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地图1,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17 07:40:21

风暴过去很久了,空气里依然弥漫着无数细小的沙尘,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笼罩着大地。步履蹒跚的乔治·德纳姆走在鱼鳞状的沙丘上,背部的伤势似乎越发严重了。但是,疼痛并不是最主要的感受,酷热与干渴才更加难以忍耐,如果能够换取一杯清水,他宁可脊椎断裂也毫不在乎。
即使闷热难消,却并没有流太多的汗,大概是体内的水分早已蒸发殆尽。面目全非的脸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油腻污垢,随着脂肪热量的急剧消耗,生存的希望也在一点一滴流逝。德纳姆再次感到了恐慌,同时胸口发堵,吸入肺底的沙尘似乎凝结成块,于是猛烈地咳嗽了几下,吐出了一口布满血丝的浓痰,喉咙立即奇痛无比,就像是撕开了一道刚刚愈合的伤口,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辛格黝黑的面庞流露出惊恐,黯淡的目光四下游移,像是要寻觅一片希冀所在,却被周围如坟隆起的沙包挡住了视线。
人在前途未卜的时刻总是显得茫然无措,同时内心深处常常充满各种幻想。一旦彻底绝望,头脑反而变得极度清醒,也不会为任何不切实际的杂念所困扰。德纳姆暗忖,是到了痛下决断的关头了。
“辛格,”他呼唤仆人,像是自语似的说,“我们再也不能耽搁了……”一边说,一边费力地解开挂在胸前的挎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随手翻开,其中夹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羊皮纸。他将纸摊开摆在身前,上面纵横交错勾画着许多线条符号,并附有密密麻麻的注释,看起来是一幅精心绘制的地图。低头审视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甚满意,又掏出自来水笔做了几处修改,然后重新叠好,和笔记本一起郑重地递给辛格。
“这本日记一定要妥善保管,争取亲自交给大英博物馆的奎因先生。至于地图么……”德纳姆说到这里,眼里突然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以前我已经叮嘱过多次了,想必你不会忘记吧。”
辛格佝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层出不穷的沙梁之间,德纳姆的心情似乎轻松了许多,但随之而来的是一份难以释怀的惆怅,不知道遣辛格先行究竟是不是一种明智的抉择,抑或又是一个错误的延伸。只是他早已无暇费神揣测,混乱不堪的思绪如同随风扬起的沙尘飘至远方,其中,有约克希尔河畔秀丽庄园内的宁静生活,可爱的妻女如花般的笑颜,也有身遭诬陷时的错愕与愤怒,继而是深入中亚的艰辛与挫折,发现湮没千年瑰宝后的兴奋和狂喜。当然,挥之不去的还有无数惊心动魄的场景,铺天盖地的黑风暴,震撼寰宇的塌陷,同伴接二连三地惨死……
他无助地合上双眼,口中喃喃低语:“亲爱的艾丽丝、苏珊,愿上帝与你们同在……”

青楼云集的会乐里,论起布局考究,声名显赫,首推位于里弄尽端的“媚香楼”。“媚香楼”的馆名据说是效仿明末名妓李香君的香巢,不但建筑恢弘,装潢典雅,门庭周围也看不到搔首弄姿的野鸡或咸水妹,更没有酒气熏天的地痞无赖在此逗留寻衅,出来进去的大多是气度不凡的豪绅巨贾,若没有房前高挂着的一幅意味暧昧的鲜红招牌,说不定会被误认为一座遵教守礼的书香门第。
此刻的“媚香楼”里,除了那些人老色衰生意惨淡的姑娘,最落寞的人恐怕就数这位余老板了。他已经不太年轻,眉眼还算清俊,只是额前和两颊的皮肤略显粗糙,像是经历过一段艰辛岁月的磨砺。身量颀长而消瘦,肩膀却宽阔坚实,给人一种十分可靠的感觉。他苦熬了半宿,早已饥肠辘辘,面对诱人的宵夜,顿觉胃口大开,便不客气地坐下来边吃边饮。刚喝了几杯酒,听得身后珠帘响动,紧接着一阵香风飘袭,眼前多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
“咦,你从哪里来的?”余老板诧异道。
“方才我一直坐在床角,只是余老板心不在焉,不曾留意罢了。”那女人裙幅摆动,款款靠近,一双明媚的大眼秋波盈盈,两片樱唇柔嫩红艳,嘴角微微上翘,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妖冶之气。她身穿一件浅绿色的宁绸短衫,上面绣满了五彩斑斓的蝴蝶,姿态各异,何止千百。
沉默了片刻,那女人轻轻笑了,说:“余老板大概是弄错了吧,如果只为填饱肚子,直接下馆子就行,何必要到‘媚香楼’来呢。”
余老板似乎有所醒悟,纷华靡丽的温柔乡里,确实不宜冷落佳人。于是放下筷子开始攀谈,首先请教芳名。
“花影老九。”那女人回答。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余老板说,由于平日应酬繁多,他时常陪客户一起到此冶游。
“昨天我才来这里,今日挂牌,第一位客人就是余老板。”
“荣幸之至,”余老板见她曲线玲珑,凹凸有致,不像是尚未梳拢的“清水货”,好在自己并无苛求,问:“你是哪里人?”
