这时,从远处“呼哧呼哧”跑过来一个男孩儿,头上似乎还冒着汗呢!天哪,不是宇振是谁?!安德烈看着他直奔自己跑了过来,却发现他停在了敬银身边,还温柔地搂了搂小女孩儿。天哪,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敬银、宇振、幼莉……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哇,很吃惊吧?来,认识一下!这是我妈妈!这是我妹妹!”
宇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可是却无法掩住内心的喜悦。是啊,亲人都在身边,能不让人高兴么?安德烈暗自想着,忽然间有点落寞。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就觉得敬银对他来说,好像一块磁石一样,每次遇到她,总是想多看、再多看她两眼,好像她的视线里暗藏着某种力量一样。难道,只是因为这位阿姨长得好看吗?
“呵呵,真是巧妙的重逢啊,我很开心认识你。嗯,我们是第一次介绍彼此吧?”
//
---------------
第二章另一种命运(6)
---------------
“是的,阿姨。”
“不过我可见过你两次了,从远处看着。”
“是的,我也一直记着。”
安德烈回答着,内心却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这位阿姨对视时,心头总是“怦怦”地跳个不停。
“哦?银铃花?这花代表着圣母的眼泪,对吗?”
“是啊,本来是想送给宇振的生日礼物……可是现在,我想把它送给幼莉妹妹!”
小幼莉听到这句话,接过已被打破花盆的银铃花,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我已经把酒瓶都收走了。”
敬银走进屋里,对正在乱翻酒瓶的郑博士说道,然后慢慢放下一杯威士忌。
“以后,你只喝这个吧。如果你再酗酒,以后恐怕再也不能喝了。”
郑博士听到这里,全身仿佛散了架似的,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曾几何时,他是那样英俊倜傥过,可是如今,岁月已在他身上划下道道痕迹。人,真是不能不服老啊!究竟心里埋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让他终日以酒浇愁呢?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不小心,险些摔倒。
敬银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他。
“你就只能那样对宇振不闻不问吗?”
听到敬银的问话,郑博士转过头来,表情依然冷漠,答道:
“别理他!一见他亲生妈妈,就开始疏远你,这样的儿子,不要也罢!”
敬银听了这句话,深深地体会到了丈夫话里的意思。她感谢他一直都这样维护自己,可是他却不知道,这样做,恰恰使自己处于两难的境地。作为一名父亲,他为什么不能站在儿子的立场上为他想想呢?哪一个孩子,在受到这样大的打击之下,还能泰然自若呢?如果宇振不是极度伤心难过,他又怎能离家出走,搬到外面去住呢?一直以来,敬银都把宇振当作亲生孩子看待,从咿呀学语,到学会叫第一声“妈妈”;从背上书包上学,到长成大孩子。这期间,敬银倾注了多少爱,恐怕连自己都不记得了。而对于宇振来说,在见到亲生妈妈之前,一直都以为敬银才是自己的生母,可是忽然有一天,一切全都变了。这样大的打击,作为一个孩子,怎么能受得了啊?敬银知道,郑教授所做的一切——无论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都是因为当初,或者说,因为一直都深爱着自己,对这一切,她从心里感激自己的丈夫。然而,建立于他人痛苦之上的爱,却无法给自己带来幸福。也许,抛弃别人的人,会比被抛者忍受更大的痛苦煎熬。若非如此,又怎能陷入现在这种局面?此刻,敬银想到这一切,内心感到阵阵刺痛,缓缓说道:
“我请求你原谅,可是我还要说出这些话……我是说宇振的亲生妈妈……当初,你实在不该逼她离婚……是,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可是,可是我不是告诉你别那么做了吗?为什么还要那么做?我宁愿我们还像那时候一样,我只是你的同学,你死去的好朋友的妻子……你只是你,我只是我……”
听到敬银这番话,郑明宇博士把桌子一把掀翻在地,眼神充满愤怒,用可怕的语调说道:
“什么?你是你,我是我?那算什么?!我问你那算什么?!到了现在,你还说这样的话?!是不是觉得对不起振秀了!?或者,想起被你抛弃的儿子,感到自责?!”
敬银感到阵阵眩晕,死去的丈夫振秀,还有被抛弃的儿子……十几年来,这两个名字,一直都是她心中的剧痛,好似一道伤疤,无论多痛,自己也从不愿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包括自己现在的丈夫郑明宇!可是现在,郑明宇,自己的丈夫却亲自撕开这道一直都没有愈合的伤疤!敬银一时之间感觉天旋地转,一股阴冷的感觉袭遍她的全身,仿佛令她置于冰冷的地窖之中。
由于意外的事件,宇振的生日晚会由画室改到了安德烈住的地方。银荷的态度非常明确,那就是拒绝参加他的生日晚会。安德烈知道,银荷心里的那道墙又竖起来了,想到这点,他就感觉万分失落。
“好吧,那你好好用功,我呢,今天就不学习啦!只想和朋友待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宇振这句话,银荷忽然感觉心中动了一下,仿佛感受到宇振心里的那份失落。虽然银荷拒绝参加晚会,让宇振感到万分难过,不过,他还是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直到银荷下车,他也没再多说一句话。
安德烈和宇振一起回到家里,然后转身去厨房做汤。宇振觉得无聊,就随手翻看书架上的书,忽然看到一本书页的颜色都已泛黄的诗集,于是抽出来看。咦,这是什么?当他翻开诗集时,从里面“噗”地一声,掉下来一封泛黄的信笺,上面还夹着松叶。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这一定是封没有寄出去的信。
“安德烈,我想和你借几本书,拿走看!”
“没问题!随便翻翻吧!”
宇振随便拿了几本书,然后把那本诗集塞了进去。
香喷喷的汤端上来了,安德烈不知从哪里还搞到了一瓶酒。他所做的一切,让宇振发自内心感到高兴。从一开始,安德烈就与众不同。尤其是他那双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几乎想让你对他坦白一切心里的秘密,无论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他就像大海一样,仿佛能接受你所有的痛苦。
//
---------------
第二章另一种命运(7)
---------------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就谈到了幼莉。宇振告诉安德烈,自己的这个小妹是爸妈俩人生的惟一骨血,可是从一出生就饱经磨难,不仅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而且还是聋哑少女。每次自己想起她,就会埋怨天父为什么如此不公平,这样善良、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孩儿,却要这般对她!所以,只要是为了她,自己可以放弃一切。
安德烈静静听着宇振的叙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为了调节一下气氛,安德烈先举起了酒杯,要和宇振干杯。
“来,喝一杯吧。哦,原来,想要资助银荷的阿姨就是你妈妈啊!……还有啊,你不是说过啊,在楼顶上碰上的天使,原来是银荷呀。呵呵,怎么都碰到一块儿了呢!可真巧啊,你说是不是?”
“哼,什么天使啊,我看纯粹是个冰美人。”
“呵呵。”
安德烈听到这句话,不禁微笑了起来。“咂”,一口酒下去,感觉肚子里辣辣的。宇振的心情好像也好了许多。安德烈再给他的酒杯满上,然后又给自己满上,接道:
“唉,不管她看起来多冷漠,到底还是个公主啊!”
“喂!我总是插在你们俩人中间……更何况银荷还不喜欢我,难道这对你一点不产生影响?”
沉默了片刻,宇振忽然间问道。
“我不是都说过了嘛,我们只是朋友而已。嘿嘿,难道你……”
“谁?我?喂!你可别乱猜啊,我可不喜欢冷冰冰,哪怕是公主……”
窗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点点雪花儿。安德烈转过头去看雪花儿,哪里注意到宇振说这句话时那闪躲与惊慌的眼神呢?
安德烈和宇振兴奋地在外面玩了起来,尽情享受着第一场小雪给他们带来的快乐。忽然间,两个人都愣住了。因为他们看见银荷,正拎着生日蛋糕走来。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于是不约而同地藏了起来。银荷踏雪而来,脚步轻盈,留下了两行浅浅的脚印。
低着头聚精会神走路的银荷,忽然间头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啊!是一个小雪团!银荷四处望了望,咦,没有人啊?接着,又凭空飞出几个小小的雪团来!正在她疑惑不解时,伴随着“哈哈”的笑声,安德烈和宇振高兴得从胡同口蹦了出来。安德烈和宇振的心里都充满了欢喜,因为银荷终于和他们一起来过生日了!不过,两个人高兴的原因却不同。在安德烈看来,他是因为银荷终于能够想通。对这样一个矛盾的女孩儿,安德烈从来都不去苛求什么。因为他深深地懂得银荷的心,不管伪装成多么冷漠和坚强的女孩儿,她,终究还是脆弱的。
银荷点燃了生日蜡烛,隐隐约约的烛光照映下,三张年轻的面孔都充满喜悦。安德烈为宇振吹奏了一曲,作为生日祝福,悠扬的琴声几乎让三个人陶醉了。
“来!许个愿吧!”
“哇,这还要提醒我呀?我的生日,只有朋友才能到场哦。银荷,愿你以后快乐幸福!”“啊?这是愿望吗?祝银荷快乐幸福?”
安德烈愉快地问道,眼神中有一丝可爱的顽皮。
“哦?难道,这还不够?”
听到宇振的回答,银荷看着安德烈,高兴地说道:
“好棒哦!只有朋友,许了愿才会算数的。宇振不就是朋友嘛!”
安德烈和银荷相对而视,都露出会心的笑容。
银荷,嘴里说着答应宇振做她的朋友,可是眼睛却看着安德烈。只要是安德烈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朋友!只要安德烈开心,自己做什么都愿意!宇振凝视着银荷的侧影,无法将眼睛移开。那双眼睛多黑多亮啊,可是,却只为安德烈神采飞扬!
两人送走宇振回来的路上,安德烈慢慢握住银荷的小手,然后放到自己的大衣兜里。安德烈内心充满了感激,感激她能回来,感激她买了蛋糕,感激她的一切。
“我可不是为了郑宇振哦,谁叫你喜欢他呢,我也没办法。我在他的画室里碰到了敬银阿姨,才大概了解到他家的情况。哦,原来,他也有自己的那份痛苦啊……我就想啊,你当初把我给找到,把那个埋藏很深的我找到,就像那样……今天,你又把宇振给找到了,他不是也埋藏得很深很深么?”
“喂!你在说什么呀,我好像听不懂。”
安德烈哪里能懂呢,“找到”这个词,在银荷看来,是有一份特殊意义的。从他们相遇的那天,从安德烈找到自己的那一刻,自己的心门就已经向他、只向他敞开了。不过,安德烈知不知道就没关系了,因为,只要他在身边,银荷就已心满意足。
当我第一次遇见你时,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躲起来。可是,你最后还是把我给找了出来。我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可是,我心里却欢喜着呢,因为我感到了一种幸福!那时,只有你在乎着我,担心着我,所以才到处找我……
从那天开始,我就一直有个愿望,那就是:无论你藏在哪里,我都要把你找到!如果有一天,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我去找你——就像我们遇见的那天,你把我给找出来一样——你也会和我一样,感到快乐和幸福吗?你也会像我喜欢你、喜欢你到心疼那样喜欢我吗?宇振啊,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
宇振看完信,心里感到阵阵刺痛。原来这是银荷写给安德烈的信啊!失落、妒忌、不知所措——交织着各种感受的复杂情绪顷刻间袭遍他的全身,几乎令他不能自制。
//
---------------
第二章另一种命运(8)
---------------
教室里热热闹闹的,同学们正在兴致勃勃地讨论各系兴趣小组的问题,坐在宇振身边的圣玉更是讨论得不亦乐乎。宇振的心思可不在这上面,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银荷。当他看到银荷回头示意安德烈、自己主要听他的意见时,宇振的心里就像翻江倒海一样,感觉很不好受。虽然自己对这类活动一向不感兴趣,也不想伤害什么人,但是为了阻止他们两个总在一起,他还是狠心把安德烈和自己写到了名单上,而没有写上银荷的名字。
放学后,当宇振得知银荷正等在图书馆门前、想和安德烈一起放学回家时,他马上缠住安德烈,拉着他去球场打球。只要一想起银荷在等待安德烈的身影,他的心里就忍不住嫉妒起来。等两个人终于打完球出来时,宇振发现银荷已经离开了。
只要银荷注视安德烈,宇振就感觉到嫉妒,有时甚至感觉快要失去控制了。对自己深爱的女孩儿,看着她注视着别的男孩儿,自己却无能无为,这是怎样的一份痛苦!既然如此,为什么老天还要安排我们相见,为什么还要让我在那座大楼的楼顶、在我绝望时,让我遇到她?几天来,宇振时刻被这些问题缠绕,一刻也无法忘记银荷的脸庞。他实在无能为力,只能来到球场,拼命投球,借此分散注意力。
第二天,他们一起去参加兴趣小组。安德烈听得津津有味儿,可是一旁的宇振却不停看表。因为他知道,瑞英会带银荷过来。也许,银荷此刻还在生气呢!因为安德烈的无动于衷。宇振看了一次又一次,内心烦躁不安。有时候,宇振真是搞不懂安德烈,这样死板的、没有新内容的枯燥兴趣小组,安德烈怎么能这样饶有兴趣?难道安德烈真的对银荷没有一点感情?看来,他还真没撒谎。
宇振又往门口处瞧了一眼,还是没有,正打算把身子转过来呢,忽然见到走进来两个人。不是她俩是谁?安德烈完全投入到谈话中,根本没看到两个人到了。银荷本来就心中有气,此时看到安德烈毫不关心自己,只和别人微笑的样子,气就更大了,想都没想,转身就跑了出去。宇振看到这里,也毫不犹豫,拿起书包,就追了出去。
银荷的黑发随风而舞,仿佛一条黑色的瀑布一样。她跑了好远,然后停下来歇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
“……看,我就知道白色衣服适合他的。”
银荷忽然想起了早晨发生的事。早晨,安德烈史无前例地在头上打了摩斯,还穿了件白色开襟毛衣。不知道为什么,银荷就是不喜欢安德烈穿这套打扮去参加兴趣小组,于是反复说了不好看。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呢,妄想通过这些,耽误他的时间,让他参加不了兴趣小组。每到银荷耍赖的时候,安德烈一般都采取包容的态度。银荷自己也知道,这样的自己显得有些幼稚。不过,她就是有一种担心,害怕安德烈有一天会离开自己。所以在尽可能的时间里,银荷都希望能和安德烈待在一起。
银荷想到这些,就感觉心烦气躁。于是深呼一口气,想把这些念头统统抛开。正在这时,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是宇振。
“干吗要走?不是特意来的吗?”
“……哦,我都看过了。”
银荷神情落寞,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宇振抓住了她的手腕。
“要我帮你吗?”
银荷一愣,抬头看了看神情憔悴的宇振,没有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我是说,你喜欢安德烈,要不要我帮忙……”
还没等宇振说完,银荷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宇振愣住了,用手摸了摸脸,可是,更惊慌的却是银荷,她想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打人!
“难道你不喜欢他?”
“我讨厌你随便什么都说!我讨厌你这种态度!好像无所谓,可是却戏弄了别人!我讨厌!”
宇振控制住自己紧张的情绪,追问道:
“那么说,是我说错了?你不喜欢他是吗?”
银荷眼神哀怨,看了宇振一眼,一下子握紧了小拳头,回答道:
“是不能喜欢他。”
“什么?不能喜欢?那算什么?”
“不算什么,就是不能喜欢。”
银荷说完这句话,转身就想离开。宇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银荷转身看他,那是一张受了伤的、写满难过与悲伤的脸。
“是!你非要我说是不是?!我不能喜欢他,因为他说,他要成为神父!是,安德烈要当神父!够了吗?这下你满意了?”
宇振听到这番话,忽然间愣住了,抓住银荷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望着银荷转身离去的背影,他的心里充满了担心与焦虑。神父?安德烈要做神父?宇振的脑袋空空的,站在那里,几乎不能动弹。直到朋友瑞英从后面跟上来,“啪”地拍了他一下,他好像才回过神儿来。
“哇,宇振!你发什么呆啊?我看你这回是完喽!”
宇振好像真的犯了傻,转身就向安德烈的住处跑去。此时,安德烈打工刚好回来,正在吃方便面呢。宇振一边和他吃着拉面,一边用眼睛偷偷地打量着他。安德烈眼神单纯,仿佛一个孩子一样。这样的他,又怎能懂得银荷的心思呢?
“我听说,你将来要当神父?真的?”
“银荷说的?”
“嗯。我知道后想了想,觉得还真挺适合你的!可是……”
//
---------------
第二章另一种命运(9)
---------------
宇振说到这里,不禁停住了话头儿。要不要对安德烈说真话?要不要说出银荷那片心意,还有那颗因极度喜欢他而备受煎熬的心?
“嗯,我从冰美人那里听说你要当神父,忽然间想起有话要对你说,主要是两件事。不过,这可是完全相反的事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这样吧,你来选一下!”
“……哦?好像你很清楚哦?”
到了这个时候,宇振是下定决心了。也许这话说出来,以后可能都会后悔,但是……
“嗯,银荷她、她很喜欢你。”
安德烈背着醉过去的银荷,心里感觉阵阵酸楚。到底是怎么了?原来那种感觉都不见了,只剩下郁闷!银荷伏在安德烈的后背上,紧紧地搂住他,把头深深地伏了上去。安德烈感觉到这点,心“突突”地跳了起来。然而,他脸上却装作毫无所知的样子,开玩笑地问道:
“哇!你比我还要重呢!知不知道呀?!”
银荷哪里知道安德烈的复杂心情,她已经醉了,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伏在安德烈的耳边,轻轻了吐出一口气,然后耳语般地问道:
“宇振啊,你喜欢他呢?还是喜欢我?”
“嗯?”
“回答我嘛!你是喜欢郑宇振?还是喜欢我?嗯?喜欢我是不是?是不是?嗯?”
安德烈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他忽然感觉大脑一片混乱,无法思考,更不知道如何回答。
安德烈把银荷扶上床,然后给她盖好被子,静静地凝视着她。此刻,她已经睡了。可是,梦里好像也在和自己斗气,眉毛蹙到了一起。安德烈轻轻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发,忽然间停住了。安德烈!!你在干吗?知道不知道,从今往后,你再也不可以和从前一样,用手抚摸她的头发了!安德烈想到这里,复杂的心情难以表达,起身站了起来。小银荷啊,你怎么会这么傻,喜欢上我这个人,一个从小就把一生托付给天父的男人?安德烈,你难道真是个傻瓜,银荷的那颗心,你怎么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呢?
第二天一早,安德烈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心潮起伏,在饭桌上连头都不抬一下,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饭。可能因为前夜醉酒,银荷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她一直都一言不发,默默地注视着安德烈。她仿佛也感觉到安德烈哪里有点不对劲儿,可是又找不到原因,于是对安德烈故作欢快地提议一起去做弥撒。可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安德烈就忙不迭地说道:
“哦,你还是和宇振一起去吧!”
“你也想去吗?”
“嗯,不过,要是带着宇振我会更开心的。你知道,去他那个画室可一点意思都没有。”
难道,两个人的关系就这样算了?无论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都要带着宇振!银荷心里烦闷坏了,可是她并不想在安德烈的面前表现出来。就在她把安德烈举过来的饭碗接过来,想给他盛满饭时,两个人的指尖忽然碰到了一起。安德烈大吃一惊,像被什么蛰了一样,赶忙缩回了手。银荷被安德烈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拿着饭碗愣在那里。安德烈不知所措,只好转过脸去不看她。空气中弥漫了一种味道,可是两个人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宇振开着车,载着天使院所有的孩子,还有詹玛修女、玛利亚阿姨、安德烈、银荷等人,一起来到了雪岳山游玩。孩子们看到美丽的景色,兴奋极了,一起大声欢呼起来。詹玛修女和玛利亚阿姨看到孩子们高兴的样子,也不禁微笑了起来。初春的阳光,清亮透明,照在人的身上,仿佛照亮了孩子们的心。孩子们在春日的阳光下尽情欢畅着,嬉闹着,欢笑声传遍了整个游乐场。玛利亚阿姨还和往常一样,一边不停地唠叨着,一边不断地走来走去,为孩子们张罗着食物。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快乐与舒畅。
在这种愉快的氛围中,安德烈的心情顿时轻松起来。连日来内心的挣扎与苦闷,都被这纯净的天空和美丽的景色一扫而光。安德烈和宇振组成小组,和孩子们踢起了足球,汗水湿透了全身,真是畅快淋漓!踢完足球洗完澡出来,银荷递过来一块干净的毛巾。
“谢谢。”
银荷听到这陌生的话语,心情忽然变得难过起来。
“你……最近有什么事吗?”
“没啊,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银荷静静地观察着安德烈略显僵硬的表情,那脸上分明写着某种不安和烦闷啊。那究竟是什么,他为什么不对我说呢?银荷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
“修女叫你过去,说把你的神父服放在车上了,让你过去试一下。”
那一刻,安德烈整个人忽然变得神采飞扬起来。
“嗯,银荷啊,以后……就叫我安德烈吧。”
“……为什么?”
“不是还有一个宇振吗?所以……就叫安德烈吧。”
安德烈仿佛想彻底抛开什么似的,说完这句话,马上转身跑开了。
银荷听了这个解释,先是愣在了那里,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原来如此!这一天,让自己担心、恐惧的这一天终于提前到来了!银荷站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热泪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悄无声息地顺着两颊流了下来。
“喂!你在那儿干吗呀?!”
//
---------------
第二章另一种命运(10)
---------------
忽然,身后有人喊自己,是郑宇振!这一声,一下子惊醒梦中人,银荷呆呆地回过头来。呈现在宇振面前的是一张怎样委屈的脸啊——仿佛一个被遗弃了的或者天黑了却找不到家、正在到处徘徊的小孩儿一样——泪水沾满双颊,脸上充满无辜、伤害的神色。
“呀!银荷啊,怎么啦?怎么哭了?”
宇振一下子推开安德烈房间的门,从后面看到了穿着神父服的安德烈。安德烈听到有人进来,慢慢回过身来。就在他们对视的那一刻,宇振的心一下子凉了下去。怎么会这样般配呢?那套衣服,还有那张脸——安德烈面带柔和的微笑,脸上充满宁静与祥和,仿若是天父安排在世间的化身!宇振全身无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哇,干吗用那种眼神啊?看,我穿了一下,合不合适呀?”
“刚才……我看见银荷哭了。”
宇振的话音一落,就看到安德烈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他的双眉微微蹙了起来。
“哦……宇振啊,你现在好好看我,好吗?就像你看到的一样,现在,直到将来,我都不可能接受哪个女孩儿的心。如果银荷喜欢我……即使那是事实,我也只能无能为力,因为我根本不可能接受……所以,我就当你上次什么都没说过,我也什么都没听过。”
“虚伪的家伙!”
听到安德烈的回答,宇振一下子火冒三丈,“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抛出了这句话,准备马上离开。
“还说我?难道你就不虚伪?!如果真那样说……难道你不就虚伪了?”
看到宇振的反应,安德烈在后面紧紧追问道。
“什么意思?最好说清楚点!”
“那天你不是说你要对我说两件事吗?可是你只说了一件!另一件呢?我问你另一件!?”
宇振听到这句话,霎时间愣住了,然后很快醒过神儿来,仿佛虚脱了一般,很想倚在什么地方歇息一下,可是却没有地方可以依靠。他不敢直视安德烈的眼神,轻声答道:
“那件事是……我喜欢银荷。”
彼得神父与敬银相对而坐,心潮起伏。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究竟为了什么,亲姐弟会走到这个地步呢?只要看到她,彼得神父就感觉痛苦。如果从前的一切能被彻底埋葬,或者装作毫不所知地过完一生,那样,彼此的痛苦是不是都会减轻许多许多呢?可是,如果真的那样,该相认的人将永远错过。无论作为一名普通的人,还是作为神职,自己都有义务将真相呈现在众人眼前,不是吗?那是神的旨意,更遵从自己的心声。可是,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如果真的把多年前的秘密揭露,那样,受伤害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姐姐和姐夫——敬银和郑教授,还将是无辜的安德烈!他那么小,甚至来不及看看自己的亲生父母,就被带离了母亲身边。从小到大,在缺乏母爱的环境中长大。虽然他比任何孩子都要懂事,也从不怨天尤人,责怪命运待自己不公,但是,越是这样,彼得神父就越为他心疼。是的!无论事情说出来的结果如何,无论谁将受到谴责,自己都要勇敢地说出真相!
“姐,你有一个女儿叫幼莉,还有一个儿子,是不是?几个月前我给你电话时,听你说要参加儿子毕业典礼……他,是姐夫前妻的儿子吧?”
“……嗯。”
“那,他叫郑宇振吧?”
敬银听到这个问题,端茶的手忽然微微颤抖了起来,问道:
“你怎么知道?”
“哦,姐姐,难道你真忘了吗?明宇哥和振秀哥,从前不是有个约定吗?如果以后都生儿子,那么就取各自名字中的一个字,组成孩子的名字……”
敬银听到这些,一幕幕往事刹那间涌上心头,令她百感交集。那些话,弟弟居然还记得这样清楚!而自己,早已刻意使自己全部遗忘掉。可是真的遗忘了么?如果遗忘了,为何今天弟弟提起,自己还要这般痛苦?
“别再说了!”
敬银打断弟弟的话语,难以掩饰痛苦的神色,慢慢地走到了窗边。
彼得神父也为了调节一下气氛,于是问道:
“哦?这是银铃花啊!不是姐姐最喜欢的花吗?”
“是啊,你知道吧?和宇振、银荷同系,不是还有一个男孩儿吗?说是银荷的好朋友,叫安德烈。喏,这就是他送的,生日那天送给宇振作生日礼物。哦,对了,听说他也是你们孤儿院的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彼得神父听了这番话,心头仿佛被什么重击了一下,感到了钻心的疼痛,凉汗顺着脖颈流了下来。他明白,不知道事实真相的人,一旦知道了真相,一定会感到特别痛苦,可是,像自己这样,一直就被真相所缠的人,那种痛苦又能对谁诉说?!敬银姐姐就在自己眼前,面对一无所知的她,自己却无从开口,也无能为力。彼得神父百感交集,再也无法安静从容地面对这张熟悉的面孔,于是告辞离开了。
他顺着熟悉的小路,想去雪岳山看看美景,那样,也许郁闷的心情就会得到舒展。可是,当他到达那里时,却不由得愣住了。安德烈和宇振正并肩站在那里。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遇到一起!?
神父无奈地闭上了眼睛。现在,自己真的是无处逃避了。
//
---------------
第二章另一种命运(11)
---------------
银荷听到彼得神父回来的消息,快步跑到神堂,却和安德烈意外地碰到了一起。安德烈在对视的那一刻,眼神有些慌乱,好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似乎想躲到什么地方。看到这样的他,银荷眼圈红了。
“宇振啊……”
本来想靠近一步的安德烈,听到银荷这样叫自己,忽然间神色紧张,停在了那里。是不是该对她说,以后再也不要叫这个名字呢?对自己来说,“宇振”这个名字,在小时候,在舅舅带自己离开姑妈家时,已经消失了的。“宇振”这个名字,是只有银荷才叫的。这么多年来,“宇振”对她来说,不仅仅只是一个名字代号而已,更成为了银荷生命的一部分。如果这样要求她,是不是很残忍?可是……安德烈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强忍受住内心的千般挣扎,露出一丝笑容,装作无心地说道:
“小傻瓜,难道就这么难么?来,跟我念一下,安—德—烈……”
说完这句话,安德烈深深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郁闷一吐而光一样。
“我呀,最希望的就是,你能坦然接受,我将要成为神父这个事实……”
“……好……好,我知道了,安德烈……”
银荷的心像被剐了一下,感到钻心的疼痛。她再也伪装不下去,转过身去,擦了擦眼角,然后从安德烈身边跑开了。安德烈强忍住自己要伸出的手,愣愣地站在原地,只是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却无能为力。
“我听说我的名字和一个组合呢,是爸爸和他最好的朋友,各取自己名字中的一个字,组成了我现在这个名字。”
无意中听到宇振的话,彼得神父仿佛被什么击了一下,半天才缓过神儿来。天哪,这孩子怎么知道的?难道,从前的一幕要再次上演?彼得神父打量着两个正在聊天的孩子,内心汹涌澎湃。一个眼神柔和善良,充满平和,一个却带有一丝玩世不恭与邪恶。两个无辜的孩子,他们哪里知道,命运正将他们带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彼得神父做完弥撒,久久不肯离去。他站在十字架前,深深地祈祷着:
“天父啊!请您宽恕孩子,真的不是他们的错。请您不要降罪于他们,勿让他们来承受。天父啊,请您宽恕您的臣民,您受苦受难的臣民,饶恕他们,即使他们曾犯过错误,也请您饶恕他们吧!……”
//
***************
*《情书》第二部分
***************
银荷走进房间,从后面一下子抱住了安德烈。她看出安德烈正在发抖,从心里为他感到心疼。安德烈,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受到什么样的伤害和委屈,他都会自己默默承受。原本以为妈妈已经去世,所以一直都在心里怀念着她,而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从小就被抛弃的事实,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接受和面对的。安德烈除了忍受、再忍受,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可是,他究竟有多大的承受力,来承受凭空而来的打击?
---------------
第三章三角恋爱(1)
---------------
“现在,我感到好开心,好幸福……知道为什么吗?银荷呀,那是因为,无论何时,你都是我的最初,我的惟一……”
在去往汉城的高速公路标志牌前,宇振忽然调转车头,把车往父亲的别墅开去。如果父子俩再这样僵持下去,自己恐怕很难再调整好心态了。安德烈和银荷大声抗议他突如其来的决定,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宇振反而用力踩了几下油门。
“今天可由不得你们喽,咱们呀,什么都别想,找个地方好好玩玩吧!”
没多长时间,他们就到达了别墅。在别墅前,有一个游泳池,午后的阳光投射在上面,映起粼粼波光。好久没来了,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那一刻,时光仿佛停止了一样,一切都是那样静谧而祥和。
他们走进别墅,安德烈一边环视着别致的古木家具和古色古香的装饰品,不禁发出低声赞叹。从外表看来,这是一个充满了温馨与艺术氛围的家庭。安德烈悄悄打量着房间,忽然发现在壁炉里放着一些烟花爆竹。哇,安德烈忽然想起了某个瞬间,那还是圣诞节的时候吧?他和银荷一起在夜空下放美丽的烟花。那夜的星空,澄澈如洗,还闪烁着满天星斗呢。安德烈的嘴角微微浮起了一丝微笑。在壁炉上面,放着敬银和宇振的合影,照片是那样温馨自然,让人感觉到无限温暖。安德烈似乎看得痴了,不禁自言自语道:
“好羡慕哦,宇振妈妈可真好看啊!”
银荷本来坐在沙发上低头沉思,听到安德烈的话,仿佛被惊醒了一般,“腾”地站了起来,目光冷冷地环视了一下周围,大声嚷道:
“你喜欢在这里玩就玩好了,我可不稀罕!哼,也不知道他究竟安了什么心,把我们这样的孩子带到这样的别墅,还让我们看这种相片!哼,我看也没什么好心……”
“你可真能挑唆啊!”
宇振这时刚好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拎着几瓶啤酒呢,无意中听到银荷的话,忍不住低声回了一句。听了他的话,银荷索性放开,她眼光更冷,语调更高了。
“好啊!既然你这么说,我索性说个痛快!你和我们交朋友,你父母会怎么想?当然,你和他们是根本合不来的……不过我倒是很清楚,你这么做,无非是为了气他们罢了。这样,你的痛苦就会减少一些是不是?……还有,我们可没你那么幸运,我们没什么亲生母亲,更没别的什么!”
银荷越说越激动,就向机关枪发射一样,“突突突”地说了一大堆。银荷非常清楚,什么样的话能更刺伤人,因为,她有过这样的感受。然而,她更清楚的是,一个人在伤害他人的同时,也在伤害着自己!这种伤害,较之给他人带来的伤害,更要重上几百倍!她虽然深深地明白这些,却实在无法忍受宇振对自己仿佛怜悯一样的友情。毕竟,很多事情,虽然他做起来无意,可是却伤害了自己的自尊!
“银荷!干吗总说些不开心的话啊?”
安德烈再也忍耐不住,对银荷的态度明显“投了反对票”。他大声怒斥,显然,确实有些生气了。而宇振呢,反倒什么都不说了,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紧紧地咬着嘴唇。
“对不起,宇振。银荷这样,都是因我而起,她心疼我从来都没见过父母,所以……她只是担心我而已……”
银荷正在气头上呢,哪里听得出,安德烈正在为自己“开脱”。对安德烈善意的谎言,她一点都不领情,大声喊道:
“不是!”
安德烈使劲皱了皱眉头,不禁为银荷的倔强感到痛心。然而,他仍用眼神示意银荷,要她向宇振道歉。可是,银荷却毫不在意。
安德烈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
“银荷呀,听话。和宇振说声‘对不起’吧,哪怕只为了我……”
银荷听到这话,愣了一小会儿,然后点头说道:
“好!如果你愿意……安德烈,只要你说是为了你,让我做任何事,我都愿意!我都愿意!”
银荷慢慢转过身去,对宇振说道:
“好吧,我和你道歉,对不起……”
美丽的烟花,仿佛一团绚丽的彩霞,在夜空中艳丽地绽放,一瞬间就照亮了整个漆黑的夜空。三张年轻的面孔,洋溢着兴奋和欢乐,仰头望着绚丽绽放的烟火,一齐狂呼起来。此刻的银荷,不再刻薄,也不再那么敏感,她用双手捂着耳朵,尖声呼喊着。快乐划破了宁静的夜空,久久地、久久地荡漾在三个年轻人的心里。
三个人放完烟花,重新回到了别墅里。安德烈想再冲一杯咖啡,转身去了厨房,房间里只剩下宇振和银荷两个人。宇振若有所思,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慢慢走近银荷,她正在聚精会神看着窗外的景色呢!宇振装作毫不在意地说道:
“赵银荷,你和我约会吧,就三次!三次就够了!”
“什么?”
“我说,你和我约会吧!你看,你现在和安德烈多别扭啊。难道,你想让安德烈知道你的秘密?我想,你大概也不愿意吧?”
“……你,和安德烈都说了?”
“唉,说不说,他不都是你的宇振吗?呀,我都在说什么呢!我的意思是,如果再这样别扭下去,安德烈迟早是会知道你心思的。”
银荷依然静静地看着窗外,然而,听到宇振的话,她却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是对的。
//
---------------
第三章三角恋爱(2)
---------------
“嗯,去听音乐会怎么样?和我约会吧,赵银荷!你就答应我吧!”
宇振的眼睛充满渴望,小心翼翼地期待着银荷的回答。正在这时,安德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正好听见了这句话。
“约会?哦……你们很般配嘛!”
安德烈的表情稍稍有些倦态,嘴角依稀挂着一丝微笑,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银荷的心忽然一下子痛了一下,不得不把咖啡杯放下,转身朝着窗外的方向。安德烈!你难道只会说这些,这些让我痛苦的话!?银荷紧紧咬着嘴唇,一字一顿地说道:
“好!宇振,我答应你!那么,什么时候去合适?”
安德烈呆呆地望着天棚,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心如乱麻,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他干脆从床上“腾”地坐了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开始失眠了呢?安德烈想起来,在睡觉前,宇振曾一本正经地问过自己,如果他真的很喜欢银荷,可不可以?如果他们真的相爱,那么自己会不会为他俩祝福?安德烈还记得当时自己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当然!可是,可是为什么,自己此刻的心却感到这样痛!?安德烈双手合十,试图通过祈祷来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那颗焦躁不安的心仍然无法平息下来。安德烈实在没有办法,于是拿起洗浴用品,朝浴室走去。
到了浴室门口,安德烈想都没想,“咯吱”一声地拉开了门!可是,眼前的一切令他呆住了!此刻,银荷正用毛巾擦着湿发,从浴室里走出来。银荷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呆了,看着安德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安德烈,很快从尴尬中走出来,仿佛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挤出一丝笑容并很快说道:
“等头发干了再睡觉,别得感冒了。”
等银荷离开后,安德烈走进浴室,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在水蒸气中若隐若现,是那样熟悉而又陌生。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对这张脸充满了厌恶感。镜子里的人,面孔依然纯净,然而,眼神却有一丝慌乱,他的嘴唇轻轻地颤抖着、颤抖着……
银荷打开自己的专业书,看了整整一个小时,精神却怎么都集中不起来!她心乱如麻,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总是这样。就在她要合上书本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大束火红的玫瑰!正是宇振。他今天一定是刻意打扮过了,穿着一身西服,连银荷都不得不承认,宇振是很年轻帅气的!在玫瑰花的上面,还放着两张电影票呢!图书馆的学生,看着宇振和银荷,有的羡慕,有的嫉妒,不禁低声议论起来。
宇振牵着银荷的手,骄傲地走出了图书馆。正是阳光灿烂的时节,很多年轻的情侣牵手漫步在校园里。银荷双手捧着玫瑰,慢悠悠地跟在宇振的后面。宇振的好朋友圣旭正好看到了他们,兴趣盎然地从后面跟了上来。
快要走出校门时,两人忽然撞上了安德烈。安德烈捧着一小束白色的鲜花,正微笑着走了过来!在那一瞬间,三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圣旭笑嘻嘻地问道:
“安德烈,好漂亮的花哦,不是给我的吧?嘿嘿。”
安德烈微微一笑,答道:
“是花园里剩下的,你要,就给你喽!”
圣旭看了看银荷手里的花,又看了看安德烈手里的花,然后脸朝着宇振问道:
“喂,宇振!银荷手里的花是你给的吧?哈哈,干吗要送花呀?”
“我喜欢。”
宇振嘴里回答着圣旭的话,眼睛却盯着安德烈看。安德烈沉默着,把胸前的花束渐渐放低了下去。为什么呢,明明没什么的。可是为什么,此刻,自己的心却隐隐作痛?
瑞英的及时赶到,仿佛一阵清凉的风,渐渐吹散了弥漫在众人周围的尴尬气氛。瑞英领着银荷暂时离开了一下。当银荷化了淡妆、穿着套裙、神采飞扬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大家眼前都亮了一下!银荷默默地看了安德烈一眼,然后钻进了宇振的车,两个人乘车离去了。安德烈默默地站在原地,一直挥手告别,直到车渐渐消失在远方,他还依然挥着手。然而,银荷在车里回过头凝视自己的那双大眼睛,却久久地、久久地印在了安德烈的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当彼得神父走进敬银的诊室时,敬银正在打电话。看到神父,她和对方简短地说了几句后就撂下了电话,开口说道:
“我刚和安德烈通电话呢,最近你们也常碰面吧。哦!今天来有什么事儿吗?”
神父的表情沉静而严肃。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看到弟弟的表情时,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自己的神父弟弟,无论何时,发生什么,神色都会是这样的——沉静而平和。
“我今天来,是有话要和你说……我们还是出去吧,找个有阳光的地方。这话,应该在那样的地方说出来……”
敬银和弟弟走出诊室,一起来到了外面,坐到了医院大厅的椅子上。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照在身上,仿佛一只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你一样,让人感觉暖暖的。敬银在自动售货机上买了咖啡,递给了神父弟弟。
“对了,你刚才说,今天要见安德烈?”
“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话儿,可是……你也知道,宇振和安德烈这孩子走得很近,他爸爸明宇对这事儿不太高兴。”
//
---------------
第三章三角恋爱(3)
---------------
“可……安德烈是个好孩子。”
“是,这孩子看上去就知道很不错。可是……我也有同样的担心。你该知道,天下当妈妈的,都是一样的心情。宇振这孩子,自从知道我不是他亲生妈妈之后,一直都很不安,而且还离家出走。所以,他才在这个时候,和安德烈成了朋友。依我看,安德烈那孩子好是好,可是对我们家宇振看来也没什么好处。”
彼得神父听到姐姐敬银的话,抚摸着纸杯的手指忽然间颤抖了一下,他心头仿佛被刺痛了一下,几乎没有考虑,就接道:
“那么说,今天你见这孩子,就是为了要告诉他这些?难道你要对他说,因为他没有父母,就因为这个理由,所以不能和宇振交朋友?”
“……”
“姐!请不要那样说!真的不要!不要……”
敬银看着弟弟情绪激动,一时间愣住了。在她的记忆里,自从弟弟选择神父这一职业后,就很少见过他如此激动过。而今天,却又是为了什么?她看见弟弟的眼角微微有些发红了。
“安德烈……姐,难道这个名字,你真的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那孩子……他说他将来想成为神父。虽然这是他自己做的决定,可是……我知道,我知道他之所以那样做,也许、也许是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那孩子?安德烈又是谁?”
“我知道,在潜意识里,他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曾经是个被遗弃的孩子!”
仿佛一声晴天霹雳,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敬银。“被遗弃的孩子!”——弟弟的话反复萦绕在耳边。敬银一下子想起了自己那个孩子,悲惨的往事,一瞬间涌上心头,敬银心如刀绞。多少年过去了,无数个梦里,自己都梦见有那么一双小手,在不停地挥舞着,仿佛在和命运抗争,抗争自己被遗弃的命运。然而,梦醒之后,敬银却发现那只是一个噩梦!这些年,无论自己走到哪里,只要无意中听到“遗弃”二字,自己的心就会痛如刀绞。作为一位母亲,敬银深知自己做错了。然而,等到自己发觉到这错误,却已悔之晚矣!那个孩子,是被自己遗弃了的,这些年来,也是被自己刻意遗忘了的。可是,日里夜里,他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自己的心:现在他已经长大了吧?他还好吗?他在哪里?
敬银想到这里,忽然间明白了一切。然而,正因为明白,她才感觉到刻骨的疼痛。她的灵魂仿佛渐渐脱离了躯壳,却又不肯离去,停留在身体里,折磨着她,撕扯着她。终于,她那忍耐了多年的、交织着思念与悔恨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仿佛决了堤的洪水,肆意地流了下来。
“天哪,宇振!……我的孩子,安德烈,原是……原来他是我的儿子!”
在一家餐厅的一角,敬银和安德烈相对而坐。柔和的灯光洒满了室内,弥漫着醉人的温馨。敬银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安德烈,心里溢满母性的柔情。安德烈穿着自己上次给他买的毛衣,耳朵上戴着可爱的耳套,大口地吃着喜欢的饭菜,不时抬起头冲自己笑一下。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敬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多想走过去,亲手给儿子戴上围巾啊!多少年了,自己梦想着的,不就是这样的一个场面么?可是,孩子现在就在眼前,却不能让他叫声“妈妈”!
“多好啊,男孩子就要多吃饭,那样身体才能棒棒的。身体好,是最重要的……”
“哦。不过,您今天请我吃饭,是不是?……宇振有什么事?……”
“不,不是。哦,你的名字不也叫宇振吗?”
“是啊。不过,我更喜欢您叫我安德烈。”
“为什么?”
“因为我听舅舅说,小时候,妈妈就是这样叫我的呢。呵呵~哦,对了,彼得神父就是我的舅舅。”
敬银听到这句话,手中的汤匙差点掉到了地上。不知道为什么,安德烈的话总在刺痛他的心。
“你知道你爸爸吗?”
“哦,我只听说,他被通缉了,在逃跑时出了车祸。对了,阿姨,您认识我爸爸么?”
“嗯,只是见过,我们都在一个大学念书。……后来,你爸爸被警察追赶,发生了车祸。孩子,你可千万别以为你爸爸是坏人,他是一个好人。他只是做了一个医生该做的事。他给示威学生治病,可是那时候,是不许这么做的……所以,你要为你的爸爸感到骄傲……哦,对了,你爸爸还很擅长运动呢,最喜欢的就是跑步了!每天早晨啊,他都绕操场跑上好几圈,所以,朋友都开玩笑叫他‘跑步机’。他呀,话虽然不多,可是……可是,每个人都很喜欢他。因为他对人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敬银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这么多年来,那些场景,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是被她刻意遗忘了的。可是,此刻,面对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她不禁又想起了年轻岁月里的那些日子。那些点点滴滴,她以为此生是再不会轻易触及的。她也以为,岁月可以抹平一切伤痕。然而,此刻,当她再次回忆起这些,却发现那些痕迹依然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不需思考,不需停顿,在一瞬间都鲜活了起来。敬银再也止不住泪水,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一脸。宇振,我的孩子!今生我是何其幸福,老天让我重新遇到了你!
//
---------------
第三章三角恋爱(4)
---------------
敬银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生怕这样下去,会暴露一切秘密。她来不及说再见,撇下安德烈一个人,捂着嘴巴,哭着离开了餐厅。
银荷坐在音乐厅前的台阶上,呆呆地望着天空。整个音乐会,她都在默默地流眼泪。她知道,自己掉眼泪,宇振会难过的。可是,她实在控制不住泪水啊!在令人压抑的沉默中,银荷终于先开口说道:
“我,赵银荷!从今天开始,要和过去告别!”
“哦,这可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话哦!”
“你很高兴是不是?那好,就让从前的一切都过去吧!”
终于听见银荷回心转意的话了,他理应感到欣慰才是啊!可是为什么,此刻他反而如此心痛呢?宇振困惑了。
“你愿意救赎我的是不是?”
宇振因为这句话而激动不已,几乎停止了思想。空旷的音乐厅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银荷静静地注视着宇振说:“宇振啊,谢谢你,今天真的谢谢你。”
“你知道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宇振吗?”
“别担心,以后我会只管你一个人叫宇振。谢谢你今天安慰我,那我先走了。”
宇振伸手想要挽留疲惫的银荷,却被银荷无言地拒绝了。银荷下了台阶,很快消失在浓浓的黑暗中。
安德烈伏在书桌上,柔和的灯光洒满他的双肩。银荷把乱糟糟的书本放回书架,开始凝视灯光中安德烈的侧影。此刻,安德烈像一条小鱼一样安详地睡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银荷犹豫了片刻后,把脸慢慢靠近他的肩膀,听耳边传来他那浅浅的呼吸声。
“宇振哪,我好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
银荷迎着清晨凉爽的空气,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在院子里洗衣服。当安德烈看见她的一瞬间,忽然想起了银荷昨晚在他耳边说过的那句话,还有银荷滴落在他肩头的滚滚热泪。安德烈感到阵阵心痛,却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帮忙。
“从今天开始我叫你安德烈啦!一直这样叫,这么叫一辈子!你不是说过要让这名字陪你一辈子吗?是不是?”
看见银荷佯装开心的模样,安德烈感到一阵揪心。
“嗯。”
“那你要答应我哦!答应我无论你当不当神父都要一直陪着我!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把我从心里推开!答应我不论我做错什么,你都要无条件地原谅我!你要一直为我祈祷,如果我将来结婚,你还要亲自为我主持婚礼!这些你都要答应我哦!还有,将来我生小孩时,你还要亲自为他们施洗呢!”
银荷顿了顿接着说:
“还有……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还要为我送行哦!你一定要答应我……到时候你会握着我的手守在我身边……安德烈,你一定要答应我!”
“……我答应你。”
“太好了,谢谢你!那就好,就这样吧!”
