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创造美好与精彩的人生过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19 11:17:21
--生命意义的探寻
史铁生在为洪峰的小说《瀚海》写的序中,说过这样一段话:"我看洪峰这人主要不是想写小说,主要是藉纸笔以悟死生,以看清人的处境,以不断追问那个俗而又俗却万古难灭的问题--生之意义。"(二、449)笔者认为,用这段话来概括史铁生自己的创作也是十分恰当的。因为"生之意义"是史铁生全部创作尤其是l985年以后的创作所探寻的主要问题之一。他认为世界上所有生物中,只有人不满足于单纯的生物性和机器性,只有人才把怎样活着看得比活着本身更要紧,只有人在顽固地追问并要求着生存的意义。(二、393)他把"生之意义"作为文学的起点、文学的根。他抓着这个"俗而又俗却万古难灭的问题"苦苦思索,层层掘进,其执着和深人程度在中国当代作家乃至古今所有作家中,都可以说是罕见的。正是因为这一点,使史铁生的创作具有了与众不同的精神个性。
史铁生之所以对"生之意义"有如此痴迷、如此坚韧的热情,一是因为这一问题是关乎人类生存的最根本的哲学命题,人类自古以来都在思考它但却始终没有结论,因而最富悬念、最具诱惑力;二是因为史铁生二十一岁那年双腿瘫痪,落下终身残疾,生存的绝境迫使他不得不思考这一问题。致命的打击几乎摧毁了他的生存意志,"活,还是不活"对于他来说的的确确成了一个问题。经过紧张痛苦的内心搏斗,他选择了活。但活要活得明A,即不但要活而且要问为什么而活,亦即"生之意义"。这是活下去的理由和根据。为此,史铁生开始了追问生之意义的漫长精神之旅。在这一过程中,创作成了他最好的思考工具。他借创作来思考,又通过创作把思考的成果传达出去,创作与思考在他那里是一回事。曾经有记者问他"为什么写作",他回答说为了不至于自杀。他说这不是玩笑而是真心话,对他来说,写作真的是要为生存找一个至一万个精神上的理由,以便生活不只是一个生物过程,而是一个充实、旺盛、快乐的精神过程。
纵观史铁生的全部创作,他也确实是循着这一思路走过来的。那么,史铁生是怎样探寻并回答这一问题的呢?本章试对此进行初步的梳理和归纳。
一、生命意义在于同不幸命运做顽强抗争
最早思考"生之意义"当然是从致残后跌人命运的低谷开始的。这在史铁生精神自传性小说《山顶上的传说》中有着详细的描述。小说主人公也是一位两腿瘫痪的青年,而且也酷爱文学创作,与史铁生有着共同的处境和命运,史铁生可以很容易地把自己的心态转移到他身上。在小说中,这位青年伤残后对飞来的横祸无论如何不能理解,不能接受,情绪极为沮丧,经常发怒,恨命运的不公平,不明白为什么天下人都好好的而偏偏自己这么不幸。而且,更让他受不了的是社会上人们对残疾人的偏见和歧视:他和一位姑娘相爱了,但姑娘的父母就因为他的残疾而死活不同意;他和姑娘约会时周围人可以随意闯入而毫无歉意,因为他们认为残疾人根本不可能获得爱也不该获得爱,如果他爱别人或接受了别人的爱就是居心不良;他写小说,编辑愿意降低标准发表,因为他是残疾人......这一切,让心灵自尊的他受到极大的伤害,他痛切地体会到"歧视也是战争,不平等是对心灵的虐杀"。他常做噩梦,梦见自己独自爬行在一片荒野上,前面是一群狼,后面是两只虎,左边是毒蛇,右边是鳄鱼,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或者梦见自己拖着两条变了形的残腿走进了人们的包围圈,周围每一张脸上都带着嘲笑,他拼命地逃,但总也逃不掉。他觉得自己正在变成一条狗......如此残酷的精神折磨使他痛苦,使他怨恨,然而却找不到对象:"你倒了霉,又不知道该恨谁;你受着损害,又不知道去向谁报复;有时候你恨一些人,但你又明白他们都不是坏人......