“扬州。”花影老九道,和堂子里其他姑娘一样,说的却是一口甜脆糯软的苏白。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你果然没有辜负美女之乡的风水。”余老板赞了一句,又问,“今年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问这么仔细干什嘛!”花影老九浅浅一笑,“难道余老板还打算明媒正娶吗?”
余老板哑然失笑,对她的言语伶俐和举止自然又多了几分好感,说:“那么,你准备怎样消磨今夜呢。”
“这就要看余老板的意思了。”
余老板重新举起酒杯,笑着说:“初次相会,不敢过多奢望,就请陪我开怀畅饮一番如何。”
“哎哟,还说不敢奢望,”花影老九大发娇嗔,“两件事体一起来,人家哪里吃得消呀。”
“怎么是两件事体呢?”余老板困惑地说。
“怎么不是,既要‘畅饮’,又要‘开怀’,你也太贪心了吧。”花影老九妙语连珠,“不过,陪你畅饮,我恐怕不胜酒力。至于开怀么,要看你的身体够不够硬朗了。”说着一只手像是无意识地在颈下轻轻拨弄,解开了胸前的两粒纽扣,露出一段雪白肌肤,还有一条赤金链子系挂着的猩红色肚兜。
余老板心旌摇曳,头脑间一片昏沉,起先以为是空腹饮酒的缘故,但随着体内一股股烈焰升腾,才明白是压抑已久的情欲正在膨胀扩展,以至于双颊滚烫,呼吸浊重。他一把将花影老九揽入怀中,假意责怪道:“凭什么怀疑我的身体不够硬朗?”
“如果硬朗,”花影老九媚眼如丝,“为什么还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烟花女子笼络客人的方式无非两种选择:一则放荡形骸,丑态百出,令人感觉无比下贱;二则故作矜持,刻意掩饰风尘气息,又往往显得矫揉造作,惹人厌烦。花影老九却可以两者兼容,不着痕迹地施展撩拨手段,致使阅人无数自制力颇强的余老板也不禁血脉贲张。“好吧,不提‘畅饮’的事,咱们先去‘开怀’。”
他抱起花影老九走进内室,双双倒在温软舒适的弹簧床上,恣意轻薄之际,发现女人的左手腕上缠着一条玫瑰紫的丝帕。
神魂颠倒的关头,余老板突然觉得后股之上一片冰凉,并且略感生疼,像是被一样十分坚硬的东西用力顶住,紧接着听到“咔叭”一声,有人低喝警告:“别动——”
毋庸置疑,身后是一柄上了膛的手枪。余老板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却与往常销魂蚀骨后的激动毫不相干,事实上方才腾云驾雾般的感受已经不复存在,只觉得一股阴寒之气沿着脊梁急剧蔓延。借助床头铜饰上的映影,依稀可见房中多了一个穿西服的高个儿男人。
“朋友,是不是认错人了?”纵然莫名懊恼,余老板却声色不动。
“不会错的,余老板,我家主人有请。”持枪的男人长着一张“娃娃脸”,语气相当温和。
“哦,贵上是哪一位?”余老板疑团莫释,目光四下游移,思谋着脱身之策。看见花影老九双腮绯红,眼波流动,似乎仍未从极度兴奋中解脱出来,甚至忘记了拿被子遮挡袒露的酥胸。
“现在不方便告诉你,等见了面自然会明白。”“娃娃脸”拒绝了余老板的问题。
“可是,”余老板苦笑道,“我这个样子去见人未免不大雅观吧。”
“你慢慢穿上衣服,”“娃娃脸”说,“记住,不可有任何侥幸心理,否则我的枪会走火的。”
余老板依言行事,缓缓下床,将散落地上的衣裤拾起,一件件地套在身上,眼风飘移,瞥见两步以外有一扇雕花木窗。他记得窗下就是一条通向街口的胡同。
一边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一边与花影老九道别。“没办法,今晚让你扫兴了,改天再加倍补报吧。”
花影老九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惊慌之色,只是两团红晕越发明显,幽幽笑道:“相信余老板一定不会叫我失望的。”
“不要啰嗦,快走。”“娃娃脸”已经不耐烦了。
这里原是一条三面围墙的死胡同,唯一的出口却被一部崭新的奥斯汀牌汽车封堵,车前坐着一个头戴礼帽的矮个儿青年,正是下午在“百宝斋”出现的“杨大班”。
“杨大班”对余老板斩钉截铁地说,“其实你就是闻名遐迩的通天大盗余伯宠。二十年来,震惊中外的盗墓事件,十有七八出自阁下的手笔。当初你翻山越岭,横穿荒漠,行踪遍及新疆南北,不但挖掘过北庭都护府遗址,又在哈喇和卓、伯孜克里克等地窃取了无数珍贵文物。因为机敏过人,并在沙漠边缘地带活动频繁,还得了一个‘沙狐’的绰号。”
见他洞悉无遗,证据确凿,余老板颓然叹息了一声,喃喃道:“这么说,两位是巡捕房的人了?”