银荷强忍住泪水,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然后开始继续洗衣服。安德烈向天空望去,他此刻的痛苦又有谁知道呢?
几幅画从宇振的画簿中间滑落下来,安德烈定睛一看,全是画银荷的画。楼顶上的银荷、校园里的银荷以及其他某些瞬间的银荷……安德烈若无其事地将画递给宇振,一脸平静的样子。
听说母亲敬银病倒,宇振决定搬回家住。他总感觉是他气坏了母亲,内心因此饱受煎熬。
圣旭、瑞英、银荷晚些时候赶到,来了之后赶紧帮忙打包。就在瑞英和银荷出去买饮料时,收拾东西的圣旭忽然从诗集里发现了一封信。宇振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圣旭便展开信自顾自地念出声来:
“当我第一次遇见你时,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躲起来。可是,你最后还是把我给找了出来……”
安德烈像被冻僵了似的停了下来,宇振也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圣旭感觉到不妙,忽然瞥见回来拿钱包的银荷站在门外发抖,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所措地问道:
“可是,是哪个宇振呢?”
银荷一把抢过自己的书包,飞快地向外面跑了出去。安德烈一下子没拦住,于是从后面追了上来。安德烈毫不费劲儿地抓住了银荷的胳膊,银荷条件反射似的“啪”地一下,抬手就打了安德烈一巴掌!安德烈忽然间愣住了,银荷更是愣住了!然而,此刻的银荷,仿佛失去了主张,毫无思想。她好像受了伤的小兔子一样无处躲藏,眼神悲痛,失声喊道:
“是你!是你!就是你!现在,你满意了吧?”
银荷还未说完,就想再次逃开。安德烈下意识地想拦住她,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步都挪不动,全身仿佛散了架一样。然后,他看见宇振神色紧张地追了上来,看了自己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很快顺着银荷跑去的方向追了过去,直到两个人都消失不见。
宇振默默地站在银荷身边,看着她伤心地抽泣,却一言不发。银荷一个劲儿地赶宇振走,可是他并不想走。银荷让泪水肆意地流着,仿佛想把内心的伤痛全都宣泄出来。哭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停住了。
“嗯,哭够了吗?……别哭啦,以后我照顾你。”
银荷双眼红肿,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宇振。
//
---------------
第三章三角恋爱(5)
---------------
“看什么呀?我是说,如果你喜欢,我愿意照顾你!还有……嗯,你也要体谅我,照顾我……”
“……?”
“傻瓜,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么?我喜欢你,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开始喜欢你了!”
敬银与自己的丈夫郑博士相对而坐。本来,郑博士正在日本东京出差,可是被电话里敬银的抽泣吓坏了,于是提前赶了回来。他注视着眼前的妻子,不过几天,妻子却憔悴了许多许多,眼窝深陷,面色暗淡。究竟是什么这样折磨着她呢?还未等他开口,敬银的眼里已浸满泪水。
“我们三个好朋友——你、振秀还有我,三个好朋友。如果那时候振秀不死……为什么?!那时候,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振秀藏身的地方,可是……”
敬银说到这里,郑明宇的手忽然间颤抖了一下,端着的茶杯险些掉了下去。他的眼神有些慌乱,躲避着妻子,接道:
“是啊……当然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只是,你让我回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些?如果你要和我说宇振亲生妈妈的事儿,那我无话可说,只能祈求你的原谅。”
“不是,我不想说那些。我知道,当年你都是为了我,才和她离婚的。可是……你知道,我和振秀还有一个孩子……”
“……”
“那孩子,我真不该让他姑姑抱走啊……我要是知道他那么难,那么受气,我死都不会那么做的。他年纪那么小,就要受那么多苦,我要是知道,打死我都不会那么做的……那是我和振秀的孩子啊!……这么多年来,我对你,对你的儿子,还有我们的女儿,我已经尽了力了,我也一直都想做个称职的妻子,和称职的妈妈。我知道,我做得不够好,可是,我真的很爱你们,一直都在努力……可是,现在,我想好好爱我的儿子宇振,我自己的儿子宇振,我的安德烈……老公,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想好好爱他,我欠他的太多太多了……”
敬银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丈夫神色痛苦,显然也在忍受了巨大的内心煎熬。他们哪里知道,有一个人,已经无意中听到他们全部的对话。
宇振站在往二楼去的楼梯口,全身冰冷,灵魂仿佛都离去了。他的耳边嗡嗡直响,不停地有个声音在说:
“现在,我想好好爱我的儿子宇振,我自己的儿子宇振,我的安德烈……
宇振仿佛被施了魔法一样,僵在了那里,无法挪动脚步。
敬银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弥漫到整个客厅。
“我见过那孩子了,我见过他了……是我把他亲手抛弃的,可是从今往后,我不能再这样了!我不能不管他……他也是我的孩子啊!我要好好爱他……”
宇振再也支撑不住,把身体靠在墙上,然而,他还是无法停止思维,脑海中不停地萦绕着一个声音:
安德烈?安德烈原来是妈妈的亲生子!
晨光熹微,空气清幽。当彼得神父推开教堂的大门、看见安德烈双手合十祈祷的身影时,他的心头忽然掠过了一丝不安的感觉。彼得神父慢慢走近安德烈,把温暖的大手掌轻轻放到他的肩头,安德烈转过脸来,一脸的泪水。彼得神父心里“突突”地跳了起来,这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从来都不见他哭,莫非?……
安德烈看到自己惟一的亲人,再也忍耐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大声喊道: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他声音压抑,低沉地抽泣着。
“我……我可能再也做不了神父了!”
“你?……见过郑博士了?还是……见了你妈妈?”
安德烈听到神父舅舅这句话,忽然间像被重物击中了一样,呆住了,连哭声都止住了。
妈妈?舅舅怎么会问,自己是不是见过妈妈?妈妈不是已经死了吗?
安德烈像发疯了一样,一把抓住神父舅舅的衣襟,不停地问道:
“什么?谁是我妈妈?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安德烈呆呆地倚在墙角,灵魂仿佛脱离了身躯,只剩下躯壳。他眼神迷茫,长时间呆呆地望着前方,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他的泪痕犹在,清晰地印在眼角和脸上。他紧紧地咬着嘴唇,几道青痕留在那里,几乎被咬出了血。冷汗夹杂着泪水流到脸上,分不清哪个是哪个。银荷心疼地看着他,轻轻把手放到了他的额头上,安德烈一把甩开了她的手。银荷再次把手放上去,这回,他没有拒绝,一把握住了银荷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让银荷有些疼了。
“别费心了!”
“你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德烈仿佛虚脱了一般,无力地望着银荷。他的眼里,盛满了无尽的悲痛和绝望。
“我小时候,有一本特别特别喜欢的童话书,讲得是一条神奇的绳索。我那时候,寄养在姑妈家,姑妈每天都要骂我,我很难过,可是我并不放在心上。因为我有那本书,我相信那本书……我对自己说,一定要忍受,一定要坚持住,因为那样,也许在某天,就会有那样一条绳索,从天上垂下来救你……一天,真的有一个人来了,他就是舅舅。你不知道,我有多快乐,多高兴。因为,我相信,他就是我的那条救命绳索。从那天开始,我开始信仰天父,也下定决心,将来要和舅舅一样,成为一名神父。可是,现在我……我可能做不成了!”
//
---------------
第三章三角恋爱(6)
---------------
安德烈好像一条迷途的羔羊在天父面前忏悔一样,低着头,抽泣着对银荷说道。银荷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因为,她实在不知道,安德烈现在为什么这样伤心绝望。既然他已经找到了那条神奇的绳索,已经远离了小时候那段痛苦的日子,可为什么这一刻仍然这样绝望呢?安德烈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墙角,然后忽然抬起头,怒视着银荷喊道:
“我不想当神父了!”
银荷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呆了,而且,也被安德烈愤怒的眼神吓呆了。在她的记忆中,还没有看过安德烈这样充满怒气、紧张、狂乱的眼神!
房间的空气好像凝住了,两个人都紧张地看着彼此。忽然间,安德烈一把抱住了银荷,动作粗鲁,而且不给银荷哪怕片刻的思索时间。银荷被安德烈的行为吓坏了,来不及思考,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安德烈!……”
“不要叫我安德烈!那不是我的名字!”
银荷吓坏了,使出全身的力气,想推开安德烈。然而,此刻的他,仿佛一条受伤的野兽一样,眼神狂乱,力气大得可怕。他紧紧地抱着银荷,银荷根本动弹不得。
“难道这不是你想的吗?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我做神父吗?难道你不喜欢我对你这样?”
安德烈的脸近得几乎逼到了银荷的脸上,他的眼神充满了火一样的东西,有狂乱,有焦躁不安,更有一种银荷从未见过的东西。银荷无处躲闪,只想使出全力,挣脱安德烈的拥抱。就在那一刻,安德烈忽然用手托住自己的头,仿佛在一瞬间,银荷感觉到天地都旋转了起来。安德烈火一样的唇,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唇上!银荷感觉到一阵眩晕,可是来不及体会,她更感觉到害怕,尤其是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得裂了!银荷不停地发抖,身体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力气。此刻的安德烈,微闭着双眼,可是那里面仍然能透出火一样的东西,这烧灼了银荷,更逼迫她逃脱!
“宇振呀,宇振!你怎么了?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我害怕!”
银荷拼命躲避着安德烈绝望而热烈的吻,好不容易挤出了几句话。安德烈听到“害怕”两字时,仿佛忽然间被点醒了,停住了自己的动作。他看了看银荷凌乱的头发,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不禁感到了一丝羞愧。一时间,沉默席卷了整个房间。外面的风,呼啸着穿过屋顶,好像要穿透人的身体一样,刺激着人的神经。安德烈慢慢地转过身去,他实在无法面对银荷那双纯净而透明的大眼睛。他用拳头重重地打在了墙上,内心充满了悔恨。自己究竟都做了什么?因为绝望和愤怒,就把一切情绪都宣泄在银荷身上。不顾她的感受,差点伤害了她。安德烈想到这些,再次被绝望包围,身体微微地发抖。如果,在这世界,连银荷都离开自己,那么,自己还拥有什么呢?
“对不起,银荷,对不起,我错了……真的错了。”
安德烈不敢看银荷的眼睛,低着头说完后跑出了房间。不一会儿,银荷也跟了过来,默默无语,站在了安德烈的身旁。
“事情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安德烈仿佛自言自语一样,一边回忆着彼得舅舅不久前对自己说过的话,一边向银荷娓娓道来。
三个好朋友,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念同一所大学,对未来怀着同样的理想和希望,前途是那样美好,充满希望。三个人友情很深很深,常常令同龄人羡慕。后来,两个男孩子同时爱上了这个女孩。然而,女孩子却只能选择其中一人。命运的捉弄,必定让其中两个人在热恋并走向婚姻礼堂的同时,让另外的一个男孩伤心欲绝。后来,剩下的那个男孩子也结了婚,并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们后来毕了业,经过奋斗,都成了有名的医生。正当事业和家庭共同走向成熟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由于给示威学生治病,和女孩结婚的那个男人被当局通缉,在逃亡的路中不幸发生车祸死亡。而这时,已嫁作人妇的女孩已经有孕在身了。
后来,在巨大的悲痛中,女人生下了一个男婴,取名郑宇振。男婴生下不久,就被他的姑姑强行抱走了。失去丈夫和孩子的女人痛不欲生,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正在这时,原来“三人行”之一的好朋友郑明宇找到了她,并告诉她,为了照顾她一生,自己已经和妻子办理了离婚手续,并对她表白了自己一直以来对她的感情: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大学时代,还是结婚之后,自己始终忘不了他,最爱的也是惟一爱过的人,只有她一人。女人很想摆脱无法自拔的巨大悲痛,于是,接受了他的感情,两个人走到了一起。而那时,郑明宇与前妻已生有一子,名字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也叫——宇振。
二十年的时光匆匆而过……命运的捉弄,让长大成人的两个“宇振”不期然间相遇,并成为好友。命运好像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好像转了一个大圈,又转回了原地,只不过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命运,像一条巨大的锁链,紧紧地把这些人纠缠到一起。
此刻,安德烈神情悲伤,可以看出他内心充满了伤悲。是啊,被遗弃的命运,是不同于一般感受的。安德烈请求银荷替他保守这个秘密,然后转过身去,慢慢走出胡同,直到消失不见。他瘦削的背影,在风中显得是那样单薄无助。银荷望着望着,眼角渐渐湿润了……
//
---------------
第三章三角恋爱(7)
---------------
她用双手深深地蒙住脸,自言自语地说道:
“到底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宇振?……”
酒吧里,宇振甩开圣旭的手,一口气跑了出来。萎靡的音乐和烟雾、颓废的气氛——这一切,只能让宇振更感到压抑,而不能给他带来一丝安慰。宇振一个人,默默地来到学校的球场上,开始发了疯似的投球。宇振感到压抑极了,内心有很多话,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或者该向谁说。他只能疯狂地投球,来排泄自己心中的郁闷。一只球在半空中转了个圈,然后“骨碌碌”落到了地上,往看台那边滚去。宇振跑过去捡球,正欲起身的一刹那,一双白色球鞋忽然映入了他的眼帘——是安德烈。安德烈静静地坐在看台上,默默无语。偌大的运动场,除了他俩之外,空无一人。两个男孩,就这样,默默地注视着彼此,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
忽然,安德烈冲宇振露出了欢快的笑容,是那样没有一丝阴影的笑容,仿佛阳光下盛开的向日葵。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灿烂的笑容,却刺痛了宇振的心。在那一刻,他忽然听到自己内心“砰”的一声,仿佛玻璃破碎的声音。安德烈依然欢笑着,冲宇振大声喊道:
“喂!别一个人玩呀!来,我们来战一局!”
宇振听到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某个地方被触动了,眼角居然感觉热热的。安德烈,从遇到他的第一天开始,自己就感觉到一种亲切。这世界,还有几人和自己的名字一样呢?宇振极力想掩饰自己的情感,不想被安德烈发现,于是集中精力,和安德烈玩起球来,直到两人都大汗淋漓,才停了下来。
之后,两个人去冲凉,宇振忽然感觉片刻的恍惚。记得刚认识安德烈和银荷时,三个人在大清早一起去浴池洗澡。宇振一边给安德烈搓背,一边不经意地说道:
“安德烈,你活了这么大,有没有什么事让自己很累?”
安德烈听到宇振没头没脑的问题,背上的肌肉不禁跟着动了一下。
“你怎么?……哦,我和舅舅见面之前,可能有些累吧。那时候很小,也没有父母。那时候,我听说我爸爸被警察通缉过,心里很不好受,可是我还有妈妈啊。不管姑妈说什么,我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幻想有一天,能和父母在一起幸福地生活……那时候虽然很小,还不懂事,可是我相信他们都是好人,我相信,对爸爸来说,妈妈是最重要的人,因为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她是最重要的人……”
宇振默默地听着,看不到安德烈的脸。然而,此刻,宇振的心,就像落在地上的一颗水珠儿一样,渐渐地沉重起来。
“反正,没什么让我难过的事儿。”
安德烈忽然间冒出了这句话,然后开始给宇振搓背。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和宇振之间,有什么让他们生疏了起来。
“我,一直都没有朋友,一直以来……直到我遇到银荷,哦,还有你。怎么搞的,我也不清楚。呵呵,我这样好的人,人品啊,性格啊,都很不错嘛……宇振啊,我……不论什么事,我都希望长长久久的,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拥有过什么吧。呵呵,所以我才希望啊,无论什么,都要永远,永远地拥有。比如说,我身边的人,一定要好好地、好好地活,一辈子都要待在我身边。还有,如果两个人好上了,就要好一辈子,要是因为什么分开了,那会让人多难过啊!……”
“宇振啊,你……是我的朋友。我也是你的,对吗?”
宇振内心忍受着巨大的斗争,可是面对安德烈迫切的眼神,他却没有勇气说“不”。他默默点了点头,然后肯定地答道:
“对,你是我的朋友,我也是你的!……”
两个“宇振”默默地注视着对方,都在心里说道:“你是我的朋友。”然而,他们怎能料到,命运岂能如他们所愿?
银荷回到住处后,发现敬银已经等候多时了。敬银一眼看到银荷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项链,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
“哦,还戴着这条项链啊。那是……我念大学时收到的礼物,很珍贵的礼物,一共有两条……一条给了你,另一条给……另一条给了别人。”
听到敬银阿姨的话,银荷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另一条给安德烈了吧?”然而,话已在嘴边,可就是问不出口。安德烈不是告诉过自己么,要对任何人保守这个秘密,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细心的银荷已经看出来,敬银阿姨握住茶杯的手在微微颤抖着。她仔细看着房间的每个角落——书架、挂钟、十字像、衣柜……好像要把这些东西深深刻在心里一样。房间很小,物品也很简陋,可是整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然而,这反而让敬银更感到难受。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父母的宠爱,都没有什么像样的玩具、衣服,敬银就感到内疚和痛心。是啊,天下的妈妈,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生活得富足幸福呢?安德烈从小就饱受寄人篱下之苦,然而却始终坚定生活的目标,关爱别人,不仅学习好,连自己的小房间都收拾得这样利落。银荷是个多么善解人意的女孩啊,她在旁边不时对敬银慢慢叙述着,安德烈有多善良,对别人有多好,好像知道自己的心思一样。敬银慢慢听着,慢慢看着,渐渐地,眼睛湿润了……她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和银荷告别之后,起身走出了房间。
//
---------------
第三章三角恋爱(8)
---------------
然而,害怕遇到的人终究还是遇到了。敬银路过胡同的时候,远远地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两个“宇振”走了过来。他们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嬉笑着,相互拍着对方的肩膀,大声地笑着。敬银的心里半是甜蜜,半是酸涩,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两个孩子。安德烈和宇振忽然间看到了敬银,两个人的表情在一瞬间愣住了。
此刻,敬银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安德烈,目光柔和,充满了母性的关怀,世界仿佛隐去了,好像自己并不存在一样。宇振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他有了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几乎来不及考虑,立刻抓住敬银的手臂,急声说道:
“妈!咱们回家吧!回家好不好?”
然而,不管儿子宇振怎么说,敬银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安德烈。
“妈妈!咱们该回家了!”
宇振的声音非常急切,几乎有些发颤了。直到此刻,敬银才意识到可能忽略宇振了,于是转过身来,说道:
“嗯,我们回家吧。”
银荷走进房间,从后面一下子抱住了安德烈。她看出安德烈正在发抖,从心里为他感到心疼。安德烈,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受到什么样的伤害和委屈,他都会自己默默承受。原本以为妈妈已经去世,所以一直都在心里怀念着她,而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从小就被抛弃的事实,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接受和面对的。安德烈除了忍受、再忍受,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可是,他究竟有多大的承受力,来承受凭空而来的打击?
“宇振呀,我什么都没说。我没告诉她,你什么都知道了。是不是我做错了?敬银阿姨就那样走了……她在你的房间里,难过得都要哭了,刚才……”
安德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轻轻推开银荷。
“宇振啊,她毕竟是你妈妈呀……是你的妈妈!”
“我妈妈早就死了!……从我小时候开始,她就不在了!她不是我妈妈,更不是我的什么人!对我来说,我只有舅舅、你,还有宇振!只有这几个!……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做?我还能怎么做?!”
天边夕阳如血,映照了整个天空。车在高速公路上急速行驶着,路边的树木一棵棵急速闪过,让人眼花缭乱。宇振不时地看着敬银,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时候还和从前一样,带上幼莉,三个人一起去放风筝?”可是,敬银神情呆滞,好像没听到宇振的话一样,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此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名字“安德烈”,哪里还容得下别的什么!
宇振怎能不知道敬银的心,只是,他生怕失去她的爱,始终不愿承认而已。
“妈……你还记得么,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叫您‘妈’,而不再和从前一样,叫您‘妈妈’?不管有多大,‘妈妈’都是最亲的……您还记得么,从什么时候,我开始改口?”
“……妈妈忘了。”
“我也忘了,妈。要是把从前的一切都能记住,那多好啊,可是从前的,都给忘记了……”
宇振说道这里,眼前模糊了。他知道,此刻,在妈妈的心里,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全剩下安德烈了。他虽然知道,妈妈这么做,并不是弃他不理,可是他仍然接受不了被冷落的事实。
宇振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恍惚中,好像看到小时候自己还未睡熟时,妈妈悄悄走近自己身边,轻轻地把被子盖好。自己从小就和爸爸很生疏,爸爸好像只关心妹妹,从来不喜欢亲近自己。所以,小宇振总是故意把被子踢开,然后装作睡着的样子,每晚都等妈妈推开房门,为自己盖好被子。那时候,他总是眯着眼睛,偷偷地打量妈妈看自己的慈爱的笑容。那笑容,总是让自己感觉温暖,哪怕父亲对自己再严厉,他都能从妈妈这里找到安慰。可是现在……虽然妈妈对自己仍然很好很好,可是,为什么自己总是害怕呢?害怕她离开自己,离开这个家。想到这里,宇振的心感觉到丝丝疼痛,几乎不能控制。
“傻孩子……你什么时候开始改叫‘妈’,我怎么会忘了呢?孩子的每一步,当妈的,一辈子都不会忘的……那是你上小学时吧。有一天,你领一个同班同学回家,你担心他是孤儿,听你叫‘妈妈’太亲密会难过,所以你才改了口……知道么,妈妈那时好为你感到骄傲,因为你懂事了,开始体谅他人……可是,妈妈也很难过,真的很难过……因为我想到了另外一个小孩儿,他也没有父母,也从来没喊过‘妈妈’……可是妈妈不能对你说……宇振啊,对不起,妈妈真的对不起……”
郑博士斜倚在床上,目光涣散,斜盯着敬银,可以看出,他又醉了。
“怎么?还不走?还留在这里干吗?嗬!还那副表情?!”
敬银听到丈夫的话,心真是凉了半截。她转身欲离开,却听见郑博士在身后自言自语地说道:
“老天有眼啊,真是老天有眼,那孩子……我,也去看过。真是一表人才啊!不愧是振秀的儿子。你和振秀的孩子那么好,可是我们的孩子幼莉……却天生残疾,好像我们之间一样……我们的孩子,幼莉……是不是老天在惩罚我,为什么连我最爱的孩子都不放过?!我是对你贪心。可是老天干吗不惩罚我,偏偏要惩罚小幼莉?她什么错也没有啊,全是我的错……一定是振秀,是他不肯原谅我……”
//
---------------
第三章三角恋爱(9)
---------------
“不!不是……你没有错,我们是在振秀死后才在一起的,你没有错……”
这句话,忽然让抽泣着的郑博士冷静了下来。只过了几秒,他漠然地说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啊……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郑博士说完,仿佛痴呆了一般,开始狂笑起来。他的眼神交织着痛苦与绝望,眼角慢慢地渗出了泪水。敬银第一次看到他这样,不禁吓呆了。
郑博士站在床边,一边狂笑着,一边挥舞着拳头砸墙,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敬银赶忙跑过去搀扶,可是却被郑博士狠狠地一把推开。
“走开!……我叫你走开!我知道,你心里就只有振秀!走开!”
银荷和安德烈并排走在去往教堂的小路上,不知道为什么,银荷的心里一直都隐隐不安。院子里的孩子们正在玩球,看到安德烈和银荷走过来,“呼啦啦”地涌了过来,欢笑着,嬉闹着。詹玛修女和玛利亚阿姨正在忙碌,看到两个人,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安德烈和银荷也被这快乐的氛围感染了。天使一样的孩子,总是能让人快乐起来。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就像母亲温柔的手,抚慰着疲惫的心。从一进路口,远远地望到教堂的塔尖开始,他的心就渐渐平和了下来。几日来的煎熬和痛苦,都化解在灿烂的阳光中。久违了的笑容——灿烂仿若这阳光的笑容,终于再次出现在安德烈的脸上。银荷悄悄地打量着安德烈,心里酸酸的,一种温柔情绪慢慢地涌了上来。无论何时,只要安德烈快乐,自己愿意承受一切。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安德烈对她那样好一样,银荷只想让他快乐。
安德烈和银荷打了招呼,就去拜见彼得舅舅去了。就去来到詹玛修女和玛利亚阿姨身边,开始帮她们削果皮。玛利亚阿姨开心得不得了,大声地笑着,并嗔怪银荷,来之前为什么不打声招呼,搞得自己都快犯心脏病了。银荷静静地听着,并不做回答,这种幸福是不需要解释的。可是,让银荷感到奇怪的是,平时总爱唠叨的詹玛修女这次反而沉默不语,一脸严肃。
“安德烈看起来很开心嘛,有什么高兴事儿?”
玛利亚阿姨问道。
“哪儿有什么高兴的事儿?!我猜,八成是很让人难过的事儿。”
詹玛修女听到玛利亚阿姨的问题,斩钉截铁地答道。
玛利亚阿姨一愣,停下手中的活儿,不解地看着她,问道:
“什么意思?”
“哎呀,亏你还把安德烈养大!怎么连这都看不出来?安德烈这孩子,就算很难过,也绝不愿让人看出来!他最开心的时候呀,很可能是最难受的时候。”
“哦?是吗?你怎么知道?”
“唉,你也太低估我啦。我怎么会不知道?毕竟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呀!唉,就像他的妈妈一样。”
银荷听着詹玛修女和玛利亚阿姨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话,眼角渐渐湿润了。一种温柔的感动,静悄悄地涌上心头。她终于能体会到,安德烈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了。她也终于能明白,为什么到了这里,安德烈会笑得那样灿烂。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爱他、体谅他的人,如果让他们看出自己难过,不就等于让他们也难过吗?
教堂大厅。正在祈祷的彼得神父一听安德烈说要去意大利教会学校留学时,一下子转过身,紧紧盯着安德烈。虽然彼得神父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是他并没有想到,这一天还是这么早就来到了。彼得神父是看着安德烈长大的,多少个日日夜夜,和他一起走了过来。然而,忽然间面对这样的离别,他还是很舍不得。他愣了一下,然后问道:
“你告诉姐姐了么?”
“不想告诉,我想一个人走。不想给任何人带来负担,更不想让别人厌烦。”
“对你妈妈来说,你并不是负担,更谈不上什么让人厌烦。只是……”
“那干吗还要抛弃我?……我问你,干吗还要扔掉我不管!?我……从今往后,再也不想被抛弃了,所以我不想再见她了……”
安德烈嘴上逞着强,泪水却直往眼睛涌。面对神父体贴而慈祥的目光,安德烈再也不愿伪装,任泪水肆意流了下来。
“舅舅,求你了,求你让我走吧。求你了,舅舅。我不想再待下去了,我实在没有办法再待下去了。我只想离开,好不好?舅舅,求你了,我去意大利,我要在那里入会,好不好?求你了,送我走,好不好?”
银荷端着果盘进来,正好听见安德烈的低声哀求。她愣住了,全身都失去了力气,“砰”地一声,玻璃果盘掉到了地上,碎了。银荷下意识地去捡,心思却不在这里,划破了手指,鲜血一滴滴地滴了出来。可是银荷一点都不觉得疼,因为,比这疼上千倍万倍的是她的心。银荷大脑一片空白,身体轻飘飘的,大脑嗡嗡作响,只是在想着安德烈要离开的话。
彼得神父和安德烈被破碎声惊得回过头,齐声惊呼起来。可是,银荷只是愤愤地望了安德烈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一转身跑出了教堂。
安德烈看到银荷孤单地坐在长椅子上,心里不由得一酸。想到自己离开的话,就只剩下银荷一个人生活,安德烈心里就感到万分难过。可是……这里的一切,都让安德烈触景生情。安德烈看到银荷依然凝结着血滴的手指,心疼地握住,然后轻轻放在唇边,却被银荷愤愤地甩开。
//
---------------
第三章三角恋爱(10)
---------------
“为什么?为什么说走就走?就不能为了我留下来?”
“难道连你都不理解我吗?”
“要我怎么理解你?难道要我可怜你?难道要我对你说,你死去的妈妈原来没死,这是一种悲哀?宇振,其实,我好羡慕你。真的,好羡慕,不管怎么样,你的妈妈没有死,她还活着,你最亲近的人还活着,可是我呢?……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快乐,我也会一样难过!我只为你活着,难道这对你一点都不重要?难道我对你……我对你一点都不重要?”
银荷从颈处掏出十字架项链,抽泣着说道:
“还你!这本来就是你妈妈的东西,是你父母的东西!从前,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当我知道这点。可是现在……它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留着也没用,还是还你吧,你愿意给谁就给谁,随便!”
安德烈就坐在门前,哦不,就坐在自己面前。在一家古风古色的餐厅里,敬银又一次和安德烈相对而坐。柔和的灯光笼罩着整个大厅,音乐隐隐传来,久远而又熟悉。敬银先点了饭菜,然后开始凝视安德烈,可是他却故意逃避自己的眼神,敬银的内心隐隐作痛。前不久,银荷专门来告诉自己说,安德烈坚持要去意大利教会学校留学,并已决意在那里入会。虽然这个结果并不出乎敬银的预料,然而,当她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心痛。谁都明白,这样一个决定究竟意味着什么。从前,纵有千般借口逃避和安德烈直接面对,到如今,也是该坦白的时候了。如果就那样不明不白地让他离开,也许这一生都没有化解的机会了。于是,敬银下定决心和安德烈见面,并向自己的儿子坦白这些年来自己对他的思念之情。自己来之前,曾答应过银荷,尽量留住安德烈,不让他去意大利。可是,那可能么?对这点,敬银真的没什么信心。
“当年,我是不得已,才把你托付给你姑妈,因为我不能把你带到法庭上,而且,我也不愿意为了你,和你姑妈闹翻……当时,你爸爸不幸去世,我几乎没有勇气再继续活下去,可是后来……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你留在身边……安德烈,妈妈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一刻都没忘过……孩子,能不能原谅妈妈,我这个不称职的妈妈?……”
说到这里,敬银早已泣不成声。多年来,隐藏在心中的痛楚和泪水,还有那些不能与人言明的爱,此刻,再也没有遮拦,尽情地倾吐了出来。安德烈低着头,始终一言不发,但是敬银却能感觉得到,他的表情始终漠然。虽然,敬银深深地明白,安德烈所受的伤害不可能在这一瞬间得到平抚,然而,她还是感到了深深的痛楚。
“不能原谅我吗,是不是?……也是,是我要得太多……对不起……”
敬银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站了起来。她的心痛得快要裂开了,好像有那么多的小针尖在刺痛着她。怎么能这样呢,自己怎么能这样贪心,居然以母亲的身份和安德烈见面?居然贪心到想以自己的力量挽留住他?自己有什么资格?说了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敬银几乎失去了全身力气,再不离开,怕是要倒在这里了。她慢慢回转过身去,推开了房门。就在那时,她忽然听到身后有一声急促的叫唤:
“别走!……请不要走!”
在那一瞬间,敬银几乎跌倒,她疑心是自己听错,不敢回头,愣在了那里。
“其实……我想说……谢谢!真的,谢谢!谢谢您生下我,谢谢您来找我,说没有忘记过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过我……谢谢你……妈妈!”
敬银的泪水在那一刻,再次倾泻而下。她生怕这一瞬间来不及抓住,生怕这一刻是幻觉,很快就要消失。从门口到饭桌,她只用了两大步,踉跄得几乎快要跌倒,一把抱住了安德烈。“好孩子……”
宇振知道安德烈和敬银母子相认后,怒不可遏,要不是银荷执意阻止了他,他几乎想跑到敬银面前理论了。自从知道这件事后,宇振几乎失去了理智,他根本不想思考什么,只是认定妈妈会离开家庭,更会抛弃自己。从小到大,他一直都缺少父亲,一直都是敬银“妈妈”关心自己,疼爱自己。自己的每一步,都渗透着妈妈无限的爱。虽然自己已经知道,敬银不是自己的亲生妈妈,可是十几年来堆积的母子亲情,又岂能只用“非血缘”这个理由而轻易断开?宇振不允许任何人抢走他的妈妈、一直以来照顾他的妈妈,哪怕是最好的朋友!
银荷担心宇振发脾气,把事情搞得不可收场,所以一直都跟在他的后面,他到哪里,她跟到哪里。
“你想跟到哪里?难道一辈子跟着我?”
“宇振呀,对不起,可是……你不能见他们,因为安德烈……”
“够了!安德烈,安德烈!你心里只有安德烈!你明明知道我的心,还总是这样刺激我,你好残忍,赵、银、荷!”
银荷看着怒气冲冲的宇振,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不起,我……你,能给我个机会,和你交往么?”
“对不起。”
“……我就知道这个结果,可是……还想忍不住问。哦,我忘了,除了安德烈,你谁都不在乎的,反正你心里只有安德烈,我忘了……”
宇振故作轻松地说道,可是心口却感到阵阵疼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呼出,闭上了眼睛。此刻,他的心沉重得无法解脱,他迫切地渴望,能找到一种有效的途径,迅速解脱出来。如果再这样下去,他感觉自己真的快憋死了,憋死在一个无底的黑洞里。
//
---------------
第三章三角恋爱(11)
---------------
“安德烈叫得一定很亲吧?就像您希望的那样?”
敬银一打开大门,就听见宇振这样问道。宇振紧紧盯着自己,目光里充满怒气和憎恶。敬银心下一阵愧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没想到,宇振也知道这个事实。敬银走了上去,轻轻地挽住宇振的手,却被他狠狠地甩开。然后,宇振一转身,跑进了别墅里。他的眼神充满怒气,同时,也像一只受伤的小兔子,无助而惊慌。敬银呆呆地站在那里,眼前交织着安德烈和宇振的脸。她就那样站着,站着,很久很久……
安德烈答应了敬银的邀请,来到别墅小聚。从进入庭院开始,他就一直没有掩饰自己的愉快心情。银荷在旁边打量着敬银阿姨,看着她脸上露出的愉快笑容,银荷的心里也感到阵阵温暖。安德烈来到这里,有多不容易啊!他顾虑宇振的想法,对敬银的邀请,一直都犹犹豫豫。这次来,实在是下了大决心的。为什么这世界有那么多不公平呢?有人在快乐的同时,就会有人黯然神伤。安德烈和银荷,从来都未奢望成为特别的那类人,他们所求的,不过是最平淡的快乐和幸福。如果,自己惟一的这点所求,会给他人带来伤害,那么,暂且让自己自私一回吧。
郊外的天空,蔚蓝而又辽阔。几朵悠闲的白云,慢悠悠地散着步。风筝在天上自由地飞翔,随风翩翩起舞。这一刻,让人感觉如此静谧、幸福……银荷也不禁加入了放风筝的行列,她一边奔跑着,一边望着天上的风筝,欢笑着,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感动。这一刻,如果能够永远驻足,那该多好!
安德烈回到敬银身边,凝视着欢笑着的银荷,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敬银静静凝视着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装作不在意地问道:
“很喜欢银荷吧?”
安德烈被这突然的问题问得好窘,手中的茶杯一下子掉到了地上。他在心里暗骂自己,这不是不打自招嘛!
“傻孩子,要是那样,那你去意大利不是白去?说真的,妈妈并不希望你当神父的……妈妈只希望你,像其他孩子一样,好好地恋爱、结婚,然后生一堆可爱的小孩……我有时就会做这样的梦……”
安德烈安静地听着,一句都没有回答。他再转过头去看银荷时,忽然看见银荷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喊道:
“快!安德烈,快点!风筝线断了,风筝飞跑了!”
从前,每当宇振和敬银提议,带上幼莉,三个人一起去别墅玩时,无论敬银又多忙,总是设法满足他的要求。可是现在……宇振沮丧到了极点。自从和安德烈相认后,他再也没有和敬银、幼莉好好地玩过了。宇振躲在房间里,望着已完成一半的银荷的画像,实在无法再静下心去,只得垂头丧气地丢下画笔发呆。忽然,“哐”地一声巨响传了过来,是从书房中发出来的。
宇振顺着声音,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书房的房门。酒杯、酒瓶扔得到处都是,杂乱得不成样子。郑博士看到宇振进来,眯着醉眼,狠狠地说道:
“哦?奇怪……我最讨厌的家伙居然来了?”
宇振心头一凉,忍住没有回答。可是,郑博士并不罢休,继续说道:
“滚!快给我滚!”
郑明宇愤怒得几乎不能自持,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宇振双眼冒火,直视着他,依然一言不发。
“就凭你?根本不可能赢他!因为他是李振秀的儿子!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都不喜欢你吗?因为你太像我了,太像了……所以,注定也是个混蛋,也注定赢不了那小子,因为他是振秀的儿子,那个家伙的儿子……那个混蛋,样样都比我强,爱情、友情……到死都是!!你妈妈,当初就选择了他,而没选择我……你,总有一天,也注定要背叛那小子的!……”
“爸!不如我们收养安德烈吧!妈妈的儿子、我的兄弟、幼莉的哥哥,那样,好不好?爸,求您了,求您别让妈妈离开!”
“不!!”
郑明宇仿佛使出浑身力气,拼力喊出这句话。然后,全身瘫软,跌坐在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
“就因为他是李振秀的儿子!!”
“李振秀?他不是爸爸的朋友吗?”
“别废话!”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
郑明宇终于忍耐不住儿子的追问,嘶声厉竭地喊道:
“因为是—我—杀死了他!!”
安德烈和银荷从别墅回来之后,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安德烈掏出银荷还给他的十字架项链,然后递到她的面前。
“喏,给你。是,你说的对,这是我爸妈的礼物。所以,还是你戴着比较合适!”
银荷的心开始突突直跳。真的吗?安德烈,难道你不走了?难道你改变了主意?银荷恨自己的不争气,因为泪水已流了满脸。安德烈静静地凝视着她,好一会儿,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把项链亲手给她戴上,轻轻说道:
“现在,我感到好开心,好幸福……知道为什么吗?银荷呀,那是因为,无论何时,你都是我的最初,我的惟一……”
//
---------------
第四章破碎的小小希望(1)
---------------
如果因爱犯错,是不是就可以得到原谅,得到宽恕?
宇振站在安德烈房门外,仿佛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一样,浑身无力,脸色苍白。他倚在门上,两条腿轻飘飘的,微微颤抖着。他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只是在用精神支撑着肉体,一看到安德烈和银荷走过来,就再也支撑不下去,“扑通”一下倒在了地上。
安德烈和银荷手忙脚乱地把宇振扶进了房里。银荷找来毛巾,想给宇振擦擦汗,可是一触到宇振的额头,不禁低声惊呼了起来。宇振发高烧了!他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干裂得起了好多泡泡。安德烈赶忙扶宇振上床,为他盖好了被子,然后匆匆向药房跑去。可是,天色已经太晚了,所有的药房都关了门。一家、两家……安德烈心急如焚,他飞快地从一家药房跑到另一家,仿佛疯狂了一般。“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他找到了一家夜间营业的药房!他急匆匆买好了药,开始飞快地顺着来路返回。
“宇振,再坚持一会儿,等我!一定要等我!”
银荷把一条湿毛巾轻轻敷在宇振发热的额头上。此刻的宇振,已经进入了昏迷状态。朦胧中,他感觉到有人在抚摸着他的额头,是银荷么?下意识地,他无力地抓住了银荷的手,轻轻说道:
“别走,求你……只一会儿,好不好?哪怕只一会儿,就这样待在我身边,好不好?”
“宇振呀,怎么了?很疼么?……我猜是的,是不是?宇振呀,对不起……都怪我。”
宇振的手轻轻地垂下了。听到银荷的话,他体内残留的那一丝丝力气,终于毫不留情地,一点点全都蒸发掉了。这一刻,即使在这一刻,银荷的心依然不肯为自己停留哪怕一秒的时间。一句“对不起”,不就很好地回答了她要说的话了么?宇振挣扎着起来,恨恨地说道:
“没什么对不起,你大可不必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你根本不喜欢我,所以才更刺痛我……所以,求你,别再说什么对不起……”
“宇振呀,你和安德烈吵架了,是不是?吵架了?”
宇振一言不发,默默地穿好了外衣,然后往外走去。银荷急忙抓住他,急切地说道:
“宇振,别走!你要走的话,安德烈会难过的!他会难过的!你知道的,是不是?他一直都很孤单,没有这样开心过,从来没有!……现在好不容易才有这样的时刻……宇振哪,你不是他最好的朋友么?你不是很在意他么?安德烈从小到大,都很孤单,没有人关心他……宇振哪,求你,为了他,别走,嗯?……”
“够了,你们所有的人都只想着他,尤其是你!可是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求我,我会怎么想?我会多难过?!我的心,一下一下地,都快被你撕碎了!你这个家伙,伤害我,伤得还不够吗?……到底是为什么?嗯?……不过,你放心!不管你怎么伤害我,我都不会放弃你的,也不能放弃!我会一直喜欢你!哪怕我会痛死,我都不会放弃你!”
这一刻,银荷仿佛更深地体会到了宇振的那份心。可是,这一切又能怪谁?怪老天捉弄?还是怪命运早一刻让自己与安德烈相遇?银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抓住宇振的手,也慢慢地垂了下来。
宇振慢慢转过身去,无力地打开了房门。可是,在门口,却站着安德烈。他呼吸急促,满头大汗,很显然,是跑了很长时间的路。一瞬间,时光仿佛凝固了。两人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注视着彼此,渐渐地,两人的眼角都湿润了……安德烈,别怪我太无情,我只是担心,我会失去你,失去妈妈,失去银荷,我好害怕,好担心……宇振在心里默默想着,可是却话到嘴边说不出口。他无法揣测和决定自己的那颗心,该放弃什么,该选择什么,他都毫无主张,毫无头绪。安德烈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从未体验到幸福的滋味,忽然体会到亲情的甜蜜,可是却要担心害怕,害怕这来之不易的幸福有一天会突然消失,就像从未拥有过一样。安德烈、宇振、银荷,三个年轻人,命运的绳索,早已将三个人紧紧地拴在了一起。
宇振好不容易挣脱感情的缰绳,避开安德烈的眼神,从安德烈身边走过,一脚迈出了房门。就在他要离开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了一声急切的问话:
“我一直把你当成朋友,可是现在……你,还把我当成朋友吗?”
宇振的眼角一湿,两滴热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他感觉眼前一团漆黑,他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走到了一个黑黑的山洞里,找了好久好久,都找不到出路。安德烈在后面看着宇振,看着他肩膀颤抖着,却没有勇气走上前去。一会儿,宇振慢慢地挪动脚步,离开了,仿佛永诀一样,始终没有再回头看他们一眼……
凉爽的空气中有一种清新的味道,微风徐徐,拂过脸庞。安德烈和妈妈已经决定出去旅游,行程暂时定为三天两夜。几天来,安德烈快乐得像个孩子,敬银看到这样的他,感到了一种甜蜜的刺痛。这一刻,安德烈只想好好抓住。因为,这样的幸福,来得太晚,也太不容易。也许在某个时候,它会忽然消失,就像从未拥有过一样。
面对突如其来的幸福,安德烈的心情是复杂的。他能了解自己快乐的背后,有人在痛苦着。他能体会宇振的心情,也许,从那晚开始,宇振已经决定放弃他们之间的友谊了。可是,这样短暂的幸福,如果眼看着它溜走,也许一辈子就再也没有了。如果这样做,确实伤害了别人的感情,那么,只能请求天父宽恕自己的自私,因为自己所求实在不多!这一生,在这一生,如果有这样幸福的时刻,哪怕很短暂很短暂,也让自己拥有过!如果天父知道我的心,那么,请您宽恕我的罪过!
//
---------------
第四章破碎的小小希望(2)
---------------
安德烈和银荷笑着从对面走过来,却不料遇到了宇振、圣旭和瑞英。圣旭好像已经知道了一切,看到这样尴尬的相遇,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安德烈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冲宇振微微笑了一下。宇振狠狠看了他一眼,毫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安德烈愣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继续向前走去。瑞英像个傻孩子一样,看了看安德烈,又看了看宇振,然后呆呆地问道:
“怎么啦这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瑞英啊,你去劝劝宇振,回头我再和你说!”
银荷急匆匆撇下这句话,朝着安德烈的方向追了过去。
“银荷,我要和妈妈一起,给她看看我小时候待过的地方。哈哈,好多呢!到时候,我带妈妈去原来的工地,你知道的,我就在那里给工人们盛饭。哦,对啦,我还在那里给工人们表演口琴独奏呢!嘿嘿。到时候,我一定带妈妈看看。哦,我还要带她去那家炸酱面饭馆,那里的炸酱面可好吃了!你知不知道,小时候,我要是能吃上一碗炸酱面,会几天都开心得睡不着觉呢!……哎呀,差点忘了,我还要带妈妈去滑雪场!就是舅舅带我去过的那个。嘿嘿,记得舅舅那次还耍赖皮,把我给赢了呢!呵呵,我要带妈妈去所有我待过的地方!你说好不好,银荷?”
“好。”
“到时候,我们会在老家玩上整整一天,晚上就睡在那里,哈哈,想起都开心!到时候,我就可以和妈妈尽情地聊天了!还能吃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嘿嘿,最主要的是,我可以和妈妈一直待在一起了!一直!你说呢,银荷?”
“是啊,一定要那样的。呵呵。”
安德烈啊安德烈,你是不是很自私?是不是?可是现在,太开心了,真的!太开心了!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什么都不愿想,都不想想了!天父啊,请您一定要饶恕我的自私,请您一定要宽恕我!
安德烈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一边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喝粥。这个时间,已经过了午饭最拥挤的时候,小饭馆的人很少。银荷看着安德烈喝粥的样子,感到阵阵心疼。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那么好吃吗?吃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也尝尝……哦?是很好吃啊!”
安德烈幸福得都快哭了,银荷看得真切。她怕安德烈难过,于是把筷子轻轻放在了安德烈的碗上,然后把自己碗里一半的粥,顺着筷子,倒到了安德烈的碗里。安德烈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顽皮地喊道:
“哦?欺负我呀?要我吃那么多?”
“什么呀?对你好才这样嘛!吃光!都吃光光!来,我们比赛,看谁先吃完!呵呵。”
银荷飞快地捧起饭碗,“哧溜溜”地喝了起来。安德烈也被她快乐的情绪感染,重新捧起饭碗,开始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他们仿佛忘记了一切烦恼和痛苦,喝完了粥,开始用筷子玩了起来。银荷看着欢笑着的安德烈,心里充满了感动。如果他能一直快乐下去,一直快乐到老,那么,自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只要安德烈感觉快乐。
和往常一样,郑明宇依然醉得一塌糊涂。尤其最近几天,他明显有酒精中毒的倾向。敬银回到家里,看到自己的丈夫这样颓废,她的心里感到万分痛苦。可是她哪里知道丈夫的心啊。这几天,郑博士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担心安德烈的出现会破坏原本就不稳定的家庭。他真的太担心了,担心某个清晨醒来,推开房门,敬银就会消失不见。然而,碍于男人的尊严,他却从来没有向敬银提及自己的想法,可是这恰恰增加了夫妻二人的隔阂感,增加了两人之间的误会!其实,自始至终,敬银从来没想过要离开这个家庭,离开丈夫和两个孩子。她只是不能再和从前一样,对安德烈不闻不问。既然上天安排他们母子相逢,敬银就不能再违背天意。如果说十几年前,抛弃安德烈是迫不得已,那么十几年后的今天,和儿子重逢之后,还无视他的存在的话,那么对自己的良心又该如何交代?敬银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要对丈夫说实话。
“我已经决定和安德烈出去旅行了。”
郑明宇听到的一刹那,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妻子这句话的含义。然后,他像发了疯似地,把手中的酒杯撇到了墙上,大喊道:
“走!走得越远越好!走开!”