你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抛进了深渊。你怒吼,却找不到敌人。"(一、244)总之,他恨一切人,想把整个世界都毁掉。但这一切全无用,于是他想到了死,他感到活着不如死了好:"为什么一定要活着呢?这么难,这么苦,这么费劲,这么累,干吗还一定要活着?""在这静悄悄的深夜,死去,是一件多么轻松、多么惬意的事!"--死亡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彻底的解脱,一种极大的诱惑。
但他终于战胜了死亡的诱惑,走出了心灵的深渊。促使他完成这一转变的是他对于死的领悟。他想,死反正是一件早晚必会到来的事,何必那么着急呢?等你实在熬不下去的时候死神自会来搭救你;但它没来,说明你还有力气。有力气何不活下来试试去争取欢乐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试白不试,有力不用而让它浪费掉不等于傻瓜吗?在命运的航道上挥起你的双桨吧,这样至少可以在沉重的桨端感到抗争的欢乐,比随意受摆布舒服,比闲着忍着多一些骄傲。"从抗争中去得些欢乐,欢乐不是挺多吗?真的,除去从抗争中得些欢乐,活着还有别的事吗?人最终能得到什么呢?只能得到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谁专门会唉声叹气,谁的痛苦就更多些;谁最卖力气,谁就最自由、最骄傲、最多快乐"。(一、291)于是,他找到了自我拯救之路:活下来同命运做顽强的抗争,在抗争中争得人的尊严、人的骄傲,争得心灵的幸福。这就是那位残疾青年对生命意义的领悟,也是当时的史铁生对"生之意义"的领悟。)
最能代表史铁生当时精神状态的意象,是一只"牛"--一只青铜雕塑的公牛:它站在橱窗里,梗着脖子,四只蹄子紧紧地抠在地上,身体的重心全移到了高高隆起的厚实的肩峰上,低着头,两只犄角像是两把挥舞着的尖刀。"老头愣住了,被牛的骄蛮的姿态吸引住了。牛身上每一块绷紧的肌肉都流露出勃勃的生气和力量,每一条胀鼓的血管都充满了固执和自信,每一根鲜明的骨头都显示着野性的凶猛,使人想到一只被它顶死的老虎,想到它被老虎咬伤的地方淌着黏稠的鲜血,想到它冲向对手时发出的暴怒的咆哮,想到它踏在老虎尸体上时那傲视一切的眼神,它晃着那对刀一样的犄角,喷着粗气,在荒野上飞奔狂跳......"他望着那只牛,沉静了多年的血液又在身体里动荡、奔突。老头明白了,他常常在梦里看见而醒来又变得模糊的那个形象,正是这样一只牛。(《夏天的玫瑰》)总之,这只"公牛"是史铁生精神状态的外化,当时的史铁生认为活着的意义就在于同不幸的命运做顽强的抗争,在抗争中显示残疾人同样有着健康的生命力,同样能够赢得做人的尊严,赢得精神的骄傲。
二、生命意义在于不断超越人生困境
战胜了死的诱惑,同时也领悟了生之意义。从渴望死到勇于生,这是史铁生精神上的一次大解放。此后他的作品的调子就再也没有《山顶上的传说》那么沉重、压抑、痛苦,而转向了深沉、宁静和平和。但这只是史铁生精神的初步解放,这次解放使他从自身厄运的阴影中走出来,获得了直面人生的精神力量。随着他对人生思考的深入,他又有了新的发现,从而对"生之意义"有了新的见解,这使他的精神得到了更大的解放,进入更加恢宏、深远、澄明的境界。这就是他发现了不只是不幸的自己有自身的局限,而是人人都有局限;不只是自己身处人生困境之中,而是人人都身处困境--各种各样的困境之中。这就是说,局限、困境不光为残疾人所具有,而且是健康人也具有的,大家原本同在困境中挣扎。总之,局限、困境不是哪个人、哪类人所独有的,而是全人类共有的。从此,"残疾"这一概念在史铁生的词典里具有了更丰富的内涵,即不仅仅指生理上的,同时也指心理上、精神上的了。史铁生认为更可的是身处困境而不自知,心有残疾而无意识,还在愚昧地为自己制造深渊,任凭困境扭曲自己。