敬银的心凉到了极点,她再也不想多说什么,转过身去,欲离开房间。忽然,她听到了一声低泣声,紧跟着,是丈夫哀切的恳求声。
“求你……求你,别离开我们,好不好?求你,像从前一样,就当没看到他,好不好?求你念在我们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上,不要走……你要是这样,我们的家,我们的家会垮掉的,知不知道?求你了……”
在敬银的记忆中,自己的丈夫郑明宇是一个十分坚强、也十分爱面子的男人,二十年的婚姻生活中,从未见过他流泪。而今天,在醉酒的情况下,他居然哭了,还口口声声哀求自己不要离开。敬银怎么能不动心呢?毕竟是二十年的夫妻了,而且在安德烈出现之前,他一直都对自己很好。敬银浑身无力,一下子瘫坐到地板上。她无法应答,只能默默无语。
“老婆,你一直对我、对这个家很好,一直都在照顾我。可是现在……我除了你和幼莉,什么都没有了。如果连你都离开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老婆,难道你真的不能吗?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家,你能不能就当没见过那孩子?”
//
---------------
第四章破碎的小小希望(3)
---------------
“明宇,那孩子……安德烈,我实在不能抛弃他两次啊!”
“好!那么,你走吧!”
敬银的回答,虽然在郑明宇的意料之中,却仍然让他深深地失望。他无法掩饰住内心焦躁急切的感觉,禁不住说了一句违心的话。就在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打开门的一刹那,他忽然愣住了。因为在门口站着一脸愤怒的宇振。宇振狠狠看了他一眼,然后从身边快步穿过去,发疯一样地从地板上拽起敬银,把她往门外推去。敬银失声低呼了出来,宇振的力量大得惊人,把自己都拽疼了。然而此刻,更疼的,不是肉体的痛感,而是宇振说出的那些话;更疼的,是自己的那颗心啊!
“你走!现在就走!到安德烈那里,再也不要回来!”
“啪”地一声,郑明宇一个耳光扇了过来。宇振险些跌倒,可想而知,这个耳光的力量。父亲郑明宇愤怒地看着儿子,浑身发抖,嘴唇发颤。此刻,宇振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冲着父亲大声喊道:
“怎么?你还心存幻想?你想到什么时候?到被饶恕的那天?你有什么资格?!!”
“宇振!!!”
敬银惊呼了起来。在她的记忆中,宇振从没有这样对父亲说过话!
然而,宇振并没罢休。他把所有的愤怒、委屈、怨恨都转移了方向,全都发泄到了敬银身上。此刻,他就像一只受伤的猛兽,再也没有理智,再也没有思考,他大喊了出来:
“不许叫我的名字!我讨厌,讨厌你叫我的时候还在想另外一个人!从今往后,不许再叫我的名字!你没有资格!没有!!!”
敬银一个人坐在电话旁,静静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拨通了安德烈的电话。电话那边,安德烈兴冲冲地对她说道,一想到明天要去旅行,兴奋得都睡不着觉。敬银的鼻子开始发酸。一点小小的幸福,都要开心成这个样子,敬银再次从心里对儿子感觉到了一份愧疚之心。敬银眼角热热的,开始在电话里对儿子倾诉想念的心情。儿子呀,知不知道,妈妈现在心里什么都放不下,一心只想着你,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想和你在一起。这些话,敬银只有在电话里对安德烈说。不知不觉之间,敬银早已泪流满面,她似乎通过电话,感受到了儿子的呼吸。然而,当她说完这些话,却不见电话那边儿子的回答。长时间的沉默。然后,安德烈仿佛擤了擤鼻子,犹豫着说道:
“我爱你,妈妈。这话……现在不说,我怕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就在那一刻,敬银的泪水倾泻而出,她呜咽着答道:
“儿子,妈妈也爱你,很爱很爱。”
银荷站在安德烈房间的门口,等着送他。她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令安德烈心里充满了由衷的感激。
“等我和妈妈旅行回来,我们两个人也去哪里玩吧。嗯,你决定吧,我去哪里都行,只要和你一起去。呵呵。要不,咱们去上次去的海边?就是高考揭榜时,我们一起去的海边。”
听到“海边”二字,银荷不禁想起了那次的情景,还有那封没有寄出的信。那真是一个令自己伤心的大海啊。就在那里,在自己还未来得及表白之前,安德烈就亲口对自己说,将来要成为神父。
“不行不行!我可不喜欢那里,你不是就在那里对我说的嘛,说你将来要当神父,害得人家好难过……”
“银荷啊,我有话要对你说,等我回来,好不好?你一定要听的……”
“什么话?”
“秘密!呵呵,还是给你留个悬念比较好。嘿嘿。”
安德烈开心地笑着,渐渐向远处走去。他脚步轻快,心里充满了幸福的感觉。银荷,这次回来,我不会再伪装自己的感情,我一定要对你说出心里的感觉:我喜欢你!
秘密?什么秘密呢?银荷的心突突地跳着,难道……难道是安德烈改变主意了?一想到这,银荷就感到满心的幸福。她微笑着冲安德烈的背影挥手告别,久久地,久久地……宇振,我会好好等你回来!……
人生中总有很多时候是你认为最快乐的时候。可是,谁又能料到,在快乐的背后,其实早已埋下了悲伤的种子,“SOMUCHLOVE,SOLITTLETIME”。在敬银和安德烈还沉浸在兴奋之中、尚未品尝到真正的快乐时,敬银在车上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在电话中,丈夫郑明宇急匆匆地告诉她,他们的女儿幼莉病危。敬银来不及多想,急忙调转车头,往家里赶去。到了家里,敬银几乎是小跑着跑进了女儿幼莉的房间。此刻,他看见丈夫正抱着幼莉,急得不知所措。他怀里的幼莉,嘴唇发紫,满脸通红,冷汗直流。宇振站在旁边,眼睛都急红了,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凭多年的从医经验,敬银可以断定,女儿此刻情况危急,如果再不及时送到医院救治,后果恐怕不堪设想。郑明宇也深知这点,他抱起女儿,急匆匆从敬银身边穿过。敬银上前一步,想跟着他去医院,却被丈夫粗鲁地推开。
“别碰她!你现在不配当幼莉的妈妈!”
敬银一阵眩晕,险些跌倒在地。她心似煎熬,女儿幼莉患有先天性心脏衰竭,即使受一点点伤,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丈夫这样疯狂的状态,怎么可能照顾好孩子!敬银看着几乎发疯的丈夫,又看看昏迷中的幼莉,整个人都傻了。宇振深深地看了眼敬银,狠狠地咬了咬嘴唇,也跟着出了家门,往医院的方向去了。途中,他忽然碰到了银荷。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他大步走上前去,紧紧抓住银荷的手臂,在银荷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把她拽到了墙角。宇振双眼发红,眼神中透出一丝狰狞,紧紧地盯着银荷,脸几乎凑到了她的脸上,沉声道:
//
---------------
第四章破碎的小小希望(4)
---------------
“说!说你喜欢我。快!告诉你,你现在说,我就不会胡来,就会好好考虑下一步,否则……银荷,现在只有你能拯救我。求你,求你!……银荷呀,我不在乎别人,爸、妈,我全都不在乎了。只要你喜欢我,只要你不放弃我,我就会好好的……哪怕只为了你,我都会好好的……银荷,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我不会乱来,好不好?……求你了,说,你喜欢我,说!说你喜欢的不是安德烈,是我!好不好,快说!……”
银荷满脸惊恐,看着宇振冒火的双眼,怯怯地问道:
“安德烈……他出了什么事吗?”
其实,银荷非常清楚,在宇振冷酷的外表之下,掩藏着一颗极度敏感而容易受伤的心。如果是平时,给她时间思考,她也许会换另一种方式对他,那样,事情的结果就会大不相同。然而此刻,对安德烈极度的关心,根本容不得她片刻思考,问题直接脱口而出。可是,这恰恰犹如火上浇油,让宇振的嫉妒之心更加强烈。他几乎要发疯了,狂喊道:
“安德烈,安德烈,全都是安德烈!”
宇振的拳头狠狠地击在墙面上,直到鲜血渗出。银荷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宇振好像平静了下来,他冷冷地对银荷说道:
“你告诉安德烈,妈妈不去找他了。我的妹妹,也是他的妹妹——幼莉,现在病危,正在医院抢救。所以,妈妈不可能、也不会再去找他了!”
敬银和医院的相关人员打过招呼后,飞奔进了急诊室。几名医生和护士站在急诊室门口,伸手拦住了敬银。并说道,这是郑明宇院长的命令,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敬银听到这句话,顿时失去理智,大声喊道:
“我是孩子的妈妈!我必须亲自为她治疗!”
她不顾大家的拦阻,发疯了一样打开急诊室的门,冲了进去。然而,挡住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宇振。
“对不起,您不能进去!这里只能让幼莉的家人进来……所以,您现在已经不能进来了……”
敬银呆呆地看着宇振,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然而此刻,他分明就站在眼前,一字一顿地对自己这样说道。宇振面无表情,好像一名演员,说着毫不关己的台词一样,神情冷酷至极。从小到大,敬银辛辛苦苦把宇振养大,将之视同己出,虽非生母却胜似生母一样地疼他爱他,可是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亲口说出这样冷漠的话来!敬银全身冰冷,仿佛掉进了冰窖一般。她不由自主地扶住墙壁,好让自己平静下来。
“母亲大人……您的亲生儿子来了,看哪!那可是您朝思暮想的亲生儿子啊!何必还待在这里呢,走吧,和你的亲生儿子待在一起!!”
“郑宇振!!你给我住嘴!”
安德烈快步上前几步,大声呵斥道。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我让你们走!嗬,这会儿倒跟我装什么相?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
安德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说道:
“宇振哪,不是……真的,不是……我要的……”
“够了!少来这一套!你根本就是心里一套,嘴上一套!你以为我不知道?!滚开!你不是一直都想跟妈妈在一起吗,不是一直都想幸福吗?好,我成全你们,现在你们都给我走开!走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到你们!走!!”
宇振声音发颤,说到最后,泪水已经渗了出来。他转过头去,低声骂自己:
“妈的,哭什么哭呀,真他妈丢脸……”
宇振心痛不已。其实,别人早已习惯了自己的桀骜不驯和自己的冷漠,以为那就是本来的自己,可是谁又真正了解过自己?从小到大,父亲始终对自己很冷漠,好像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孩子,他只关心妹妹幼莉,还有妈妈。所以,一直缺乏的爱,妈妈都给了自己。她宽容并鼓励自己,每时每刻都挂念着自己。可是,命运居然和他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有一天,会有一个陌生的女人告诉她,敬银不是他的生母!宇振的心痛能有谁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从未爱过自己,而一直疼爱自己的“妈妈”,又不是亲生妈妈!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倒也认了,可是,忽然有一天,自己惟一的朋友,惟一的好朋友,居然成了“妈妈”的亲生儿子!“妈妈”从知道谁是她亲生儿子的那一刻开始,眼里就没有了自己。那自己是什么?是多余的人?还是最不幸的人?别人的孩子可以尽情享受父母的关爱,可是自己呢?
宇振想到这里,泪水再也忍耐不住,顺着双颊,尽情地流了出来。
敬银悄悄走上前去,拥住宇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小时候无数个瞬间一样,温柔地说道:
“好孩子,不哭哦,不哭……不哭了,好不好?”
然而,这让宇振更感到委屈,泪水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妈……求你了!……求你救救我,别让我变成坏孩子,好不好?求你,别对别人好……对我好,好不好?”
敬银心里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知不觉之间,宇振已经停止抽泣,平静了下来,他的表情,渐渐恢复到冷酷漠然。顿了顿,他清楚地说道:
“母亲,今天,就在这里,您必须做个选择!——要我,还是要安德烈——您必须选择!”
//
---------------
第四章破碎的小小希望(5)
---------------
“……我做不到!……妈妈做不到,宇振啊,妈妈怎么选啊,你告诉妈妈……我爱你,也爱安德烈啊,都是我的孩子,让我怎么选择?……我做不到……”
安德烈和敬银并排坐在医院大厅的椅子上。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身上,可是一点都不让人感到温暖。安德烈的心里冰冰的,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妈妈的答案。此刻的敬银,内心交织着激烈的挣扎,然而,纵有千般为难,也不得不在这种情况下做出一个选择。安德烈,她的孩子,此刻就坐在自己的身边,脸上依然保持着恬静的笑容,可是,也许过了这一刻,就再也无法从容面对他了。安德烈悄悄地凝视着妈妈,感到了万分心疼。什么时候,岁月无情地在她的额头刻上了痕迹?那么深的痕迹,让人无法抹去的痕迹……
“妈……”
安德烈轻轻地唤了一声。
敬银在儿子还没有说话之前,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别担心我……真的,我会好好的。妈妈……没事儿,我没事儿……”
“儿子……妈妈……对不起……”
敬银说到这里,早已泪水满面。正在这时,医生从急诊室出来,告诉敬银,幼莉已经醒了过来。敬银“忽”地站了起来,急匆匆地往急诊室走去……
安德烈一个人,依然坐在那里,周围的一切好像都隐去了。敬银转身的那一刻,他的灵魂就已经脱离躯体了。他知道,妈妈这一转头,其实,是已经决意离开他了的。不能说是离别,但是感觉却是一样的。刚刚那一刻,他多希望,妈妈能留下来,再陪他一会儿啊。哪怕只是一眼,再深深地看一眼自己。从理智上,安德烈非常能理解此刻敬银的心,可是从感情上,真的,他不想再被抛弃!真的不想!就那样,妈妈重新回到了原地。那里有宇振和幼莉,有她现在的丈夫,是她的家庭。而自己,依然还是孤单一人。过去几天发生的一切,仿若一个甜美的梦。梦醒了,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无尽的遗憾和更深的伤痛。
“妈!别走!”
面对离别的伤痛,出于本能,安德烈还是失声喊了出来,夹杂着急切和呜咽。敬银只是在一瞬间迟疑了一下,然而,却更加迅速地挪动了脚步。她的肩膀抽动着,却始终没有回头。孩子,请你原谅妈妈!我爱你,深深地爱着你。这十几年来,我一刻都没有忘记过你。我感谢天父把你重新赐给我,为这一切,我感到幸福。可是,我实在不能在这个时候,对幼莉不闻不问啊。她是那么可怜,天生聋哑,此刻,还生命垂危。我知道,再离开你,天父也会诅咒我。可是,请原谅我!原谅我!
敬银在心里悲泣着,默念着。然而,安德烈却听不见妈妈的话。就在敬银快要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听见背后安德烈的呜咽:
“妈,走好!不要担心我!”
敬银的泪水,像雨滴一样滴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折射着阳光,发出夺目的光芒。
坐在一辆破旧的长途汽车里,安德烈和银荷打开车窗,尽情地呼喊起来。车内坐着稀稀疏疏的几位老人,看着两个孩子的举动,都含笑注视着他们。安德烈从医院回来之后,邀请银荷和他一起去旅行。他依然微笑着,可是,银荷却透过微笑,看到了他内心的悲伤。和从前无数个瞬间一样,银荷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也同样还以温暖的笑容。对这样的银荷,安德烈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感激。无论什么时候,无论自己有多受伤,只要在银荷这里,就能找到安慰和解脱。
于是,他们决定一起出来旅行。乡村的空气,清新而凉爽。远离繁华都市的喧嚣,远离那里带来的一切伤害,两个人,在乡村的风中,像孩子一样欢笑着、奔跑着,尽情地享受难得的快乐和轻松。他们一起去吃了炸酱面,还去了安德烈小时候打工的工地玩。那里,早已伫立起高楼大厦。可是安德烈还是坐在台阶上,给银荷吹了一首好听的歌儿;他们还去了安德烈和舅舅去过的滑雪场……这样,没有悲伤,只有快乐的一天,很快就要过去了。然后,他们将最后一站定在了安德烈小时候常常去的海边。
黄昏的大海,失去了白日里的狂躁。此刻的海边,静谧而安详。安德烈和银荷并排坐在海边,凝望着大海,默默不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安德烈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精美的小盒子,递给了银荷。那是原本打算送给妈妈的礼物,可是现在……银荷惊喜地打开礼盒,在褐红色的礼盒内,静静地躺着一支漂亮的发卡。从小到大,安德烈都想像自己的妈妈有一头漂亮的长发。妈妈垂下头凝视自己的时候,柔软的头发会拂过自己的脸颊,痒痒的,却很幸福的一种感觉。虽然见面之后,他知道妈妈是一头短发。然而,他依然为她精心挑选了这个礼物,就当了却自己的一个心愿吧!
安德烈慢慢地将银荷的长发从后面束起,可是总也搞不定。那一刻,安德烈的呼吸忽然间有片刻的停歇,当他靠近银荷白皙的脖颈,当他触到银荷柔软的肌肤……银荷像个孩子般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嗔笑安德烈太笨。最后,安德烈总算笨手笨脚地把银荷的头发束起来,戴上了这个发卡。
安德烈凝视着银荷,眼前忽然间飞快地掠过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从冷漠地拒绝自己,到慢慢靠近,直到亲密无间……这个过程,有太多太多值得回忆的美好点滴。银荷始终在关心自己,照顾自己。无论何时,只要自己感到孤单,她就会适时地出现,就像今天一样……哪怕不说一句话,可是就会给自己带来温暖。安德烈想到这里,忽然有一种冲动,想伸手,轻轻抚摸一下银荷的脸庞。这一刻,安德烈更感觉到了银荷的弥足珍贵。是的,她一直都在身边。快乐时,悲伤时,甚至……在妈妈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她一直都在自己身边,一直……为什么从前,自己没有感受到这一点呢?她也是那样脆弱,却要时刻关心自己。
//
---------------
第四章破碎的小小希望(6)
---------------
银荷!这一辈子,我都要在你身边,好好地对你。就像你一直在照顾我一样,我也要好好地照顾好你!
安德烈想到这里,伸出了小指,弯成了一个弧儿,钩住了银荷的小指头。
“来,我们拉钩!”
“哦?”
“拉钩!下次,我陪你回老家!你的老家!”
“真的?好棒哦!”
银荷笑得灿烂如花,抿着小嘴,狠狠地勾了勾安德烈的小指头。
“哎呀~还有呢……你得答应我,就算你去意大利,一定要回来哦……你,一定要去的,是不是?”
“……嗯。”
“哼哼……不过,没关系。我知道啦,我知道你会回来,不是吗?那样,就没关系啦,我可以等你回来的!呵呵,只要你说,你回来……哦,对了,意大利是不是很远呀?……要是,要是……我不让你走,你还会走,是不是?”
“……你不让?”
“……哎呀,看我,都在说什么呀。我知道,你一定要去的,是不是?真是的,我知道了,还要这样问……”
泪水,瞬间涌上银荷的眼眶,让她的黑眼睛更加晶莹剔透。银荷摘下发卡,把它放到安德烈的掌心中。那一刻,安德烈真想好好抱一抱她啊,但他还是强忍住了这个念头。银荷转过身去,不想让安德烈看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海潮一阵阵涌来,浪花溅在两个人的脚下,冰凉凉的。
“我们一起来约定,好不好?等下一次,我们再见面时,一定要快乐幸福!再也不要这样难过悲伤。嗯?就像我这样,开心地笑!好不好?”
“好,我们约定!”
“我们要一直幸福,快乐!……直到死亡将我们两个分开!”
安德烈,对不起。我不能送你了,好吗?我不能和别人一样,把你送到机场,因为我不想对你说“再见”,更不想亲眼看着你离开……我会在我们最初遇到的地方,默默地为你送行。在那里,我会轻轻地对你说:“再见。”
安德烈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昨天,他看了银荷写给他的这封短信。离别,越来越近了。这一刻,安德烈忽然从心底涌出了阵阵难言的不舍。他无法表达心中的感情,只是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这可是银荷亲手为自己做的最后一顿饭!安德烈低着头扒饭吃,头也不抬一下,因为他担心,一抬头看见银荷的脸,眼泪就会掉下来。吃完了早饭,他穿上银荷特意为他买的毛衣,然后拎起背包,准备出发了。
这一刻,安德烈忽然想起了很多个瞬间。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早晨,彼得舅舅穿着一身神父服,推开姑妈家小饭馆的门、走了进来时,带给自己的欢喜和鼓舞;他想起了,第一次在这里初遇银荷时,她那双惊慌失措、充满敌意的双眼;他想起了,在这里,他第一次和妈妈相遇,仿佛受了磁石般吸引,长久地注视着彼此;他想起了,在无数个夜晚,当自己感到寂寞、孤单时,是彼得舅舅陪他一起聊天解闷儿;他想起了,每当自己难过、伤心甚至绝望时,是银荷一直陪在自己身边,陪自己度过;他想起了,在自己生病发烧时,是玛利亚阿姨和詹玛修女给自己喂药,比母亲还要细心地照顾自己……想到这些,安德烈的眼圈红了。
我所有的亲人和朋友——妈妈、银荷、彼得舅舅、玛利亚阿姨、詹玛修女——这次,我真的要远行了!此行路途遥远,不知再见又是何时!我爱你们,希望你们能好好地生活!
安德烈最后看了看周围,这个他生长了十几年的地方,依然是那样亲切而熟悉。他走到书架前,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在银荷给自己的那封短信后面,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几行话。
银荷呀,虽然你希望,就这样让我离开,可是,没有你送别,和我说声“再见”,我还是无法安心离开。虽然说声“再见”很伤感,我也不喜欢听这个字,可是……
你曾经对我说过,我们相遇的那天,是我把你给找了出来。其实,我一直都想对你说,与其那样说,不如说是——是你把我给找了出来,真的!那时,我是那样孤单,一直都封闭着自己……可是,你来了,一切都不同了!其实,从那天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了:在这世界上,对我来说,我惟一需要的,永远不能失去的,只有你,只有你一人!
现在,我就要离开了,我要到很远的意大利,在那儿的教会,度过一年的时光……一年之后,如果你让我回来,我一定会再回来,永远都不离开!
安德烈把这封信放到了桌子上,然后起身准备离开了。他打开房门,忽然看到,宇振正站在门口等自己呢。宇振看了看安德烈身上的毛衣,除了颜色之外,大小和款式都一模一样。
“哦,一定是妈妈给买的吧。……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共同的妈妈……走吧!我可是专程来送你的。”
宇振伸手拎过安德烈手中的大包,把它放到了车里。一路上,两个人一直默默无语,直到到达机场大厅、办理完登机手续。最后,还是安德烈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们就这样了?宇振呀,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要实在想说的话,不如说讨厌我、憎恨我、你很委屈、很难过什么的,这些话反倒让我好受些……”
//
---------------
第四章破碎的小小希望(7)
---------------
“如果那样,会让你解脱的话……或者,那些话,能让我们回到从前,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么我……”
安德烈说到这里,宇振忽然一把揪住了安德烈的衣领。然而,当他看到安德烈清澈的眼神,忽然想起了他们两个人初遇时的情景。也是类似的场面,安德烈也是一样的眼神……老天为何这样残忍?让两个好朋友、两颗孤单的灵魂相遇,却偏偏这样折磨着他们?宇振慢慢松开了拳头,拼命摇了摇头,好像要把从前的不愉快都摇掉一样。
“来,大家握手言和吧!也许……你去了那边之后,咱们一年都不能通信,也不能打电话了。再次相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也许很久很久以后……来,咱俩握手和好吧!”
宇振先伸出手掌,握住了安德烈的。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他的手掌依然温暖,传来阵阵余热。
“我就把妈妈托付给你啦!还有幼莉……本来,我也想把银荷托付给你的,可是现在……现在不能,也不想了。也许,我是做不成神父了,谁知道呢。我喜欢银荷,并爱上了她!所以,我会再回来的!只要银荷喜欢,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希望让银荷来选择,选择我到底该怎么做……”
“你,已经对她说了?”
“还没有……我写了信。哦,我该进去了。对了,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那就是,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好你自己。再见!”
说完这句话,安德烈头也没回地走进检票口,直到消失在宇振的视线里。
“再见!……”
银荷一个人坐在教堂里,在心里轻轻地对安德烈说道。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了进来,灿烂得有些刺眼。零零碎碎的阳光发射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五颜六色的光来。第一次,当她在教堂里的告解室里、偷偷地看见安德烈拎着清扫工具走进来时,她就发现了,在他的身后,一直都有一束耀眼的光芒。那光芒几乎刺痛了她的眼睛,不得不让她记住了安德烈的模样。也许从那一刻开始,自己就喜欢上了他?安德烈离开了,可是这里还是老样子。一样好看的天棚,一样耀眼的阳光,可是,可是分明有什么不一样了……银荷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天棚,想着安德烈此刻身在何处。忽然,教堂的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银荷循声看去,哦,是敬银阿姨和幼莉来了!
“银荷呀,你,是不是也恨我?”
“没有!我知道,那不能怪您!”
“……谢谢。”
“安德烈一定也明白的!”
“好孩子,谢谢你这么说……其实,我也只是希望,想看见他的时候,就能看上一眼,哪怕只是偶尔几回,可是我没想到,连这也这么难……”
“安德烈也没有奢求那么多,阿姨,他也只是希望能和您一起吃碗炸酱面,再给您吹吹口琴……还有,他还给您买了发卡,就是想亲手给您戴上……他只是希望,能陪在您身边,多叫几声‘妈妈’,哪怕这样的机会不多……阿姨,他要求的,也很少,是不是?”
敬银和银荷的眼里,同时浸满了泪水,映在灿烂的阳光中,亮晶晶的,发出夺目的光辉。

银荷下了公共汽车,往天空望去。天空这么大呢,安德烈乘坐的飞机到底在哪儿呢?他要去哪里呢?真的是意大利么?还是自己根本不知道的地方?安德烈已经飞走几个小时了,然而,直到此刻,银荷还是觉得他并没有离开,好像就在身边,可是却看不见他的影子。银荷只觉得浑身无力,大脑好像空白了一样,翻来覆去想着安德烈,除此之外,什么都放不下了。
银荷走进安德烈的房间,依然还是那么整洁干净,和任何时候一样。银荷静静环视着房间里的一切:书架、台灯、镜子、杯子……哦,谁说安德烈离开自己了呢?他不是正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冲自己笑么?银荷揉了揉双眼,发现那不过是幻觉。银荷的眼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
“咯吱”,门真的被推开了。
“宇振?你怎么来了?……”
门口正是宇振。他满脸紧张,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直往下淌。
“哦,我刚送他回来,顺便过来看看,不管怎么说,我毕竟还是他的朋友,是不是?”
冷静,再冷静……宇振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道。
“哦,当然……谢谢你这么想。”
“银荷呀,能不能给我倒杯水?”
“好。”
银荷轻声应允,没有注意到桌上的信,转身走进厨房,给宇振倒水。宇振看她转过身,马上走到书桌旁,急忙把信攥到手里。正在这时,银荷走了出来,对宇振说,厨房已经没水了,让他再等等。宇振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赶忙把手放到了身后,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们……你、我,还有安德烈……三个人……真好……是不是?”
银荷听到这句话,眼角忽然间红了,一滴眼泪掉了下来。
宇振趁她低头擦眼泪的当儿,悄悄把信揣到了衣兜里。一瞬间,他有一种犯罪感。他的眼前闪电般掠过了几个片断:三个人刚认识不久的某天早晨,他们一起去洗澡;在自己的家里,三个人一起放烟花;自己过生日的时候,银荷买来生日蛋糕,三个人一起吹蜡烛……然而,这些温暖的瞬间,也只停留了一刻,毕竟,银荷只有一个!宇振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安德烈离开了,银荷却还在身边!不管银荷爱不爱自己,自己都不在乎!只要她在身边!一辈子都在身边!宇振看着落泪的银荷,心里感到阵阵心疼。不是还有时间么?还有留下的、没有离开的人……宇振在心里默念说:
//
---------------
第四章破碎的小小希望(8)
---------------
“我爱你,银荷,我爱你!就算你现在不爱我,也没关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弃爱你。如果没有你,我只能越变越坏……只能那样,所以,我不能没有你,也绝不能失去你。不论发生什么,不论用什么方法,我都不会放手,不会放弃爱你!银荷!”
宇振从安德烈的小屋出来后,来到了学校的楼顶,这里就是和安德烈初次相遇的地方。他默默地从衣兜里掏出安德烈写给银荷的那封信,仔细地看了起来。
宇振从这封信里,当然能读出安德烈对银荷的那片心意。他感到了阵阵刺痛,绝对不能让银荷看到这封信!绝对不能!就此把它扔了吧!如果让银荷看到,那么,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宇振真的没有勇气去承担那样的结局。他知道,正像安德烈在信中表白的那样,银荷,已经是安德烈生命中的一部分了;同样,对银荷来说,安德烈也是她生命的一部分;诚然,自己的行为是错的,是不道德的。可是,爱难道不是自私的吗?为了这个理由,哪怕是牵强附会的理由,宇振什么都不愿去想了!他只想好好地拥有银荷,好好照顾她。别的,都让它见鬼去吧!
宇振把信揉成一团,下定了决心。现在,我,郑宇振,已经迈出了错误的第一步,已经不能回头!如果没有银荷,没有她在旁边,你就会越来越坏,直到不可救药。你需要银荷,比任何人都来得迫切。需要她给你指路,需要她时刻鼓励你走正路。宇振给自己找了千万个理由,告诉自己,自己这么做,着实是迫不得已。最后,他终于甩了甩头,对安德烈默默地忏悔道:
“安德烈,我……真的很在意你!可是,我更爱的,是赵银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再见!”
安德烈,我收到你的信了。从信中,我已经得知,经过一年的准备,你终于正式加入了教会。这里的一切,和你离开时没什么不同,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哦,差点忘了告诉你。前不久,银荷刚刚搬完了家。她还是无法忘记你,所以决定离开那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也因为这个原因,我没有告诉她你的消息。
还有,银荷和我……我们两个人,现在,过得很好,也很幸福。
电话那边,丈夫郑明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结结巴巴。怎么能不这样呢?自从那次吵架之后,丈夫从医院请了长假,整天都无所事事,哪儿都不去,只待在别墅附近的一个湖边钓鱼。他几乎断绝了人际关系,整天一个人坐在湖边,对着鱼钩发呆。这样下去,敬银甚至担心他会渐渐丧失语言功能。敬银这次打电话给他,主要是想借宇振过生日这个机会,全家人聚在一起,缓和一下几近破裂的夫妻关系。然而,电话那边,郑明宇却一口回绝了自己。
从安德烈离开这里,去意大利开始,究竟过去了几年了呢?敬银几乎糊涂了。也许是刻意在遗忘什么吧。当一个人太在意某个人却又无法得到时,总是刻意地遗忘。他们也许是希望,希望在时光的流逝中得到解脱吧?敬银也是如此。每天,从一大清早开始,她就来到医院,开始工作。她安排了大量的手术,希望借助大量的工作来占据自己的时间,好让自己没有片刻的闲暇来思念自己的儿子,那个不得已远走他乡的儿子——安德烈。然而,安德烈仿佛是无孔不入的精灵,只要她一空下来,哪怕只是片刻的时间,他都要冒出来,提醒自己的存在。为什么想忘的却永远那么难忘呢?敬银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日子。忙碌、紧张,还有刻骨的思念……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连敬银自己都不记得了。她是越来越害怕这种日子,无尽的悔恨和心灵的煎熬,越是年老,越是变得困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已经想不清楚,更不能去想了。
在这样的日子中,宇振的又一个生日就快到了。
这天,宇振刚刚做完一个手术。他记得早晨的时候,妈妈打过电话说,明天是自己的生日,已经约好了大家一起聚餐。宇振做完手术,把术后处理嘱托给其他医生,然后摘下手术手套,准备走出病房。就在摘手套的那一刻,他忽然看到了血,血红血红的鲜血。那是手术患者的血,粘到了手套上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别人看起来有些恐怖的血,却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毕竟,手术这个过程,是自己惟一能集中精神的时候。红色的血,更能刺激自己仿佛已经麻木的神经。
宇振不再胡思乱想,匆忙脱下手术大褂,简单整理了一下,然后打开了病房的门。患者家属就等在门口,一见他出来,马上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幕戏要演了。宇振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一边从容地面对着照过来的摄像机和灯光。数位记者看到他出现,立刻团团围了过来。
“郑宇振医生,请问,今后,您还会和今天一样,继续帮助这些困难家庭的患者吗?”
宇振嘴边挂着一抹微笑,从容地面对着摄像头,不急不徐地答道:
“我认为,我院虽然已经组成具有最高水平的医疗小组,专门从事心脏手术的治疗,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我院具备最高水准的医术。所以,在这个领域,我们将一直努力下去。至于您提出的问题,我的回答是:只考虑收益,而将患者的安危置之不顾,那绝不是一名合格医生的行为!”
//
---------------
第四章破碎的小小希望(9)
---------------
灯光暗淡了下去,人群散开。终于,宇振收起嘴角的那抹笑容,回到了真实的自我。这一刻,他是如此疲惫。所有的伪装脱去,他只感到无尽的倦意。宇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个社会,我们生存的环境,并非只在乎势力,还存在着别的什么东西。不管在现实社会中,人分几等,但是在天父面前,他们是平等的,生命的尊严也是一样的。宇振其实很明白这点,然而,面对个体的生生死死,他还是时常感到困惑。不管道理上如何,但是社会就是现实的。有钱的人患了绝症,住最贵的病房,吃最昂贵的药,直到病死。而本可以治愈的穷人,却因困顿,无法及时得到救治,最终导致病情加深——这就是现实和理想的矛盾之处。作为医生,他有义务将所有的病人治愈。然而,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有时却只能看着穷人无法治病而束手无策。
自从父亲郑明宇请长假后,妈妈暂时接替了院长的职位。自己作为院长的儿子,理所当然要为全体医生树立典范。在这点上,自己算是尽力而为了。工作上,尚无让人挑剔的地方,可是,生活中,只有自己知道,每天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多少年过去了?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对这些问题,自己都懒得去想了。明天,就是自己的生日了。今天早晨,妈妈就来过电话,说明天晚上要给自己过生日。过生日?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宇振只记得个人的“生日大餐”——只有海鲜汤和白米饭的大餐。可是,那时候,为什么自己总感觉是最富有、最幸福的人呢?
此刻,阵阵孤独感袭来,令宇振几乎无所适从。他拨通了美莲的电话,一个女人的电话。这样多好!不需要承诺,没有任何感情上的负担。需要她的时候,就给她打个电话,满足之后就可以分开。
这样的感情,是不会给自己带来伤痕的。宇振开着车,载着美莲,来到酒店开了一个房间。进到房间里面,他迫不及待地撕开了她的衣服,然后熟练地抱住她,把她推到床上,拉上窗帘……此刻,是不需要阳光的。阳光,会刺痛双眼,更会刺痛心脏……
瑞英一边含笑看着宇振吃方便面,一边听他发牢骚,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从冰箱里拿出一包泡菜递给他。
“哦?瑞英啊,看来这几年,你的确变了好多哦。什么时候记得在冰箱里放一包这个啦?”
“还说我?谁知道谁变化得更多!对了,听说明天你要开个生日Party?我是一定会去的嘛,干吗还要来找我?”
“我饿了嘛。”
“饿了?……不是肚子饿,是灵魂饿了吧?对了,我听圣旭说,最近你常常在电视上露脸呢!”
宇振没有答话,“哧溜溜”地把方便面汤一饮而尽,混着自己的眼泪。瑞英并没有错过这个细节,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瑞英有意要调节一下气氛,于是故意转移了话题。
“唉,圣旭那家伙,整天都清闲死了。在大学医院里晃来晃去,还说没人给他脸子看,幸福得不得了呢。”
“哦?你那会儿整天缠着人家,怎么这会儿反倒说起人家闲话了?嘿嘿,什么时候请我吃喜糖呀?”
“就他?算了吧!给女病人做手术,最后居然和人家谈起恋爱来了!就这样的人,我能信吗?还是算了吧。”
“也是!他不能信,我能信!那么嫁给我算了!呵呵。”
宇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故作轻松地对瑞英说道。瑞英忽然间沉默了。宇振为掩饰自己的创伤,而随口对她说的话……宇振知道自己对他的那颗心吗?无论何时,只能作为他的朋友存在……
瑞英默默地打开了宇振的手机盖,拨通了第一位号码,却听见“对方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的提示音。
“两年前就关机了,到现在也没开。都过去两年了,你还存着她的号码,还把她排在第一位?就这样的你,还说给我信心?呵呵,算了吧。我看,你比圣旭那家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宇振笑了笑,表面什么都没有说,心里却不知道被什么深深地刺痛了一下。无论何时,他的第一位,都是银荷,赵银荷!二年前,他和银荷已经谈婚论嫁。然而,就在订婚式即将举行的前一晚,银荷丢下了他,不辞而别。后来,宇振知道她去了南美,成了一名志愿医生。从那之后,宇振变了很多很多,几乎令人感到吃惊。除了工作之外,除了身边少数几个人之外,他对几乎所有的人,都怀着一种憎恨的心情,冷酷无情到了极点。然而,瑞英知道,宇振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受的伤太重太深。为了不再受到伤害,他只能伪装自己,让自己成为人人眼中的坏人。然而,只有身边的朋友能够了解,他的心,是比以前更加脆弱无助了。
上午,宇振有一个手术要做。这会儿,他正准备去诊室看一下患者材料,为手术做准备。他的脚步跨在台阶上,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的名字。柔和而沉静的语气,好熟悉的嗓音!那正是他日里梦里听到的声音。“腾”地一下,他的血液一下子从脚底涌向脑部,整个人都呆住了。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可是大白天的,阳光晃晃地刺眼,怎么可能呢?他不敢回头,想继续往台阶上走去。
“宇振!”
忽然,又是一声低柔的呼唤。
宇振像被电击了一样,“忽”地转过身来。天哪!不是她,是谁?——赵银荷!正是他日思夜想、爱也不能恨也不能的女人!一瞬间,宇振的腿微微抖了起来。他闭上了眼睛,仿佛不相信她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她比以前更清瘦了,似乎多了一抹成熟和沧桑。但是一成不变的是她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像纯净透明的湖水,又像纤尘不染的镜子,映出了心灵中的无限信任。她嘴角边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眉宇之间透着一缕若隐若现的哀愁。她抬脚上了几个台阶,轻轻说道:
//
---------------
第四章破碎的小小希望(10)
---------------
“宇振呀,好久不见了……我回来了。”
“啪”的一声,宇振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银荷的脸上。你这个魔鬼!为什么当初不告而别?为什么又要回来?我这颗心,难道你还伤得不够深?!宇振的心痛得都快裂开了。
“说吧!”
银荷捂着发红的脸颊,默默无语。宇振依然无法平静下来,银荷瞬间的出现,让他几乎不能自持。他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什么,第一感觉就是愤怒。愤怒两年前她不告而别,令他在亲友面前丢掉了面子,更让他无法面对一夜间失去她的事实。宇振见她默然不语,“蹭”地一下转过身去,他实在无法平静地面对她!
“……我正准备去做手术,有什么话就快说。”
“那,我等你。”
宇振听完这句话,头也没回,直接上了台阶,走进了医院大厅。银荷站在台阶上,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动也不动,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
宇振的手始终在抖着,手术刀总是放错位置。助手们用惊慌的眼神看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关掉音乐!”
该死!宇振在心里咒骂自己。这个样子,怎么把手术进行下去啊?宇振无能无力,只得把患者委托给其他医生,然后出了手术室。郑宇振!你这个笨蛋!这个女人有什么了不起,她一出现,你的生活就乱了套!她究竟有什么魔力,何至于此?不过是一个小手术,就被你搞成了这个样子!然而,银荷在他的心里,究竟重不重要,以及有多重要,他那拿着手术刀颤抖的双手,就是一个很好的解释和证明了。走出手术室,宇振用双手捧住了头。是的,这是真的,银荷回来了!她回来了!
已经很晚了,银荷还在原地等着自己。宇振知道后,给美莲打了个电话,然后又给银荷打了电话,让她到餐厅和自己见面。宇振坐在位子上,看到银荷推开门,走了进来,眼角不禁微微热了。两年了,朝思暮想的人终于出现了。她知道,自己有多想她么?想得心都木了,想得忘记了自我。她更清瘦了,面庞上的大眼睛更加突出、深邃了。散发着黑亮的光芒,却被一层深深的忧伤笼罩着。
“真是万幸,你要是再晚些来,我就得走了。我已经有约了,晚上。不过,你来了,我就抽了点时间赶了过来。”
宇振一边说着,一边点了几个菜。饭菜很快上来了,和从前一样,宇振好像饿了很久似的,只是埋头吃饭。
“你这次是办事?还是?……还要再回去?”
“不……我不能回去了。”
宇振的菜噎在了嗓子眼儿。之前堆积的所有愤怒,好像因为这句话,慢慢平息了下去。不管他怎样伪装,自己的郁闷都因为这句话暗含的“不回去”而得到了舒展。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宇振拿起汤勺,喝了一口汤。
“怎么搞的,吃了这么点儿,就再吃不下去了……我还以为我们再见时,会很自然地打声招呼呢,却没想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对不起,宇振。”
“‘对不起’?哼,还不如找个借口给我听听吧。告诉我,两年前干吗不辞而别?到底为什么撇下我一人?我就是不明白,你干吗要放弃医学考试,去什么见鬼的南美搞援助?”“除了……除了‘对不起’,我无话可说。”
“砰”的一声,宇振把汤匙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
“对不起,对不起!从一开始,你就只会对我说这三个字!”
“……”
过了一会儿,仿佛自我解嘲似的,他又无奈地笑了笑,淡然说道:
“当初,你捎口信给我,告诉我你去南美了,我还以为你骗我呢,我以为你去了意大利……”
“没有。我离开,不关安德烈的事。”
“哦?提起意大利,你还知道他在啊。哼,那家伙走之后,你一次都没提到过他,我还以为你忘了呢。或者,是我太笨?恐怕,你一刻也没忘吧?”
银荷表情微微有些愠怒,转过头去,望向窗外,接口道:
“你错了。我忘了,全都忘了。”
正在这时,一股浓烈的香水味道包围了两人。银荷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眼前站着一个妖艳的女人,正是那个叫美莲的女人。她穿着紧身衣服,画着浓妆。看见银荷,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屁股就坐到了宇振的腿上,扯着尖声说道:
“昨晚刚在一起,今天就把我叫来,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儿呢?嗬!原来这样啊……小姐,算了吧,这个男人,可不是什么好男人,危险着哪!”
后半句话,是她扯着怪声对银荷说的。
宇振表情木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狠狠地抓了抓美莲的胳膊,痛得她低声怪叫了起来。银荷看了看宇振,神情落寞,夹杂着淡淡的悲伤,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道:
“对不起,郑先生约的人到了。其实,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那就不打扰二位了。无论如何,见到你,非常高兴。”
说完,银荷的嘴边浮起一抹微笑,冲淡了那丝落寞。美莲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一边抚摸着自己的头发。银荷转身离去,就在打开房门的一刹那,她转过身来,对宇振轻轻说道:“生日快乐。”
诊室桌子上,放着一盒生日蛋糕。盒子的上面,放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儿:
//
---------------
第四章破碎的小小希望(11)
---------------
从你二十岁生日开始,就是我给你送蛋糕了。从那时开始,这就成了我份内的事儿了。宇振,难道你已经忘了?
宇振一把抓起蛋糕,奋力扔了出去,拼出全身力气喊道: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回来?!到底为什么?”
教堂里,彼得神父正在台上布道。台下,信徒们身穿雪白的道袍,双手合十,虔诚地倾听道义。银荷悄悄走到人群里,然后坐了下来。虽然正在弥撒进行当中,然而,詹玛修女和孩子们发现了银荷,仍然低声欢呼了起来。面对亲人热烈的欢迎,银荷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了。教堂,不仅是安德烈的家,也是自己的家啊!是詹玛修女、玛利亚阿姨、彼得神父,还有那么多孩子们的家!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布置……一切都和两年前一模一样。在异国艰辛的日子里,多少次在梦里梦到这个地方,让自己朝思暮想的家,现在,终于又回来了!在有生之年……银荷凝望着熟悉的一切,感到了阵阵心安。
和以前一样,银荷和彼得神父面对面坐着,摆好了棋盘。这一切的一切,让银荷感到万分感激。感激什么?离开了家,才知道家的万般好来。感激在以往岁月里,这里的“亲人”对自己的照顾。感谢这么多年来,他们对自己的养育之恩。感激之心是难以表达的,就把它放在心里吧,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两年的时光,究竟改变了什么?银荷悄悄打量着彼得神父的鬓角,已经有丝丝霜点了。那似乎在证明着两年时光的流逝。然而,在自己身上,却找不到一丝一毫岁月流逝的痕迹,除了那颗斑斑驳驳的心。
“好孩子,我一直都为你感到骄傲……”
彼得神父盯着棋盘,慈祥地说道。
“哪里……我一直都让您担心……还那样不告而别……”
“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么?”
“……没有,什么事也没有。”
银荷装作无心地回答着神父的问题,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神父,您告诉我,爱的力量可以战胜死亡的恐惧么?”
“银荷呀……”
“我忽然想问这个问题。可以战胜死亡的,到底是什么?是爱么?爱真的可以战胜死亡,真的不让人感到恐惧?”
“这个……每个人都不一样吧。也许有的是,有的不是。”
“那么,爱和罪相比?……一个人,如果因爱犯错,是不是可以得到原谅,得到神的宽恕?”
银荷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彼得神父感觉到了,他的心变得沉重起来。
“不行的,是不是?神不会宽恕的,是不是?”
“人类常常犯错,神一直都在宽恕着他们。不论他们做了什么错事,神总会理解并饶恕他们的。”
真的么?神,真的会饶恕犯错的无知的人?神,真的能宽恕自己,宽恕自己的贪心么?和神抢夺安德烈的罪人,至今也忘不了安德烈的罪人。对这样的自己,神,真的能理解并宽恕自己么?银荷的眼角渐渐湿润了。
晚上,银荷疲惫至极。然而,躺在熟悉的地方,却怎么也无法入眠。一切都在,依然那么熟悉,令人感到亲切。安德烈吹口琴的台阶、安德烈看书的地方……安德烈的一切紧紧地包围住了银荷。走到哪里,都忘不了的安德烈!可是,你,现在又在哪里?是否已经把我彻底遗忘?
“安德烈……我到底该怎么办?怎样才能把你忘掉?……你还记得我么?我是银荷啊!想你快疯掉了的银荷……你也感到奇怪么?两年前,为什么我会突然离开?1/125的概率!只有1/125的概率!伊娥星
“伊娥”,英文原名为IO,是环绕木星运动的四颗卫星之一。最早于1610年由天文学家伽利略发现,后由天文学家西蒙?马尤斯(SimonMarius)最后定名,沿用至今。
环绕木星转一圈的时间,需要四十二小时三十分,是不是很短的时间?可是,在同一个地方,再次看到它重现的概率,却只有1/125!安德烈,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概率啊!那是,那是……我可以活下去的概率,只有1/125……安德烈,我好想你,好想你,想到心痛……你在哪儿呢?我,你的银荷……快要死了……”
//
***************
*《情书》第三部分
***************
他的眼前不断飘过她的影子、她的脸庞、她的黑发,她的一切一切……她的黑色眼睛,仿佛一池湖水,清澈透明,却暗含忧伤,也仿佛是夜空中的星星,闪耀着光芒。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自己就无可救药了。她的神情是那样悲伤,却没有落一滴眼泪,只是哀伤地低声唱歌……宇振的头都快裂开了,此刻,他再也无法伪装下去,他只想见她!见到她并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
第五章心病(1)
---------------
即使你已不再爱我,不会再爱我,请你,也求求你……别再对我说出来。
“您认为安德烈修士是否有罪?”
面对修道院院长的发问,底下一片沉默。阳光,透过大玻璃窗,照在红色的砖墙上。有风,从耳边吹过。圣殿里面,摆着一张大大的圆桌,周围坐着数位圣职者。他们全都皱着眉头,表情严肃。
安德烈凝视着这些人头前方耀眼的金色十字架神像。神,一定知道的,是不是?能够惩罚或判定罪过的,只有他,至高无上的神。人类的判定,虽然会成为标准,但是,永远也无法判定安德烈的内心。安德烈对即将到来的惩罚,并不感到丝毫恐惧。只要他不对神感到惭愧,他就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心灵。
安德烈加入教会后,一边研究教义,一边继续学医,凭借其精湛的心脏手术本领,为教会医院提供服务。等待宣判的这一刻,他想起了在医院工作的一些瞬间。就是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位女医生。那位女医生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自己。不久前,她到这里,向神祷告,祈求自杀,以此解脱痛苦的灵魂。安德烈作为神职人员,有责任和义务去帮助她,解脱心灵的束缚,让困顿的心灵重返平和。然而,他没有那么做。他虽能体会到那种刻骨的痛苦,却没有伸出援助之手。他只是想,神,会感知那位女医生的痛苦,自己也无能为力。
一位圣职人员,用手摸了摸灰白的头发,然后举起了手,同意给安德烈定罪。接着,全体人员好像经过商定了一样,纷纷举起了双手。韩国主教和神父站在后面,长长地叹了口气。安德烈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看了看所有人,眼神空洞而冷漠。
“他是患了一种心病,要是得不到彻底治疗,恐怕会给他以后的圣职生活带来很大影响。虽然现在还说不好,影响到底有多大,但是毫无疑问,会直接关系到他以后的生活。所以,他现在最需要的是静下心来反思。”
在修道院的葡萄园里,安德烈正在修剪葡萄枝儿。地中海柔和的日光,暖暖地照在他的修士服上。主教远远地凝视着他,猜不透在他平静的神色后,究竟掩藏着什么样巨大的悲痛。在此之前,主教曾问过他身边的很多人。大家一致说道,安德烈刚来时并非现在的样子。现在,他甚至连婴儿都不敢抱一下,这样严重的心病,其根源究竟是什么呢?巨大的创伤,虽然看不见,却像一把无形的锁链,锁住了他的心,让他只想把自己深深地隐藏起来。
主教环视着安德烈的房间,狭小而阴暗的房间。一张硬邦邦的木床、一张简陋的桌子、一座十字架塑像——这就是全部摆设了。不过,令人眼前一亮的是,在这间阴暗的小房间的窗台上,摆着一盆淡紫色的银铃花。主教把所有的神父都打发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安德烈两个人。
“这个房间很适合沉思的,很安静,是不是?不过,好像有点太静了吧。哦,我听说,你的司祭叙品仪式延期了。”
“是的。”
“你来这里之前,我见过彼得神父,他和我说了一些你的情况。哦,还有,我还从一个和我关系很好的小朋友那里,听说了一些你的事。”
“关系很好的朋友?他是哪位?”
“呵呵,要是让你一下子就知道了,那不是没意思了?我们这边的事办完后,打算立刻回韩国。你也想家了吧?回家看看吧,那里有很多事,需要你帮忙。”
“我一切听从吩咐。”
安德烈用清澈的眼神看了主教一眼,然后低下了头。主教再次注意到他身后的那盆淡紫色银铃花,问道:
“你喜欢的花?”
“不,是妈妈喜欢的,也是一位女孩儿喜欢的,我爱的女孩儿……不过,这些全都是从前的事了。”
“妈妈和喜欢的女孩儿?降生和恋爱,人生的两大煎熬都成了过去了,那么,对你来说,只剩下最后一关喽,那就是死亡了。怎么?为了这个,成为医生的?”
“……”
“可是,安德烈修士,我可得提醒你一句。所有的事情,并不是克服。我们所有人,都在经历着这样或那样的考验,只是在经历而已。”
在离开意大利的前一夜,安德烈在十字架前双膝跪下,默默祈祷起来。
“神啊,我回韩国后,还会经受什么样的考验?”
银荷看到敬银从对面走过来,于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怀里捧着一盆银铃花,还拿着一个医院的档案袋,里面装着刚刚拍过的X光片。
今天,她从师哥惠远那里得知,自己的病情暂时没有恶化的征兆,但是,如果还继续劳累下去,很可能导致再次发病。到时候,癌细胞就不好控制了,结果会非常糟糕。银荷一想到自己的病情,心里就感到阵阵绝望。为什么这样重的后果,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承担?两年前,医生就对自己说过,长的话,自己会再活五年。短的话,根本无法预测,随时都可能离开,永远地离开。到现在,医生所说的五年,已经过去两年了。还有三年,无法保证的三年!难道,上天真的这样残忍,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里,都不让她和心爱的人团聚?
当银荷看到敬银的那一刻,她真想扑到敬银阿姨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啊。可是,她还是强忍住了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不能让她知道,永远都不能让她知道,让任何人知道。就让自己一个人默默去承担这一切吧。她不想给任何关心自己、疼爱自己的人带来负担,或者伤害,哪怕一丝一毫,她都不愿。
//
---------------
第五章心病(2)
---------------
敬银走到银荷身边,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敬银阿姨的手,依然和从前一样温暖,仿佛儿时妈妈的手一样,总能给银荷带来很大的慰藉。
“银荷呀,我前几天,刚从彼得那里听说你回来的消息。本来想马上过来看你的,可是还是耽误了几天。银荷呀,去那么远的地方,是不是受了很多苦?这样的事,虽然很有意义,可是并不适合女孩子。所以,别再那样任性了,嗯?如果连你都离开我的话,我真的快撑不住了,知道了么?……”
“阿姨,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会再走了。”
“和宇振见过了么?”
“嗯,见过了。可是……他好像还很恨我,不肯原谅我。”
“……唉,你也知道,当初你走,他受了很大打击的,他本来就那么敏感、脆弱……唉,银荷呀,我的孩子,都是我不好,为什么所有的罪,都要你一个人来背呢?”
“没有,阿姨,快别这么说。我只是想您,真的很想很想……不管发生了什么,我第一个想依靠的,就是您了。所以,这两年来,我一直都很想您……从前,您不是对我说过么?说对我好,是因为想补偿点什么。还问我,这样做,我会不会介意……您还记得么?”
“嗯,记得。”
“那么,如果我说,我想您,也是一种代替的话,您会不会介意?”
敬银听到这句话,眼泪顷刻间涌了上来。她一把抱住银荷,泪水滴落在她的肩上。表面坚强、内心却很脆弱的银荷,命运注定让她遇到两个男人她受到的伤害,难道就比别人少么?不论何时,只要一想到银荷,敬银的心就会感到阵阵刺痛。她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也曾经历过同样的煎熬和痛苦么?所以,她发誓要用自己全部的爱去弥补银荷缺乏的。然而,这种爱,却不是敬银所能左右的。爱情,从来就没有定式,也没有一条路可以遵循!敬银轻轻拍打着银荷的后背,好像一个慈祥的母亲一样。
下了班的宇振路过这里,恰好碰到了两人。宇振身穿西服,看起来帅气十足,然而却掩藏不了满脸的倦容。他上前和敬银打了声招呼,看也不看银荷一眼,就想转身离去。忽然,袖口被银荷拽住了。他再转过头去看她,两颗火星从他的双眼中爆裂出来,里面充满怨恨、不满,还有愤怒。
“赵银荷,我请你不要再在我眼前出现了,好不好?难道你连这点礼节都做不到?还有您,母亲大人,以后您也不要再见她了!难道您做的还不够吗?从前的事儿、从前的人,还不能彻底做个了断?再这样下去,爸爸的状况只能越来越差。我想,您也不希望他真的酒精中毒吧?”
“宇振!你……你怎么能这么对阿姨说话?!”
银荷抓住宇振袖口的手慢慢放了下来。面对宇振冷酷漠然的神情和语调,她感到无所适从,更不知如何是好。
“哦?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吧?你和我是什么关系?是不是,母亲?”
“宇振哪……”
“请别叫这个名字!我最讨厌,您这么叫时,心里却还想着另一个人!”
敬银再也忍耐不住,“啪”的一声,伸手打了宇振一巴掌。
“银荷啊,对不起,我先走了。”
敬银表情落寞,眼神凄凉。她慢慢转过身去,离开了。银荷和宇振有片刻的沉默,忽然,宇振转过身去,按动了电梯按钮。银荷急忙上前,一把抓住他,急急地说道:
“宇振哪,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所以,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放手!”
宇振一把甩开银荷的手,快步走进电梯,关上电梯门,离开了那里。
宇振约了瑞英和圣旭一起喝酒,希望排遣一下烦躁,哪知“借酒浇愁愁更愁”,他的心越发感到沉重,索性走出了酒吧。怎么街道上所有的东西都晃得这样厉害呢?树木好像都压了过来,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一对儿年轻的情侣,嘿嘿嘿笑着,从自己的身边经过。银荷,银荷,银荷!宇振头痛欲裂,赵银荷,你这个魔鬼无时无刻不占据我的思想、我的大脑!为什么,为什么?!宇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用双手捧住头,恨不得此刻就死去,那样,也许就能摆脱这种煎熬。银荷,他的眼前不断飘过她的影子、她的脸庞、她的黑发,她的一切一切……她的黑色眼睛,仿佛一池湖水,清澈透明,却暗含忧伤,也仿佛是夜空中的星星,闪耀着光芒。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自己就无可救药了。她的神情是那样悲伤,却没有落一滴眼泪,只是哀伤地低声唱歌……宇振的头都快裂开了,此刻,他再也无法伪装下去,他只想见她!见到她并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银荷跪在教堂上,正在低声读着《圣经》。忽然,她隐隐约约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低声的吟唱,好熟悉的曲子哦。她合上书本,走出教堂。循着声音望去,他看见宇振正坐在台阶上,从前安德烈坐过的台阶上,低着头,轻轻地哼着歌儿。听到银荷的脚步声,他停住了,然后抬起头凝视着她。渐渐地,眼角湿润了。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
“还记得这歌儿么?我第一次遇见你时,在学校的楼顶,我听见你唱来着……我真是后悔啊,那天,为什么不抓住你……你告诉我,老天为什么对我这样不公平?为什么安德烈出现得比我早?”
//
---------------
第五章心病(3)
---------------
宇振一下子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他心痛如此,银荷是否能体会得到?只有在安德烈不在时,他才能坐在这个台阶上。连这个台阶,都是属于安德烈的……还有自己的心,不论何时,都只能排在第二位……自己爱有多深,心就有多痛!这一切,银荷是否知道?
“我有话问你,所以才来找你。你告诉我,订婚前一天,你干吗要不辞而别?难道,那么长的时间你对我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我对你,真的那样毫无意义?你真的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
“你一直都是我的朋友,我一直都喜欢你,宇振。”
“朋友?嗬,朋友……你这个笨蛋……好残忍。这个时候,都不肯骗我一下,说喜欢我。好吧……我认了,我没有办法。不管两年前你如何伤害了我,不管我怎么想去恨你,报复你,我承认,我失败了,我做不到……从再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对你所有的憎恨,都没有效力了。我承认,我失败了……”
“……”
“我喜欢你,不是以朋友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赵银荷,我爱过你,现在还爱着你!以后,还有这一辈子,我都会一直爱你!如果我不把这些话说出口,我担心我会痛死,被折磨死,所以我来了……现在,我要回去了。”
银荷在刹那间有些恍惚。是让他就这样走,还是……?银荷来不及思考太多,急忙拽住了他的衣角。
“别拽!现在你拽着我,永远都甩不掉了!一辈子!我会缠着你一辈子!所以……别拽我!”
“……宇振啊,别走,别走,好不好?……我好孤单,再陪陪我,好么?”
宇振再也无法挪动脚步,立在那里,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潸然滑落。
“宇振哪,我一个人,好难过,好孤单。现在,我还是无法对你承诺什么,而且,也许还会离开,可是……可是,和我在一起,好吗?一直陪着我,好不好?这个……行不行?”
宇振感到喉咙阵阵发紧,他的泪水已经汹涌而出了。这一刻,他等了多久?付出了多少?他无法记得清了。只是隐约记得,无数个日里夜里,他都企盼,心爱的银荷能对自己说出这些。现在,他终于亲耳听到这些话了。可是,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狠狠地捏了一下胳膊,好疼啊。他终于相信了,相信了幸福虽然姗姗来迟,可是毕竟还是让自己等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很坏,是不是?明明知道你的心,还要问你……对不起,宇振……”
“傻瓜……什么呀,无论你做什么,说什么……我都没关系的……好吧,我答应你,我们在一起!现在,以后,一辈子都在一起,好不好?”
宇振轻轻拥住银荷,任泪水尽情地流了下来,他几乎能听到银荷心脏跳动的声音了。怀中的银荷,好像一只小鸟,在微微颤抖着,却甘心情愿依靠在自己的怀里。哪怕就在这一刻死去,宇振都感到幸福!
就这样紧紧拥抱着她,不知过了多久……银荷抬起头来,冲宇振顽皮地笑了笑。黄昏的夕阳,映照着湖水,照出两人手牵着手走路的身影。银荷依偎在宇振的肩上,幸福地微笑着。宇振打开手机,解开了首位号码的密锁,“银荷”两个字显示出来。两个人默默无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银荷开始到宇振的医院做志愿医生。和银荷一起工作,一起吃饭,一起感受周围的空气……尤其是,银荷黑亮亮的眼睛里,终于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影子!这一切的一切,虽然像做梦一样,让人感到不真实,但是宇振却幸福得不得了,整个人也变得欢快起来,每天都更加努力地工作,令周围的人惊奇不已。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几乎让宇振快乐得要飞!

这天,敬银下了很大决心,决定直接去别墅看望丈夫,夫妻好好地谈一次。宇振拜见了敬银,请她无论如何,也要挤出时间,正式接见一下银荷。当然,不是以阿姨的身份,而是以自己妈妈的身份。敬银欣然应允。她悄悄地打量着儿子,不知不觉间,儿子的脸色已不再阴云密布。一种明亮畅快的神色,明显地写在了脸上。敬银的心里感到一阵轻松和愉快,毕竟,宇振是自己养大的儿子,虽非亲生骨肉,可是,那种感情更胜似血脉!无论何时,她都希望他快乐,积极地生活。而现在,一切似乎都好起来了,不是么?然而,当她心底那根弦被轻轻触动时,她不禁又想起了另一个孩子——安德烈,自己的亲生骨血。现在,他在哪里呢?过得还好吗?敬银一边为宇振感到欣慰,一边却在心里默默担心着安德烈。命运的锁链,曾经将三个年轻人纠缠,令他们痛苦异常。现在,似乎一切都明朗起来了。然而,真如现在所见到的么?是否,从此真的会一帆风顺?
敬银在别墅看到丈夫时,他正在看记录片。最近,丈夫酗酒的次数渐渐减少,这多少给了敬银一些希望。夫妻之间,原本没有太大的矛盾,只是因为感情的重担,才导致今天这样的局面。说真心话,敬银是不希望这样继续下去的。毕竟,儿女都大了,需要有一个温馨宁静的家。所以,她今天来,就是想和丈夫好好谈谈。两个人一起走出房间,来到别墅旁丈夫经常钓鱼的湖边。午后灿烂的阳光,温暖的和风,包裹住他们,不知不觉间,让人感到阵阵温暖。丈夫默默无语,放好了鱼钩。敬银精心冲了杯咖啡,递给了明宇。
//
---------------
第五章心病(4)
---------------
“明宇,难道回家就那么难么?要是想孩子的话,就回来住吧。医院那里,也有一大堆事儿等着你,所以……”
“什么呀。你不是不知道,我这双手,现在连手术刀都拿不稳,还谈什么手术?像我这样一个酒鬼,要是回去,只能成为医院的拖累。”
“明宇,干吗总那样想啊?你不是院长吗,就算不亲自上手术台,也有一大堆事儿等你处理……你总是这样酗酒,我心里的罪责感就会越来越深。我总是想,是因为我,你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后悔……”
“最近,我常常想起振秀,常常做梦梦到他。敬银啊,他一直都在埋怨我,一直都在,是不是?……在梦里,他还对我发脾气,骂我不够仗义,责怪我背叛了他……我常常梦到他……”
敬银无声地握住了丈夫的手。这双手,曾经那么温暖而有力,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岁月里,给了自己无限的帮助和温暖。然而,此刻,它却明显苍老了。岁月,将痕迹无情地刻在脸上,同时也无情地刻在手掌上。丈夫的手掌,布满了粗粗浅浅的纹路,还有硬硬的老茧。而且,由于酒精中毒的原因,丈夫的手一直在发抖。因为爱,一生背负良心的谴责。即使夜晚,也难以入眠,饱受精神的折磨。敬银默默无语,她心里很清楚,丈夫到底在想什么。然而,她什么也说不出口。此刻,她只能紧紧地握着那双被岁月无情摧残的手,紧紧地握着。

银荷今天特意打扮了一下。镜子里的她,光彩照人,几乎让宇振看呆了。她身穿一身淡紫色套装,使她粉嫩净白的脸庞更加明亮。宇振含笑递给她一个精美的首饰盒,银荷打开来看,原来是一条透明的水晶项链。她看到这条项链的第一眼,本能地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十字架项链。宇振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心被什么“吱儿”地刺痛了一下,然而,他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一边把头转了过去,一边装作无心地说道:
“哦,原来你还戴着它啊。我以为,这么多年了……”
宇振合上了首饰盒盖。银荷用手抚摸着十字架项链,片刻之间有些恍惚。忽然,她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用手摘下项链,递给宇振并说道:
“嗯,这个给你保管吧,现在,我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银荷重新打开首饰盒盖,把宇振送给自己的项链戴了上去。
“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站在地铁站等车的人群中,宇振含笑看着银荷,忽然冒出了这么句话。
“什么?”
“我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我原以为有多了不起呢,和赵银荷在一起!没想到也很平淡嘛。呵呵。我还以为,和你恋爱,会幸福得爆炸呢!现在看来,不过就是一起看看电影,一起吃吃饭,偶尔喝喝咖啡而已嘛,啊!太平淡啦!”
“呵呵,当然喽。看看电影、吃吃饭、喝喝咖啡……就是很没劲儿嘛。不过,那又怎样?反正我很喜欢的,呵呵。你知道,我一直都离这些平淡的幸福很远很远……所以,现在,我喜欢,不管你喽。”
银荷一边顽皮地笑着,一边轻轻地把手放在宇振的脸上,她的眼神充满温柔。这一刻,宇振感觉幸福极了。皮肤温暖的触觉——自己多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小的时候,妈妈常常把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可是长大以后,就再也没有过。现在,一个女孩儿,自己喜欢到心疼的女孩儿,又这样温柔地对待自己,宇振的眼角渐渐红了。
“宇振哪,谢谢你,谢谢你给我这样平淡的幸福,谢谢你给我这样的生活。”
随着地下铁进站的鸣音,一辆地铁从不远处驶了过来。宇振一把握住了银荷的手腕,急切地说道:
“银荷,说你爱我,哪怕是骗我也好,对我说,现在就说!”
银荷有一刹那的犹豫,然后,低着头轻声说道:
“……我爱你。”
我……赵银荷,今后,真的想平淡地生活下去了。我不会再爱到痛彻心扉,爱到忘记自己。也不会选择那样的爱,付出全部,却得不到丝毫回应的爱。我会努力忘掉你,忘掉从前的一切痛苦。好吗?
那一刻,银荷在心里默默对安德烈说道。
“再见,安德烈。”
地铁飞驰而过,载着银荷,也载着她远去的心。
天使院里,孩子们不顾玛利亚阿姨大声呵斥,在晾着的床单中嬉闹玩耍。玛利亚阿姨一边追着孩子们呵斥,一边把晒干的床单摘下来叠好。她正准备把叠好的床单拿回房里时,一张白色床单“忽”地掉了下来。银荷捡起床单,忽然从后面发现一个哭泣的小孩儿。她浅浅地笑了笑,低下身来,一边低声哄着他,一边给孩子擦眼泪,然后领着他去洗净小手,并哄着孩子,不让他再疯闹。就在那时,她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轻轻说道:
“和以前一样哦,还是那样喜欢约定。”
那一刻,银荷的心忽然要裂了开来。这样熟悉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柔和中夹着一丝浑厚,正是那个在日里、在梦里不知道千回百转了多少回的声音!银荷手中的毛巾骤然掉在了地上。她猛一转身,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天哪,正是安德烈,这个梦魇一样的人,她的安德烈就站在眼光下,含着灿烂的笑容,冲着她笑着。
//
---------------
第五章心病(5)
---------------
彼得神父、玛利亚阿姨、詹玛修女,还有天使院一大帮孩子,闻声走出,“呼啦啦”地围了过来。彼得神父双目含泪,一把抱住了安德烈。安德烈好像一个成熟的成年人那样,轻轻拍着神父舅舅的后背。银荷好像失去了思维,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呆呆地凝望着他。
彼得神父虽然从主教那里听说了安德烈的事情,但是,他仍然没有料到,他这么快就回到了这里。他一边给安德烈整理行李,一边打量着安德烈。究竟是什么样的痛苦在折磨着他,他比以前更加瘦削,脸色苍白。仿佛在一瞬间,他就长大了,成熟了。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大孩子了!不是那个在阳光下,冲着自己露出灿烂笑容的大孩子了!按照主教的指示,安德烈在服务于心脏财团之前,需要到教堂附近的一个小医院工作一段时间。彼得神父装作无心地问他,最近几年,过得是不是很累?安德烈迟疑了一下,答道:
“有点儿……是的,很疲惫。您知道的,是么?我得了一种心病,因为这个,我的司祭叙品仪式也要延期举行了。我很痛苦,可是却无能为力……我头脑清醒,明明知道一切,可是……不管看到什么,发生什么事,我都流不出泪了,这让我万分痛苦。可是,可是就是没办法解脱自己。不过,现在,没关系了,因为我能接受这种状态,而且,我不是回来了吗?也许在这里,我能找到救治的方法,是不是?我就是想把自己的心病治好,然后顺利通过司祭考试。我现在只有这个心愿,只有这个……”
玛利亚阿姨精心为安德烈准备了丰盛的晚餐,都是他爱吃的东西。她一边看着安德烈,一边偷偷地抹眼泪。詹玛修女依然是老样子,还是那样热心,嗓门也还是很大。这样,在平静而温馨的气氛中,大家一起吃完了晚饭。晚饭过后,银荷犹豫再三,还是鼓足勇气,来到安德烈的房门外,敲了敲门。站在门外,她的心“怦怦怦”地狂跳着。安德烈打开了门,冲银荷开心地笑了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银荷的心里却涌上一抹哀愁,是因为安德烈礼节性的笑容和问候吗?
“你……变了好多……”
“宇振……还好吗?”
安德烈一边低头整理书籍,一边答非所问地问道。
“我还以为你结婚了呢……我,最后一次知道你的消息,是听说你们要订婚了……宇振告诉你了吧?”
“你和宇振通过信?”
“是啊……只几封而已,不过我们仍然做到彼此理解、体谅了……你……和宇振过得一直很好吧?……什么时候,咱俩一起去看他吧。”
“好……当然……”
银荷无力地答道。这不是她要说的话,也不是她想听的话。可是,可是为什么,此刻的安德烈不再如从前那般亲切熟悉?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来到这里,到底又为了什么?
“你……还好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安德烈问道,银荷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和刚开始敲门时不同,她满心的希望都化成虚无,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房间。
“太晚了,你也很累了,早点睡吧,不打扰你了,晚安。”
银荷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安德烈仿佛真的累了,他一直盯着银荷转身离去的背影,久久地,都没有回过神来。自己的心为什么狂跳成这样?银荷,似乎比以前更清瘦了,尤其是那双大眼睛,更加明亮、突出。安德烈心乱如麻,就那样坐在那里,很久很久……

一位修女,推开神父的房门,走了进来。安德烈看到她,吃惊得瞪大了眼睛。那不是慧琳吗?从前和自己一起在医院共事过。原来,神父所说的爱丝黛尔修女,就是她呀!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安德烈修士,是我惟一的外甥。”
安德烈又看了一眼慧琳,她依然漂亮,只是穿了修女服,使人感到有些陌生。安德烈不禁想起了她从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哇,修女?好死板的!只能穿黑白的修女服,我宁可死,也不要当修女!”
那些话仍在耳边回响着,可是她已经穿上这套衣服了。直到此刻,安德烈还感到有些不能相信她的选择。慧琳抬起头看着安德烈,“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嗔怪道:
“干吗那样看人家?我很奇怪吗?不就是一套修女服嘛!”
安德烈也跟着呵呵地笑了起来。他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在意大利修道院的无数个枯燥烦闷的日子里,两个人相互支持,相互鼓励,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慧琳最爱玩魔术了,安德烈戏称为“小鬼把戏”的魔术。
“哦,最近还玩吗?哇,现在可是正经八百的爱丝黛尔修女喽。呵呵,我都能想像出,你给孩子们耍把戏的样子来了。”
“哈哈,你可得给我保密哦。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修女玩魔术,他们可要偷学的哦。不过,以后也许不能常玩了。哦,对了,我给你带了东西来。”
爱丝黛尔修女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那条十字架项链!然后递给安德烈,并说道:
“这是你的东西哦!以前在我困难时,你把它放到了我这里,呵呵,可给了我很多安慰哦。”
安德烈微笑着答道: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就继续替我保存着,好吗?对我来说,它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
---------------
第五章心病(6)
---------------
“真的?哇,太好了。那就继续放在我这里好啦!啊,对了,我还带来了一样东西呢!”
爱丝黛尔修女从包里左翻右翻,最后翻出了几张白纸,伸到了安德烈的前面。安德烈双手接过白纸,奇怪的是,在爱丝黛尔修女一翻一合的短短几秒钟,安德烈的眼前就出现了一束鲜花!安德烈微微笑了。这个女孩儿,还是那么喜欢变魔术,和从前一模一样!
宇振心疼地看着银荷,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定,六神无主。宇振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把她的额头贴到了自己的上面。他感到银荷的额头阵阵发烫。宇振深情地凝视着她,心疼得不知所以。他不要她受到任何伤害,哪怕身体上的病痛!更不要她难过,悲伤。他把银荷送到医院门口,再次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叮嘱她回去好好休息,然后转身走回医院。银荷看着他消失不见后,飞快地朝着教堂的方向跑去。
到了教堂,银荷到处找他,可是哪里都没有他的身影。最后,好不容易从詹玛修女那里打听到他的去处,银荷飞快地朝公共汽车站跑去。她猜想,这个时间,他应该从汉城修道会返回的途中吧。果然,在朝向车站的一个地下通道,她发现了安德烈。他站在那里,孤单而又落寞,好像在等人一样,来回踱着步。他忽然间看到银荷,嘴角浮出一丝笑容。
“银荷啊,来接我?”
“我……有话想问你一下。”
就在银荷想迈步上前时,忽然发现一位修女朝着安德烈快步走来。她脸上洋溢着笑容,表情愉快,步伐轻松。在一刹那,银荷的心“哐当”一下沉了下去。她两腿无力,真想找个地方好好靠着。可是,不能让别人看出,绝不能让安德烈感觉到自己的脆弱。虽然,过了今天,过了这一刻,自己也许再也没有勇气说出心里的话了。可是……安德烈看到慧琳走过来,连忙向前迎了几步,声音愉快地对她说道:
“这是我小时候的伙伴——赵银荷!这是我在意大利时认识的朋友,爱丝黛尔修女。她可是专程赶来的哦,给天使院的孩子们变魔术,呵呵。”
从拐杖里飘落出五颜六色的花粉、从手绢中变出活蹦乱跳的兔子、从帽子里呼啦啦地飞出白鸽儿……孩子们看着魔术表演,高兴地拍手鼓掌,开心得不得了。安德烈在旁边帮着爱丝黛尔修女,帮她把一个个气球变成不同的小动物。看着孩子们兴高采烈的样子,他的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魔术表演结束后,银荷走进厨房,为大家准备水果点心。她的眼前,又浮现出安德烈和爱丝黛尔修女一齐欢笑的身影。她的心,感到了阵阵刺痛,同时,也有一种嫉妒和不安涌了上来。此刻,她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孤独。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难道是自己进不去的?他们两个人,也许更有相通的地方。而自己,却被远远地排除在外。银荷准备好水果,走出门外,直接走到他们面前。
“啊!银荷,我给你也变一个,好不好?嘿嘿。现在,把你最重要的东西给我一下。哦,你那条项链就可以!”
听到爱丝黛尔修女的话,安德烈下意识地向银荷的脖颈看去。什么时候十字架项链摘掉了呢?安德烈落寞地转过头去,装作正在欣赏风景,好像没注意到她们的谈话。然而,他的大脑却“嗡”地一声,好像瞬间空白了一样。银荷戴着的,不正是宇振送的那条水晶项链吗?银荷听到爱丝黛尔修女的建议,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摘下了项链,递给了她。爱丝黛尔修女在那条项链上盖了一块白色的棉布,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打开,之后再盖了上去,再打了开来。然而,就在这非常短的几秒钟内,安德烈和银荷惊奇地发现,那条水晶项链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安德烈的那条十字架项链!银荷和安德烈的脸色同时有些变色,两人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可是爱丝黛尔修女却一脸兴奋,开心地问道:
“呀!很棒,是不是?银荷,你的项链在这儿呢!把我的还我吧!那对我可重要着呢!”
两个女孩子相互交换了彼此的项链,算是“物归原主”了吧。银荷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仿佛跌倒了深深的谷底,再也浮不上来。银荷轻轻地向安德烈和爱丝黛尔修女道别,然后默默走进自己的房间。在镜子前,她看到,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送走爱丝黛尔修女,安德烈和银荷一起,并排坐在了彼此熟悉的台阶上。银荷低着头,一边用手随意抚摸着台阶,一边轻轻说道:
“感觉又像回到了从前一样。”
宇振看着银荷颈上的项链,慢慢接道:
“真好看啊,是……宇振送的吧?”
“嗯……‘爱丝黛尔’这个名字,好像是‘清晨之星’的意思呢,你知道吗?是我喜欢的小说中主人公的名字,男主人公的名字……”
银荷渐渐感觉到四周一片安静,她要说的话,不是这些啊。可是,为什么,话到嘴边就说不出口了呢?她不是还有话要问吗?为什么这一刻全都忘记了呢?
“哦,刚才,你不是说有话要问吗?”
“哦……这个……我是想说,现在,我们俩好像完全活在不同的世界了,是么?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很远很远的两个世界,我进不去你的……我很难过,可是,我没有办法……”
//
---------------
第五章心病(7)
---------------
“哦?那么,是我让你难过了?”
“不是,只是……从前的一切,我也差不多都给忘啦……其实,这三年,对我来说,发生了太多的事了,你都不会知道,所以……我都忘了……”
“银荷啊,其实,我得病了,一种怪病,他们说叫心病。所以,现在,我都不能接受司祭叙品仪式。我感觉不到感情,不管看到什么,我都不会感到痛苦,也不能再流眼泪,甚至,我害怕拥抱小孩儿……所以,我不配当一名神父,更没资格成为神父……我回来,看到你,我心里很清楚,我其实很高兴很高兴,可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银荷听到安德烈的话,泪水几乎要涌出来。那么,当不久的将来,自己要离开他、永远离开他时,他是不是也不会感到难过?安德烈得了这种病,他有多痛苦,银荷能想像得出,可是,自己内心所受的煎熬和磨难,难道他将永远不知?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这样残忍?银荷眼角发红,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无助地望着安德烈。可是,她不想让安德烈看出心里的悲伤,于是,把脸转过去,故作轻松地说道。
“你这样爱哭,连眼泪都没有了,那可怎么办啊?也是的……你一个人在那里,一定受了很多苦……”
“我不是一个人,天父一直都和我同在。”
银荷的心更痛了。她看到安德烈的脸,是那么苍白、瘦削。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折磨他们两个人呢?为什么只要他们来忍受这样的煎熬?安德烈,你何时能接受我的一片心呢?在我有生之年,恐怕我等不到了。过去的那些日子,我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有多想你,多牵挂你,你可知道?终于等到相见的这天,可是,你却无法感觉到我的心意。老天,你何其残忍,让我赵银荷承受这么多的苦难!
银荷再也止不住泪水,转过头去,任它滴落在台阶上面。
不知过了多久,银荷擦干眼泪,轻轻地拽着安德烈的手臂,说道:
“要是我的手能治好你的病,该多好啊……那样,你就不会难过了……是不是?要是我的手能治好你的病,就好了。”
已经止住的泪水,再次倾泻而出。安德烈看着她的泪水,心里忽然被什么扎了一样,感到了一丝疼痛。他感觉到自己那快要干涸的心田,正在“咕噜噜”地往外冒着什么。可是,他也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好像隔了一层薄薄的白纱,让他看不清楚。银荷再也不想让安德烈看见自己泪流满面的样子,“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向自己的房间跑去。正在这时,银荷听见安德烈急切地喊道:
“等等!”
银荷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银荷呀,三年前……你,怎么不给我回信?”
银荷忽然间愣住了。
“回信?什么信?”
“我给你写的信啊,在我离开的那天,给你留下的信……怎么?你没看到?”
“……信?什么信?”
“是我给你的……”
安德烈说不下去了。这一刻,他猜到了,银荷并没有看到那封信。无限的悔恨,在一瞬间涌了上来,几乎让他不能呼吸。为什么命运总是这样折磨人呢?他们两个人写给彼此的信,总是不能按时到达彼此的手中……银荷的信,他的信,总是阴差阳错地错过彼此!
正在这时,一辆车开了过来,停在了两个人站立的台阶前。宇振心里担心银荷,实在等不到明天,于是给她买了鲜草莓,专门赶来看她,可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了安德烈。宇振看到两人的一刹那,似乎凝固住了。安德烈回来了?……那一瞬间,他的心“怦怦”地跳着,几乎不能呼吸。是的,安德烈确实回来了,而他的旁边,就站着银荷,自己曾经的未婚妻,现在的女朋友。命运,真是开了一个玩笑,让大家兜了一个大圈后,好像又让各自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而自己,还是和从前一样,站在他们两人的中间,只是中间的位置。一切都好像和从前一样,可是一切又好像都不一样了。
“好久不见了!小子,你好像一点都没变化哦!”
还是安德烈先打破了沉默。宇振凝视着他的脸庞,和从前一样,依然挂着灿烂的笑容,只是,更多了一份成熟。宇振透过安德烈的双眼,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同样长大成熟,却桀骜不驯的自己。或许,安德烈就是另一个自己?如果在这世界上,存在着好坏之分,那么,也许,安德烈就站在“好”的那边,而自己就站在“坏”的这边。他们似乎是完全对立的,却又是分不开的。尤其有了安德烈的“好”,自己才得以完成“坏”。他离不开安德烈,就像“坏”永远向往着“好”一样。
“安德烈,你现在好像和我们都不一样喽,好像完全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样。说出来我都有点不信,这两年来,我一直都在想你,很想很想。”
“我也是。”
两个“宇振”,简短的对话和彼此深深的注视之后,双双坐下。银荷洗完草莓,端着果盘从厨房里走出来,在两个人之间迟疑了一小会儿,然后还是坐到了宇振的身边。宇振故意握住了银荷的手,安德烈装作没看见,但银荷还是注意到了。她感到浑身不自在,连忙抽回了自己的手。
“你们俩,还没结婚?”
听到安德烈的问话,宇振很自然地又握住了银荷的手,比上次更紧地握住,银荷根本挣脱不了。
//
---------------
第五章心病(8)
---------------
“哦,就快了。之前发生了一些事,也耽误了很多时间。哦,你说,是在教堂举行婚礼呢?还是在别的地方?还有,到时候,你可要给我们主持婚礼仪式哦!”
“不行,现在还不可以。”
银荷努力想抽出被宇振紧握的手掌,可是无济于事。
安德烈看着宇振,接口说道:
“我还没有司祭资格呢,所以还不能主持婚礼仪式。”
宇振心里感到这是个借口,可是嘴里却不想点破。为了转换话题,他问道:
“你们刚才在谈什么来着?好像很严肃的样子。”
“我们在谈一封信。宇振哪,你为什么一直都没告诉我,你和安德烈通过书信?你应该和我说的,嗯?安德烈都写了什么呀?”
谈到“书信”二字,宇振的表情在刹那间有些慌乱。安德烈静静地观察着他,宇振在片刻间表情上的变化,一点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就在那一刻,安德烈几乎可以断定,银荷没有看到自己写给银荷的那封信的原因了。一时间,安德烈感受到的不是愤怒或埋怨,而是一种深深的遗憾。
“哦……没写什么!我就是告诉宇振,我一切都好。”
安德烈代替宇振,回答了银荷的问题。银荷好像有些失落,淡然说道:
“哦,这样啊……不过,即使那样,我看看也好嘛……”
宇振看到银荷失落的表情,眉毛渐渐纠结到一起。
银荷为送宇振出去,转身回房间去找一件外衣,让宇振等她出来。安德烈看着她转身离去,慢慢把目光转向了宇振。宇振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地面。
“我……看到你们两个……只要你们好,比什么都好。你们在我心里,就像亲人一样,所以,我只希望你们两个幸福。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我走的那天,你来送我时,我告诉过你那封信的事,只有你一人知道。可是,银荷说,她并没有看到什么信。难道,这只是偶然?”
宇振一直盯着脚底,什么话都没有说。
“唉!你这么做,到底让几个人活在痛苦里?!”
安德烈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不过,都过去了!所以,把这一切都忘了吧!我全都忘了,所有的记忆,还有从前发生的许多许多的事……我全都忘了。”
“哼,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会相信?对,是我,就是我。我承认,我确实私藏了那封信!它还在,我还没销毁!”
宇振的声音越来越高。不错,有安德烈在,自己就要站在“坏”的那边。不知道为什么,安德烈越感到从容,宇振就越感到愤怒。
“还是扔了吧,留着也没什么用,只能让你更不好受……”
宇振听到这句话,火气“腾”地窜了出来。
“嗬!现在,你可真豁达啊。”
此刻,宇振仿佛感觉到,就像几年前的某个时候,自己又变得尖刻和残忍起来。安德烈理解一切、宽容一切的态度,把自己越来越推向无底的深渊。
正在这时,银荷穿好衣服,走了过来。宇振连声“再见”都没有说,故意拥着银荷,离开了安德烈的身边。
宇振取出那封信。信是被叠起来保存的,所以已经有了浅黄色的折痕。宇振将桌上玻璃杯里的酒一饮而光,然后狠狠地把信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之中。安德烈不是让自己把信扔掉吗?扔掉?是啊,是该扔掉。这么长时间了,好不容易从第二位的位置走到第一位,而这封信,足以毁掉自己和银荷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把安德烈重新推到第一位的位置。那么,有什么理由不把它丢掉呢?可是宇振仍然不能狠心把它一把丢掉,为什么呢?笨蛋。
宇振一边暗自咒骂着自己,一边把信揣到了睡衣兜里。然后,把威士忌酒杯“砰”地一声摔到了墙上。红色的残酒,溅在雪白的墙壁上,仿佛一滴滴血,残忍而绝决。
在一排排低矮的芦苇丛中,有一条蜿蜒的山间小道,直通向那座古老的医院。有风吹过的时候,芦苇随风摇摆,仿佛少女婀娜的腰肢,在风中轻轻起舞。那座医院,就隐在这片芦苇丛中。幽静中透着一丝古韵,和周围的环境浑然自成一体。安德烈和爱丝黛尔修女,在医院相关人员的陪护下,正在熟悉周围的环境。这时,正好有几位家长陪孩子前来看病。其中有一位家长,可能是为孩子治病心切,向安德烈行了一个大礼之后,就把怀中的孩子送到安德烈的怀里。安德烈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那里,也不伸手去接,反而向后退了两步。爱丝黛尔修女眼疾手快,马上上前一步,伸手接住了孩子。好危险的一刻!她在心里暗自嘘了一口气。孩子的妈妈有些愤怒,也有些不理解地看了看安德烈,却没有开口指责。爱丝黛尔看在眼里,赶忙说道:
“哦,这位妈妈,孩子太小了,所以,这位医生有点担心,怕照顾不好……安德烈修士,现在,你愿意为这个孩子祈祷吗?”
“哦……当然!……对不起了,刚才!”
安德烈好像还没有回过神来,语气有些僵硬、呆板。但他还是听懂了爱丝黛尔修女的话,回答她之后,转身向孩子的母亲致歉。
安德烈一脸冷汗,把手放在孩子的额头上,然后在孩子的胸前划了一个十字。他几乎能感觉得到,孩子的父母一直紧紧地盯着自己。他仿佛掉进了一个大大的深渊里,想爬出来,却找不到出路。
//
---------------
第五章心病(9)
---------------
安德烈打开医院为自己准备的房间,迎面而来的,是一阵淡淡的野花的香气。在桌子上,摆着一束野花,那是爱丝黛尔修女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安德烈紧张的神经,好像在这一瞬间得到了舒缓。他深深地感谢爱丝黛尔修女,一位善解人意的好女孩。
“我都听说了。您不能抱小孩儿,是吗?”
“……也不会流泪了。”
“哦,那样啊。不过,我相信,在这个地方,您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不是说嘛,‘心病还要心药医’,我相信,这里一定有人能治好你的病!”
银荷在买海鲜汤汤料和青菜时,接到了宇振的电话,约她去餐厅吃饭。银荷急忙赶到那里,宇振已经等了好久了。他看起来十分憔悴,神情落寞而孤寂。银荷的心感到了一阵刺痛。
“什么事儿呀?工作时间跑出来,好吗?”
宇振凝视着对面坐着的银荷,好像一点都不想掩饰自己的倦态,答道:
“我把手术时间推迟了一会儿,跑出来看你……没什么,就是想看到你……见鬼,还是头一回这样……”
“怎么了?”
“感到不安。”
宇振说完,解嘲似的笑了一下。然后,他紧紧盯着银荷,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不是因为心烦,只是很想见你。”
在整个进餐过程中,银荷一直在注视着宇振,看着他埋头吃饭的样子。
宇振好像有些不自在,抬起头来,盯着她问:
“怎么?”
“我也感到不安,宇振……不过,什么都别担心,好不好?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的。”
宇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从兜里取出那条十字架项链,默默地递给了银荷。
“我约你出来,也为了还你这个。这条项链,你戴了那么久,我怎么能不知道,它对你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人还是太自私,我明明知道,还是希望你一直都戴着我送给你的……可是,它毕竟是联结你和安德烈的惟一的东西,所以……我还是还给你吧。”
“宇振哪……”
“我现在不信你,还能信谁?你说是不是?”
“嗯。谢谢你这么说。”
银荷的嗓子有些发紧,饭卡在那里,咽不下去。信任,她有信心、有能力去坚守宇振给自己的这份信任么?银荷真的不敢说。如果能不动摇,当然最好了。可是,可能么?这么多年了,宇振一直都在默默地爱着自己,自己又给过他什么呢?这一刻,银荷终于下定决心,完全接受宇振的一片爱,完全接受。然而,银荷是这样想的,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宇振请求银荷,一定要在妈妈敬银面前隐瞒安德烈回来的消息。他说,现在妈妈和爸爸的关系,正在逐步好转。如果这时候让妈妈知道安德烈回来的消息,无疑,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银荷的眼前虽然浮现出安德烈落寞的神情,然而,面对宇振迫切的请求,她实在无法拒绝,于是就答应了他,一定在敬银阿姨面前保守这个秘密。既然已经决定跟随宇振,既然已经决定放弃从前的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那么,就答应了宇振吧。
“干吗偷看我?”
两个人从餐厅出来后,并排漫步在人迹稀少的小路上。银荷偷偷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宇振在盯着自己,于是佯装发怒嗔道。
“是啊,我就偷看了,怎么,不行吗?嘿嘿,你是我女朋友,我怎么看都行。”
宇振笑了起来,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
“唉,郑宇振,你原来也有脆弱的时候啊?呵呵,我还以为,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很酷呢!你说,你这么脆弱,我往后可怎么办啊。唉,我可真为自己感到担心啊!”
银荷的脸上挂着一丝顽皮的笑容,她转过头,故意取笑宇振,说道。
这一刻,宇振忽然间有种想哭的冲动。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忽然间一把抓住银荷的手腕,开始朝胡同里面跑去。银荷有些惊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又问不了,只能随着他跑。忽然间,宇振停住了,他把银荷推在墙上,不说任何话,只是重重地把唇盖住了她的唇。他把她紧紧推在墙上,用双手紧紧匝住她的腰,令她一动都不能动,只能由他去吻。长久的吻,热烈而粗暴的吻,令她感到阵阵眩晕,几乎不能呼吸。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然而,在心里,银荷却不想抗拒宇振。她懂得,宇振对自己的心,对自己的爱,所以,她不想拒绝他的爱,因为她体会过,那是怎样的痛苦和煎熬!
过了多久?宇振终于稍稍松开了手。然而,他仍然不肯放过她,他的脸,几乎触到了她的。宇振沉声说道:
“别再……别再离开我。”
“离开?还能到哪儿?我不会再走了。”
宇振眼中冒着火一般的热情,狠狠地、却又充满无限爱意地注视着银荷。银荷,几乎要被这眼神熔化了。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她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叹息,然后,宇振的唇再次覆盖了上来。这次的吻,不再有火焰,更不再粗鲁有力,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温柔的吻。颤抖着,颤抖着,轻轻地印在了银荷的唇上,反反复复,轻轻柔柔,好像梦一样,迂回曲折,荡气回肠……两个人都这样,长久地、长久地吻着……一滴热泪,终于自宇振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滑落在银荷的脸庞上……
//
---------------
第五章心病(10)
---------------
银荷病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起来。她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努力向安德烈挤出一丝微笑。刚才,他看到安德烈骑自行车的身影,眼前不禁浮现出从前那段美好的日子。那时候,安德烈骑着单车,载着她上学放学。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时光啊!可是,一切全都过去了,只能成为永远的回忆。为什么想起这些美好,自己胸口的痛感就会加深呢?