这种对于残疾的新的理解,使史铁生超越了自身的不幸,开始由对自身困境的思考转向了对人类共同困境的探讨。(一经深入思考,史铁生就发现了人的许多与生俱来的根本困境。如,人生来注定只能是他自己,人生来注定活在无数他人中间并且无法与他人彻底沟通,这意味着孤独;人生来就有欲望,人的欲望无穷然而实现欲望的能力却有限,这是一个永恒的距离,这就产生痛苦;人生来不想死,可是人生来就是在走向死,这意味着恐惧;宇宙无穷无尽,人类不可能穷尽未知,不可能把矛盾认识完,因而就无法彻底根除灾难和痛苦,无法从根本掌握自己的命运,等等。
困境与生俱来、与生俱存,困境永远困扰着人类,给人的生存带来痛苦,那么人类应该怎样对待困境呢?史铁生认为厢境是"上帝"设置的,谁也不可能把它消除,因而对待困境没有翔的办法,惟有从精神上实现超越,从不断的精神超越中实现人的价值,获取人生的意义。)
例如,史铁生在散文《我的梦想》中说,因为自己瘫痪,所以能走能跑就成了梦想,所以喜爱并崇拜美国短跑名将刘易斯,认为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然而l988年汉城奥运会上当刘易斯败于约翰逊(后被查出服用兴奋剂)之时,他无比痛苦,当时那茫然的目光就像个可怜的孩子。这使史铁生认识到/世界上并没有"最幸福"的人,上帝在所有人的欲望面前设下永恒的距离,公平地给每个人以局限。"如果不能在超越自己局限的无尽路途上去理解幸福,那么史铁生的不能跑与刘易斯的不能跑得更快就完全等同,都是沮丧与痛苦的根源"。这就是说,要想化困境、局限的痛苦为幸福,必须从精神上进行超越,有一个了悟人生意义的灵魂。"我们不能指望没有困境,可我们能够不让困境扭曲我们的灵魂"。
再如人类面对无穷尽的未知和神秘,哲学依靠智力梦寐以求想把它弄清楚,以期根除人类灵魂的迷茫。但上帝设下的谜语只是为了让人去猜测而不想让人猜破,每一个谜底都是十个谜面,人用智力永远猜不破,哲学也就逃不脱困境。科学也一样。怎么办呢?史铁生认为,智力的局限要由悟性来补充,哲学和科学的局限要由宗教精神来补充。什么是宗教精神?宗教精神不是宗教,而是一种"精神"。宗教是人们在"不知"时对不相干事物的盲目崇拜,是迷信;而宗教精神却是人类发自生命本原的固执的向往,是智性、哲学、科学三者精疲力竭之际代之以前行的生命力量,是"人们在'知不知'时依然葆有的坚定信念,是人类大军落入重围宁愿赴死而求,也不甘惧退而失的壮烈理想"。一句话,宗教精神是人类精神意志对"未知"困境的勇敢进军、勇敢超越。人的尊严、人的意义就在这超越中产生。
总之,在困境中的人类,要想不被困境"困"死,就必须努力突破它,突破的根本途径在于精神--对困境进行精神上的超越。史铁生认为,(在精神上超越困境是人类的自我救赎之路,人的生命的意义就在这无休止的超越中获得,人生的价值就在这无休止的超越中实现。超越困境不是消除困境,--困境之所以是困境就在于它是永远无法消除的。因此所谓超越困境,就是首先承认它的存在,但却不为其存在所困死,而是与之进行顽强不屈的抗争。就像西绪福斯那样,首先坦然接受那永无休止的苦役,然后与之做"绝望的抗争"。当他走下山去重新去推那块巨石之时,他的心态是镇定而自信的,他的脚步是沉着而稳重的。他明知永无成功的希望却敢干蔑视自己的命运,敢干向诸神发出挑战。他在这无望的努力过程中获得了存在的意义,因为他以此证明他高于他的命运,他比他的巨石更强大。正如史铁生所说的"我们不能指望没有困境,可我们能够不让困境扭曲我们的灵魂"。(二、371)这就是说超越靠的是一种精神,一种不屈的意志,一种与天地共存天人合一的博大胸怀。所以史铁生一再强调"精神"对于超越困境的意义。他认为人的根本标志是精神,他反复说:"什么是神?其实,就是人自己的精神!"(一、296)"每一个人都有的神名日精神"。(二、456)"有一天我认识了一个神,他有一个更为具体的名字--精神。在科学的迷茫之处,在命运的混沌之点,人惟有乞灵于自己的精神"。(三、212-213)