安德烈看到银荷刚买的青菜,不用猜,就知道,她要给自己炖海鲜汤了。这么长时间了,她还没有忘记,这是自己最喜欢喝的汤啊。虽然时光阻隔了他们,可是,在彼此的心里,都还珍藏着对方的点点滴滴。银荷如此,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只是……安德烈不敢再多想下去。
来到教堂之后,银荷就一直强忍着要涌出来的泪水。到处都是熟悉的记忆、熟悉的风景。面对这一切,自己怎么能那么快地忘掉从前的一切呢?
“安德烈,回家了,感觉好吗?”
“嗯,很好。”
“别再走了,好吗?”
“嗯,好的。快进去吧。”
银荷凝视着转身离去的安德烈,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看不到为止。银荷强忍住的眼泪终于滑落了下来,她在心里默默念道:
“安德烈,对不起,这次,是我要离开了……”
玛利亚阿姨抚摸着为安德烈准备的衣服,眼圈渐渐红了。银荷亲手把衣服烫得平平整整后,也用手慢慢抚摸着。这么好看的衣服,好像是天使的一对翅膀一样……安德烈这样纯净的人,是神已经看上的,自己怎么能这么贪心呢?居然要和神去抢夺心爱的人!银荷的心感到阵阵刺痛。为什么人活在世间痛苦、遗憾和怨恨总要比爱多很多?
“银荷呀,你为我准备衣服,我更感到欣慰。”
不知何时,安德烈已经来到了银荷的身后,看着她抚摸着衣服,在后面轻轻说道。
“从前,耶稣曾对他的弟子说道,有这样一位牧羊人,他共有100只羊。可是有一天,有一只羊羔和羊群失散了。于是他丢下99只羊,去寻找那只迷途的羊羔。耶稣说道,和拥有99只羊相比,找到那只迷途的羊羔,更让人感到幸福。”
安德烈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照射在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环绕在安德烈的周围,令他光芒四射。银荷认识他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没有任何一个时刻,会带给她这样的感觉。这一刻,她真的感觉到,安德烈是天父派到人间的使者。他与周围的一切是那样协调,所做的一切,都好像是在执行天父的旨意。他的身影,显得那样神圣,不可侵犯。银荷想到这点,更感到了一种深深的绝望。她的泪水不知不觉地就流了出来。
弥撒结束后,安德烈走进教堂里面,想好好打扫一下。忽然,他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背影,那不是银荷吗?他走了过去,银荷脸上的泪痕还在,眼角还挂着几滴泪珠儿。
“你站在那里,是那样耀眼,而我,只能悄悄地坐在这里,凝望你。安德烈,你知道么?我好羡慕那只迷途的羔羊,因为它有人救赎,还有人为它引路。”
“我想,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是那只迷途的羔羊。”
真是纯安德烈式的回答啊。银荷只是感到心痛。她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请求他不要向敬银阿姨透露他已经回来的消息。和银荷预料的一样,安德烈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请求,说道:
“行,我记住了。只是,我真有些担心啊。宇振如果总是这样,你会感觉很累的。”
“不是宇振让我这么做的。”
“哦?那么,是我多心了。很可笑是不是?我的心感觉不到痛苦,这反倒帮助了我。你看,以前很难接受的事情,现在反而可以看淡了,所以,处理起来,也更容易了。”
“你……真是很适合做神父啊。要不然……你就太冷漠了。”
正在这时,宇振打来电话,告诉银荷,不想进来了,让她直接到外面去见他。安德烈心里清楚,宇振一直都在回避自己,但是,他认为,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说真心话,他很想和宇振好好地谈谈。毕竟,现在的这种僵局,是他最不愿碰到的。他在乎着宇振,几乎没有原因。如果非要找出原因,至少是因为,除了银荷之外,宇振是他惟一的好朋友,更是他的兄弟和亲人。
宇振把车停在了教堂入口处。他从反光镜里看到银荷走来,于是打开车门,和幼莉一起走下车来。幼莉看见银荷,微笑着跑了过来,递给她一束鲜花。安德烈为送银荷出来,同时也想找个机会和宇振好好谈谈,跟着银荷,走了出来。宇振本来面带微笑,可看到安德烈的一刹那,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安德烈被他的反应刺痛了。
“为什么我们两个总是不对劲儿?”
三个人不能再这样下去,总得有人出面,先捅破这层尴尬啊!安德烈相信,三个人之中,只有自己才能胜任这份工作。幼莉好像隐隐约约认出了安德烈,她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安德烈缓缓抬起两只手掌,然后开始用手语和幼莉对话。幼莉有些吃惊的样子,回头看了看宇振,然后又看了看安德烈。
(我为了很重要的人,所以才学了这个。)
//
---------------
第五章心病(11)
---------------
(天父一定会喜欢的,你做得很棒!)
当年的小幼莉,早已亭亭玉立,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姑娘。然而,依然没有改变的,是她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仿佛一池清水,映出点点波光;又好像是夜空中的繁星,发出璀璨的光芒。宇振看到两人亲密的样子,不禁感到微微的嫉妒,于是打断了他俩。
“你知道吗?我是怎么学会手语的?又为谁才学的这个?”
安德烈嘴角挂着一丝笑容,朝着宇振问道。
幼莉看起来开心极了,她兴高采烈地提议大家一起去看烟火。可是宇振和银荷一点都不积极,好像没有多大兴趣。而安德烈呢?当他一听到“烟火”二字,眼前马上浮现出从前的那个片断。那是他们三个好朋友在别墅里偷偷地放烟火的情景。快乐的时光,是不是也总如灿烂而短暂的烟花呢?在夜空中瞬间美丽地绽放,然后消逝无踪。快乐,为什么总是无法长久地拥有呢?总是流逝得太快。从前的无数个快乐的瞬间,属于三个好朋友的快乐的瞬间,永远地、永远地逝去了……
第二天,银荷从教堂出来,约宇振见面。银荷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宇振说,这样一直和安德烈朝夕相对,有时真的让自己很难过。所以,自己已经决定找间房子,尽快从教堂里搬出来。宇振担心银荷这么做,是怕自己多想,于是告诉她,如果她不情愿这么做,而只是为了自己,那大可不必做这样的决定。然而,银荷却表示,之所以这么做,与其说为了他,不如说为了自己。宇振没再说话,他见银荷心意已决,就点头同意了。
把宇振送到医院后,银荷转身去了教堂附近的疗养院。医院位于一片芦苇丛中,好像一座雅致的古建筑一样,静悄悄地矗立那里。银荷沿着小路走过,来到了安德烈诊室的门前。她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此刻,安德烈和爱丝黛尔修女正在开心地谈着什么,看见银荷进来,忙起身迎接。银荷看到安德烈的表情,心里微微感到了一种疼痛。为什么安德烈和这个女孩儿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那么开心呢?那时候他的表情,好像一个快乐的小孩儿,天真浪漫,没有一丝阴云。那一刻,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只剩下快乐。安德烈和银荷微微笑着,告诉银荷,自己正好要去出诊,她来了,正好可以搭个帮手。
受风湿病折磨的奶奶、因发烧而不停咳嗽的婴儿、因患重感冒而卧床不起的孩子……一上午,银荷和安德烈一直忙得不可开交,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稍稍闲下来的时候,他们还抽空仔仔细细地打扫了诊室,还精心为孩子准备了饭菜。不知不觉之间,他们之间的生疏感渐渐消失了,重又回到了从前默契的时光。回来的路上,他们一直很开心。忽然,一声晴天霹雳,天空噼里啪啦地下起了雷阵雨。两个人相对一笑,急忙跑进路边的一座破旧的仓库避雨。
“哇,好久都没有这么畅快地淋雨了!呵呵。”
“是啊。你看,雨越下越大了呢!”
“呵呵。”
“你呀,怎么办呢?你真的不能给小孩出诊吗?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痛苦么?”
安德烈用手指弹掉发丝上的雨滴,表情落寞,什么都没有回答。
“都病了……我们所有的人。”
银荷望着外面的雨滴,在心里默默说道。
“那……要是谁死了,你也一点不会难过么?”
“什么意思?”
“哦,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很羡慕你。你看,我也是医生,每天看着病人痛苦、死亡,心里很难过的,所以……我很羡慕你哦,可以没有感觉。”
“银荷呀,别那样想。我这个样子,我也很难过。可是,就是没有办法。我明明什么都知道,可是就是没有能力表达……这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我的心,好像已经死了。”
“真的,我宁愿你这病不会马上好,至少……要等几年。如果这样,你是不是就当不成神父了?那样的话……就算有什么事,原本会让你很难过的事,只要你的病不好……你就不会……”
“哦?什么事?要我的病一年都不许好?”
“嗯,也许要三年,或者五年?”
“哇,好过分哦,那么长时间……”
安德烈看着银荷,孩子似顽皮地笑着。银荷也对他淡淡地笑着,可是心里却在哭泣。三年,五年?如果在这段时间,安德烈的病治不好,那么,当自己离开他时、永远地离开他时,他是不是就不会感到难过了?
雨渐渐有些小了,银荷、安德烈与几个医生一起,用手遮住头顶,在雨中奔跑起来。
宇振已经在医院等了很久了。他望着窗外的雨滴,担心着银荷的身体,心里感到万分焦急。他看到爱丝黛尔修女脖颈上正好戴着那条十字架项链,就装作无心地问了问。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这两条项链原来是安德烈父母当年的信物。
“难怪他这么珍惜呢!原来如此!”
宇振心里酸酸的,因为即使银荷从来不说,他也知道,她是如何在意这条项链。毕竟是和安德烈相关的惟一信物啊!而且,它的意义都那么非常。宇振有些坐不住了,他在诊室里走来走去,焦急不安地等着银荷回来。
忽然,他呆住了。雨中,安德烈和银荷正朝这边跑来。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打在身上,一定很凉很凉吧?可是他们好像一点都不介意,靠得很近,一前一后地跑着,还不时地发出愉快的笑声。宇振站在门口,心痛不已。为什么,银荷只要和安德烈在一起,就会比跟自己在一起开心呢?难道自己永远占据不了她的心?宇振一脸落寞,走出了诊室,任雨滴打在脸上和身上,径直朝停车场走去,在安德烈和银荷发现自己之前……
//
---------------
第五章心病(12)
---------------
银荷从爱丝黛尔修女那里听说,宇振等了自己好久,然后很伤感地离开了。她不放心,就冒雨来到了宇振的家里。只有幼莉在家,她告诉银荷,宇振一直都没有回来。看到银荷姐姐被雨淋湿,冷得发抖,幼莉就把哥哥的睡衣拿过来,给她披上。不知等了多久,天色已经很晚很晚了,可是宇振还有回来。银荷起身想告辞,忽然,“啪”地一声,从睡衣兜里掉下来一样东西。银荷疑惑地捡起来看,好像是一封信。信纸的表面皱巴巴的,好像被用力攥过一样。从四周淡淡的黄色折痕可以看出,这封信一定有一段时间了。银荷疑惑地展开来看,刚看第一眼,她的心脏就“突突突”地跳了起来。那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字体!是梦里都能认出的字体!
银荷呀,虽然你希望,就这样让我离开,可是,没有你送别,和我说声“再见”,我还是无法安心离开。虽然说声“再见”很伤感,我也不喜欢听这个字,可是……
你曾经对我说过,我们相遇的那天,是我把你给找了出来。其实,我一直都想对你说,与其那样说,不如说是——是你把我给找了出来,真的!那时,我是那样孤单,一直都封闭着自己……可是,你来了,一切都不同了!其实,从那天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了:在这世界上,对我来说,我惟一需要的,永远不能失去的,只有你,只有你一人!
现在,我就要离开了,我要到很远的意大利,在那儿的教会,度过一年的时光……一年之后,如果你让我回来,我一定会再回来,永远都不离开!
偌大的别墅里,空荡荡地好不冷清。同以往一样,只有父亲郑明宇一人,坐在地上借酒浇愁。宇振全身被淋个湿透,双眼发红地向父亲走了过去,沉声说道:
“父亲,回家吧!”
“家?干吗要回家?”
“……您不是说我最像您吗?现在还那样想吗?”
“不喽……从前……只是想安慰自己,才那样说的。”
“可是,为什么我……我觉得我和您很像?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俩越来越像?都是你的错,一切都因你而起,嗯?……”
宇振越说越激动,渐渐失去了理智。他两眼充血,狠狠盯着父亲。郑明宇惺忪的眼神,被他的话刺激了,变得渐渐冷酷无情起来。
“是的,一切因你而起,所以,一切必须由你了结!他回来了,安德烈——那个家伙,他回来了!!”
和从前很多个时候一样,安德烈静静地坐在台阶上沉思。银荷慢慢走近他,递出了那封信。安德烈看了一眼,眼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开口说话。
“为什么不告诉我?知道我没看到这封信,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对我隐瞒?”
“怎么说?那封信里,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心,也有宇振的,不是吗?银荷呀,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懂了。可是……要是早点看到多好!要是早点看到,一切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知不知道,现在才看到它,我有多难过!安德烈,我要对你说,说出我心里的话!我看到这封信,我再不能骗我自己!真的……我骗不下去了。我没有忘记过你,一刻都没有!”
“可是……我已经忘了。银荷呀,我都忘了,从前的一切,包括你……现在,对我来说,没什么让我挂心的,除了天父。我不是已经选择了吗?现在,我很好,真的,很好。心,再也不像从前那么累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懂了。”
“银荷呀,你知道,那个时候,我真的很累,我很喜欢你,或者说,很爱很爱你,可是,就因为这些,我累到了极点。为了压抑这样的爱,我忍受了太多太多……现在这样子,对大家不都很好吗?嗯?……”
银荷感到一阵眩晕。全身都痛了起来。心,好像被一点点撕裂,一滴滴地滴着鲜血。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灵魂好像飞走了,只剩下一具空壳。好像严冬的一棵孤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样,银荷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更没有任何感觉。她哭泣着哀求道:
“……不要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不要轻易对我说,你爱过我,求你了……”
“银荷呀……”
“这么多年,没有你的日子,我一个人,依靠着这个活过来,有多辛苦,你知道么?……那时候,你从没对我说过,你爱我……往后,也永远不可能再说……你知道,我想到这些,我有多难过?……直到现在,我还一直记着那些日子,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忘不了,真的忘不了……即使你已不再爱我,不会再爱我,请你,也求求你……别再对我说出来。”
银荷悲伤地抽泣着,似乎丧失了全身力气,哀伤地转过身去,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她的背影,在夜风中不停抽动着,仿佛一只寒风中颤抖的受伤小鸟一样,无助而哀伤。她的眼泪一路飘落,散发到夜风中,重重地打在安德烈的心里。
安德烈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似乎遗忘了一切。爱,有多甜蜜,就有多残忍!为什么拥有的时候不能好好地握住,等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安德烈呆呆地望着,他不是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痛苦了么?可是,为什么此刻心却有如刀绞般疼痛。在那些日子里,在被思念和痛苦折磨到快死的日子里,安德烈忍受的是怎样的煎熬,他已不能再对任何人说。
//
---------------
第五章心病(13)
---------------
那团雾,好像又涌上心头了。是什么呢?热热的,可是他看不到,也抓不住。好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楼一样。忽然,安德烈感到脸上热热的,他一惊,忙摸了摸脸颊,天哪!眼泪,真的是眼泪!安德烈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流泪了。可是,今天,在心爱的女孩儿面前,伤痛、悔恨与爱,交织在一起,终于化成咸咸的泪水,尽情地流了出来……
//
---------------
第六章受伤的灵魂(1)
---------------
只给我一点时间,一点点时间……在你向天父奉献一生之前,那以前,可不可以,分给我一点时间——哪怕只一点点!在这些时间里,求你,爱我……哪怕只有一次!只爱我一次,好不好?
宇振长长吐了一口气。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是银荷的冷漠,仍然超出了自己的想像。她冷冰冰的面容上,不带一丝可以缓和的神色。昨晚,当他拖着疲惫至极的身躯回到家时,听幼莉说银荷姐姐等了很久,然后离开了。就在他把幼莉送到房间去睡觉时,他发现客厅的椅子上摊着自己那件睡衣。他的大脑“嗡”地一下,预感到某种不妙。他急忙抓起睡衣,一翻兜,是的,那封信,安德烈写给银荷的那封信,不见了!
“有什么话吗?”
“……你先说。”
“你干吗要那么做?我心里明白,可是感情上,我接受不了。那么长时间,你骗了我那么长时间!”
“是……你说得对,我是骗了你很长时间。”
“让我冷静冷静吧,我需要时间,慢慢原谅你。”
“……给你时间就行了?”
银荷没有回答,站起身来,想马上离开。他不敢、更没有勇气相信她说的话。他们之间的问题,只靠时间,能得到解决么?现在,自己就在她的身边,只要看她一眼,自己的心就痛得如刀绞一样。此刻,宇振感到了深深的绝望,好不容易和银荷建立起来的感情,那一点点感情,在顷刻之间,好像已经荡然无存了。银荷走过宇振的身边时,宇振忽然低声说道:
“难道只是因为我吗?你们成了这样,只能怪我吗?是,没错儿!我是把那封信私藏了起来,我故意夹到了你们中间,我还欺骗了你隐瞒了你!可是,那又怎样?事情过去这么久了!难道你们还能重来?你现在这个样子,难道,只是我造成的?”
银荷默默地听着,表情依然冷漠,淡淡地答道:
“宇振哪,何必呢?我知道,这一切,不能只怪你。我不是没说什么吗?我只是要你给我点时间……”
“给你点时间?……你是在找借口吧!给你时间回到安德烈那里?哼……”
银荷仿佛失去了知觉,话到了这个份儿上,她已经没必要再说了。她装作满不在乎,想走出这个房间,可是她的指尖却在剧烈地颤抖着。好像失去了全身力气,一动都不能动了。
“够了!”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来得那么突然,让宇振的银荷都吃了一惊。安德烈一脸沉静,向他们快步走了过来。
“宇振,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我,已经不可能让银荷再回头了,而且,我不能、更不愿再回到从前。这不是我和你之间的约定,是我和天父之间的约定,懂吗?明白了吗?”
“问题是,最重要的是心!心!而不是见鬼的什么狗屁约定!是不是,赵银荷?你的心,对我那颗残忍的心,现在在哪里?我想,是在安德烈神父的身上吧?你敢说,你已经忘了他?已不再爱他?”
宇振双眼通红,声音越来越高,似乎失去了理智,对着银荷,狠狠地问道。
银荷无语,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宇振在看到她眼泪的一刹那,心都快碎了。这一刻,哪怕银荷骂他、打他都可以,就是不要流泪!泪水,那是无声的默许啊。
“哈哈,看,被我说中了吧?那,这次,我抱歉,我让步,这下行了?不用你为难,这次,我先放弃,行了吧?哈哈,我已经被你甩了一次,不能再被你甩了。这次,我甩你,行了吧?嗯?赵银荷?”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没有自己的位置?永远退到第二位,无论做多少努力,都换不来她的心。赵银荷,你何其残忍,难道非要把我的心伤得一滴血都流不出吗?好,这次,我让步,我退出。我已经没有勇气,再承受第二次被抛弃!宇振神情悲伤,像一只无助的受伤的猛兽收敛起全部锋芒一样,深深地看了银荷一眼,然后转过身去,离开了那个地方。是的,这次,不是你抛弃我,而是我抛弃了你。
看见银荷走进餐厅,宇振马上把脸转了过去。敬银注意到了,也猜到了两个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周末,医院著名医生尹教授将专程到春川去,给作家朴润秀做手术。宇振告诉自己,他已经决定同去。正好,敬银想趁此机会,带幼莉一起回春川看看。临走之前,她想见见银荷,三个人一起吃顿便饭,顺便好好聊聊。可是,从一进门开始,气氛就僵住了,两个人始终冷冰冰的,不说一句话。
“怎么?吵架了?吵架是很正常的事哦,不过,过了头,可就不好了。”
“哼,谁不知道过头不好?不过,倒是有人喜欢。喜欢过分地厚脸皮,过分地忍耐,过分地给别人爱!”
宇振突如其来的一番话,把敬银搞糊涂了。她奇怪地看着儿子,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哼……也是您最喜欢的、最惦记的人……回来了。您该高兴了是吧?OK,我把他们都交给您了!”
说完,宇振“蹭”地站了起来,愤怒地离开了餐厅。敬银好像有些明白了,她有些不知所措,惊慌地把脸转向银荷,小心翼翼地问道:
“安德烈……回来了?”
“是的,回来了。”
银荷低着头答道。敬银看到,她的嘴唇毫无血色,回答自己的时候,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瞬间而来的消息,几乎让敬银失去了全部主意。虽然,她已从弟弟那里得知,安德烈会回到这里,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宇振和银荷为什么这样了。两个孩子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根线,那根脆弱的线,随着安德烈的归来,看来已经断裂了。
//
---------------
第六章受伤的灵魂(2)
---------------
黑漆漆的运动场上,除了安德烈外,空荡荡地没有别人。安德烈绕着场地,一圈圈地来回走着。他不知方向,不知疲惫,只是想让自己彻底疲惫下来。他的衣服已经都湿透了。就像他的心,早已经被什么打得透湿一样。他低头走着,忽然发现了一双小脚。是银荷来了。他终于停了下来,和她坐在了长椅子上。
“哦?神父也要做运动吗?很少见哦!”
银荷顽皮地笑着说道。安德烈虽然一脸疲惫,却仍然含笑答道:
“你不知道?从前呀,我曾把修道院的运动场都踏平过呢!”
银荷还以一笑,短暂的沉默后,她告诉安德烈,敬银已经知道他回来了。
“宇振全都告诉敬银阿姨了……想起宇振……我心里就不好过。阿姨她……她说,没有脸再来见你。”
“要是见面感到负担,那就不见好了。”
安德烈冷冷地说道。银荷心里一震。在她的记忆中,安德烈从来都没用这种语调说过话。
“别这样,好吗?我还是希望你和阿姨能和最开始一样。看到她,说不定你的病就会好些,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也许,你就不会对我这样子了……”
银荷说完,自嘲似的笑了一下。自己说的话,难道是自艾自怜吗?
“不用再说了,你没必要再为我费心,我的病,还有我的妈妈……别担心我,还是……多担心一下宇振吧。”
安德烈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弹了弹身上的灰尘,然后一下子站了起来。银荷呆呆地看着他白色的球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德烈,难道,你真的、真的要把我丢开么?短暂的沉默后,银荷接着说道:
“我和宇振,不会再见面了。不管你怎么想,我和他都不会再见面了。你回来了……不管你怎么样,你回来了,我只在乎这个。你说,我这样想,每一天、每一刻都这样想,还怎么再和他见面?”
“你这么说,我就不懂了。那么,你现在对宇振,又是什么感情?”
安德烈背过身去,没有任何余地,硬邦邦地问道。为什么银荷感到风是那样冷呢?吹到脸上,把心都吹得透凉。还没等银荷反应过来,安德烈咬紧嘴唇,又补充了一句:
“你能否认,你不爱他,一点都不爱吗?至于我……还是忘了我吧。”
“……难道,我喜欢你,我爱你,是罪过吗?”
银荷哀切地问道。难道银荷喜欢自己,真的是一种罪吗?安德烈攥紧拳头,闷得快要发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有银荷的地方。他无法对别人说出自己的心痛,那实在是痛到极点、无法言明的痛楚……安德烈没有回头和银荷告别,默默地离开了运动场,丢下她一个人在身后低声地抽泣。

主教决定让安德烈也参加尹教授于周末在春川进行的手术,因为他看出安德烈仍然受不知名的烦恼所纠缠,于是做了这样的决定。
“从见你第一面开始,我就对你很感兴趣。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你那股堂堂正正的劲儿。你自称克服了出生劫、感情劫,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烦扰你的心灵。哦,那是银铃花吧?”
主教的话仿佛触到了安德烈的痛处,他的眼神在一瞬间暗淡了下去。其实,他的痛苦,在主教面前,是根本不需掩饰、也根本掩饰不住的。主教非常清楚,对一颗善良的灵魂来说,即使再小的伤害,都可能造成致命的痛苦。所以,他深深地理解着安德烈,他相信他,就像相信天父选择的孩子。因此,主教从心里坚信:终究会有一天,安德烈会重新找到属于他的心灵的平静,就像那只失散的羔羊重新回到羊群中一样,安德烈一定会找回自我的。主教不着急,他只是在耐心地期待着,期待着这一天早日到来。
银荷不顾爱丝黛尔修女的好心劝阻,仍然坚持要参观手术全过程。本来,她已经答应安德烈,在他离开医院、去春川参加手术治疗这两天内,帮他照顾医院里的病人。可是现在,银荷不得不改变主意了!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安德烈会很不开心。可是,她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真的,这次手术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她在安德烈的诊室里无意中看到患者X光片的一刹那,背上的冷汗就直流到脚后。因为,X光片上显示的症状,和自己的病情简直太相似了!
安德烈告别爱丝黛尔修女、从诊室出来后,终于忍不住怒气,冲着银荷大喊起来:
“你干吗总是那样?你以为那是玩吗?那是个两天一夜的大手术!你不能去,我也不会带你去!”
“我不是想妨碍你!但是,无论如何,我都要去!”
“你怎么总是这样?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我很失望?很讨厌?!!”
银荷听到“讨厌”两个字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讨厌……曾几何时,安德烈对她说过“诚意会克服一切困难”;曾几何时,安德烈用他那颗热情而善良的心,推倒了在她心里那座冰山;而现在,他对自己说“讨厌”自己?这一刻,银荷心痛不已,她真切地感到,安德烈离她真的越来越远了。然而,她却不愿让安德烈过多地看出自己的悲哀。她只是淡淡答道:
“放心,不是为了你才去的。所以,你实在不必讨厌什么……”
//
---------------
第六章受伤的灵魂(3)
---------------
安德烈和银荷在车站排队等候开往春川的客车。周围的人用充满怀疑的神色盯着他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神职人员毕竟与常人不同,怎么可以领着一个年轻女孩儿到处乱走?
一路上,安德烈表情一直都很冷漠,几乎没说一句话。没想到,到了春川,他们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到了酒店大厅,人们看着身穿教士服的安德烈旁边一直陪着一位年轻的姑娘,不禁都要多看上几眼,不时地还要议论几句。就连酒店服务员,都对他们格外注意。等知道他们订了不同的房间后,人们才长长地嘘了口气。银荷注意到大家的反应,才体会到安德烈为什么不愿带自己一起过来。毕竟,他现在与常人不同,在行动方面要受很大拘束。
他们订了相邻的两个房间。一上楼,安德烈就进了自己的房间,令银荷感到万分失落。银荷简单整理了一下,然后拿着自己的X光片,走出房门,来到了安德烈的房间。此刻,安德烈正站在阳台上沉思,听到银荷走进来,于是转过了身。
银荷把自己的X光片递给安德烈,轻轻说道:
“我是为这个才来的,你可以看一下吗?”
安德烈接过X光片,开始仔细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眉头扭到一起,脸色越发阴沉起来。
“很糟糕啊,几乎到了最坏的情况了。哦?和马上动手术的这个患者病情很相似啊!心脏周围的肌肉,都有遗传性缺陷。以现在的病情看来,即使治疗,也……哦,是你认识的人?”
银荷仿佛呆住了,几乎没听到安德烈在问她。她几乎要跌倒了,于是把身体靠在了墙上。其实,自己也是名医生,又怎能看不懂X光片呢?只是,她更想从安德烈嘴里听到对自己病情的看法。安德烈的一番话,好像宣判了自己的死期一样,让自己感到万分的绝望。银荷的心仿佛掉进了冰窟里一样,冰冷冰冷的,感觉不到一丝丝暖意。然而,她不想让安德烈看到自己的绝望,于是装作满不在意地说道:
“哦,只是一个……普通朋友。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好像是的。”
“一点点都没有?”
“嗯,好像很难。”
“……其实,我就知道是那样的。可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说的,我才更信。哦,这么说,的确没有希望了?我好失望,对这个朋友……”
“哦,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朋友,才坚持要来的啊。银荷呀,对不起,我不知道。不过,你也知道,你在我身边,我确实不太方便。”
“哦……你这话,好像更让我难受。”
“银荷呀,你不是一直都在照顾我、体谅我吗?这次也体谅一下吧,嗯?别让我为难,好吗?就这次。”
银荷淡淡一笑,把脸转了过去,泪水悄然间滑落。窗外,几棵孤单单的大树,伸出细长的树干,向天空拥抱过去。安德烈,你若知这个人是我,你会如何呢?你依旧会没有感觉么?即使到我离去、永远离去的那天,你也依旧不会为我感到伤心么?
“诚意会克服一切困难,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从今天开始,它就是我的座右铭!”
那是多久以前的话了?混合着芳香与泪水的花一般美丽的十九岁,因为他的这句话,自己的生命都为之灿烂地绽放。银荷仿佛还清楚地记得安德烈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可是,安德烈早已遗忘了吧?把从前一切的一切都已遗忘了吧?
宇振一边和一位神父说着话,一边走进了酒店大厅。忽然间,他停住了话语,因为他看到安德烈和银荷就在大厅里面。安德烈和银荷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突然间碰到宇振,所以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知所措。宇振好像要极力摆脱的样子,马上把脸转了过去,故意装作没看到。那位神父注意到宇振脸色的变化,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不禁也愣住了。他没想到,安德烈会和这么漂亮年轻的女孩在一起。
宇振在电梯前站着等电梯,安德烈走了过来,神情有些不自然,按了下电梯按钮。
“真没想到这么快又和你碰面了。”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和银荷在一起。”
“银荷只是为了参观手术才来的,你别误会。”
宇振嘴角轻蔑地一笑。
“你以为?我不会再误会什么了。”
“宇振哪,我在这里碰到你,其实很开心的。你来这里,是为了幼莉吧?我听说,她从小心脏就不好。我们能在同一个地方遇到,真的,我很开心。”
宇振低着头,用力按了按电梯按钮。电梯门开了,在关门之前,他狠狠地说道:
“可是,我很不开心。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你,我就不会开心!”

银荷听到门铃声,急忙跑过去开门。一阵刺鼻的酒气——原来是宇振来了。他已经醉得不成样子,摇摇晃晃地倚在墙壁上。看到银荷,他好像找到了依靠,一下子倒在了她的身上。银荷扶着他进了房间,感到阵阵心疼。她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宇振的爱呢?到了爱也不能恨也不能这个地步,他依然还爱着自己,没有办法得到自己的爱,他只能自己折磨自己。银荷想到这里,感到愧疚,更为他心疼。宇振把脸深深地埋到了银荷的膝盖处,伤感地说道:
“银荷呀……别走,别离开我,好不好?我真的需要你,离不开你。别走,嗯?那天,我说的都是气话……我好担心你对我这样说,怕自己承受不住……我不想离开你,也不能离开你,怎么可能呢?我好难过,好孤单,没有你,我怎么办?我这样爱你,怎么可能离得开你?银荷呀,我该怎么办才好?求你,你告诉我好不好?……”
//
---------------
第六章受伤的灵魂(4)
---------------
宇振一边说着,一边留下了眼泪。压抑了很久、终于爆发出来的眼泪,像止不住的瀑布一样,汹涌而出,顺着银荷的膝盖往下流,好像无法停止一样。银荷抬起被泪水打湿的手,抚摸着他的额头,轻轻说道:
“宇振……对不起。”
几行热泪,从银荷的眼中无声地流出,滴在了宇振的脸上。

手术终于完成了。安德烈、宇振和银荷一起走出手术室,往酒店大厅走去。一进大厅的厅门,安德烈就看到了敬银和幼莉等在那里。敬银也许没想到会在这里和安德烈碰面吧,看到他的第一眼,眼圈就已经红了。他瘦多了,也成熟了很多!安德烈慢慢朝着敬银走来,表情淡淡的,很平静,似乎还带着浅浅的笑意。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让敬银感到陌生。还是从前的他吗?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和眼神?不再让人感到温暖,只透出一种凉丝丝的感觉。
安德烈礼节性地向敬银和幼莉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出了酒店。敬银强忍住内心波涛翻滚,冲银荷低声说道:
“快!银荷,陪他一起出去!”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妈!”
紧跟着,是宇振急促的喊声。
银荷来不及多想,看了宇振一眼,然后紧跟着跑了出去。敬银长长叹了口气,突然之间,感到非常疲惫。幼莉扶着妈妈,慢慢朝宇振的房间走去。宇振跟在旁边,轻轻对幼莉说道:安德烈也是妈妈的孩子,是你的哥哥。

从春川回来的这晚,银荷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她干脆起身下地,往教堂的方向走去。她轻轻走进教堂,忽然看到安德烈正跪在地上祈祷,脸上有亮晶晶的东西,在月色下清晰可见。眼泪!真的是眼泪!他的眼里,分明流出了晶莹透明的眼泪!那不是可以证明,安德烈的病已经好了?银荷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安德烈转过脸庞,脸上的泪痕清晰看见。
“你哭了?……你的眼泪,还是和从前一样,还是让我这样难过。你现在病已经好了是不是?你的心已经有了感觉是不是?感谢天父,真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好的!敬银阿姨一定会治好你的!我就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会有事!”
安德烈注视着银荷,先是短暂的沉默,然后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咬了咬嘴唇,说道:
“不是妈妈治好了我,是你,是你,银荷。是谁都不应该是你的你!……银荷,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治好我?为什么?”
安德烈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耳语一样,传到银荷的耳中。
“我宁愿这样下去……没有痛苦,没有欢乐……”
银荷先是愣了,然后好像明白了安德烈的话,接口说道:
“哦,是我啊。可是……就算你会难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好起来。可是……怎么这么快就好了呢?要是慢一点就好了……”
“够了!……”
安德烈忽然站了起来,粗暴地打断了银荷。
“也应该有个了结了!以后,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不要!你是谁?到底为什么这样?啊?”
“安德烈?……”
银荷眼圈红了,仿佛被安德烈吓呆了。
“别那样看我!别跑来找我!放了我吧,在我讨厌你之前!还要我告诉你几遍,我现在是干什么的,将来要干什么?我将来要做神父!我,我……我们……”
安德烈喉咙发紧,说到最后,已说不下去。他的声音,萦绕在教堂上方,久久地回荡在银荷的耳边。银荷像受伤的小兔子惊慌地望着猎人一样,惶恐而无助地望着安德烈,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能任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然而,安德烈似乎还不想停止,他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咬得几乎渗出了血滴,一字一顿地说道:
“从今天开始,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将是一种罪过。”
安德烈红着双眼从教堂里跑出来时,正好被彼得神父撞上。彼得神父看着安德烈,有些不知所以,僵在了那里。他是眼看着安德烈长大的,从小到大,他性情温和,体谅他人胜过体谅自己,就算受再大的委屈和伤害,他都不会去埋怨或怨恨。可是,此刻,他的脸上却一脸泪痕,写满愤恨……彼得神父急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安德烈只是不停流泪,拼命摇头说什么事也没有。说完,他落寞而哀伤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彼得神父内心充满了忧虑,却只能望着他的背影叹气。彼得神父手里拿着祷文走进教堂时,却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那不是银荷吗?她正把头埋进椅子里,在默默地抽泣着。彼得神父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二天,在早饭桌旁,安德烈大声说道,自己很快就要接受司祭仪式,成为正式的神父了。银荷在厨房里听到这话的一刹那,喉咙忽然间哽住了,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她再不想让安德烈看到自己的眼泪,就偷偷跑出了房间,朝医院的方向跑去。医院的路,怎么这么远呢?为什么以前自己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远呢?也许,银荷都不知道此刻自己到底想去哪里。眼前的一切,都在泪眼中变模糊了,好像要压过来一样,让银荷不能呼吸。她感觉自己只剩下一具躯壳,没有了灵魂,漫步目的地在路上行走。甚至,当宇振的车停在身边的时候,她都没有觉察到。直到宇振把她塞到车里,她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宇振。她哭着对宇振说,安德烈就要接受仪式,成为正式的神父了。宇振狠狠地握着方向盘,说道:
//
---------------
第六章受伤的灵魂(5)
---------------
“银荷呀,我们结婚吧!结婚吧!”

彼得神父在教堂里静静等安德烈做完祈祷。午后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照在十字架上,折射出神圣的光芒。安德烈眼神哀伤,好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无助地看着自己的亲人,他的神父舅舅。
“孩子,我要问你,你是真的已经决定了,还是……?”
“是的,我已经决定了,这是我一直以来都在期待的事。”
“真的吗?”
“在这个地方,我不可能说谎话。”
“那么,我还想再问你。你做这样的决定,真的没有别的原因?真的不是因为……银荷?”安德烈眼神慌乱,无处闪躲,只能沉默不语。
彼得神父轻轻叹了口气,追问道:
“你爱银荷,是吗?”
“是。”
安德烈低下了头,再也无法逃避,终于在亲人面前,说出了心声。
“孩子,你为了逃避爱给你带来的痛苦而选择了天父,这怎么行呢?做这样的决定时,你的心已经不再自由,而处于枷锁之中。你只是把这条路当成避难的路,那只能带给你更深的痛苦。你把这样的决定建在逃避的基础上,是对你自己不负责任,更是人类欲望和自私的表现啊。”
安德烈听到神父舅舅的一番话,痛苦异常,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而是为自己辩解道:
“我不是在逃避,没有。我只是选择了天父,我一直都这样想的……”
“……宇振哪。”
安德烈听到神父舅舅这样称呼自己,惊慌地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睛看他。从自己见到他第一面起,这十几年的时间,他从来都没有叫过自己的真名“宇振”,而是一直叫自己“安德烈”。可就在刚才,神父舅舅却喊出了“宇振”这个名字,难道……安德烈注视着神父,一根白发,从他的鬓角处,轻轻掉到了地上。
“宇振哪,不要这样,心里怀着愤恨,什么事都做不成,只能不断给你带来伤害。你想啊,你连人类这个局限都跨越不了,又怎能代替天父,为人类谋求幸福呢?”
“……舅舅,真的,我能肯定,做出这样的选择,这是我一直的理想。如果我肯定不了这点,也许,现在就不会这样痛苦了。在意大利的时候,我是那样孤单和痛苦,但是,在那时,我就想通了。我相信,如果不是天父选择了我,那么,他就不会让我忍受那么多痛苦,妈妈不要我了,银荷也离开了我。如果不是天父选择了我,那他就不会让我这样悲惨……但是,我没想到,天父让我失去这么多我至爱的人,有一天还会让我重新拥有。所以,我感谢天父,感谢仁慈的天父。求您,求您成全我的心意,好不好?”
彼得神父喉咙哽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如何去说。也许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吧。他只好去等,等时间给所有人一个最后的决定。

安德烈因为医院的事,正想骑自行车赶到那里。谁知碰到银荷出来,他有些惊慌,但是马上就转过身去,不去看她。银荷看到他漠然的表情,心都要碎了。然而,安德烈好像连招呼都不想打一句,这让银荷更加伤心绝望。她鼓足勇气,上前一步说道:
“我知道,你已经做了决定,虽然早就知道了,可是……那天听到,我还是很吃惊,也很担心……太快了。安德烈,是因为我吗?是不是我很让你讨厌,所以你才……”
“是的,你说的没错儿。就因为你,我讨厌你,所以才想赶快解脱。”
“安德烈,你每天都这样伤我,说这样的话,我怕我真的快不行了,这样下去,我的病……啊!不是,没什么。我随口说的,你别介意,别担心,我没什么……要我怎样做才好呢?”安德烈脸色阴沉,抓紧车把子,怒气冲冲地说道:
“银荷呀,请你不要再这样了好吗?你这样做,只能让我更加残忍。我不想埋怨任何人,尤其是你,知道吗?求你了,忘了我吧,就算是我这个老朋友对你最后的一个请求!”
安德烈说完,骑上自行车离开了。银荷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仿佛已遗忘了自己。半响,她才感觉到累了。可是刚迈动步伐,却好像没了知觉。她使劲儿捏了捏大腿,怎么一点疼痛也感觉不到呢?她的心里一阵悲凉,这该是病情恶化的征兆之一吧?安德烈啊,你若知道,银荷,你的银荷将不久于人世,你还舍得这样伤她吗?
吃饭的时候,宇振看到银荷帮自己夹菜,鼻子阵阵发酸,不想让银荷发觉,于是把脸转了开去。银荷对自己的一点点眷顾,宇振都像个小孩子一样,感动非常。银荷今天好像特意打扮了一下,一直都在微笑,可是宇振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悲伤和绝望,因为她毫无血色的脸已经说明了这一切。
“银荷呀,不要对我伪装坚强,也不必装成开心的样子。难过,就对我说吧,我能接受,也愿意和你分担。”
“真的吗?嗯,我现在真的有一件难过的事呢,你要听吗?”
宇振放下汤匙,凝视着银荷的眼睛。
“再见,再见……宇振哪,谢谢你,这么长时间。”
“啊!原来,你在逗我哪。哼,你以为我会投降?你这个态度,算是报答我吗?你,不可能跑掉的。我那时不是说过了吗?还要我再说几遍?你是逃不掉了,再也逃不掉了!”
//
---------------
第六章受伤的灵魂(6)
---------------
宇振说完,装作很轻松的样子,重新拿起汤匙吃起饭来。银荷放下杯子,把双手放在膝盖上面。
“对不起,可是……宇振哪,别对我这样好,那样,我就会更过分地要求你。”
“要是你可以逃到什么地方,那就可以开口,我送你逃走。不过,要是没地方可逃,还是乖乖和我待在一起吧。至于‘要求’嘛,尽管来吧,我是一点都不怕多的……”
“逃跑?是啊,我没地方可去,无处可逃。可是,我还是不能和你在一起,一开始就是这样了……我也不知道,也许,我的心已经不属于我了,我也决定不了。”
“那么,是完完全全属于安德烈?”
宇振避开银荷的眼睛,向窗外看去。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暖暖地照在身上。可是为什么这样刺眼,也刺痛了宇振的心,毫无暖意,好像是冷风吹过,让心阵阵发冷。银荷,我绝不放手。
“行了,不用再说什么,我懂。没关系,你不爱我,也没关系,你是包袱,也没关系……我不管你,谁管你?我做好准备了,一辈子,我都会背着你这个大包袱生活,好吗?”
“要是我活不长,你也愿意这样?”
银荷的话,忽然间让宇振有一种不祥之感。
“你胡说什么呀?不过,别担心,就算那样,我也不会让你死。我会拼尽我全力,让你活很长很长时间。嗯,也不用太长,就活到我们满头白发,成为老头老太太,怎么样?”
“你……傻瓜。”
银荷双眼含泪,说不下去。
宇振凝望着银荷,慢慢说道:
“银荷呀,别再试图让我离开,好吗?我不是都说过了,你是甩不掉我的。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为难,更不会让你难受了……我只会爱你,加倍地爱你,只要你答应我,一直都在我身边,好吗?”
这些日子,虽然彼得神父也曾听见有关安德烈和银荷的风言风语,但是他没想到,平安协会的会长会直接向自己提出抗议,彼得神父真正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到底是个小地方啊,人们会揪住一件小事不放,直到它演化为大事。其实,彼得神父也理解会长的担忧,站在不同的立场考虑,他确实担心这样下去会对教堂造成很坏的影响。
安德烈回来了。他先是走进自己的房间,然后提着药箱,装作毫无知情的样子,往医院的方向走去。彼得神父注视着他的背影,他的步伐是那样沉重。这个天使般纯净的孩子,与天父有约在先,却摆脱不了人类情感的纠缠……然而,问题的症结并不在于这些。周围的人,都将神职人员当作神灵来敬仰,可是他们也是普普通通的人啊!他们所做的一切,与其说是为了完成天父的心愿,不如说是被迫顺从于人类的种种要求啊。
此刻,安德烈一个人走着,他的头越来越痛。他真的有些快崩溃了,到底该如何去顺应人们的要求,他不知道。他低头走着,脚步越来越沉重,短短的路程一下子变得漫长起来。忽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双驼色皮鞋。不用说,是银荷来了。
“是来找我的吗?”
银荷的双眼,满是惊恐,望着他,没有回答。
“可是,很不巧啊,我正要去医院。对不起,待会儿在教堂见吧。”
安德烈说完,正欲离去。银荷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正好,这时有几个高中生路过,看到他们,低声笑了起来。安德烈冷冷地说道:
“放手,别人都在盯着呢。”
“……我有话要对你说。”
安德烈皱了皱眉,想甩掉银荷的手,可她抓得更紧了。安德烈不禁感到一丝疑惑,这么多年,银荷从来都没反抗过自己,甚至要求她称呼自己为“安德烈”时,她都没有这样无言地抵抗过。安德烈默默地看了银荷一眼,她的眼神哀伤,毫无昔日的光彩。他心软了。
两个人来到一个人相对少的地方,银荷深深吸了口气,注视着安德烈,幽幽地说道:
“你,一定要当神父是吗?能不能再等等我,哪怕只等一小段时间……只几个月,行吗?在你向天父奉献一生之前,那以前,可不可以,分给我一点时间——哪怕只一点点!在这些时间里,求你,爱我……哪怕只有一次!只爱我一次,好不好?”
银荷哭诉着,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前不久照过的X光片。医生暗示她,她的病情一再恶化,已经达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了。银荷作为一名专业医生,就算别人不告诉她,她也能看懂X光片的显示对她到底意味着什么。然而,对这个世界的眷恋,对安德烈深深的眷恋,让她始终不愿承认,自己将很快地离开这个世界,离开她深爱着的人。安德烈,属于我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我不能、不能眼看着你离开我!在这个花园,这个安德烈和自己打工过的花园前面,她鼓足勇气,决定再次表白自己的感情。
“安德烈,爱我,哪怕就一次,行不行?”
银荷的表情,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出口,正在向一个人求救一般,眼神中含着一丝恐惧,充满渴望与哀切。安德烈在心里苦苦挣扎:不行,不能动摇,这次动摇了,就再也不能回头!他转过头去,绝望地闭上眼睛,用更冷漠的语调说道:
“你让我怎么爱你?看看我,你仔细看看我,我怎么可能爱你?……够了,银荷,一切都结束了。以后,我们还是别见面了吧最好,你搬出去,或者,我搬走。就像前三年一样,我们还是分开吧,见不到面,也就彻底死心了。已经晚了,我该走了。”
//
---------------
第六章受伤的灵魂(7)
---------------
安德烈想马上离开,却被银荷再次抓住。她眼角发红,眼里浸满了泪水,仿佛清晨的露珠儿,一触即落的样子。抓住他的手,也和她的身体一样,在剧烈地颤抖着。
“我还没有说完!”
“我还有手术,已经晚了!”
“求求你,一定要听我说完!今天不说,我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我说了,我有手术要做!待会儿到教堂再说吧!”
“讨厌!”
银荷像疯了一样,大喊了一句。忽然,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在安德烈的记忆中,银荷,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激动过,反抗过。
“我不要在那里说!在那里,我说不出口,没人会帮我,他们都是我的敌人!”
“你……好可怕。”
“我等你,就在这里。”
“我不知道手术要多长时间。”
“我会一直等下去。”
“你……为什么总这样?!……再见!”
“我等你!”
银荷冲着安德烈的背影高喊了出来。安德烈似乎可以感到她迫切而焦急的心情,但是,他确实没有时间了。他的眼前全是银荷的双眼,仿佛为了甩掉她一样,安德烈发疯一样地蹬着自行车,只想让自己彻底疲惫下去,没有想她的时间。
手术比想像的结束得晚很多,当安德烈回到教堂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安德烈轻轻推开了银荷的房门,可她却不在里面。你这个傻瓜,难道真的一直在外面等我?安德烈一边责怪银荷太傻,一边朝着他们下午见面的地方跑去。
夜色很浓,四周漆黑一片。尤其是夜风,凉飕飕的,让人渐生寒意。银荷,还在那个地方,在他们下午见面的那个地方,倚在一棵大树后,已经静静地睡着了。像一只疲惫的小鸟儿,终于找到了安全的栖息所,她睡得是那般安详,仿佛天使一样。可是,为什么她要紧锁着眉头呢?是不是在睡梦中也有悲伤的心事?她的眼角仍挂着一丝泪痕,在月色下发出隐约的亮光。安德烈走上前去,不忍心把她唤醒,用手轻轻去触她的额头。银荷,我心爱的女孩儿……可是,当安德烈的手触到她的一刹那,他一下子吓呆了。天哪!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烫呢?安德烈急急地唤着她的名字,可是她依然好像沉睡着一样,没有应答。安德烈疯了一样地抱起她,往医院的方向跑去。路怎么这么漫长呢?安德烈的心都快急疯了。这么熟悉而短暂的一条路,是他和银荷走过无数次的,可是为什么此刻这样漫长而陌生呢?
终于到了!安德烈一把踢开诊室门,气喘吁吁地把银荷放到床上。爱丝黛尔修女看到他满头大汗的样子,还有那双紧张得已经发红的双眼,略微有些不安,但是,又很快镇定了下来,急忙递给他一个针头。然而,安德烈拿着针头的手,却在不停地颤抖,几次将针头掉到了床上。安德烈冷汗直流,直喘着粗气,紧张地注视着银荷,根本无法冷静下来。不得已之下,他只好走出诊室,到外面去透口气。爱丝黛尔修女找来冰过的毛巾,轻轻敷在了银荷滚烫的额头上。她凝视着银荷,感到一阵阵担忧。此刻,银荷嘴唇发紫,脸上毫无血色,仿佛久病的病人一般,气如游丝。到底是什么折磨着她,让她这样毫无生气?难道是爱吗?爱可以像天使般美丽,也可以像撒旦一样,折磨人的心灵。爱丝黛尔修女凝视着银荷,感到了阵阵心疼。她握住了银荷的手,为她默默地祈祷起来:天父,我全能的父,求您保佑银荷平安,并赐福于她!
伴随着清晨一抹清新的阳光,银荷慢慢睁开了眼睛。她正瞪大双眼、疑惑地环顾诊室的天棚时,发现安德烈走了进来。他双眼凹陷,一脸疲倦。一定是一整夜没合眼吧?银荷挣扎着下地,安德烈皱了皱眉,转过身说道:
“你现在还很虚弱,不能走路……”
“没事儿。”
“我不是说了,让你在这里再待一段吗?这么不听话……好吧,你要是坚持回去,还是我背你回去吧。”
安德烈慢慢走了过来,然后背过身去,示意银荷趴在他的背上。银荷满脸惊慌,百般推让。然而最后,银荷还是没拗过安德烈,安静地趴在了他宽大的后背上。大学时代,有一次,也是这样,安德烈把自己背到了宿舍。那些美好的时光啊,为什么只变成伤痛的回忆?而安德烈的宽厚的背部,却依然那样温暖……
“你到底……有什么话想说?”
“啊,没什么了。那些话,昨天才能说的,今天……就没什么了。好啦!从今天开始,我会把一切都给忘了,不会再像傻瓜一样缠着你了……”
“可是……好吧,知道了。”
当安德烈背着银荷到达教堂时,发现前面已经聚了好多名神职人员了。他们看到安德烈,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银荷见状,赶忙从安德烈的背上跳了下来。詹玛修女和玛利亚阿姨看到他俩,眼神有些慌乱,急忙跑了过来。安德烈连忙说道:
“哦!银荷病了,所以昨晚她才睡在医院!”
怎么听怎么都像借口啊!詹玛修女心里直叫苦。
“啊?怎么?这样你俩就一起过夜了?”
这些人听到安德烈的话,议论声反而更大了。安德烈疑惑地看着彼得神父,似乎在问为什么会这样。彼得神父望着他,叹了叹气,黯然答道:
//
---------------
第六章受伤的灵魂(8)
---------------
“外面在一直说你们的闲话啊。”
平安协会会长见状,慌忙加了一句:
“哦,大家都相信你的。”
所有的人,好像因为这句话,把视线一起对准了银荷,目光如剑,发出冷冷的光。此刻,银荷好像一只受伤的野兔被猎人追到穷途末路一样,面对众人责怒的目光,浑身都在颤抖。她再次感到一阵眩晕,比之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她怕自己马上就要撑不住了。正在正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众人面前。宇振打开车门走了下来。他看了看众人,只一会儿,就好像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于是,他慢慢走到银荷面前,用手臂搂住她的肩膀,扬起脸庞,直视众人,坦然问道:
“怎么啦?干吗对我的未婚妻这样?她有什么对不起大家的吗?”
人群终于散去。银荷一个人走进房间,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倒在了床上。詹玛修女跟着小跑了进来,心疼地把银荷扶了起来。她眼神焦虑,眼圈发红,可以看出,她十分担心银荷的身体。
“你看,这么长时间了,你总是饥一顿饱一顿,都瘦成这样了,你看你这脸,一点儿血色也没有……我听说你昨天晕倒了,今天大清早,就没来由受这般折磨……到底怎么了啊?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子?是和安德烈在一起就开始了吗?”
不提安德烈则已,提到了这个名字,银荷的泪水立刻浸满了眼眶,那是委屈而难过的泪水,夹杂着无法与命运抗争的无奈。詹玛修女看到她这个样子,更加感到心疼,于是把她抱得更紧。
“你们又何苦这般折磨自己?要是喜欢,就在一起不行吗?你这样下去,还能行吗?你这个傻孩子,要我说你什么好啊?那么多人,偏偏选了安德烈,他是那样一个孩子啊……”
银荷的泪水,终于悄无声息地、汹涌澎湃地流了下来……
安德烈感到胸口疼得难受,就好像裂了一个大口子,“咕咕”地往外冒着鲜血一样。是因为宇振那句话吗?此刻,宇振就在身边,他分明告诉自己,已经向银荷求过婚了。一瞬间,安德烈从头到脚感到了冰冷的凉意。宇振打开窗户,看着安德烈说道:
“我回去了。银荷,暂时就交给你了,请你好好照顾她。虽然……说起来真有点可笑啊!这样的话……可是现在……我已经决定不再怀疑你了!你,唉……又何尝不是和我、和银荷一样痛苦啊!”
“是啊,我们都很痛苦。”
“真是要命。看不见你的时候,我很恨你,可是看见了,又恨不起来了。毕竟,你就要成为神父了,也只有你才能做到这点……哼,我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你,不管放到什么位置,永远都是个好人……我走了。”
宇振向外走去,忽然听见安德烈低声说道:
“等等!说这话……虽然也挺可笑的,不过,既然如此……我就把银荷拜托给你了,以后,别让她心伤,更别让她受苦……”
今夜,是银荷在教堂待的最后一夜。她已经在市内找好了房子,明天就要搬过去了。银荷和教堂里的“亲人”吃完最后一顿饭后,和安德烈又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再不能熟悉的台阶。短暂的沉默之后,银荷把一只精美的小盒子递到安德烈的面前并说道:
“给你的,算是离别的礼物吧。”
安德烈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有些歉疚之色,微微笑着说道:
“哦?我什么都没准备哦。这样吧,喜欢什么?我买给你。”
“嗯,倒是有件东西我很想要,就是……那条十字架项链。可是,现在不是已经在爱丝黛尔修女那里么……”
“你不是已经戴着宇振送你的项链了吗?”
安德烈斜视着她,有些顽皮地说道。银荷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幽幽地说道:
“我可没有责怪的意思哦,所以,你也别这样说嘛。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忘掉,忘掉,忘掉你,我才能活得更好。就是这样,我才一直坚持了下来……呀,好多星星哦!你看,那里!”
银荷眼睛里亮闪闪的,也许,是担心安德烈看到眼中的泪光吧,她用手指着夜空,故作欢快地喊道。
安德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璀璨的群星,布满黑色的夜空。
“安德烈呀……知道什么是1/125的概率么?木星周围,不是有四颗卫星么。其中,有一颗离木星最近、最亮,也最好看,它叫伊娥。它环绕木星转一圈时,大概需要四十二小时三十分。嗯,地球转动,木星也要跟着转啊。不过,我听说,它们转一圈的时间,有时就不会那么精确。比如说,就算站在同样的地点,可是,可以再看到这颗星的概率,不过只有1/125……”
“哦……可是,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
“哦,没什么,只是……我忽然想,以后……我爱你的机会,也许就是这个概率吧,1/125……”
银荷忽然间不语,眼神哀伤到了极点。安德烈偷偷地看着她,心里难过极了。他默默地把偷偷准备好的礼物递给银荷。啊!正是那条十字架项链!安德烈刚从爱丝黛尔修女那里拿了回来。银荷看到项链的一瞬间,眼睛就湿润了。
“谢谢你,安德烈,这是我最想要的东西。谢谢你给我……明天一大早,我就要走了……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吧!我们这次,是真的要……告别了。你……一定要……好好保重!”
//
---------------
第六章受伤的灵魂(9)
---------------
“再见!保重!”
安德烈别过脸去,声音哽住了。而银荷,早已泪湿双颊。
“我要尽快和银荷结婚。”
宇振对父亲郑明宇说道。父亲听从母亲的劝说,终于肯搬回家里来住。宇振心疼银荷一个人在外面太过孤单,于是请妈妈约她来家里小聚。敬银听到宇振和银荷的好消息,一方面为儿子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却为安德烈感到担心。安德烈和银荷的感情,她是可以感同身受的。而现在,虽然银荷可能已经选择了宇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种隐隐的恐惧依然把她紧紧包围着。宇振说完话,走出家门,上班去了,敬银走进卧室,一屁股坐在床上,发起呆来。丈夫紧跟着走了进来,问道:
“安德烈……是不是和银荷关系很好?……”
敬银茫然地点了点头。
丈夫郑明宇好像被重击了一下,两眼呆滞,反复说道:
“真是冤孽呀!到底还是转回来了,到底还是……”
敬银听到丈夫的话,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明宇呀,怎么办啊?安德烈、银荷……还有我们的宇振……这可怎么办啊?”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安德烈苦闷到了极点。体内集聚的忍耐,好像在这天终于全部爆发了出来。从一大清早,他的全身就开始直冒冷汗,整个身体像浸满水的棉花堆一样,沉重而毫无生气。弥撒已经开始了,但是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他的眼前,好像飞舞着千万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一样。它们肆意而张狂地飞舞着,好像在阳光中举行盛大的庆典一样,丝毫无视他的存在,这几乎让安德烈头昏目眩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溺水者,不能自由呼吸一样,于是一再把领子往外拽了又拽。可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他感觉自己的全身都被绑上了一副沉重的锁链,压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安德烈再也忍耐不住,他不顾众人疑惑而带着谴责的目光,从祭坛上跑了下来。
安德烈一口气跑到祭衣房,一心想把祭衣脱下去。可是,越是着急,衣服越是脱不下去。安德烈几乎要急疯了。从没有任何一刻,他这样心急火燎过。他的动作越来越粗暴,脸涨得通红。最后,他终于脱掉了这身祭衣,而衣服也已经被撕破了。他看着桌子上的祭衣,哭泣着喊道: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考验我?!”
脱掉了祭衣的安德烈,从教堂后门跑了出来。忽然,迎面驶来一辆熟悉的轿车,是敬银和她的丈夫——宇振的爸爸!安德烈看到他们的一刹那,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把他们默默领进了自己的房间。
郑博士坐在安德烈小小的卧室里,凝视着里面的十字架圣像,长久地沉默不语。
许久许久,三个人都这样保持着沉默,仿佛谁先开口,就会引发汹涌的泪水一样。最后,还是敬银打破了沉静。
“孩子,怎么这么远呢……就是那个时候你去意大利,我都没有感觉和你这样疏远……全是因为我啊,因为我,你才失去了一切……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眼前怎么还有几只蝴蝶飞来飞去呢?安德烈头痛欲裂,避开敬银,用舌尖润了润干裂的嘴唇,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果您是来请求原谅的,那么我会原谅您,这本来就是我的使命。就是为了原谅您,我才选择了这条路。”
敬银的心,仿佛被剑刺了般地痛苦。她眼神绝望,追寻着安德烈冷漠的脸庞。然而,安德烈却避开她的目光,继续冷冷地说道:
“我被您几次抛弃,所以在您那里,我已经习惯了这点。我只能忍耐,再忍耐……实在忍耐不了,就习惯一切,包括生病……我还能怎么办?所以,我选择了成为一名神父。”
“对不起……”
“可是,不管怎样,我都会原谅您。现在,可以了吗?”
安德烈用冷漠的眼神,看了一眼墙壁,然后起身和敬银告别,欲转身离去。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人一样,敬银使出全力,抓住了他的衣袖,眼神中充满绝望,颤声说道:
“安德烈,真的,真的对不起。都因为我,因为妈妈,你才失去银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心好痛……都是因为我,你们两个才分开。我听说他们俩要结婚了,只剩你一个人,不知道有多难受……我好担心你,真的好担心,所以,所以才厚着脸皮来看你……”
安德烈喉咙发紧,可是强忍住眼泪。就算她再痛苦,自己都不会再为她掉眼泪!
“没什么,真的没关系。我现在,一个人,很好,很平静。您还是不必担心了吧,不必再让我忍受什么煎熬。以后,不必再来看我了。算我求您,忘了我吧!”
安德烈说完,甩开敬银的手,一下子冲出了房门。敬银一把抓不住,只得看着儿子消失在视线之中。汹涌的泪水,顷刻间流了出来。看到这一切,郑明宇的心,也好像被剐了一个大洞,疼痛不已,是无法言明的疼痛。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但愿这一切都能改变!那样,自己情愿忍受煎熬,情愿饱受一生的磨难。
银荷拉上窗帘,把身体蜷成一团,好像一只小虾米一样地坐在床上,静静地环顾着房间。一切都是如此陌生,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银荷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胳膊,丝丝凉意从衣服里透了出来。怎么这么冷呢?冷得都起鸡皮疙瘩了。正在这时,门铃响了。是不是他来了?银荷飞快地下地,跑出去开门。然而,门口却站着宇振。
//
---------------
第六章受伤的灵魂(10)
---------------
公园里到处都是人。有一对年轻的夫妇,怀里抱着小孩儿,对视的目光中,流露出无限幸福;好多年轻的恋人,手挽手散步,脸上洋溢着快乐和幸福;一个小孩儿,手里拿着一只氢气球,一边大声笑着,一边朝他的妈妈跑去……为什么所有的人都那么快乐呢?银荷暗自问道。她和宇振慢慢走着,不知道为什么,说起了自己童年的快乐生活来。那时候,自己多幸福啊!每天过得都很平凡,就像这里大多数人一样,过着平凡而琐碎的生活。可是,这样平凡的日子,对自己而言,还能过多久呢?银荷想到这里,不禁黯然神伤。四周,不时有笑声传来,树木花草的香气,也阵阵扑鼻而来。这些,都让银荷深深地眷恋着。这个平凡而真实的世界,这个让她笑过、也让她哭过的世界,自己还能停留多久呢?
宇振一直静静地在听,忽然,他轻轻说道:
“银荷啊,我会给你的,好吗?相信我,我会给你平凡的生活,还有你想要的一切……”
银荷别过脸去,声音哽塞地说道:
“宇振啊,答应我,别再找我了好吗?我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才答应和你出来……从今往后,真的……别来找我了好不好?答应我,宇振……”
宇振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抓住银荷的手,牵着她走进了一家婚纱店。好漂亮的白色婚纱啊!银荷的双眼几乎湿润了。她拗不过宇振,穿上了洁白的婚纱。更衣室白色的大镜子前,她看到了自己,身穿白色婚纱的自己。身后,是安德烈在凝视着自己吗?他含着笑,把双手轻轻地搭在了自己的肩上。银荷猛地回过头去,可是他微笑的脸庞却一闪而过,消失无踪。原来只是幻觉啊!深深的绝望再次占据了银荷的身心。
她缓缓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宇振凝望着身披一袭白色婚纱的银荷,几乎不能呼吸了。这是自己痴爱多年的女孩儿,而她就快成为自己的新娘!宇振慢慢走过去,对着银荷低声说道:
“银荷啊,你好漂亮!真的,好漂亮!从今往后,我要给你全部,你想要的一切!婚纱啊,孩子啊……等我们老了,我们也要牵着手散步……你不是一直喜欢平凡的生活吗?我都要给你,全都给你,好吗?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宇振哪,要我怎么谢你呢?可是,我还是对不起你。我是一直都希望那样,可是真的……对不起,那不是对你。虽然,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不过,只要想想,我就会感到幸福。只是……一切都好像太晚了。宇振哪,真的对不起你……对不起。”
银荷脱掉婚纱,含着泪水,跑出了婚纱店。安德烈的微笑,依然像风一样追随着她。无论她跑到哪里,都像魅影一样尾随着她。然而,银荷知道,那不过是幻觉。而宇振,却在现实之中,紧紧抓住她的胳膊,跟着她,不让她跑掉。银荷头痛欲裂,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悄悄地躲藏起来。她再也无法在宇振身边停留哪怕一分一秒。她冲着宇振大声喊道:
“放过我!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我已经不能再对你说抱歉,更不能说谢谢,因为,我已经什么都不能给你!求你,放过我,让我们都解脱好不好?”
自己的心好痛!这一刻,银荷只感觉到,自己的心痛得快要裂开了。
宇振双眼通红,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沉声却坚定地说道:
“我不会放过你,不愿、更不能放你走!我要在你身边,保护你不受伤害,更要在你身边,给你想要的生活!哪怕你不爱我,我都不放你走!”
银荷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哭泣着问道: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对我死心了不好吗?我究竟哪里好?值得你如此对我?你告诉我,我把那些都给你,就是……就是,放过我,我真的,不能再这样对你……”
“好,你尽管说吧,尽管痛快地说,什么都可以!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走,让你一个人走!”
“可是,你要问问你自己!你一直都不愿放手的,到底是我、安德烈,还是一直深爱你的妈妈?也许是因为,安德烈拥有的比你多,活得更幸福,所以你才这样的吧。宇振啊,结束吧,让一切都结束吧!你喜欢的人,却喜欢着别人,忘掉这样的我吧……从今往后,我也会忘掉他,一个人,只是一个人!只是赵银荷!我自己!算我求你了好吗?忘掉我,离开我,让我一个人待着……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直到死,而不要在你们俩之间徘徊……”
银荷哭泣着说完,转身离去。宇振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感到是那样凄凉和哀伤。银荷的话,深深地刺痛了宇振,仿佛击中了他内心一直不敢面对的现实,戳破了他的秘密一样,令他感到震惊、挫败,不知所措。真的是那样吗?真的是不肯输过安德烈,才对银荷苦苦追求吗?宇振也不知道。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混乱了,彻底混乱了。
安德烈站在大楼拐角,默默凝望着银荷转身离去的背影,然后看了看望着柏油路发呆的宇振。宇振和银荷,谁都没有发现,安德烈就站在不远处注视着他们。安德烈一直望着银荷房间的窗户,默默地、长久地站在那里。不知何时,泪水已浸满他的眼眶。有风,从脸上吹过,凉凉的感觉,不知是泪水,还是别的什么。一滴滴冰冷的水珠儿,随着风,飘散了,不见了。
//
---------------
第六章受伤的灵魂(11)
---------------
宇振粗暴地推开了父亲郑明宇的书房门。父亲自从见过安德烈后,又开始酗酒。今天,他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醉眼惺忪,摇摇晃晃。宇振上前一把夺下了父亲的酒杯。父亲认出了自己的儿子,然后说,要把一切向妻子敬银和安德烈坦白,祈求他们的原谅。宇振听到父亲的话,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大脑一片空白,瘫软着坐到了沙发上。如果那样的话……所有的一切,真的就都结束了。他真的会失去一切。宇振像发疯了一样,冲着父亲大声哀求道:
“爸爸,求您了!求您不要那样好不好?哪怕为了我,您要保守这个秘密好不好?您要是都说出来,妈妈一定不会原谅您,她一定会离开我们的!爸爸,就这样吧,不行吗?安德烈,安德里很快就要成为神父了!已经太晚了!等他成为神父,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安德烈感到头昏脑涨,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混乱了似的。他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眼前的一切,都是一片黑暗。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走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山洞,洞里没有一丝亮光,只有奇石怪树挡着他,让他找不到出路。安德烈模糊地望着诊所附近的树。不知何时,上面已经长出嫩绿的树芽来了。朦胧的视线中,他看到宇振走来了。
宇振一脸冷漠,眼神中透着一丝寒气。他慢慢靠近安德烈,一字一顿地说道:
“昨天,我爸妈来过这里吧?告诉你,就因为你,我整个家都散了!你,到底怎样才能放过妈妈,放过我们全家?还有,也是因为你,我和银荷的关系全都完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安德烈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力图让自己保持住平静。然而,宇振仍然不依不饶地说道:
“告诉你,以后不要再见妈妈了!就因为你,她都快撑不住了!你要是还有一丝丝良心,就放过她吧!还麻烦你告诉银荷,让她对你彻底死心吧!银荷还在想着你!所以,才一再拒绝我!见鬼!……就算为了银荷的幸福,你也要见她一面,告诉她,你马上就要成为神父了,你们之间根本不可能,让她对你彻底绝望和死心吧!”
“够了!你给我住嘴!我对你、对你说的这些话,真是太失望了!”
“怎么?被我说中了是不是?还舍不得银荷,对她不死心吧?就算不能爱她,也不想放手吧?难道,你还想那样吊着她?”
安德烈再也忍受不住,上前一大步,一把揪住了宇振的衣领。他抓得紧紧的,眼神充满愤怒,像一只发怒的野兽一样。宇振轻蔑地一笑,不屑地说道:
“安德烈,我的神父大人,怎么?神父就这个样子吗?好!这样更好,最起码让我知道了你的真实想法!你到底还是露出了马脚!!”
安德烈的手慢慢松开了,宇振的脖领处,已经被他勒红了。
“别说了,请你,别再说了……算我求你的不好吗?如果我对你都失望了,我真的就一无所有了。我没了妈妈,没了银荷……那些痛苦的日子,我对一切都丧失了信心,但是,至少你的话还给我安慰。虽然你写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可是……我仍然靠着它,坚强地活了下来。因为,你说过,只要我多忍受些,所有的人就都会幸福……就是靠着这些话,我不停地安慰自己,并鼓励自己要坚强!靠着那些信念,我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成朋友,别让我对你失望好吗?就此打住,好吗?”
宇振拨了拨发稍,两眼发出冷冷的光,好像完全听不懂安德烈的话一样,冷漠地看着安德烈,说道:
“放过银荷,彻底放弃她。”
“不!我做不到!不可能做到!”
安德烈呼喊着,声音传遍了四周。宇振重新抬起头,眯着双眼,发出冷冷的光,追问道:
“不可能?为什么?!!”
"因为我爱她!是的!我爱银荷!你听懂了?我爱她!这下你满意了吧?"
安德烈双眼通红,直视着宇振,把埋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愤怒地喊了出来。
安德烈跪在了主教面前。从宇振愤怒离去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情绪激烈,不能自已。主教静静凝视着他被愤怒包裹着的脸庞,默默不语。他是想再给安德烈一些时间,让他渐渐平静下来。良久,一滴滴眼泪,顺着安德烈的脸庞,流到了大理石地上。
“孩子,你终于能流泪了,我真是宽慰啊。你的病终于好了……谁?谁把你的病给治好的?你的母亲吗?”
安德烈擦了擦泪水,抬起头来,注视着主教。他的脸庞依然清秀,然而,眼神却流露出无法摆脱的痛苦与绝望。
“主教大人,我向您忏悔。我深爱着一个女孩儿,我并没有从亲情和爱情的痛苦中彻底解脱,我对您撒了谎。所以,我要向您忏悔。我爱我的妈妈,可是我又恨她抛弃了我。我明明想从爱情中解脱,可是怎么都做不到。我没有办法,虽然我想抛弃一切,可是,我真的办不到……”
安德烈的眼前,又开始有无数只蝴蝶飞舞起来。
“主教大人,这件衣服,让我好难受,好拘束。我爱着那个女孩儿,恨我的妈妈,我的心一直都不能平静下来,甚至我开始厌恶所有的人……我做得好差劲啊!”
“天父说,世间的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所以才要不断完善自己。你,是不是不想离开了?”
//
---------------
第六章受伤的灵魂(12)
---------------
“我害怕……离开。”
“爱一个人,并不是罪过。天父赋予我们力量,就是让我们爱更多的人。别说是人,就连天父,他也需要爱情。我们每个人,都是为爱而生。你难道不懂天父这些话的真正含义?”安德烈没有回答,紧紧咬住了嘴唇。
“要是感觉有负担,就脱下这身衣服吧。如果有忧虑,就该勇敢地面对,天父会赐予你力量的。脱下这身衣服,到可以摆脱你内心忧虑的地方去吧!”
安德烈睁大了双眼,凝望着主教大人。他双目含笑,眼神中充满鼓励。
“我不能再回到那个女孩儿身边了。”
“那么,你只有逃啦,孩子,逃到一个可以解脱你的好地方去吧!”
安德烈穿着休闲衣,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在银荷的楼前不停地徘徊。他看到银荷手里拿着刚买的东西,赶忙躲到了一个角落里。他远远地望着银荷走进楼里,消失不见,眼泪自然而然地流了下来。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银荷呀,这次,是我要逃开了。你会怪我胆怯么?可是我实在没办法了……银荷呀,多多保重……再见!”
//
***************
*《情书》第四部分
***************
安德烈慢慢把脸埋进了敬银的手掌之中。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妈妈对自己的一片心意。原来,她一直都在爱着自己!两次抛弃他,并非发自内心,只是命运使然啊。曾经的自己就像一个迷路少年,寻找着人生的理想和想要的亲情。然而,当自己发现,一切并非都能如人所愿时,就自然地迁怒于他人,这些人中,有妈妈,也有银荷。那时候,自己怎么就那么笨呢?这些人,其实是最爱他的,也是自己最爱的人啊。只是,自己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罢了。
---------------
第七章最珍贵的礼物(1)
---------------
从今往后!我一辈子都想和你在一起,我要一辈子守在你的身边!你结婚时、你的孩子接受洗礼时……一直到你死去,我都要守在你的身边!不是作为别的什么人,而是作为你的男人,守候在你身边。
对爱丝黛尔修女的突然造访,银荷感到万分惊慌。是不是安德烈出了什么事?她不可能为了别的事来找自己啊。她们来到外面,一起坐到了长椅子上。爱丝黛尔修女微微笑着,笑容好像这春日的阳光,令人感到无限温暖。她的笑容真的很温暖啊,几乎能掩盖自己的一切伤痛了,银荷默默地想着。爱丝黛尔修女静静注视着银荷,轻声告诉她,安德烈现在已暂时离开了教堂,不知到什么地方散心去了。她眼神中透出一丝疑惑,好像一个猜谜的孩子,好想知道谜底,却不愿意开口问出来一样。银荷心中一惊,急声问道:
“怎么?他出了什么事吗?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银荷啊,我好羡慕你。你看,从一开始,你就担心他,只是担心他。这颗心,我真的好羡慕啊。”
原来,能让安德烈彻底解脱的女孩就是银荷!爱丝黛尔修女看银荷着急的样子,含着笑说道:
“没什么,真的!只是他太累了,所以想好好休息一下。不过,也许该把他找出来。银荷呀,我是没法子找他的,你一定知道,是吗?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把自己的名字弄丢了是吗?在哪里?我想,他今天一定会待在那儿吧。”
送走爱丝黛尔修女后,银荷直接去医院取自己的病情报告。可是,在医院等待的每分每秒,对银荷来说,都是万分的煎熬。安德烈失去名字的地方?失去他的原名“宇振”的地方?啊!银荷心急如焚,来不及等拿到检验报告,直接飞奔出了医院。此刻的她,一刻都不愿再浪费了,她只想马上见到安德烈!
“安德烈啊,属于我的时间,可能只剩下几个月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请你一定、一定要原谅我!原谅我这样纠缠着你,原谅我这样着急想看到你,原谅我们!”
银荷气喘吁吁地来到了雪岳山公所,可是哪有安德烈的影子?银荷急急忙忙地问管理员,安德烈修士是否曾经来过。可得到的回答是,除了一个男人之外,根本没见过什么修士。银荷失望至极,无力地坐到了长椅子上。她望着远处连成一片的青山,一片蓊郁葱茏,像是用碧玉、翡翠铺成。它们亲密地抱在一起,一定很快乐吧。郁郁葱葱、高大挺拔的绿树,层层叠叠,无边无际。银荷的心感到一阵阵痛楚,没有结束的一切,纠缠着自己,让自己不能自拔。
银荷默默地看着脚下,眼前浮现出和宇振的点点滴滴。嫩绿的小草丛中,不知道什么东西发出亮晶晶的光芒。银荷弯下身去,拨开小草,啊!怎么会是十字架项链?银荷急忙转过身,用焦急的眼神,急急地搜寻起安德烈的影子来。最后,她终于在教堂后面找到了他。他来回踱着步,阳光洒满他的全身。看到银荷,他的脸一下僵住了,许是太意外了吧,他只想马上逃跑,却被银荷一把抓住:
“安德烈!”
他没有停住步伐。
“宇振啊,宇振!”
直到听到这个名字,他才停下了脚步。银荷的心都快碎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不停地低唤着“宇振”这个名字:
“宇振啊……宇振……宇振……宇振,宇振……”
安德烈慢慢转过身来,静静地凝视着银荷。他的眼里,写满爱意与思念,还有一丝焦灼与期待。
“银荷,是我,是我,我在……”
他一把握住了银荷的手,冰冷的小手。他们随着风,牵手走在小路上。轻轻地,轻轻地,安德烈把手放到了银荷的肩上。
银荷双膝跪下,向安德烈伸出了双手,手上,是那条十字架项链。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打扰他们。只有风声,从耳边轻轻吹过。片刻之间,安德烈有些恍惚,他双手接过项链,双眼浸满泪水。
“银荷,我向你道歉,我让你难过了是么?我说过,我会做你的妈妈、你的爸爸、你的朋友,可是,我还是让你难过了是么?……我说过,下次见面,我一定要让你快乐,可是我还是让你难过了是么?银荷呀,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一再伤害你、否定你,把你和别人一起对待……”
“坏蛋!你是个坏蛋!……可是,我还是不要你走!”
安德烈一把握住了银荷的小手。可是银荷看了看十字架像,慌忙把手挣脱了出来。安德烈也看了看十字架像,轻声问道:
“害怕,是么?”
“嗯。”
“我也是。因为害怕,所以总是想逃开。可是今后,我不会再逃跑了!银荷啊,别怕,真的,别害怕,因为,有我在,不是么?”
银荷轻轻笑了。是的,有安德烈,哦,不,有他在,她就不会感到害怕。就像从前的很多个瞬间一样,安德烈又轻轻握住了她的小手。他们在十字架圣像前站了很久,然后走出公所。银荷的心暖暖的,她不再感到任何恐惧和难过,因为,安德烈,哦不,郑宇振,她一直深爱的人,就在她的身边。
阳光,轻轻地、柔柔地、暖暖地照在两个人的肩上。仿佛儿时妈妈的手,轻轻触摸着孩子的额头。
早晨一醒来,银荷急忙打开房门。她担心,安德烈会像梦一样地消失了。然而,让她感到安慰的是,这不是梦。安德烈就在院子里,和小狗玩呢!银荷的鼻子一酸,轻轻深吸了一口气。感谢天父!这不是梦!安德烈就在我身边!感谢天父,赐这样的福给我!
//
---------------
第七章最珍贵的礼物(2)
---------------
安德烈和银荷一起去逛农村集市。他帮她挑选了衣服、鞋和鞋带儿,给她买了发卡、点心,还和她一起去吃打糕和灌肠!银荷的生命中,从没有任何一天感觉如此快乐。原本已经绝望了的爱情,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边。是不是万能的天父,看到了我的痛苦?所以,派遣他最钟爱的信徒,来自己身边,施爱于自己!银荷看着美丽的烟花,在心里哀绝地默祷:
“求您!请勿让它熄灭!请将它灿烂地绽放,照亮今天,哪怕仅仅这天!让它永不熄灭,在我的心中,让这天永存!求您,将这幸福永驻我心!我这一生!”
烟花冲天而飞,像一朵朵奇葩,在夜空中灿烂地绽放,用它短暂的生命,照亮两个灵魂,祈福他们平安快乐。银荷快乐地笑着,笑容好像夜空中怒放的烟花一样,美丽而欢快。
“还记得我们上次是什么时候放烟花的吗?呵呵,你一定忘记了吧?”
“和你所有的记忆,我一个都没有忘记。可是,我给你的幸福的回忆太少了,都是些哀痛的吧?想到这些,我常常感到难过。不过,以后,不会了……这一刻,你幸福吗,银荷?”
银荷像个得到满足的小孩子一样,使劲儿点了点头。安德烈充满爱怜地凝视着她,一时之间,忘记了该怎样爱她、心疼她才好。银荷含笑望着安德烈,欢快地说道:
“我们都向对方说出自己的一个秘密吧。”
“秘密?……哇,正好是我要说的内容呢!银荷呀,其实……我的病……治好我病的人,让我再次流泪的人……是你呀,银荷。不是妈妈,是你呀!”
“哦?太好了……谢谢你,宇振啊,谢谢你。”
“谢我什么?”
“就是想谢谢你嘛,什么都想谢你。谢谢你的病好了,谢谢你说是我给你治好的,谢谢你陪我坐在这里,对我说出这些话……所有的,宇振啊,我的病……”
“你的病?”
银荷发觉自己说漏了嘴,慌忙掩饰说道:
“嗯,我的病……其实就是太爱你!呵呵,我的表白到此结束!下面,该你说了哦!”
安德烈慢慢握住了银荷的小手,怜惜地凝望着她。深邃的眼睛,仿佛这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一般,璀璨透明,发出了夺目的光辉。
银荷凝望着安德烈深情款款的眼睛,她的心,颤抖了。
“银荷呀……我爱你,一直都爱着你,从没有一刻停息过……你就是我的灵魂,银荷。”
美丽的玫瑰花,在银荷心中悄悄绽放。袭人的香气,自心中缓缓升起。自己,梦想了多少年,期待了多少次,终于在有生之年听见了这句表白!银荷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几滴清泪,从眼中流出。原来,爱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啊!甜蜜中透出一丝芬芳,自心田传遍全身。
“我会记住的,记住你今天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直到死去。哦不,哪怕死去,我都不会忘记!”
清晨温暖的阳光,柔柔地透过透明玻璃窗,洒进银荷的房间。宇振缓缓睁开了双眼,昨夜,他在这里等了银荷一夜,等着等着,就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好几天了,银荷都不接他的电话,他急坏了,却不知道银荷去了哪里。昨天,为打听她的下落,他还专程去医院拜见了爱丝黛尔修女。爱丝黛尔说,她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不过,有可能去了安德烈失掉原名的地方。可是,那个地方在哪里,除了他们两人,没有人知道。
宇振抚摸着自己憔悴的脸庞和乱蓬蓬的头发,然后把银荷房间的钥匙放到了桌子上。也许,自己和银荷自己的一切,真的该有个了断了吧。最后,银荷一定还会离开自己吧。这种不安的感觉,紧紧包裹着宇振,让他茫然失措,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宇振自嘲地一笑:到了这个时候,自己还看不透么?一切不安的感觉,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罢了。银荷的爱,是太遥远而缥缈的事,也许,自己从来都没拥有过吧。那么,又何谈失去呢?
宇振想最后好好看一眼这个房间,于是仔细地环顾起来。乳白色墙壁、淡粉色碎花的窗帘、桔色小台灯、淡紫色棉被……忽然,他的视线停在了乳白色的书桌上面。不知道为什么,宇振忽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他看见,就在桌子上,放着一份大大的病历。如果是医院患者的病历,也没必要拿到家里啊。宇振连忙打开来看,全都是心脏病的X光片。凭多年的从医经验,宇振一眼就能看出患者病情的严重性来,已经到了不能挽救的程度。从X光片来看,和不久前在春川实施手术的那位患者病情非常相似,这种病情很罕见,几乎可以肯定,没有生还的可能!宇振仔仔细细地看着,忽然间,他仿佛被冻僵了,一种冰冰凉的、接近死亡的感觉刹那间包裹住他。患者简历姓名处,赫然填写着“赵银荷”三个字!
宇振拿着病历,下楼、开车、踩动油门,发疯一样地往医院的方向驶去。到了医院,他一直冲到银荷的主治医生——也是他大学师哥惠远的诊室前,狂乱而急切地推开门后大声问道:
“这是谁的?是银荷的吗?她到底怎么样了?”
在公共汽车站,安德烈和银荷在等车过来。直到回到人群里,安德烈也不想放开银荷的手。认识安德烈的大婶们,看着他穿着彩色T恤,眼神露出不屑和谴责的神色。然而,安德烈却毫不介意,坦荡地看着她们,报以微微的笑容。银荷的心头,忽然间涌上一股哀伤的情绪,是不是最后一次握住他的手了?下意识地,她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仿佛担心立刻就要失去他一般。
//
---------------
第七章最珍贵的礼物(3)
---------------
“宇振哪……哦,该叫你安德烈了……我好幸福哦,真的。所以,别担心我,真的,别担心我。我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直到死,都会感到满足。真的!现在,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好吗?”
“相信我,银荷。”
安德烈一脸平和,双眼透出安详,却又夹杂着一丝坚毅与果断。
“相信我!”
银荷微微笑了。安德烈更紧地握住了银荷的手,仿佛耳语一般,低声说道:
“谢谢你,银荷。”
安德烈站在祭坛前,默默祈祷着。他的神色,平静而安详。彼得神父看到他的样子,悬着的心,在一瞬间沉静了下来。安德烈觉察到彼得神父,转过身来,露出了久违了的笑容,一如从前一样灿烂。彼得神父让他换上衣服过来,不料安德烈却飞快地答道:“舅舅,对不起,我不会再换那套衣服了。从今天开始,我只是一个男人,深爱一个女孩的男人。我想和银荷在一起!是的,我想和她在一起!我相信天父,相信他如果了解我的感受,一定会原谅我,并接纳银荷!我相信,是天父体念到我的感受,所以才最后把银荷赐给了我,一定是的!”
安德烈的声音,坚定而沉着,久久地回荡在教堂的上空。
在公寓前的人行横道对面,宇振手里拿着黄色的病历袋,站在那里。银荷的心在一瞬间沉了下去,绿灯已经亮了,可是她还没有觉察到,只是望着宇振手里拿着的病历袋。宇振痛苦的表情显露无遗,几乎到了让人怜惜的程度。银荷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宇振一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你这个残忍的家伙!你错了!对我来说,什么都不重要,只有你,只有你一人!妈妈,安德烈,我的过去、现在、将来,都不重要!我只在乎你,银荷!不管你对我怎样,我只在乎你!只爱你一人!除了爱你,还是爱你!可是,你何其残忍,怎么连我都要隐瞒?!银荷呀……”
银荷望着宇振,那个飞扬跋扈、桀骜不驯的宇振不见了,只有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浑身发抖,双眼含泪,无助而埋怨地望着自己。
“我爱你,银荷!”
“说吧!我快不行了是吗?我快死了是不是?”
银荷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宇振惊恐地问道。她的手,像筛糠一样地抖着。
宇振牵着发呆的银荷,慢慢走回到她的房间,然后展开X光片,嘴唇颤抖、呼吸急促地说道:
“我问过医院了,他们说,你最好到空气清新的地方,那样对你的病有好处。他们还说,你需要立刻住院治疗。医生会根据你的病情,制定出详细的治疗方案。感谢惠远师兄!他两年前就把你列入了需要心脏移植患者的名单上!所以,还是有很大很大的希望!啊!现在忽然间有好多事要做!”
银荷心疼地看着宇振,眼神里流露出无尽的感激,幽幽地说道:
“宇振哪,别费心了。我不会动手术的。从知道这病的那天开始,我就已经决定了。”
“决定了也要改变!你必须接受手术治疗。”
“就算那样,我活下去的可能性有多大?很小很小是不是?”
“别担心,我会让你活下去!”
宇振胸有成竹地说道。这和医学概率无关,只和努力和信心有关!这种回答,基于一名医生的义务感之上,更基于自己对银荷的深爱之上!
然而,即使动了手术,之后的情况会怎样,银荷都非常清楚。她也是医科大学毕业,拥有多年临床经验的医生啊!如果不动手术,尚有半年时间,可是一旦手术失败,连一日都不能再活下去——同样作为医生,银荷对自己的病情,又怎能不了解呢?然而,正因为了解,她要忍受比常人更多的痛苦和煎熬。每天,都在和这个世界倒计时啊!她几乎都能看到,自己生命的指针,正在一步步走回起点。
“银荷啊,别人比我更爱你,没人比我更珍惜你的生命!听我的好吗,一定要接受手术治疗!”
宇振几乎哀求地说道。
“不!”
“那么……难道你就等死吗?什么都不做,只是等死吗?”
宇振似乎比银荷更要绝望,此刻,他几乎丧失了理智,甚至有些口不择言。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没有和银荷开创共同生活之前,绝不能、绝不能就这样让她离开这个世界!即使得不到她的爱,会一辈子折磨自己的心灵,也不能让她在世界上消失。只要她在身边,自己什么都愿意去做!
然而,银荷却好像已经放弃了一切,平静而淡然地说道:
“宇振哪,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我想像现在一样活着,真的……我想活下去,真的好想活下去。所以,请你答应我,让我好好地过完这段时间,最后的时光……虽然只剩两个月了,可是,我还是想好好珍惜它,在这段时间里,好好地看着安德烈,哪怕就那样望着他……时间太短了是不是?可是,我仍然好想好想,什么都不用多想,只是好好体验幸福……宇振哪,这辈子,你对我太好了,我该怎么办呢?……对不起,宇振哪,对不起……我是不是一直都在和你说对不起?是不是一直都在伤害你?可是……你一定会原谅我的,是吗?因为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你一定不忍心责怪我是不是?宇振哪,谢谢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
---------------
第七章最珍贵的礼物(4)
---------------
宇振转过头去,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他的心痛到了极点!在生命的最后时候,她心里想的人、惦记的人,依然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是,不管自己的心有多疼,不管她爱的到底是谁,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能活下去,哪怕自己一个人偷偷哭泣,自己都愿意去做任何事!宇振背着脸,抽噎着说道:
“你,为什么这样傻?好!你就为了他活下去吧!哪怕只为了他而活!只要你活下去,只要你活下去!你要是死了,那个混蛋该怎么办?!”
“没关系,即使我不在了,他还有可以依托的,不是吗?没关系。终于,我终于得到惩罚了是不是?我太贪心,贪心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和天父抢心爱的人,所以天父才惩罚了我……”
“可笑!你错了!没什么天父!我不会让你死,绝不会让你死!!!”
一大清早,安德烈就来到银荷住的公寓楼找她。他的脑海里,不停地盘旋着“内心的确信”几个字。彼得神父告诫自己说,不管是选择成为神父,还是选择和银荷在一起,一定要问清楚自己,到底能不能确信最后的决定是对的,能不能确定将来不会后悔。如果不能确定,那么就不要过早地做任何决定。因为如果那样,很可能会痛苦一生。“内心的确信”,是的,如果说,从前自己还在不停地徘徊,那么,现在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我要和银荷在一起,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这个决定!安德烈想了好久好久,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他选择和银荷在一起,并没有违背天父的旨意。相反,一定是天父把银荷赐给了自己。全能的天父,他一定体念到自己用整个生命、整颗灵魂爱着银荷的这份情义和艰难,所以才把她作为最珍贵的礼物,赐予了自己!所以,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天父,万能的天父,全能的天父,一定会理解并祝福自己!选择了天父的人,不是一个叫“安德烈”的人,而是一个叫“郑宇振”的、并深爱着一个叫“银荷”的女孩的男人!从此,自己将不再痛苦和恐惧了,更不会因恐惧而逃开了!
银荷为安德烈准备了简单的早餐:几片烤面包片、一个煎鸡蛋,还有一大杯橙汁。因为今天主教要来教堂,所以安德烈才让银荷为自己准备了这顿早餐。银荷默默注视着安德烈的表情,有些激动,又有些忧虑。好像要把他仔仔细细地刻在心头一样,银荷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
“喂!别那样看人家嘛!弄得人家都不好意思吃饭了。”
“哇,好过分哦……嗯,有些话,我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可是……安德烈,我可以说吗?虽然这样很难为情,可是……以后,你能偶尔来看我一次吗?偶尔?我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哦!只是仅仅希望你偷偷来看我!就在这几个月里!偶尔来看看我行不行?就这几个月!几个月过后,我会把你忘掉,好不好?几个月,嗯?”
“不行。”
安德烈一脸严肃,简短地答道。
银荷的心沉到了谷底,自然而然地,她露出了极度失望的表情。安德烈用眼角窥探到她的神情,顽皮地一笑,立刻接着说道:
“我可不想和你偷偷见面。你以前不是说过了吗?你结婚的时候,孩子接受洗礼的时候,都要我陪在身边,作为神父陪在身边!其实那时候,听到你的要求,我很绝望,真的很绝望。因为,只要想到你的身边有别的男人陪你,我的心就会很痛。这个男人,不管是宇振,还是别的什么人,总之,只要想到不是我,而是别的男人,我的心就会很痛。我那时就想啊,要是那个男人是我的话,要是我能抛开一切,和你在一起多好!我就是那样想来着。”
安德烈放下手中的杯子,想好好对银荷说出这些年一直藏在心里的话。想对她说,会用一生的时间,治疗自己给她带来的伤害。然而,银荷脸颊发红,急急地说道:
“谢谢,真的!虽然现在我才听到这些,可是……真的谢谢!谢谢你让我看到你的真心!不过,好遗憾哦。为什么你当时不对我说?我要是那时候知道,说什么都不会让你走了。那样,就会有更多时间和你在一起了,就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不会像现在这样遗憾,这样难过了……”
“什么呀?小傻瓜,现在也不晚哪。剩下的所有时间,我们,我们两个人,不是都可以在一起吗?银荷呀,我已经决定好了,我们在一起吧,从今往后!我……一辈子都想和你在一起,我要一辈子守在你的身边!你结婚时、你的孩子接受洗礼时……一直到你死去,我都要守在你的身边!不是作为别的什么人,而是作为你的男人,守候在你身边!”