三、生命意义在于创造美好与精彩的人生过程
生命意义在无休止地超越困境中获得,那么,"无休止超越"的动力何在呢?困境与人类相伴相随,人类不断突破它又永远摆脱不了它,如此看来,人生不就是永恒不尽的苦役吗?还有什么欢乐可言?况且,人尽管百般奋斗,最终免不了一死,人类尽管百般努力,地球终究要毁灭,那么,奋斗、努力还有什么意义?这些严峻冷酷的问题本身还是"困境",它迫使史铁生继续深入思考,思考是支撑人永远奋斗、永远超越的力量源泉。思考的结果,是他发现了"过程"的价值和意义。他认为,人生百般奋斗、不断超越的意义不在于任何一个具体现实的功利"目的"的实现上,而在于不懈追求的"过程"本身之中(简单说即"过程就是目的","过程就是意义"。
为什么过程就是目的,就是意义?史铁生的心路是怎么通向这一观点的呢?小说《命若琴弦》是他初次对这一问题的回答。作品写一老一小两个以说书为生的瞎子,日子过得很艰苦很紧张也很愉快,因为老瞎子心存一个美好的希望:师父传给他一张可以治好眼睛的"药方",只要虔诚地弹断一千根弦,就可以吃这付药。老瞎子为此奋斗了一生,及至弹断一千根到城里去取药时,才知道"药方"原来是一张白纸。老瞎子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一辈子之奋斗的目标顿时化为乌有,以后还怎么活?在他痛苦异常地往回走时忽然想:过去琴槽里封的不也是这张白纸吗?为什么那时那么有劲那么欢乐呢?因为那时不知是白纸还心存希望。看来人活在世上必须有一个目标,在生命和目标之间拉起一根琴弦,才能弹奏出动听的人生乐章。这时他才领悟了师父的用意。于是他回到小山村,像举行人生交接仪式一样庄严地把"药方"传给了徒弟。又一个紧张兴奋的人生历程开始了。这篇小说以深沉的人生思考打动了读者。它告诉我们,人活着必须有一个目标,这是人活着的精神动力。即使这目标是虚设的,最终没有实现,你只要为之奋斗了,你的人生也是有价值有意义的。从根本上说,人生是一个过程,一个由生到死的过程,人生的意义并不在于目标的实现,而在于为实现目标追求奋斗的过程中。即"永远扯紧欢跳的琴弦,不必去看那张无字的白纸"。
人生是一个过程,人生的意义不在于目的而在于过程,这是一个相当深刻的命题。不过这一命题由老瞎子的命运传达出来,多少显得有些悲凉和无奈,让人心里感到沉重和压抑。后来,随着思考的步步深入,史铁生的情绪基调由低沉到昂扬,由悲凉到热烈,由无奈到从容。他对上述命题的论证也更充满激情更有说服力。
他以球赛为例进行论证。一场足球赛九十分钟常常只进一两个球或以零比零结束,那么目的是什么呢?就是过程。在这九十分钟"过程"中,球员展现了、球迷欣赏了生命的矫健、坚强、智慧和优美,否则无论进多少球都没有意思。如果九十分钟光是罚点球肯定进球多,但这有意思吗?没有了过程就没有了趣味,没有了快乐。在真正的球迷看来,过程比目的要紧。所以没有及时看上实况转播而只能看录像的球迷不让别人告诉结果,因为他们要在前途未卜的过程中享受激情、享受惊险、享受渴望、享受悲欢,他们着迷的是过程。更高明的球迷甚至不怕知道结果,无论结果如何,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兴致,只要那过程充满艰难的激情,不管辉煌的还是悲壮的,他们依然会如醉如痴地沉浸在美的享受之中。