银荷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望着安德烈闪闪发亮的眼睛,里面写满坚毅与勇敢,可是自己,竟有一丝丝害怕。
“什么?你说什么?”
“银荷呀,我已经决定不当神父了,以后都不会当神父了。就为了这个,我今天要见主教大人。”
会议室里,气氛严肃,夹杂着某些人的低声议论。所有的人,都因为安德烈的事变得敏感而焦躁。主教俯视着安德烈清秀的脸庞,看着他吻过自己的戒指,虔诚而恭敬地跪在自己的面前。那张脸,和自己以往任何时候看到的都有所不同。安德烈的脸上,充满了幸福的快乐,却又弥漫着一丝恐惧。
//
---------------
第七章最珍贵的礼物(5)
---------------
“孩子,你的表情依然和我初次见过的一样,这点是最让我感兴趣的地方。你好像比任何人都清楚,天父具有无上的进行选择的权力。可是一直以来,都是你自己在做选择……也许直到这一刻,你还一直相信天父的选择就是你的选择吧。我相信,正是因为这点,你才做了这样的选择,今天你才来到了我的面前……可是,从今往后,你可能要忍受很多很多了。会有很多很多人唾弃你,还会向你跟你爱的女孩扔石头……”
“我会好好忍受的。”
“看来,你确实去了该去的地方,因为你已经明白,天父的旨意到底是什么。只是,当他的旨意与你的选择相抵触时,你还要继续坚持你现在的选择吗?”
“主教大人,如果我的选择确实违背了天父的旨意,那么,我将一生为此感到痛苦。但是,即使那样,我也仍要坚持下去。我只希望,万能的天父,会体谅我,并接纳我的选择!”
主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安德烈的心,看来早已做了决定。主教无法预测,这样的决定将意味着什么,会给这个善良的孩子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最后,他给了安德烈一个月的时间,让他在修道院冷静一段时间后,再做最后的决定。如果过了这段时间,他仍然不改变决定,那么,主教将允许他脱下这身衣服,还回本来面目。
附近的几名信徒直接冲到医院里面,领着病床上的孩子,扬言要立刻从这个地方出去。爱丝黛尔修女急忙出来劝阻。她已经知道安德烈向主教申请辞去司祭一职的消息。真是人言可畏啊!这个消息,仿佛被风吹过了一样,瞬间就传遍了附近的所有地方。现在,这些信徒们甚至反对安德烈跨进这家医院的门槛儿了。否则,就要把自己的孩子们从医院里领出去。人类的偏见,是如此可怕的东西。它容不得异类和叛逆,哪怕发自真性情和真情感。
正在爱丝黛尔修女安抚发怒的信徒时,她看到宇振和银荷走了过来,就把他们领进了办公室。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在这时,安德烈也走了进来。
“好啊,现在事情可闹大了。”
宇振冷笑道。安德烈冷冷回道:
“应该和你无关吧?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
银荷眼圈发黑,可能是身心俱受摧残吧。她无力焦急而无力地问道。
“没关系,别担心,过一阵就会好的。”
“我想,你没必要等到没关系的那天了吧?我不可能让步的,也不可能放弃银荷。就为了告诉你这个,我们今天才来到这里的。我跟银荷,已经决定和好了,我们俩会一起努力的。”
安德烈有些恍惚,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和好?宇振和银荷,要和好?这几句话好像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样,不断盘桓在安德烈的耳边。他急忙找寻银荷,想从她那里得到答案。然而,银荷却转过头去,眼睛盯着窗外。安德烈急急地问道:
“什么意思?”
“你不必逼问银荷!是我缠着她,是我纠缠着她!你回来之前,我们的关系很好,已经快要结婚了!可是你一回来,把一切都搞乱了!银荷,她是不能背叛我的感情的,尤其是你的这种行为,她实在是担当不起!!”
“真的吗?银荷?……我只想听你的解释。”
银荷狠狠地咬着干裂的嘴唇,视线始终停在外面的那棵干枯的大树上。一会儿,她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干脆地说道:
“是……你的这种行为,我确实担当不起。而且,我也不能背叛宇振。你不是说过,我对宇振的感情也是爱吗?而对你的感情,早都已经过去,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可能是太深刻了吧,所以我总是产生错觉,以为还没有过去。”
安德烈的眼神开始变得冰冷起来。他知道,银荷说的不是真的!
“银荷,你看着我!看着我对我说!!”
银荷于是转过头来,注视着安德烈,无情地说道:
“是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觉!我和你的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爱的人是……是宇振!真的!”
“你能……再说一遍?”
“宇振!我爱的人是宇振!”
刹那间,宇振和安德烈的脸色都变了。对宇振而言,他明明知道银荷言不由衷,然而,他的心仍然狂跳着。而安德烈,却仿佛被银荷的谎话彻底击垮了一样,一瞬间,感到无限失望和一种巨大的痛苦。
“银荷呀,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嗯?为什么要说谎话?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我……对不起,我已经无话可说了。”
银荷一下子站了起来,跑出了办公室。安德烈正想追出去,却被宇振一把拽住了胳膊。
“不用追了!还是省些力气,好好想想自己吧,想想你现在是什么处境!别把这副担子压在银荷身上,你,现在还没资格!”
直到宇振踩动油门,爱丝黛尔修女才把放着茶杯的托盘儿放下。香茶的热气,缓缓从茶杯中升起,温暖地舔舐着安德烈的脸庞。安德烈有些恍惚了,昨天,银荷还和自己那样快乐,今天早晨,她还对自己表白,可现在,怎么一切都变了样儿了?爱丝黛尔修女不忍心打扰安德烈,却还是说道:
“安德烈修士,银荷她,好像已经走了!”
//
---------------
第七章最珍贵的礼物(6)
---------------
安德烈好像从梦中清醒了一样,立刻飞奔出去,开始追赶宇振的车。绝不能让银荷就这样走开?安德烈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可是身体却越来越发轻。他的灵魂,好像已经脱离了躯壳,甩开沉重的肉体,轻飘飘地先行一步,追赶银荷去了。安德烈一边没命地奔跑着,一边大口喘着气,抬头仰望天空。空气,一点点灌到他的身体里。如果能一直这样跑下去,只要能找到银荷,自己就会一直这样跑下去……
终于,安德烈停了下来。因为他已经不能呼吸了。他弯下腰,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忽然,宇振的车从后面抄了过来。银荷早已泪流满面,她走下车,宇振的车又开走了。安德烈喘着气说道:
“银荷呀,可把我给累坏了!我不信,就是不信……你刚才对我说的话,说你不喜欢我……我不信,一辈子都不会相信……所以,你……你,哪儿都不能去。”
凉飕飕的风,穿过一道道小缝隙,直往小破房子里钻。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也是这样的雨天,银荷和安德烈一起到医院出诊,回来的路上也遇到了阵雨,当时,大家都躲在这里躲雨。这间小屋已经荒废很久了,地板都已破烂不堪,扭曲变形的大门上,还能依稀看出已辨不出原色的莲花图案。仿佛只有这些,才印刻着这间房曾经辉煌的历史。银荷被不知名的恐惧和焦虑包裹着,劝说安德烈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
“你不是一直都想当神父嘛。我很早就知道了,所以一直都忍受着对你的爱,都这么久了,你突然说不当了,我好无辜哦。所以,你还是当吧!”
“为什么?”
“就为了我,放弃对你来说那么重要的事情,不是太可惜了吗?这会让我很着急的。”
“不用觉得可惜,更不必着急,没什么的,真的……还有,以后,不许再骗我那样的话,不要说不爱我这样的假话好吗?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什么都能放弃……”
银荷感到喉咙阵阵发酸。亲爱的,如果我很快就要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那么,你的放弃还有什么意义?
“你放弃了这么多,可是……要是我突然间跑掉了,那你可怎么办啊?”
“什么?还想逃?别想啦,你是逃不掉了,再也逃不掉了!刚才不就很好地说明了吗?嘿嘿。要是以后你想逃,就算为了我,也好好忍忍吧。如果没有你,我怎么办啊?我是活不下去的。一个月之后,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爱你了……到那时……银荷……你愿意嫁给我吗?”
银荷的心,一下子被刺痛了。眼泪,也在刹那间流了出来。这样巨大的幸福,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像潮水般地涌向她,她的心,几乎难以负载了。不知道是因为病魔的折磨,还是别的什么,她的心,阵阵地发紧,疼痛着。
“我们两个人,一定要幸福地生活下去,一直!”
“嗯!一直!很久很久!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安德烈一点都没听出银荷话里的含义,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说道:
“嗯,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宇振坐在银荷房里的一张桌子旁,呆呆地望着地板,脸好像蜡人一般,毫无血色。夜已经很深了,可是银荷还没有回来。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宇振自言自语地说道:
“银荷哪,那一刻,我几乎都要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了。刚才,你大声说,你爱的人不是他、是我时,我多激动啊,我真希望那是真的啊!你怪我了么?可是,爱都是自私的啊!我知道,一直以来,我都让你很累很累,可是、可是我也不想这样啊。我是那样地爱着你……”
“你……你们两个,我该怎么办啊?”
身后,不知何时,银荷已经回来了。无意中听到宇振的心声,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呜咽着说道。
如果人有前世、今生和来生,那么,前世里,她和安德烈、宇振两个人,一定都结了很深的缘,然后今生才得以相见。自己的前生,究竟有怎样的奇遇,遇到这样好的两个人呢?可是,既然上天安排他们今生见面,却为何充满这样多的遗憾?今生,她是无法同时爱上两个人了。也许,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这一切都不会再好起来了。伤心人继续伤心,相爱屡屡擦肩而过,等下定决心时,自己却已不久于人世……也许,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直到自己将要离开这个让她眷恋的红尘时,她都不会数清楚,今生所有的遗憾到底有多少。如果能重头再活一次,她不会再那样沉默,那样顺从命运的安排,而让心爱的人走开。银荷想着,眼中不禁浸满了哀伤的泪水。
宇振看到她的样子,心疼得不行。却又不知,从今往后,是否还可以向她表达自己对她的无限爱意了。宇振长长叹了一声,说道:
“我走了,明天我再来吧。以后,不管你在心里如何依赖他,我都不介意了,我只想好好对你,只想好好让你开心,直到你答应我接受手术治疗……”
“宇振哪,他……安德烈还不知道我病的事,所以……别对他说好吗?别告诉他好吗,直到我死,都为我保守这个秘密……答应我好吗?绝不要告诉他,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好不好?”
银荷一边幽幽地说着,一边落下清澈的泪水。银荷啊,你有多爱他,就有多伤我,你知道吗?你爱他,到了这般田地,可是对我的伤害呢?你有多为他着想,就有多伤我爱你的心啊!直到这一刻,你的心还在安德烈的身上啊!宇振暗自想着,心,仿佛被什么撕裂了一样,几乎能听到一点点破碎了的声音。然而,他仍然答道:
//
---------------
第七章最珍贵的礼物(7)
---------------
“好,我答应你,不论什么事,都答应你。”
银荷听到这句话,终于答应宇振,到地方医院接受治疗。宇振感到万分感激,只要银荷有一线生的希望,他都不会放弃努力。这一刻,对于银荷的爱情,他已经别无他求。银荷求生的这份心,对宇振来说,已经足够了。这是一场何其残忍的爱情游戏!
安德烈的父亲、敬银的丈夫,还是……自己最好的却间接因自己而死的朋友——振秀。这些天,郑明宇酗酒越来越凶,甚至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他的眼前,总是出现振秀的影子,日里夜里折磨着他,使他得不到一刻安息。他听到身后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人正是自己的儿子,宇振。他看到满屋子的酒瓶,胡乱撒了一地,眼中不禁充满了绝望的神色。宇振慢慢走向父亲,轻轻摇了摇他,然后递给他一张X光片,几乎哀求地说道:
“父亲,求您了,好好看看这张X光片好不好?这是我对您第一个请求,也是最后一个。我从来都没求过您什么,这次,您一定帮帮我好不好?我知道,治这种病,您是最好的大夫。求您了!求您给她做手术好不好?如果您不能做,那么求您告诉我,该怎么做好不好?求您救救她,求您了!一定要救救她……”
宇振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几乎成了哀求。他的眼里,浸满了泪水。这是郑明宇从未看到的样子,有些陌生,却分明有些熟悉。郑明宇看了看X光片,抬起发红的双眼,问道:
“这人是谁?”
“比我自己都重要的人!父亲,她就要死了!求您,一定要救她!一定!!”
宇振的眼里,充满了绝望的神色。这种眼神,让郑博士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仿佛意识到,X光片中这个人,对儿子而言有多重要。他挣扎着坐了起来,耳边却传来敬银的惊呼声:“……银荷?这不写着银荷吗?什么,她快要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管自己装作如何开心的样子,敬银始终都忧郁地看着她,眼神中流露出心疼和焦虑。这,忽然让银荷感到万分沉重。莫非敬银阿姨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敬银强忍住眼中的泪水,让银荷的眼角也红了起来。如果此刻,敬银阿姨能离自己更近一些,她就会像一个在森林中迷了路的小孩终于找到亲人一样,一下子扑到她的怀里。敬银轻轻说道:
“……对不起,孩子,都是我的错,连累到你身上……
“敬银阿姨!请不要那样说好吗?如果说谁犯了错,那绝不是你,而是我!应该由我来承担!我看上了天父选择的宝物,都是我的错!安德烈,还有宇振,都因为我难过伤心。是我,让他们活得难过伤心!因为这个,我,一直都对不起您!”
银荷说完,默默低着头,再也忍不住泪水,低声抽泣了起来。一个是自己深爱的人,另一个是深爱着自己的人。命运,为什么不能把他们两个合二为一呢?银荷想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哀痛得不能自已。不是为了自己将离开他们,而是因为她能想到,自己的离去,对他们两个会是多么大的打击!与其让他们忍受这么大的悲痛,不如自己先放弃自己,早些离开他们。银荷苦苦哀求敬银,让她帮助自己说服宇振,让他彻底放弃救治自己。敬银深深明白银荷的一片心,所以很坚定地拒绝了她的请求。因为她不能眼看着孤苦伶仃的银荷,一个人孤单单地离开这个世界。然而,银荷却早已打定主意,哀切地说道:
“敬银阿姨,求求您,答应我好不好?我不是为了他们两个,我是为我自己!再这样下去,我该怎样面对他们,面对这一切?如果再这样下去,不仅会耽误安德烈的前途,而且宇振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整天待在我身边……我是快死的人了,怎么能这么自私地让两个人都为我牺牲啊?我不能、更不想让他们为我的死难过,更不想让他们经历这样的痛苦!敬银阿姨,你也能想到是吗?对一个爱你的人来说,如果他知道你快要死了,那他该有多难过、多绝望!所以,如果可能,即使我死了,我都不想让他们两个知道。安德烈……我还能给他什么?只有这样的悲痛,可是我……我是那样爱他,那样心疼他……敬银阿姨,求求您,无论如何,一定要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银荷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早已是泣不成声。敬银眼看着小小的银荷坐在那里抽泣着,就像一只离群的孤雁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样,是那样孤单无助。敬银的心,痛得都快碎了。银荷的心情她感同身受,她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痛失丈夫时对生活几乎绝望的自己。她不忍心拒绝银荷迫切的请求,却也不能眼看着她孤单地离开。
敬银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银荷。银荷在她的怀里,终于失声痛哭起来。此刻的银荷,就像一只被猎人射中、即将死去的小鸟一样,在她的怀里,瑟瑟地发着抖。
“孩子,都是我的错啊,如果当初我不带你过来,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不是的,敬银阿姨,不是那样!您不知道,我有多么感激您,感激您把我带到这里,让我认识了安德烈……能够认识他,是我一生之中最感到幸福的事!您不知道,我有多幸福、多快乐……”
教堂附近的芦苇丛、后院熟悉而破旧的台阶、一棵棵参天古柏……安德烈和银荷,把这些地方和这些东西一一重温了一遍。安德烈紧紧握着银荷的手里,传来阵阵掌心的余热,让银荷的心里感到了无尽的温暖。要是能一辈子都这样牵着手走路,该有多好呢!如果这一切,能永远延续下去,该多好!可是……银荷微微摇了摇头,仿佛想把一切烦恼都抛在脑后一样。
//
---------------
第七章最珍贵的礼物(8)
---------------
安德烈凝视着眼前的银荷,眼神中充满爱意,仿佛耳语般,他轻轻说道:
“银荷,再也不要离开我好吗?永远都不要离开。”
银荷笑容悲凉。该怎么对他说呢?他的眼前一片光明,而自己那盏生命的灯,闪着微弱的光,就要熄灭了。
“安德烈……我,虽然给了你很多痛苦,可是也带给过你快乐是不是?所以,到现在为止,即使我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好,让你难过了,你也千万别放在心上,好不好?”
“嗯,让我难过的事?好像都忘了哦。”
“那就好,谢谢你,嗯,还有……我们拉钩好不好?你,一定要忘掉你说过话,所有的话,嗯,比如说讨厌我啦、烦我啦之类的话……都要忘掉好不好?”
“对不起,那些话……”
“什么对不起呀,我又没怪你,我都忘啦!我知道,都是因为你在意我,你心里不好过,所以才说了那些话。你可千万别内疚哦,也别难过。不管你说过什么,我都懂你的,你要记住这一点,好吗?永远记住。来!咱们拉钩!说好要记住,不许反悔哦!”
安德烈不停地点着头,银荷长长地嘘了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你,现在……可以抱抱我么?”
安德烈慢慢地靠近银荷,轻轻地把她小小的身躯拥抱在怀里。他的香气,隐隐约约向银荷传来,让银荷感到微微的眩晕。一种想哭的冲动瞬间涌了出来。银荷悄悄地闭上了双眼。这种甜蜜而温暖的爱,正是她梦寐以求的。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是爱情。爱是纯情,是真诚,是永不变心、生死不渝,不必“对天盟誓”,更不必提“忠贞”二字,爱就是爱,爱萌生在人的心里,永驻在人的心里,哪怕死了,都会带着它到天堂,在天堂里为心爱的人祈福。可是,为什么,它有时会姗姗来迟,却要匆匆离开呢?
安德烈……你看到这封信,一定会很惊奇是不是?我没有信守诺言,而从你的身边逃开,你一定生气了是不是?作为一名医生,我已经决定,再次去南美那边,为需要我的人治病。做出这个决定,真是不容易啊!然而,我还是决定这么做了。因为,我总是在想,也许,你该继续完成你人生的理想,而我,也应该继续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也许,这才是我们应该去做的事情,是不是?
你现在一定在责怪我吧?是啊,我总是不对,总惹你生气。所以,还是把这样的我给忘了吧。是我没勇气,还总让你失望,还是忘了我吧。可是……你能答应我么?等过了好长好长时间之后,你要偶尔想想我,哪怕很少很少……请你只想那些快乐的时光,好么?请你一定要相信,银荷,一定在某个地方,很积极、很开心地活着。我这样要求你,天父,他会答应么?可是,原谅我的贪心吧!……再见!……我的……我亲爱的……宇振!……
宇振和往常一样,急急地来到银荷住的地方,可是推开门,却发现只有妈妈一个人,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银荷在哪里呢?为什么看不见她了?宇振顿时感到一阵不妙。妈妈脸上那抹浓重的悲伤,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敬银看到宇振进来,对他说,自己一直都在等他过来,并坦言银荷已经准备好一切、随时离开的事实。宇振耳边“嗡嗡嗡”地响着,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身体,只剩下一副空壳一般。他一把抓过银荷留下的信,发疯一般地朝着修道院跑去
一见到安德烈,他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愤怒地喊道:
“都是你这个混蛋!银荷就为了你,才牺牲了自己!为了把你还给什么天父,为了不让你知道事实,为了让你平静地生活!……银荷宁肯牺牲自己,都不愿耽误你!银荷……银荷……”
安德烈被宇振突然的行为和话语有些弄糊涂了。然而凭直觉,他却预感到已经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他不顾宇振的态度,紧张地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宇振神情悲伤地望着他,正要说出口的一刹那,敬银匆忙赶到并插口道:
“银荷说,她不想耽误你,不想让你为她失去太多!更不想背负这么大的压力!她太担心了。所以,她让我告诉你,一定要忘了她,哪怕责怪她、骂她都行,只要忘了她……”
“请不要再说了!明明是银荷做出了牺牲!你们怎么能这么狠心?您,还有银荷……为什么只为安德烈着想?嗯?!!……”
“是,我是很自私,我只想着你们两个,你们怨恨我吧!但不管怎样,一定把银荷忘掉,你们两个,都……这是银荷嘱咐过的话,她请求你们,一定把她忘掉……”
街道,怎么都晃来晃去的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大雨。安德烈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眼前好像有无数条游鱼在穿梭一样,令他有些头昏目眩。行人在他面前让路,汽车在他面前煞车,红灯在他面前失灵了!在他眼里,这个世界已经一片空白,只看见银荷的身影在茫茫天际飘逝,他要拼尽全力追上去!银荷,你别走!等等我!然而,银荷好像根本不理睬自己,她往前急走,却不回头看一眼自己。安德烈有片刻的恍惚,他好像看到了两个自己:一个只剩下躯壳,游走于人群之中;另一个却脱离了躯壳,快乐地追随银荷而去了。他的脸上湿湿的,已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
---------------
第七章最珍贵的礼物(9)
---------------
郑明宇博士集中全部精力,终于把手术所需的全部资料一一整理完毕,然后装到了袋子里。这些资料,真的能洗刷自己的罪恶吗?真的能为自己的灵魂赎罪吗?一切都会有个答案的。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他摘下眼镜,忽然看到妻子浑身湿透地跑进房间。直觉告诉他,时机,已经来临了,也许,是一切都该有个了断了。
敬银两眼失神,嘴唇发紫,浑身发抖,一把抓住了丈夫的胳膊,颤抖着说道:
“明宇呀……明宇……我的罪更大了!是不是从开始到最后,我都这样自私自利?我把银荷送走了,眼看着快要死掉的她离开了。银荷求我,为我的两个儿子着想,我居然答应了她,居然让她那么孤单地离开了。明宇啊,她都快死了,我怎么还能这样对她……这么长时间了,我的孩子忍受了那么大的痛苦,这怪不得别人,只能怪我自己啊!一切都是我犯下的罪孽,是我一个人犯下的罪孽……老天干吗不惩罚我,偏偏要惩罚银荷啊?嗯?为什么?应该受罚的不是她,是我啊,是我!!为什么不要我死,要她代我受罪?嗯?当初,我不能摆脱失去振秀的痛苦,一心想逃跑,所以抛弃了孩子……是不是从那时开始,我就开始造孽,不可饶恕……”
长久的沉默之后,郑明宇终于慢慢地说道:
“敬银啊,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求你,一定要原谅我……是我,是我……秘密告发了振秀藏身的地方……”
敬银本来在抽泣着,听到丈夫的这句话,她忽然间愣住了。
“你忘了吗,不光你知道他藏在什么地方,我也知道,他是那样信任我……可是我却那样厌恶他,因为是他,把你从我身边夺走。我讨厌他,所以一气之下,秘密告发了他的藏身之处。可是、可是我没想到这样会害死他,真的没有想到。我只是恨他夺走了你的心,夺走了你,可是我真的没想害死他,他和我是那样好的朋友,就像我的兄弟一样。我们是那样要好……我,一辈子都无法摆脱他,一辈子了,我都背在忍受良心的谴责……”
宇振在门外听到父亲的话,知道一切都将结束了。他的话,毫无疑问,将把所有烦杂的关系一刀切断。宇振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做什么,更不知道能做什么,他一步拦在郑博士的面前。后者已经穿好衣服,正打算往外面走去。
“您做得可真好啊!一下子就切断我和妈妈的关系!这么长时间,就因为您,我每天都在忍受着内心的煎熬,背负良心的谴责,所以,连最好的朋友——几乎是弟兄一样的朋友关系,都被我给活活断送了!到最后,搞得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究竟干了些什么!就我这副德行,哼……好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这下,你满意了?”
“如果我能做到……我宁愿时光可以倒流。”
“……谢谢,还施舍给我最后一丝怜悯。不过,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感激你任何!我只会厌恶你!厌恶你!!!”
郑博士眼中充满悲凉。儿子,也因自己一念之差造成的罪孽而痛不欲生。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孽啊?
“您去哪里?现在要去哪里?”
郑博士惨然答道:
“去找安德烈,请求他的宽恕,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最后的机会。”
郑博士推开教堂的门时,看到安德烈正坐着发呆。他走上前去,“刷”地一声,双膝跪下。安德烈被郑博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
“安德烈修士……我要向你忏悔。”
“郑教授,我已经不是修士了!”
安德烈站起来,想转身离去,却被郑博士一把抓住。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最后一次机会!不是敬银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都是我一个人,一个人犯下的冤孽!应该接受惩罚的人是我!不是你,也不是我的儿子!都是因为嫉妒,所以我才密告了朋友,最后导致他死亡!”
安德烈被这番话搞糊涂了,可是却隐隐约约地感到和自己相关。
“是我……害死了振秀。宇振哪,害死你爸爸的人,不是别人,是我啊。是我秘密告发了他的藏身之处,他才在逃亡时不幸发生车祸的……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个人造成的,宇振那样对我,也是因为我的原因。求你,一定要原谅你的妈妈,原谅宇振……”
安德烈愣住了,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了千军万马在战场的声音,他拼命捂上了耳朵。可是,周围忽然一下子安静了。只剩下郑博士低低的抽泣声。安德烈的头,像裂了一个大口子一样,疼痛难忍。
“求你……让我从痛苦中解脱吧,只有你的原谅,才能让我解脱,求你了,原谅我……”
安德烈一把甩开郑博士绝望的手,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安德烈踉跄地后退了几步,狠狠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已经不是什么修士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所以,我不能原谅你,不能原谅杀死我爸爸的凶手!绝不能!绝不能原谅你!”
安德烈甩开这个老人,抛下这几句话,飞奔出教堂。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大雨。大雨如注,密集的雨丝抽打着大地,像瀑布似的朝下倾泻。又仿佛刀刃一样,残忍地落到地上,扎在人的心里……
//
---------------
第七章最珍贵的礼物(10)
---------------
郑博士慢慢推动了针头。也许,注入到血管里的,不是一种致命药品,而是足以慢慢折磨死自己的负罪感。只不过,前者是烈性的、一下子就能使人毙命的,而后者,却可以在漫长的岁月中,慢慢将人折磨成行尸走肉。房间内,电影在慢慢播放着,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一切,终于结束了。
一见到安德烈,宇振就紧紧抓住了他的衣领。宇振的眼里布满血丝,闪烁着一团愤怒的火焰,仿佛瞬间就可以毁灭一切的火焰。安德烈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拽,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宇振的拳头,雨点般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安德烈被打倒在地,宇振像发疯了一样,没命地打着他。被逼无奈,安德烈只能举手还击。两个“宇振”就这样滚在了一起。然而,不一会儿,宇振的气势就弱了下去,安德烈发现他的眼里浸满了泪水。于是,紧握住宇振衣襟的安德烈,也不由得松开了手。
“你疯了?干吗这样打我?”
“安德烈,我发誓,我不会原谅你!绝对不会原谅你!是你,害死了我爸爸!他是找过你之后才自杀的!”
“你说什么?”
“我说,是你害死了我爸爸!是你!!爸爸为了求得你的谅解才来的!可是回去后却自杀了!我那样对他,还说永远都不会原谅他……是你这个混蛋,亲手杀死了他!是你!……是你杀死了他,不是我,不是我……”
宇振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到了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彼得神父看着一身丧服的姐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坐在她的身边,默默看着她流泪。岁月,你是何其残忍的东西,曾经那样年轻漂亮的一个年轻女人,经过你的磨炼和摧残,变成了这样苍老而悲凉的中年妇人。身边的宇振和幼莉,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再也没有了昔日的欢快模样。
“爸爸现在不在了,母亲终于可以和家人团聚了。”
宇振忽然冒出一句冷冰冰的话来,几乎让人不寒而栗。
“宇振哪,别说了。试着理解他人吧,理解我们所有人。我太累了,真是太累了。对不起。”
“还说这些干吗?母亲大人,爸爸是因为什么死的?他临死前对你、对安德烈到底说过些什么,反正我是问不了他。”
气氛一下子僵持下来,只有安德烈一人,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说啊!怎么不敢抬头了?说啊,爸爸临死前,到底和你说过些什么?”
“……那天,朴博士来向我忏悔,告诉我,是他害死了我爸爸,并请求我原谅他,可是,我没有原谅他。最后……我挣脱他跑掉了……”
“别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彼得神父,求您,把安德烈带走吧……”
敬银颤抖着站了起来。悔恨和痛苦,像阴云一样,笼罩着她的脸庞,让人感到无限悲凉。
她摇晃着走进了卧室,宇振再也没有顾忌,冲着安德烈大声喊道:
“现在好了?你满意了?开心了?我好佩服你,佩服你的力量。可是现在,你倒是平静了,可是你知不知道,多少人为你做出了牺牲?我妈妈、银荷、我爸爸,甚至我,都他妈的为你做出了牺牲!现在,我代表这些人,唾弃你!诅咒你!我一定要夺走你最重要的东西,你给我记着!”
敬银阿姨,虽然您不让我和您联系,可是……只这一次行吗?我现在一切都好,只是……偶尔会很想你们,偶尔……会很想很想。
是银荷从疗养院寄来的信。敬银看了看信封上的地址,犹豫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她走进幼莉的房间,托她把这封信交到安德烈手中,然后径直走进宇振的房间。
一切到底是谁的错?所有的悔恨、伤害与不断的擦肩而过……敬银并不怨恨郑明宇。她明白,一切过错,都因爱而生。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于爱的纠缠。
从前的一切恩恩怨怨,仿佛就是一场梦一样。她从梦中醒来,面对着这个苦苦寻找的世界,依然那样熟悉,但却有了更多更多的陌生。仿佛岁月倒流了,那不堪回首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不,岁月永远不会倒流,当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之时,她老了,这里也已经变得陌生。是的,岁月也一定把别人都拖老了。她不知道该报偿的是否已经得到了报偿?该惩罚的是否已经受到了惩罚?不,她不需要知道。她从来也没有打算对过去的恩怨进行什么报偿或是惩罚,只想把该记住的都记住,该忘却的都忘却!丈夫郑明宇选择了自杀,不就是期望从心灵无尽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吗?上一辈的恩恩怨怨,都随着他的死亡而烟消云散了。而剩下的这个遗憾,也到了解决的时候了。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明天,我就进修女院了,以后不会常见面了。”
“您终于还是决定走了。看来,死,还是有用的啊。母亲终于也决定逃掉了。不过,在您逃掉之前,我还有点儿事,请您帮个忙。”
“说吧,不管什么,只要我能做到……”
“银荷在哪儿?您知道的,一定知道的是不是?”
“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
“你爱得越深,越靠近银荷,就会变得越来越坏。”
“笑话!”
宇振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
---------------
第七章最珍贵的礼物(11)
---------------
“您以为,我不知道您的想法?不是担心我越来越坏,而是担心您自己的儿子吧!我就知道,您会偏向安德烈那小子。您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听了这话,敬银的眼中笼罩上一层深深的悲凉,她幽幽地说道:
“宇振哪,我一直偏向的人,不是安德烈,是你啊。二十多年来,不管什么……只要对你好,我都会去做。不错,安德烈是我亲生的孩子,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所有的回忆,和儿子所有的回忆,都是和你一起的。你第一声哭、第一声笑、第一声喊出‘妈妈’、迈出的第一步……不管什么时候,都以妈妈为自豪的儿子;为了妈妈,不管多苦多难,从不说出口的儿子……我的这些回忆……全是你的,宇振啊……”
敬银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宇振的胳膊。宇振沉默不语。
“可是,我越是爱你,越是伤害了你。宇振哪,放手吧,对银荷放手吧。别再活在痛苦当中,也别再伤心难过了……今后,好好照顾自己吧,我的儿子……”
当安德烈喝得一塌糊涂、出现在爱丝黛尔修女面前时,她的心痛极了。彼得神父、詹玛修女、玛利亚阿姨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为他们从未见过安德烈这个样子。彼得神父被他的颓废气得不行,冲着他大发雷霆。虽然他能理解安德烈的心情,可是却掩不住内心的焦虑和愤怒。难道,要求更平静地对待这一切,是一种奢望和过分的要求吗?
“别冲我大喊大叫好不好?干吗要对我这个样子?都因为你……”
“宇振哪。”
“都是你!都因为你……当初,要不是你把我带走,要不是你对我撒谎,说我妈是最好的女人,一切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你干吗不说实话?告诉我她是那样的女人,几次抛弃孩子的女人?嗯?要是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我就没脸选择这样的路了……干吗要来找我?干吗不把我丢在那里,让我自生自灭?你该告诉我,我这样的家伙,根本不可能胜任这个职位,不是吗?我恨死你了!也恨死了天父!”
“安德烈,脱下这身衣服!给我脱掉它!是的……你确实担当不了。所以,把它脱掉吧,也许那样,你会好受些……”
听到这话,安德烈冷冷地答道:
“我不会脱的,我不会主动脱下它的。这不是天父的旨意吗?直到弄明白之前,我都不会脱下它的!”
当银荷看到安德烈在工地搬砖石的身影时,她的眼角在一瞬间就湿了。他好像一个罪孽深重的罪人一般,在满天风沙中来回搬运着石块儿。怎么会憔悴成这个样子呢?白天没命地干活,晚上喝得酩酊大醉,每天,他都这样过的吗?银荷一直偷偷跟在他的后面,从工地到喝酒的地方。如果不是瑞英到疗养院找过自己,也许直到自己死去,都不会知道,安德烈活得这样颓废和痛苦。然而,更让银荷难过的是,自己再也没有太多时间,陪在他的身边,为他慢慢抚平伤痕了。
银荷偷偷地跟在安德烈的后面,穿过那片芦苇丛,踩着安德烈长长的影子,朝教堂的方向走去。银荷轻轻踮起脚跟,不想发出一丝声音,让安德烈觉察到自己。深深的脚印里,落下银荷一滴滴泪水。银荷把身体隐在大树后面,偷偷看着安德烈独自一个人坐在地上发呆,轻轻低唤着自己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身来。安德烈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银荷好像就在身边。一个模糊的身影隐在大树后面,可是他一站起来,马上就消失了,了无影踪。安德烈拼命追起那个身影来。就是她,没错儿,就是银荷!她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难道是幻觉?安德烈停住了脚步。影子彻底消失了,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虽然他的脸上还有一丝醉意,可是已是难得的明朗了。爱丝黛尔修女静静打量着安德烈依然布满阴云与沉重的神色。
“为什么修道院不把我赶走?他是爸爸的朋友、妈妈的丈夫和朋友的爸爸啊,是我拒绝接受他的忏悔,才让他自杀的。对这样的我,修道院为什么还不驱除?嗯?为什么还要留一个酒鬼神父?嗯?”
“任何惩罚,都不及你这身衣服是不是?它就像一道枷锁一样……”
“不,这不是枷锁,是我的最后一根救命绳索!信不信,我今天看见银荷了。可是,她干吗还要出现?那样残忍地离开了我,为什么还要出现?”
刻骨的相思与痛苦,把安德烈折磨得几乎变了形,令爱丝黛尔修女心疼不已。
“安德烈修士……请别责怪银荷好吗?她是为了你才离开的,是为了让你安心留在这儿才离开的!”
“为了我才离开?要我把这里变成地狱?”
安德烈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他用冷冷的目光注视着医院的地板,缓缓说道:
“我嘴上埋怨着天父,可实际上,却是无法摆脱感情的纠缠。我表面上装作因郑博士的死而内疚,可是内心却是时刻忍受银荷远离带给我的伤痛,希望得到别人的同情。我害怕,时刻都在害怕着……所以一直不敢脱下这身衣服。要是脱下它,我还能躲到哪里?我只为了银荷,才可以脱下它,可是现在,她已经离开我了……从一开始,我就没资格穿这套衣服,因为我根本没诚意,我只把这里当成避难所。躲避我是孤儿的事实,被母亲、被爱人抛弃的事实……我选择这条路,就是为了逃避啊……我欺骗了天父,是的,我欺骗了天父……”
//
---------------
第七章最珍贵的礼物(12)
---------------
“欺骗天父,是相信他无时无刻不在身边。相信他,才能欺骗他,不是吗?”
听到爱丝黛尔修女的话,安德烈用双手痛苦地捂住了脸庞。
“可是我不再相信了!”
“那么说,你真打算脱掉这身衣服了?”
安德烈的眼里,慢慢渗出了泪水。
“是的。这次不再有任何借口,我真的打算离开了。”
//
---------------
第八章再见,我的神父(1)
---------------
我疼爱着你的那只羊羔,所以,我偷偷地把它带走了。虽然我很累,很痛苦,可是……因为我深深地爱着你,所以,我也很幸福。
温暖的阳光,从百叶窗中照射进来,也照在宇振冰冷的脸上。银荷看到他的表情,心脏“扑通”一下沉了下去。宇振看到银荷进来,就从床上站了起来,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久了。宇振望着银荷,心潮翻滚。见不到她的时候,他心痛得要死,可是见到了,却在心里责怪她的无情。这一次,若不是自己从妹妹幼莉那里,“抢”到了银荷寄来的这封信,也许直到最后时刻,都没有机会再见她一面。宇振又一次暗藏了银荷和安德烈的通信,可是他不能这样做!他们的每一封信,对自己来说,都无疑宣判了“无期徒刑”!所以,他绝不能让这信顺顺利利地落入安德烈的手里!银荷看着宇振的表情,自然地低下了头。不管怎么说,她对宇振,是怀有一份深深的歉意的。
“是敬银阿姨告诉你的吧?安德烈也知道了吗?他也知道我在韩国?”
“你是不是偷偷跑去看过他?”
“……”
“快点,收拾行李。我们去汉城,快点!怎么?不收拾?要我来吗?”
宇振打开衣柜,开始把银荷所有衣服胡乱扔进行李包里。因为激动和愤怒,他的手都有些颤抖了。银荷慌忙抓住他的胳膊,低声哀求道:
“宇振啊,别这样好不好?我要是回去了,一定会崩溃的。在那里,我只能更快地死掉,我不喜欢在你和安德烈之间……死掉。”
“就算那样,你也应该告诉我再走!安德烈倒是什么都不清楚,说不定会对你死心,可是我呢?你要我怎么办?我知道你得了这么重的病,却到处也找不到你,你是不是要把我活活急死?我一想起,你孤零零一个人,身边连个治你的医生都没有,我都快心痛死了,你知道吗?你以为,你这样,就是对我好了吗?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彻底死心了吗?你怎么能这样残忍!嗯?你就这样让深爱你的人忍受煎熬吗?连一点机会都不给他?赵银荷,你错了!”
不知是死亡越来越接近了,还是她的心痛,一阵剧痛瞬间袭来,包裹住银荷全身。宇振背对着自己说出了这番话,银荷能看到他的眼角已经红了,有泪花儿在闪烁。银荷的内心,感到一阵深深的歉疚,更为痴心的宇振感到心疼。
“郑博士……对不起,我没能去看他。你很难过,是不是?不过,他会懂你的,一定会的。”
“和我无关!我厌恶他,就算他死了,我都厌恶他!他和我无关,真的!不过,不管我和他的感情如何,我都将痛恨安德烈,痛恨他!诅咒他!从今往后,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原谅他!我要让你活下去,那样,我就和你在一起了,是不是?如果你真的不愿回到汉城,那么好办,我搬到这里!”
所有的一切,再次轮回到从前。然而,这次,一切都将更加残忍,更加无情。
彼得神父看着身穿便装的安德烈,强忍住眼中的泪水。安德烈轻轻握住了彼得舅舅的双手,从什么时候开始,舅舅的手已经布满了硬茧呢?彼得神父的手,被安德烈的大手握着,心里感动非常。他凝视着眼前的安德烈,不知不觉之间,当年和自己滑雪橇的孩子,已经长得比自己高了。
“我什么都没给过你,孩子,从没有特别关照过你什么,所以,我一直都感到抱歉,心疼不已。你之所以选择这样一条艰苦的路,好像都因为我……”
“舅舅,千万不要那样说!这些年来,我不知道有多感谢您!我不能用语言表达这种心情,所以一直都放在心里!我从没给您争过什么气,倒是一再让您为我操心!……每次我想到这些,就感到愧疚、难过。对我来说,您就是我的父亲、我的老师!这么多年了,我都没对你好好说声‘谢谢’。现在,就让我和你说一声,行吗?谢谢您!舅舅!”
幼莉的脸庞,依旧美丽动人,清澈明亮。安德烈忽然想上前轻轻地抚摸一下,那样,自己的罪恶,是不是就可以被洗刷掉了?安德烈感谢天父,感谢将这样清澈透明的脸庞赐给幼莉——他惟一的好妹妹。他们吃完饭,从餐厅出来时,幼莉忽然急急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用手语请求他,在去意大利之前,务必见一下宇振哥哥。还告诉他,宇振现在正在一个地方疗养院里。
安德烈按照幼莉告诉的地址,坐上了开往那里的长途客车。不光是幼莉的嘱托,更是因为,自己在离开韩国之前,特别想见他一面,也许是最后一面?谁知道呢!此去,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更不知,这一生是否可以再见到这个人,一个兄弟一般的朋友,一个被命运和自己纠缠在一起的朋友、兄弟。
到疗养院之后,安德烈一边在院子里给孩子们读童话,一边等宇振出来。忽然,他听到有人呼唤“银荷”这个名字,安德烈仿佛被魔法点中了一般,霎时间愣住了。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他猛然抬起头来,自己的眼前,不是宇振和银荷,又是谁?银荷,怎么会是银荷?她不是去南美了吗?怎么会在疗养院里,怎么会和宇振在一起?
“真不想再见到你啊,没想到却在这里又碰面了。”
“是啊,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你不是说过么,银荷为了我的前途,甘愿放弃了一切,我心里难过,所以,准备再次逃开了。我想,这次,对你很公平、也很有利了吧?”
//
---------------
第八章再见,我的神父(2)
---------------
“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安德烈却不答话,只把视线转向银荷。
“银荷呀,我有话要问你。”
“不行!我不同意!”
银荷把眼光转向宇振,静静地说道:
“就一会儿,让我和他待一会儿。”
宇振暂时避开了,可是直到这一刻,银荷的身体,仍然在微微颤抖着。
“原来你到这里来工作啦。”
“……嗯。”
“那天,确实是你来看过我了,是吧?”
“嗯。”
“哦,我还以为你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呢。要是那样的话,就不应该再被我发现啊。”
“……我听瑞英说,你过得很不开心,就很担心,所以我才……”
“谢谢你担心我。”
“看到你好了这么多,我就放心了。可是,你的衣服?……”
银荷看着安德烈穿的便服,疑惑地问道。安德烈立刻打断了她的话,答道:
“哦,我有事要办。我已经想好啦,就按你希望的,成为一名称职的神父,做很多善事……也许,只有那样,才能洗刷我的罪过,谢谢,你让我这样。”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当神父么,可是为了我,却牺牲了那么多,这,我都知道的。所以……现在好啦,天父保佑你。看来,我的选择没什么不对……”
“是啊,你的选择没什么不对……我该走了。”
安德烈一下子站起身来,他实在无法忍受下去,这种言不由衷的对话,把他的心都快撕裂了。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吗?真像自己和银荷所言,他们的选择是对的吗?安德烈找不到答案。但是却非常清楚,这样的对话持续下去,只能朝着越来越虚伪的方向发展。
“以后就别担心我了,我可能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神职人员呢。你还是好好照顾你自己吧,祝你过得平安幸福,一辈子都过得平安幸福。也祝福你们两个,这次……好好和他相爱吧,好好生活……”
安德烈转身离去的背影,在银荷的视线里渐渐模糊了。银荷来不及让风吹干眼角的泪痕,一阵致命的剧痛就自心脏袭遍全身。她已经被这肉体的剧痛折磨着骨瘦如柴了,眼前,又哪有什么力量可以承受这么悲痛的离别?银荷终于体力不支,抓着胸口,眼前一黑,倒在了走廊里。倒下前的一眼,她模糊的视线里,安德烈微微颤抖的肩膀,越来越远了……
在医院入口处,一大帮医生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安德烈忽然瞥见了宇振也夹在里面。一种奇怪的感觉,霎时间涌上心头。宇振?他怎么会在这么多医生里面?安德烈的心头,霎时笼罩上一层不祥之感。安德烈随着这一大帮医生,来到了急诊室门口。冰冷的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儿,正在艰难地喘息着。她双眼紧闭、面容惨白、嘴唇毫无血色……天哪,那不是银荷吗?
那一刻,安德类心脏都快蹦出来了!怎么会是银荷?她到底怎么了?安德烈一个箭步,立刻想冲进去,却被别的医生拦住了。安德烈的眼前一花,有片刻恍惚,就好像走进了一个噩梦一样,不知究竟身在何处。
当他在另外一间诊室里看到一大堆病历时,他好像忽然间醒悟了。这些病历,不正是自己去春川给患者做手术时银荷拜托自己给看的么?天哪!莫非?!安德烈不敢再想下去,手中的病历落到了地上。他仿佛傻了一样,两眼呆滞,喃喃自语。世间还有什么事,会这样让自己绝望吗?就好像跌入一个巨大的无底黑洞里一样,此刻的安德烈,眼前看不到光亮,只有内心被层层黑暗笼罩着。这一刻,他终于知道,银荷给自己看的病历,并非什么朋友的病历,而是她自己的!银荷自己的!!绝望的泪水,自安德烈眼中滑落,“啪嗒啪嗒”一滴滴落到了地上。
急诊治疗结束后,宇振走了出来,看到安德烈站在那里等候,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眼中冒着愤怒的火焰,愤声说道:
“又是你!现在,你满意了?我倒想好好问问你,到现在为止,你都对银荷做过些什么?嗯?除了追随你崇拜的天父而一再伤害她,还有什么?嗯?除了那些还有什么?你只顾你所谓的理想,你几时关心过、注意过她?你只会让她伤心、难过,除了让她等,什么都没有!是的,什么都没有了!!好了,现在,一切都好了!现在,你可以回到你热爱的天父那里,回到他身边去了!银荷,用不着你操心!快给我走开!!”
是不是最悲痛的打击,总是让人表情木然、心如死灰呢?此刻,安德烈的眼中,已没有了泪水。明明听见宇振在责骂自己,可是这些声音却好像从另一个星球传来一样,只是嗡嗡地回荡在耳,他已经不能再思考什么。他失神地望着宇振,喃喃说道:
“回去?去哪里?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回不去了。我已经不是什么神父了……银荷她,她怎么啦?怎么会这样?嗯?我不信,宇振哪……我该怎么办?该做些什么?为了银荷……我该做些什么?嗯?”
“够了!什么都不许你做!你什么都不能做!你有什么权利再回到这里?一直以来,你就只是让银荷痛苦,痛苦!!怎么,现在才说不当神父了?现在才问我,你到底该做什么?够了!你以为银荷逃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她已经放弃了,放弃救治自己,也不让告诉你,为什么?你以为为什么?全他妈为了你!她是已经准备好随时离开了,全他妈为了你!所以,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我也不允许你做!!!”
//
---------------
第八章再见,我的神父(3)
---------------
宇振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样,压抑着声音,呜呜地哭了起来。安德烈心里好像被剐开了一道大口子,他感到了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你已经失去了机会,就因为你伟大的天父!现在,如果你让银荷知道,你已经决定不做神父了,那只能让她更快地求死,不是吗?在她这样之前,求你,走吧!赶快走!……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走吧!走吧……”
安德烈听不进宇振的话,只想最后见她一面,最后一次抚慰她的心灵,于是就不顾一切地冲进了病危患者的病房。银荷,你不能死,不能就这样丢下我不管!他冲到银荷病床前,看着双目紧闭的银荷,眉头似乎还纠结在一起,是痛得么?还是在责怪自己?一行行清泪,顺着安德烈的脸颊流了下来。
“银荷啊,很疼是不是?我做梦都不会想到,你说的几年、几个月……原来是这个意思。我一直以为,这是我们就要开始新生活的日子……我该怎么办,嗯?银荷?我真的没有信心,陪在你身边,陪你度过这段日子,我真的太痛了,怎么办啊?……我怎么会这么没用,这样软弱?……银荷呀,你原谅我好吗?我只能选择逃掉。原谅我,我不敢陪在这里……原谅我好不好?……”
“……没关系,我……只是再睡一会儿……”
是幻觉吗?刹那间,好像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安德烈猛然间抬起了头,可是他的银荷,依旧紧闭着双眼,好像永远睡去了一样。
银荷好不容易苏醒过来了。宇振和她一起,搬回了汉城,重新回到了银荷住的小房间。疗养院的一切,对银荷都于事无补。无法做手术、无法有任何恢复……经过这些日子病魔的折磨,银荷更加清瘦了,几乎瘦得脱了形,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银荷知道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所以,她的脾气越来越坏,有时会无缘无故地冲宇振发脾气,赶他走。她是明显放弃了求生的欲望,拒绝一切手术治疗。焦虑和揪心的疼痛,使宇振也快速地瘦了下去。对银荷的坏脾气,他已经容忍到了极点。然而,面对银荷放弃求生的欲望,只静静地等待死亡,他却无法忍耐下去,终于冲银荷大嚷了起来。
“赵银荷!为什么你这样残忍对我?嗯?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哪怕可怜我,坚强地活下去吗?嗯?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如果我死了,能让你活下去,我会毫不犹豫这样做!求你,哪怕为了我,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求你了!!”
银荷好像马上要离开这个世上一般,望着每天都要忍受同样痛苦的宇振,心里感到万分歉疚。然而,巨大的病痛,已经渐渐让她丧失了思考能力,她不可抑制地抽泣着说道:
“你和我一样难受,一样疼吗?我都快死了,可还要忍受安德烈的埋怨,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多痛苦吗?宇振哪,不要连你都埋怨我好不好?就那样,忍着我点好不好?……宇振哪,有时,我好想安静地走完最后的日子,一个人,只看,不用多想,安静地走完……可是,可是,为什么我还是不甘心?为什么?……哦,我都在说什么呀。不是,没什么不甘心,真的没什么……也许,过几天我就会好了,真的没什么……可能因为你在身边,所以才无理取闹,耍小性子……”
银荷紧紧咬住嘴唇,悲痛得都流不出眼泪了。
“宇振啊,我不!我不要懂事!我很难受,就是很难受!!怎么可能没关系呢?我都快死了,怎么可能没什么……宇振啊,为什么偏偏是我?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太不公平了,太过分……为什么偏偏要我这样难过……你不知道,一直以来,我有多辛苦……”
银荷发泄着心中久积的愤怒和埋怨,好像风中之烛一样,摇摇欲坠。
宇振歪歪扭扭地走进了父亲的书房,打开抽屉,翻出父亲留下的酒瓶,一口气喝了下去……酒精肆无忌惮地麻木着宇振快要崩溃的灵魂,他真的醉了。酒醉,就是这样的感觉吗?大脑只剩下一片苍白,只有灵魂在心灵深处挣扎,空虚和无助,侵袭了整个身心。有人说,酒醉可以抚平岁月烙下的痛楚,可是为什么还是感觉到自己是那样脆弱而不堪一击呢?
不知道坐了多久……
宇振挣扎着想站起来,忽然,一个厚厚的黑纸袋“扑通”一声,掉到了桌子上。哦?好像从未见过哦。宇振打开了它,全是和心脏病相关的文件和资料。宇振仔细翻看着,忽然,从里面掉下来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给宇振”的字样,是父亲的字体!宇振颤抖着双手,慢慢展开了信。
宇振:这是我费了好长时间,从国外专家教授那里得到的资料,他们治过这样的病人,所以这些临床以及学术性资料,可能会对治疗银荷的病有很大帮助。你要好好分析这些资料,然后制定一份详细的手术计划书。唉,要是我能在旁边指导你多好啊,可是……天父好像一直都没给过我这样的机会——赎罪的机会。
宇振哪,爸爸这一辈子,总是不肯服输,总是想把所有喜欢的东西都攥在手里。我原本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我才终于明白,当你集中全力去追求某种你想要的东西时,其实,已经把真正应该把握的东西失去了。也许,在这不知不觉间失去的东西,是你一生都无法追回的。很多很多事情,经历过才会明白。然而,最残酷的是,很多事情,却根本不能回头。所以,你一定要走好每一步!现在,我终于想通了,所以,我要放手了。虽然有很多无奈和遗憾,但是,我这样做,心中却不会再有负担,我在另一个世界,会很安心地生活的。
//
---------------
第八章再见,我的神父(4)
---------------
然而,始终让我担心的人,是你。我担心你和我一样,对某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固执地不肯放手。孩子,如果你坚持那样,最后受伤最深的,只能是你自己。所以,我很希望很希望,在人生的路上,你能摆正自己的方向。到那些我不曾到过的地方,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不管是作为一名医生,还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你都要努力超越我这个做爸爸的。我把人世间父亲对儿子能寄托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能理解我,并原谅我吗?我的儿子,永别了……
当彼得神父、詹玛修女和玛利亚阿姨听说银荷已经时日不多时,他们都呆住了,仿佛受了巨大打击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谁能想到这些呢?那样可爱的、善良的一个女孩子……安德烈默默对教堂这些亲人说出了银荷的病情,不想再继续隐瞒下去。这个地方,他是绝对待不下去了。他没有勇气,看着银荷一天天枯竭,看着她生命的烛火一天天暗淡下去,直至熄灭。他耻笑自己的怯懦,却无法面对这样残酷的人生。彼得神父听说他又要回意大利,握住了他的手,慢慢说道:
“孩子,你已经不能选择。从今往后,只想那些需要你的地方、需要你的人吧。与其猜测对方的意思,不如多想想,什么是你最该去做的,哪些人会更需要你。”
银荷面对宇振的突然造访,感到了一丝丝恐惧。越是接近生命的终点,银荷就越是舍不得起来。舍不得这些她爱的和爱她的人,舍不得这个让她痛过笑过哭过的世界……自己要是突然离开,永远地离开了,宇振该怎么办呢?虽然他外表是那样冷酷,那样桀骜不逊,可是,只有银荷知道,他是多么脆弱,多么容易被伤害。一直以来,他都像一个找不到归途的迷路小孩一样,依赖着银荷,深爱着她。为了她,他付出的还少吗?银荷只爱安德烈一人,这是没错的,可是,这确确实实伤害了宇振的心啊。银荷一想到这些,总是对宇振怀有深深的愧疚。对宇振的付出,除了一声“对不起”,她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知道吗,你站在我面前,就像站在起跑线上,就等着‘啪’地一声,‘预备,跑!’,你就会拼命跑起来。”
宇振听着银荷的话,眼神中掠过一抹哀伤和痛苦。不管发生什么事,宇振都想亲自执刀,为银荷治病。到时候,他要和敬银妈妈一起,亲自为银荷动手术。所以,在他告诉银荷安德烈已经知道了她的病情之前,他一再要求银荷答应他接受手术治疗。银荷终于拗不过他,答应了他的请求。于是,宇振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去,慢慢说道:
“安德烈他……已经知道你的病了。”
听到这句话,银荷的眼神忽然僵住了。她的心狂跳起来,忽然间一丝剧痛,袭遍她的全身,胜过以往任何一次。
“银荷啊,你会怪我吗?我要求安德烈,不让他留在你身边,还要他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就那样离开。我……安德烈就要去意大利了,今天下午4点30分的飞机……”
下意识地,银荷看了看手表,指针正好指向1点。银荷心里好矛盾啊!理智上她希望他走得越远越好,可是情感上却希望他能为自己留下来,毕竟自己时日无多了啊!宇振凝视着她,知道她的心早已经飞到了别处了。
“这次走了,可真是永别了。”
宇振轻轻说道。他的心撕裂般地痛楚着,然而,只要银荷喜欢,他愿意为她去做任何事。现在,银荷就站在起跑线上,等发令枪一响,她就会立刻飞奔而去。宇振想到这里,狠狠地咬了咬嘴唇,然后,仿佛下了平生最大一个决心似的,他闭上眼睛,缓缓说道:
“银荷呀……预备……跑!”
汽车,风驰电掣般在路上行驶着,一个个人、一栋栋大楼、一条条马路,风一样地从车窗外闪过。哪里、哪里都没有银荷!安德烈急得不得了,冷风灌进他的身体里,却丝毫冷却不了他那颗心急火燎的不安的心。银荷啊,你到底在哪里啊?我怎能忍心扔下你呢?你为什么这一刻都不能等?你在哪里呢?安德烈驾着车,在去机场的途中转回了疗养院,可是,负责人说她已经退院了。安德烈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她住的地方,门却紧紧锁着。
真的、真的找不到银荷了!安德烈全身的力气仿佛都散尽了,绝望地坐在了银荷房间的门前。银荷的笑颜,在他的眼前不停地晃动着,晃动着。他的心,太累了,思念的心,太累了。
一片大大的沼泽地,里面长满了茂密的芦苇,隐隐地散发出阵阵腥气。一对黑色的鸟儿,在芦苇上空久久地盘桓着。朦胧的雾气,笼罩住了他的眼睛,于是,他把手伸向芦苇丛中。忽然,有人轻轻地抓住了他的手,牵着他走了出来。银荷,是你吗?安德烈轻声呼唤着,忽然间醒了,原来,那不过是一场梦。然而,眼前,却分明有一个女孩子,正泪眼婆娑地凝视着自己,那不是银荷是谁?安德烈眼睛湿润了,轻轻抱住了她。她还是舍不得自己,还是回来了是吗?
“银荷呀,原谅我好吗?”
“嗯……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银荷收拾好行李后,很疲惫地一下子坐到了床上。
“安德烈啊,我不在你身边时,你因为我、因为这个不争气的我难过时,是什么使你挺过来的?是对天父的爱吗?”
//
---------------
第八章再见,我的神父(5)
---------------
安德烈轻轻把打好的行李放下,沉默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说。
“啊……从来没有一刻,让我感觉这样舒服。是啊,从一开始我就不知道,真不知道,我那时为什么要强烈反抗。呵呵。”
“你在说什么啊?”
“在说你的天父啊,还有我的天父。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海边,你很开心地告诉我,你将来要当神父时,我就知道了。你呀,不管是谁,是什么样的人,处境如何,这一辈子,你注定要成为神父的,而且,你注定要接受天父的这个选择。”
“银荷呀……”
“他已经原谅你啦!以前,不管他多想让你成为神父,不管给了你多大压力,你看,你从来都没有和他对立过,是吧?他呢,也从来都没强迫过你离开我。所以,他一定原谅你了是不是?呵呵,你,可不可以帮帮我?让他也原谅我吧……嗯,还求他保佑我,让我快点儿好起来吧……好吗?嗯,虽然你是神职人员,可是,再陪我一会儿,行吗?行不行?”
安德烈深深吸了口气,凝视着银荷。她的眼神温顺而平和,自己实在不忍心说出不打算当神父的话了。
“好吧,算你说对了。我,暂时接受这样的安排吧。”
安德烈和银荷,再次来到了那个海边。他们在海边那间小小的屋子里安了家。那间小屋,好像睡梦中母亲的子宫一样,充满了温暖和祥和的感觉。他们的眼前,好像展开了一幅美丽的童话画卷一样。他们一起动手涂墙壁,一起相视而笑,真希望这刻能永驻啊。
安德烈把一只发卡别在了银荷的发间,那是很久以前就买好了的、却一直都没有机会送出去的礼物。
“你总是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而我,却什么都没给过你。这么多年来,在这个世上,最爱我的人,一直是你。银荷呀,我这样说算不算很自私?别离开我,为了我,千万别离开,永远都不要离开,好吗?"
海浪阵阵涌来,拍打着海岸,涛声阵阵,在耳边奏着和谐的乐章。
就这样,在银荷生命的最后时刻,安德烈和银荷,过上了平凡的生活。这让他们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银荷的感激,胜过健康人千倍万倍。她一直相信,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光,拥有自己理想中的生活,这是上天对她的恩宠。每天清晨,安德烈早早起床,然后去医院出诊,银荷就在家里,看看书、散散步、打扫打扫卫生,到了晚上,她会精心为安德烈准备好饭菜,然后静静地等他回家。有时,詹玛修女、玛利亚阿姨,还有神父舅舅,他们还会到安德烈和银荷的海边小屋做客,就像到任何一个普通家庭一样。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银荷的心里充满了感激。虽然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可是,毕竟已经拥有了这么多珍贵的时光!
“天父说,他通过银荷来爱你,这是他最感到幸福和骄傲的事。”
当爱丝黛尔修女将主教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转述给安德烈时,他的心里充满了深深的感激。感激天父、感激主教、感激爱丝黛尔修女,感激所有理解他和银荷爱情的人!从此以后,他们就可以过上真正的平凡人的生活了!心里不会再对天父感觉愧疚,更不会有什么人可以指责他们的爱情。啊!从没有一刻,安德烈像现在这样轻松。他拼命蹬着脚踏车,只想快一点看到银荷,他心爱的银荷。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和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然而,当银荷听到这一消息时,却没有一丝愉快的神色。她非常着急,极力劝说安德烈重新回到教堂。银荷全身颤抖着,好像在和死神做殊死搏斗一样。她极力克服着内心的恐惧,好像忘了真正的病痛。就在安德烈想对她说,自己已经不打算成为神父的决定时,银荷忽然间倒了下去。
安德烈像发了疯一样,抱起银荷,往医院跑去。宇振闻讯赶来,和安德烈一起,进行了抢救治疗。宇振看着银荷迅速坏死的肌肉,脸上露出了悲痛的神色。如果再这样持续下去,手术都将会受到影响。那也就意味着,银荷来不及做任何治疗,随时都可能离开这个世界。两个情敌,弟兄,朋友,将所有的恩怨抛在脑后,全力投入了抢救银荷的工作——这个他们共同深爱着的女孩。
感谢天父!银荷终于苏醒了过来。她仿佛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病情,所以苦苦哀求安德烈,将她带回教堂。安德烈心痛不已,不论什么,只要银荷喜欢,他都会尽力去做,哪怕将自己的灵魂交给恶魔!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照在银荷的手上。她双手合十,凝望着十字圣像,虔诚地祈祷着。彼得神父凝视着她,看见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着。从没有一刻,彼得神父这样虔诚过。他高声地传经布道:
“天父要考验亚伯拉罕,就呼叫他说:‘亚伯拉罕,亚伯拉罕。’他答道:‘我在这里。’天父说:‘你带着你的儿子,就是你独生的儿子,你所爱的以撒,往摩利亚地去,在我所要指世你的山上,把他献为燔祭。’
“亚伯拉罕清早起床,准备好驴,也准备好了燔祭用的柴,然后带着两个仆人和他的儿子以撒,起身赶往天父指示的地方。到了第三日,亚伯拉罕举目远望,看到了天父指示的地方。于是,他对他的仆人说:‘你们和驴在此等候,我与童子赶往那里祭拜,马上就回到这里来’。于是,亚伯拉罕把燔祭的柴放到了儿子以撒的身上,自己手里则拿着火与刀,二人开始往那个地方赶去。以撒问他的父亲道:‘父亲啊,请看,火和柴都有了,但是燔祭的羊羔在哪里呢?’亚伯拉罕答道:‘我儿,天父已预备好了燔祭的羊羔。’
//
---------------
第八章再见,我的神父(6)
---------------
“到了之后,亚伯拉罕在那里筑坛,把柴摆好,把他的儿子以撒捆绑起来,放到了祭坛的柴上。接着,他伸手拿刀,准备杀他的儿子以撒。正在这时,天父的使者从天上呼叫他:‘亚伯拉罕,亚伯拉罕。’他答道:‘我在这里!’天使说:‘你不可在这孩子身上下手,现在天父已经知道,你是敬畏他的了。’亚伯拉罕举目观看,果然,有一只公羊,两角扣在稠密的小树中。亚伯拉罕于是取了那只公羊,献为燔祭,来代替他的儿子。”
天父啊,你希望的最后的燔祭,难道是银荷吗?
您考验我的最后一道关卡,难道也是她吗?
圣乐,徐徐传入了安德烈的耳里。
银荷做完弥撒,回到了海边小屋。她和安德烈并排坐在海边,郑重地说道:
“安德烈啊,等我要离开你时,你记得,一定要给我亲自主持涂油礼
涂油礼,又称“终傅”,被称为天主教七大圣事之一。教徒病情垂危时,由神父用经主教祝圣的橄榄油,敷擦病人的耳、目、口、鼻和足,并诵念一段祈祷经文,以帮助患者忍受痛苦;教徒临终时,也由神父用这种圣油擦敷临终者,可赦免其一生的罪过,安心去见天父。
哦。那样,我在你的视线中死去,就不会感到害怕了,而且,在你的祝福中死去,也会很幸福的是不是?”
然而,安德烈听到银荷的话,却把脸转向另一边,轻轻地答道:
“银荷哪,其实,我已经不是什么神父了。我担心你难过,又害怕你再跑掉,所以才没告诉你……”
“你那样做,是因为我吗?”
“不是,是因为我自己。其实,我根本担当不了这个神职。银荷呀,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忘不了你。你说,这样的我,怎么能当神父呢?再说,即使没有你,我也做不了的。因为,我傲慢、无知,而且怯懦……这些,天父都看在眼里啊。对不起……银荷,我让你失望了是吗?”
“不行!安德烈,求你,不要这样好吗?我都快死了……你就答应我好不好?就算为了我,你再回到教堂,当一名神父好不好?……安德烈啊,如果你那样做,我到死心都会不安的知道吗?”
“银荷啊,嫁给我吧!我一定要把你救活,和我生活一辈子!”
“我不要听!我讨厌假话!谁不知道,我会怎样!安德烈,我好害怕啊,真的好害怕……”“银荷啊,我也害怕,可是就算那样……我都不会再当神父了,那太勉强我了。”
仿佛要甩开银荷哀切的眼神一般,安德烈一下子站了起来。踩着沙滩上柔软的细沙,往他和银荷的小屋走去。银荷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看着他的脚印被海浪一点点冲淡,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安德烈为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可是自己可以回报些什么呢?说不定哪天——也许这天很快就要来到了,自己就像这大海里的泡沫一样,会立刻消失无踪。那时候,孤单的安德烈,该怎么办呢?银荷不愿再想下去,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安德烈在海边、农田附近,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路上走啊走啊,一直走到天黑,才回到了家里。可是当他推开门,却发现里面黑漆漆的,空无一人。银荷在哪里啊?安德烈无力地靠在墙上,坐了下来。
过了多久呢……电话发疯一样地响了起来。安德烈一把抓起电话,听到那边传来宇振急切的声音:
“快!快来啊,安德烈,银荷病危,已经处于昏迷状态,说不定就会……快来啊!”
“嘟嘟嘟嘟”,电话挂断了。安德烈一片茫然,短暂的恍惚,仿佛定格在另外一个星空一样。忽然,他明白过来宇振的话,没命地朝教堂的方向跑去。他站在祭坛下,脸朝向十字架圣像,眼睛充血,充满怨恨,怒声吼道:
“你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吗?要的就是这样的交易吗?啊!这就是代价是不是!这就是我信任你、追随你的代价是不是?是我离不开你,抛弃一切的代价是不是?你要的就是这些是不是?嗯?你到底要什么,除了她,我都给你,给你!!求您了,求您救救她吧!求您了!救救银荷!让她活过来!一切都是我的错,求您不要将罪给银荷!求您了!饶恕她,让她活过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让她活过来!求您了!求求您了!……”
安德烈任泪水尽情流了出来。然而,即使把一生的眼泪流干,都洗不去他心中的悔恨和痛苦。安德烈双膝跪着,就那样一下下往祭坛挪去,他相信,埋怨和愤怒都感动不了天父,唯有虔诚的祈祷,一颗真诚的心灵,才能得到天父的宠爱和宽恕。安德烈把头深深地伏在地上,额头触地,低声哀求起来:
“求您了,万能的天父,我万能的天父!如果您让她活过来,我愿意去做一切事情!我会遵照您的旨意,成为神父。所以,求求您,一定要保佑银荷活过来!……我会成为神父的,那不是您一直想要的吗?不是您的选择吗?您让我一直这样痛苦,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您不是要银荷告诉我,让我成为神父的吗?好,我答应您,都答应您!只是,求求您,救救银荷,别让她离开这个世界。我是那样对不起她,什么都没给过她,只是让她难过,那些话,还有那些事……求求您!至少,让我亲手给她做涂油礼,求您了!我已经答应您了不是吗?所以,求您了,一定要让她活过来!……”
//
---------------
第八章再见,我的神父(7)
---------------
安德烈急急地、重重地推开了重危病房。宇振眼眶深陷,眼里充满血丝,看到他进来,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压抑着声音,好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般,发出绝望而愤怒的声音:
“你来了?终于来了?知不知道,银荷,刚才就已经死了,一个小时前,她就该死了!!可是,她还留着最后一丝力气,等你来!你这个混蛋!为了你,她舍不得离开!你这个混蛋!你不值得她这样为你!混蛋!你这个混蛋!”
“……银荷?”
安德烈两眼呆滞,仿佛听不懂宇振在说什么。只是喃喃地低唤着银荷的名字。
“你这个混蛋!她正在慢慢死去!懂不懂?也许一分,也许一周!”
“滚开!我来守着她!她死时,我应该在她身边是不是?”
“你给我住嘴!除了这些,说点什么都行!别光知道说这些没用的话!哦,我知道了,你又向你万能的神哀求了?又祈求他的原谅了?哈哈,可笑!”
安德烈穿过浑身颤抖的宇振,来到了银荷的床边。他低下身来,静静凝视着银荷的脸颊。她双目紧闭,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永远睡去了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安德类抚摸着她的双颊,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别走,不要走!……和我做朋友好不好?你都说过了,和我做朋友……你还说过,以后我不会孤单的,因为有你在身边,是不是?……不要离开我……”
“好的,我不走。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真的!我会做你的爸爸、你的妈妈,还有你的朋友,我向你发誓!”
最初的银荷,这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仿佛看到了放烟花时,银荷灿烂的笑颜。为什么,生命会在最美的时候夭折呢?花一样美的年龄……
“还记得我们上次是什么时候放烟花的吗?呵呵,你一定忘记了吧?”
“和你所有的记忆,我一个都没有忘记。可是,我给你的幸福的回忆太少了,都是些哀痛的吧?想到这些,我常常感到难过。不过,以后,不会了……这一刻,你幸福吗,银荷?”
恍惚中,安德烈看到银荷笑了,笑容灿烂如花。安德烈慌忙低头去看她,可是,此刻,她却静静躺在那里,无声无息,眼角似乎还有隐隐的泪痕。银荷,难道,你在离开的那一刻,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爱哭鼻子么?
银荷仿佛顽皮地一笑,望着安德烈,欢快地说道:
“我们都向对方说出自己的一个秘密吧。”
“秘密?……哇,正好是我要说的内容呢!银荷呀,其实……我的病……治好我病的人,让我再次流泪的人……是你呀,银荷。不是妈妈,是你呀!”
“哦?太好了……谢谢你,宇振啊,谢谢你。”
“谢我什么?”
“就是想谢谢你嘛,什么都想谢你。谢谢你的病好了,谢谢你说是我给你治好的,谢谢你陪我坐在这里,对我说出这些话……所有的,宇振啊,我的病……”
“你的病?”
“嗯,我的病……其实就是太爱你!呵呵,我的表白到此结束!下面,该你说了哦!”
“银荷呀……我爱你,一直都爱着你,从没有一刻停息过……你就是我的灵魂,银荷。”
可是,为什么,银荷那双深邃的眼睛,那双曾经仿若夜空中璀璨星星一般明亮的眼睛,此刻却闭上了呢?
安德烈慌了,银荷,你就这样走了吗?你不是答应过,在你离开时,要我陪在身边么?你是不是还在怨我,怪我曾经无情地对你,所以才用这样残忍的方式离开我?银荷啊,你醒醒好不好?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答应当一名神父,嗯?银荷啊,你醒醒好吗?让我最后一次对你说,最后一次看看你的眼睛……
身后,门被轻轻推开了。是爱丝黛尔修女和主教来了。主教把伤痛欲绝的安德烈领出了病房,缓缓对他说道:
“孩子,我听说,你已经在里面待了好长时间了,是不是有点儿累了?”
“我不能离开那里,我不能让她一个人痛苦地离开。”
“肉体不离去,灵魂也无法离开啊,孩子……她,还能醒来吗?”
“也许,醒不来更好,不是吗?醒来了,就要再等待死亡的来临。这样沉睡着,不是更让她安心吗?这个手术,成功的可能性太小了……我真的不想再让她经受那样致命的痛苦。”
“孩子,你经受的痛苦,难道比她少吗?”
听到这句话,安德烈的表情忽然扭曲了,那是一种极度痛苦的神色。他低下头去,默默地说道:
“是的,我再也不忍心看她了!我实在没有信心再看着她一点点死去!”
主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为安德烈感到痛心,怎么连忍受痛苦的勇气都失去了!
“安德烈修士!你就这样让我失望吗?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难道你还想再逃开吗?你一面想逃,一面却离不开这里,这算什么?嗯?你连银荷的心意都体会不到,难道就这样爱她吗?”
安德烈深深地低下了头。主教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在他的心头。
“看来,你放弃走这条路是对的。一个连爱都体会不到、回报不了的人,确实没资格做什么神父!安德烈,我真是太失望了。”
//
---------------
第八章再见,我的神父(8)
---------------
“我不知道,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当你那样自信地选择你的爱时……难道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您是问我吗?为了求天父宽恕我,我已经苦苦哀求过他了!我什么都做了!可是,他还是没让银荷活过来!我答应过他,只要他让银荷活过来,我什么都愿意去做!我答应献身于他,甚至付出我的生命!只要他让银荷活过来……”
主教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可以感受得到,眼前这个孩子内心充满了挣扎、矛盾和痛苦。究竟到什么时候,他能真正解脱呢?他表面上确实顺从了天父,然而,内心里却是一种对抗。
“孩子,别对抗天父,更不要苦苦哀求他。你要顺从你自己的意愿,顺从你自己的心意,所以,你要敢于说出你的心声!你,一定还有一些真心话,没有对他说,是不是?”
安德烈脸色疲惫之极,深陷的眼眶里,终于流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泪。
敬银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安德烈安置到自己的床上。她默默地凝视着儿子,看到他两眼无神,颓废和困顿之色布满了整张脸庞。安德烈干咳了几声,慢慢睁开了眼睛。酒精,似乎还没有完全在他的体内退去。
“我不知道银荷去哪里了,不管怎么叫她,都找不到她了……她不在医院,能在哪儿呢?妈,是您把她带到我身边的,现在,再把她给找回来好不好?妈……”
“安德烈……”
“为什么您要来,为什么要带着她来?妈,没有她时,我活得是那样轻松自在,我只想着当一名神父。可是……”
“孩子啊,银荷现在很危险,你再这样下去不行啊……就算她不幸走了,你也不能总这样啊。哪怕只为了银荷,你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安德烈把脸转向窗外的方向。他的脸上,写满恐惧,好像一只受伤的小鸟在对着猎人的枪一样。
“我不想听!银荷就算死了,又能怎样?我一定会再找到她的!没有她,我怎么活?”
敬银沉默了。她心疼着这个孩子,却不知如何去安慰他。自己,不也曾伤害过他吗?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说教他?从一出生,他就开始忍受离别之痛。到现在,惟一心爱的女孩又要离他而去,这种痛苦,又怎么能凭一两句话就能安慰得了呢?敬银的心,阵阵发疼,她痛恨自己迈出的第一步,错误的第一步。当初,为什么要抛弃他呢?如果没有抛弃他,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让人心痛的事了。敬银强忍住眼中的泪水,轻轻握住了安德烈的手。安德烈第一直觉是想拒绝,然而,当他看到敬银的眼神时,他接受了。
“……银荷,她一定有最喜欢的地方是不是?她一定会找个最爱的地方待着!说不定,那个地方就是你的眼睛呢!孩子啊,安心地接受这一切吧。”
“我不听!到了现在这地步,难道我还能希望什么吗?”
“是,是没什么希望了。可是,妈妈希望你能爱惜你自己,只是希望爱惜你自己。”
安德烈一边听着,一边慢慢把脸埋进了敬银的手掌之中。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妈妈对自己的一片心意。原来,她一直都在爱着自己!两次抛弃他,并非发自内心,只是命运使然啊。曾经的自己,就像一个迷路少年,在一片无知懵懂中,寻找着人生的理想和想要的亲情。然而,当自己发现,一切并非都能如人所愿时,就自然地迁怒于他人,这些人中,有妈妈,也有银荷。那时候,自己怎么就那么笨呢?为什么弄不清楚,这些人,其实是最爱他的,也是自己最爱的人啊。只是,自己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罢了。
就那样,安德烈把脸庞深深地埋在妈妈的掌心中,很久很久……
“现在,我对您——我信仰和崇拜的天父,已别无所求。我只想——最想对您说的是,我崇拜着并热爱着您!您通过这个世界、通过我的妈妈、通过银荷来爱我,现在,我将满怀感激地接受您的爱意!从此,我将把我的生命托付于您!无论任何事情,我都将遵循您的旨意!我将成为您最忠实的子民,热爱您并服从您!”
仿佛受了天父的召唤一样,银荷,不可思议地苏醒了过来。安德烈携着她的手,一起又来到海边。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能让他更加坚信,冥冥中,一定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保护着银荷,让她摆脱死神的纠缠。这种力量,就是爱!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爱,还有天父对子民的爱……而过度的贪恋和执著,只能走向另一个极端。他也终于明白:拥有,并不代表最后握在手中,如果你心中有爱,你时时刻刻都在拥有着。施与,就是要通过爱去完成。
安德烈终于想回去了,回到他本该回去的地方,做他该做的事情。也许,成为一名称职的神父,才是对银荷之爱的最好的回报。
安德烈轻轻握住了银荷的小手,温柔地说道。
“今天,我们是最后一次这样握手喽。”
“你的手,真好看啊。”
银荷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她轻轻抚摸着安德烈的手掌,柔柔地说道。
“你的手,比我的还好看。”
安德烈一只手轻轻握着银荷的手,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接着说道:
“还有你的脸,更好看。”
//
---------------
第八章再见,我的神父(9)
---------------
“你也是……不管哪里,全都好看。”
“银荷啊,你一定要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
安德烈的唇,轻轻地印住了银荷的。深夜的海边,涛声阵阵,仿佛奏着和谐的乐曲,庆祝这个美好的时刻,庆祝这个永恒的瞬间。
当安德烈告诉宇振自己终于决定成为神父时,宇振表情复杂,仿佛没听见一样,疑惑地看着安德烈。安德烈仿佛看懂了他的心思,眼神清澈,坦然地注视着他,说道:
“宇振哪,这是我最后的决定。一直以来,我都想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陪在银荷身边,陪在我身边……现在,我该去做真正该做的事啦!真的谢谢你……”
宇振呆呆地看安德烈转身离去,好像还没有回过神来。他把头转向银荷,注视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到答案。银荷的脸庞已被病痛折磨得脱了形,然而,她的眼神却充满坚定、安详。她看到宇振的眼神,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可是却故意岔开话题,说道:
“宇振哪,你看,我这样的女孩,命怎么这么好呢?能一直拥有你的爱,你这样的男孩的爱……”
宇振的心,忽然间涌起一阵感动和柔情,却又夹杂着一丝苦涩和酸楚。
“是啊,你的命,真的……很不错。”
“宇振哪,我和安德烈……我们两个人,一直都只看到对方,所以……把一切都忽略了……左边、右边、还有前后……所以,我一直都看不到你。”
“你还知道我在你身边?”
银荷忙不迭地点头,好像一只乖乖的小羊羔。
“嗯,当然知道了。所以,宇振哪……对不起……只是,你知道的是不是,我也曾努力过的是不是?所以,你要……”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银荷,我不会放弃你的,你也别这样想了好吗?你就让我做想做的事好不好?银荷啊,求你,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好吗?死这个念头,你想都不要想,好吗?活下去……不管为了谁,为了什么,你都要活下去……”
“我深爱过一个女孩,也许现在,也依然在爱着她。我曾因为这个原因,放弃过走这条路。但是现在,也是为了这份爱,我决定重新回来,做一名司祭,完成那个女孩的心愿。
“直到今天以前,我都不明白,爱到底是什么。正因为不懂,所以我成了天父的仆役。一直以来,我都在渴求爱情,期望通过万能的天父,学会如何去爱。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他,我万能的天父,已经经由一个女孩,把他无私的爱传递给了我,并教会我该如何去爱。我坚信这点,所以,我要把这样的爱,传递给需要爱的每个人!请您宽恕我过去的彷徨,并原谅我所犯的过错!”
安德烈默默退出了主教的房间。主教将各教区的神父召集到一起,一字一顿地对大家说道:
“就我本人来说,我非常看重安德烈修士。所以,我真诚地希望大家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重返教堂,而不要苛求所谓的条例。万能的天父,是全体子民的天父,更是每个人的天父。是教会的天父,更是芸芸众生的天父,是我的天父,也是各位的天父……所以,也是安德烈修士的天父!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他都与我们同在。所以,不论曾经发生过什么,千万不要因为我们的决定,而使一只迷途的羔羊,无法回到天父的怀抱。”
安德烈慢慢地跪了下去。温暖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映在主教的脸上,笼罩了一层神圣的光。安德烈终于走到了这一天。今天,他和其他预备神父一起,接受主教为他们举行“晋铎典礼”晋铎典礼,是天主教一种祝圣活动,即主教为教徒授予神品的仪式。所谓神品,指的是天主教男性教徒中志在做神父者领受的圣事。“晋铎典礼”一般在天主教堂举行。主教祝圣神父的仪式是在弥撒中按教会规定的程序中完成的,其中最主要的程序有两项。一是主教把双手按在新神父头上,称“按手礼”,二是在新神父手掌上“涂圣油”,这是授予“神权”的标记。在庄严的弥撒乐中,主教完成了神品授予仪式。他那慈祥而洪亮的嗓音久久地回荡在教堂上空:
“仁慈的天父,我们感谢您,给我们派遣了许多热心传福的人士。在圣神的引导之下,许多人认识了您的圣子,接受了福音,受洗进教,成为您的子民。求您保佑我们不要灰心丧志,而要赖您的助佑,发愤图强,并求您进发圣神,指引我们应走的道路,和该选的方向,带领更多的人认识您的圣子,获得救恩,以光荣您的圣名。阿门。”
宣完誓后,安德烈虔诚地低下了头,他的鼻尖,渗出点点滴滴的汗珠。开始,就仿若结束一般。一个生命结束了,另一个生命又将开始。庄严的弥撒曲,自安德烈耳边缓缓飘过。在祭坛前,他双膝跪着,终于流下了眼泪。从前的一切懵懂无知与犹豫徘徊,都将成为过去。从此他将告别那些过往,开始新的生活。那些泪水,是缅怀,是告别,更是期待。告别过去,期待更好的未来。
“安德烈……睡了么?”
“还没呢。”
银荷均匀的呼吸,缓缓地与安德烈的交融在一起。这是和银荷待的最后一夜了。银荷轻轻说道:
“没有你陪我,我睡觉都会害怕的。”
他们躺在一起,安德烈感觉到银荷的身体在微微战栗着。明天,银荷就要动手术了。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是,安德烈却从她的颤抖中,感受到了她的恐惧。是啊,谁都不能保证,这次手术,究竟是生的开始,还是结束。安德烈内心感到一阵剧痛,然而,他却不愿意让银荷看出来。于是很快对她说道:
//
---------------
第八章再见,我的神父(10)
---------------
“小时候,要是我难过什么的,我会马上很专心地做一件事,比如看书啦、吃饭啦什么的。”
银荷微微一笑,回道:
“谁说我难过啦?我不知道有多开心呢!有你在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话,安德烈心里又是一阵痛楚。沉默了一会儿,银荷幽幽说道:
“握握我的手好吗?”
在被子底下,安德烈轻轻地握住了银荷的小手。冰冷却又温暖的小手。
“你要和宇振好好过哦,别再吵架了,别忘了经常给敬银阿姨和幼莉打电话。还有,可千万别忘了,要好好照顾彼得神父、詹玛修女和玛利亚阿姨哦,我可把他们交给你了。你知道,他们都大了,需要人好好照顾的……嗯,还有啊,你可以答应我,偶尔,要到我爸妈的坟上看看吗?”
安德烈内心一阵剧痛,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他轻声说道:
“别说了好么,银荷?干吗要说这些啊?难道,你不打算回来了?”
“不是呀,只是……万一呢?要是我不说,我想啊,说不定你会遗憾的是不是?你连我希望什么都不知道,一定会很遗憾的,那样,我可不喜欢哦。再说,手术成功的几率……几乎不可能是不是?呵呵,你忘了么,我也是医大毕业的医生哦。对这样的我,还是说真话吧!”“我们两个人,一定要尽最大努力!记住!这样才行!”
“当然!只是……如果手术成功,我醒过来的话……那样,你的处境,不是又很难了?”
“银荷呀,不要这样想好么?你一定要醒过来好吗?一定!为了我!”
“嗯!不过,我醒来时,你可一定要守在旁边哦!”
“一定!”
“嗯,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为了我,你一定要当一名最好的神父!嗯,还有,如果有来生,你一定还要来找我,好吗?”
“好的!我一定再去找你,即使你变成一粒小沙,我也一定要找到你!银荷呀,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安德烈别过脸去,几行热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敬银、幼莉、彼得神父、詹玛修女、玛利亚阿姨,还有宇振,在安德烈为银荷做涂油礼之前,都一一握了她的手。银荷好像要把这些人的模样永远记住并带走一样,专注地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手术一旦失败,这次就是永别了。如果不好好把你们记住,那么,我们还能在什么地方再见呢?这些人,都是自己深爱的人啊,同样,他们都深爱着自己。如果没有他们,那么多艰难的日子,自己早就放弃了不是吗?银荷凝望着他们中的每个人,眼中充满了泪水,是离别的泪水,也是幸福的泪水。银荷最后一次握了握安德烈的手,仿佛耳语般低声说道:
“谢谢你,直到这一刻,还爱着我。从今往后,为了更广阔的爱,你要好好爱别的人哦。”
安德烈轻轻地、轻轻地在银荷的额头、躯体、四肢处敷上圣油,又亲自把“圣体”递给银荷。午后的阳光,温暖地照在每个人的身上,安德烈的祭服,仿佛也笼罩了一层神圣的光。
“无论何时,都像这阳光一样,让我感到温暖的亲人们,还有,仿佛连阳光中的微尘都不愿错过的,我珍爱着全部的惟一的爱人……永别了……”
银荷眼中淌着幸福的泪水,默默说道,然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我疼爱着你的那只羊羔,所以,我偷偷地把它带走了。虽然我很累,很痛苦,可是……因为我深深地爱着你,所以,我也很幸福。再见!安德烈,我的神父!我深爱的……”
//
---------------
尾声(1)
---------------
“我们用心关爱着他人,爱是我们人生的最终目的。接受天父赐予我们的人生,为了爱,理解他人,正如理解自己,为了爱,我们最终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无论生活的本质停在何处,我都坚定不移地相信,一个人最终的成长,都离不开他人的关爱。在充分理解并领会爱的过程之中,我们感悟到人生的最终目的。如果每个人都知道如何关爱他人,那么,这个世界,将不存在战乱与纷争,野蛮也将消失无踪。今天,我被授予这个奖项,对我来说,它的意义不同寻常。虽然我受之有愧,但是因各位的信任与鼓励,给我增添勇气,让我更加珍惜这个荣誉。我愿意与热爱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分享它给我带来的欢乐!”
在如雷的掌声中,安德烈从会馆里走了出来。他接过幼莉递过来的花束,看到花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敬银和幼莉微笑着示意他,教堂后面有一份特别的礼物要送给他。安德烈往那边看去,看到爱丝黛尔修女正领着一些小孩散步呢,她好像已经和妈妈“串通”好了一样,也微微笑着,却毫不言语。到底是什么礼物呢?安德烈的心情,忽然间有些激动,他快步朝教堂后面走去。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那不是宇振吗?安德烈的心脏“突突”地跳了起来。这几年,他不是一直都在南美做志愿医生吗?怎么突然间会出现在这里?安德烈正想着呢,宇振已经转过身来,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片刻间,让安德烈有些恍惚,却又感觉那样熟悉。
“宇振哪,是你吗?瘦多了……”
安德烈轻轻说道,眼角,慢慢红了。
从前的许多个日子,仿佛在一瞬间鲜活了起来。从前那些如阳光般灿烂的日子,也一下子在宇振的笑容间灿烂地绽放了起来。多少年过去了呢?那些日子,是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光啊!他和宇振一起打篮球、一起洗澡,给对方涂香皂、搓背。他们曾一起分享快乐,也曾因命运的安排,忍受痛苦的煎熬……然而,岁月沉淀的,永远是那些值得记忆的快乐时光。那些伤痛,在事隔多年之后,已如风般,渐渐飘远了。他们,曾因命运的安排,共同经历过苦难,或许,从他们一出生开始,就已被命运的锁链紧紧地连接在一起了。但是,无论爱情曾经带给他们多少伤害,那种深深的、如兄弟般的朋友之情,却永远刻在了他们的心间,永远留在了他们的生命里。
他们彼此注视着对方,良久,安德烈开口问道:
“这次回来,还回去么?”
宇振微微一笑,眼神有些恍惚,思绪好像飞到了别处,轻轻答道:
“银荷身体那样弱,还坚持了两年,而我这样健康,起码应该再待二十年啊。我已经移民到那里了,所以,这次才回国好好看看……过几天,我就要回去了。”
“那,一定很辛苦的……不过,宇振,我真为你感到骄傲。”
“你喜欢我这样做?”
“当然。”
“那样的话……银荷也一定喜欢啦。我们,都要努力生活是不是?哪怕只为了银荷。”
安德烈留宇振吃晚饭,却被他婉言拒绝了。他想直接赶回家收拾东西,毕竟时间很紧。临别之前,他从车里拿出一束干花,递给安德烈,说道:
“本来,我想直接送给她的,可是……还是没有勇气,你就替我送给她吧。这是我特意从南美带回来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眼看到它时,一下子就想到了银荷,心想她会不会喜欢……索性就买了一束回来。花已经干了,香气也已经没了,不过……你还是给她吧。”
宇振紧紧握住了安德烈的手。他悄悄地打量着这双手,一如从前的明净。然而,岁月的痕迹,也悄悄地刻在了上面,毕竟岁月不饶人啊。宇振凝视着安德烈,心中感慨万千,这个兄弟般的朋友,朋友般的兄弟,差点因交错的命运而失去的朋友!已经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与自己紧紧相连,无法分开了。
“宇振哪,无论何时,我都一直把你当成朋友。你,也这样想吗?”
“当然,安德烈。”
“银荷啊,你今天可真好看啊。”
安德烈把宇振送来的干花,轻轻放在银荷的枕边。她像一个酣睡的少女一样,紧闭着双眼,脸颊微微发红,缓缓发出均匀的呼吸。恍惚中,安德烈看到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话,露出开心的笑颜,一下子坐了起来。
“今天,宇振回来了。他很想看看你,可是,还是没能过来。他还是心疼,你一定能理解是吗?今天开心吗?身体疼不疼?”
安德类熟练地用毛巾轻轻擦拭着银荷的身体。银荷一动不动,任由安德烈擦她那双小手,还有那双脚。她看起来干净漂亮极了,好像十几岁的少女一样,脸上闪着纯净的光。安德烈久久地凝视着她,轻轻说道:
“今天,你比平时要乖很多哦。是不是因为我昨天没来,你生气了?银荷啊,你真的不打算再醒了吗?我一直都记着和你的约定,所以,一直都守在你旁边,每天每天……我在等你,知道吗?银荷呀,你是不是担心,如果你醒过来了,我会感到为难?我还记得,你说过这样的话。你说,要是你醒来了,会让我为难的,所以才这样一直睡着是不是?可是……”
几行热泪,顺着安德烈的眼眶,流了下来。他停了下来,静静地凝视着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庞。
//
---------------
尾声(2)
---------------
“银荷呀,我们再爱一次,好吗?”
无数个漆黑的夜晚,安德烈都会走入同样的梦境。有一片大大的沼泽地,里面长满了茂密的芦苇,隐隐散发出阵阵腥气。一对黑色的鸟儿,在芦苇上空久久地盘桓着。朦胧的雾气,罩住了他的眼睛,于是,他把手伸向芦苇丛中。忽然,有人轻轻地抓住了他的手,牵着他走了出来……然后,安德烈醒了。银荷半睁着漆黑的眼睛,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安德烈凝视着她,慢慢将她抱在怀里。她出现了,是的,他终于把她找出来了!
“宇振哪……”
“嗯?……银荷呀……”
“万能的天父啊!您若要我们生,请赐给我们好绳索,若要我们死,请赐给我们烂绳索!”
一条崭新的绳索,立刻从天而降!于是,两个失去父母的孤儿,顺着这条绳索,立刻爬到了天堂。从此,哥哥变成太阳,妹妹变成月亮,他们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用自己的光,照亮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