生活也和球赛一样,上帝给人们设置障碍和困境,让你去奋斗、去拼搏、去超越,在这一过程中你充满了趣味和快乐。这就是说,奋斗过程中的渴望、激情、悲欢本身就是趣味和快乐,就是最大的精神享受,就是美。这就是生活的目的、生活的意义。)仔细想想,实际情况正是如此。你如果老是把眼光盯住具体的现实的功利目的(名利物等),那么,目的没有达到时的漫长过程是难熬的痛苦;即使达到了,短暂的高兴之后又是漫长的痛苦的过程(因为又要追求新的目的);况且,目的能否达到往往不决定于个人而常常与"上帝"的情绪有关。(所以把欢乐寄托在"目的"上,或者靠不住,或者太短暂。而且,即使你一切目的都达到了,随着死亡,一切将不复存在,又是一个彻底的大绝望。总之,怎么也摆脱不了痛苦、焦虑和绝望,逃不脱绝境。相反,你如果把对"目的"的重视转向"过程",情形就大不一样。"一个只想(只想!)使过程精彩的人是无法被剥夺的,因为死神也无法将一个精彩的过程变成不精彩的过程,相反你可以把死亡也变成一个精彩的过程,相反坏运更利于你去创造精彩的过程。于是绝境溃败了,它必然溃败习(你立于目的的绝境却实现着、欣赏着、饱尝着过程的精彩,你便把绝境送上了绝境。梦想使你迷醉,距离就成了欢乐;追求使你充实,失败和成功都是伴奏;当生命以美的形式证明其价值的时候,幸福是享受,痛苦也是享受"。(三、l99)这段话简直可以说是一首激情洋溢的"过程哲学"的赞歌,高度赞美了"过程"的意义和价值。)
当然,重视"过程"并不等于不要"目的";没有"目的","过程"就没有方向,也是一种很空茫的处境。只是需要明白,"目的"的设置不是目的,而是为了引出一个精彩的"过程"。为了"过程"的精彩与辉煌,人们需要设置高尚远大的"目的"。为了追求这一"目的",你生龙活虎,不屈不挠,充满激情,每一分钟都是快乐;在这一过程中,你把超越连续的痛苦看成跨栏比赛,把不断的解决矛盾当做不尽的游戏,你实现了生命的骄傲和壮美。这时候的你,已经超越了任何现实的世俗的功利的目的,而只陶醉在充满活力的奋斗、拼搏、创造的过程之中,你"像加缪的堕绪福斯那样有了靠得住的欢乐,这欢乐就是自我完善,就是对自我完善的自赏"。(二、412)这是什么境界?当然是一种审美境界;这是一种审美的人生观、价值观,也就是尼采所说的人生只有求助于审美而获得意义。
经过漫长的精神跋涉,史铁生对于"生之意义"终于有了自己独特、深刻、成熟、理性的理解。对此,他在一篇散文中作了这样的总结:"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你能创造这过程的美好与精彩,生命的价值就在于能够镇静而又激动地欣赏这过程的美丽与悲壮"。(三、l99)
史铁生的精神跋涉一步步地走过来,一步比一步深刻,一步比一步成熟,其中一以贯之的基本精神是永远的进取和不息的奋斗。当初,他从死的诱惑中走出来决定与厄运做抗争之时,虽然有些被动(被逼无奈),但却是勘破生死意义之后的理性选择,而不是空无所凭的口号或虚张声势,因而这不是虚假的乐观主义(史铁生称之为傻瓜乐观主义),而是清醒悲壮的乐观主义,这里贯注的是冷静的意志力量。面对重重人生困境,史铁生主张在进取中突围而不是相反。如对待"能力与欲望的矛盾"这一困境,佛教、道教及叔本华等主张靠消灭欲望来求得和谐,史铁生认为灭欲只能走向僵化或毁灭,他主张靠进取求和谐。每进一步便找到一步的和谐,永远进取便永远在和谐中,惟对不和谐的超越(而非逃避)才是人的光荣。"进一步"就是生机勃勃的进取精神、创造精神。至于把"过程"当"目的",在"过程"中求快乐、求意义,则已经不是在一般意义上而是从终极角度讲进取了;进取已完全是人的自由自觉的行为,进取已经与宇宙生命本身规律暗合("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进取本身无比快乐,已成为审美享受的基本内涵了。
总之,不懈地追寻生命的意义,是史铁生创作的动力源泉,也是他作品的中心意蕴。人活着就是不断地和困境相周旋,人生的根本意义就在实现生命对美(精神解放、自我完善)的追求过程之中展开,这就是史铁生对生命意义的最简单、最朴素的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