“杨大班”紧闭双唇,像是不屑回答。这时楼上的“娃娃脸”也负痛赶来,并未采取任何报复行动,微微冷笑一下,从衣袋里掏出一只特制的黑布眼罩套在余伯宠头上,连推带搡地将他押入汽车。
“杨大班”坐上驾驶位,“娃娃脸”在后座挟持余伯宠,汽车倒出胡同,掉头向北疾驶。
由于双目蒙蔽,余伯宠无法分清汽车在哪条路上穿行,只能凭印象做出大致的判断,起先心里满是沮丧迷惘,渐渐地就发觉不对劲了。
如果“杨大班”两人是当地的公差,应该把自己解往大自鸣钟附近的法租界总巡捕房,然而离开“媚香楼”后,汽车始终朝北行驶,几乎不曾转向,估计已抵达苏州河一带。
半夜三更去河边做什嘛?余伯宠疑云满腹,忽然想起前日在报纸上看到的新闻“苏州河内捞起无名浮尸……”一念至此,顿生悚惕,靠近车窗的一只手摸索着伸向门锁。
“干什嘛?放老实点。”“娃娃脸”大声呵斥。余伯宠的脑袋向前一栽,口里发出忍无可忍的干呕声。
“怎么回事?”“杨大班”侧身质询。
“头晕,想吐……”余伯宠艰难地说。
“杨大班”大皱眉头,踏着油门的右脚不由自主地微微抬起。不料,就在车速稍减的一刹那,余伯宠已猛然打开车门,身体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蹿了出去,根本没有留给“娃娃脸”扣动扳机的时间。
汽车发出刺耳的啸叫,又向前冲了五六丈远才彻底停下,而余伯宠已利用这个机会从地上爬起,一把扯下眼罩,转身朝路旁的一条狭小的里弄飞快跑去。
上海滩蜂屯蚁聚,龙蛇混杂,大多数人只为眼前的温饱生计奔波操劳,对于瞬息万变的时局并不关心。他们可能不知道谁是巡捕房最威风的探长,谁是租界现任的总领事,甚至不清楚当今的大总统乃何许人,但提起“伦庭玉”这个名字,却是妇孺皆知,如雷贯耳。
余伯宠来到位于福建路的伦府前,已是子夜时分了。
叩响门环,通报姓名,首先出来迎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余伯宠认得他是伦庭玉的心腹助手杜昂。
深宵来访未免有违常情,杜昂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惊奇之色,但显然曾听过伦庭玉的交代,态度还算友善,将余伯宠引入一间书房,敬烟奉茶,招呼得十分周到。
等候片刻,走进了一位身材不高的男人,正是此间的主人伦庭玉。他的头发略显稀疏,却修理得十分整齐,清瘦白净的面庞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没有穿外套,上身是一件古铜色的缎面马夹,胸前装饰一条耀眼生花的白金表链,下身是熨烫的非常挺括的灰色西裤。走起路来右腿微跛,但借助一根精钢象牙柄手杖的支撑,仍不失一份儒雅稳健的气度。
“伦先生,深夜打扰,实在抱歉。”余伯宠起身致意。每次见到伦庭玉,总会有一些难以置信的感受,因为在一般人的想象中,似这样叱咤风云的大亨应该生得方面大耳,气宇轩昂。然而亲睹尊容,竟何其斯文柔弱,活脱脱像是一位吃斋念佛的虔诚居士。
“嗨,伯宠,跟我还客气什嘛!”伦庭玉意态安详,笑容和蔼,“不过,相识多年,你还是第一次光临寒舍,想必总有一个很特别的缘故吧?”
“唉,是这样的……”余伯宠简要陈述了当天的经历,谈到“媚香楼”一节,神色不免有几分尴尬。
“怎么又见外了,”伦庭玉说,“其实,就算你此刻不来,我也会派人去请,并且掘地三尺非要找到你不可。你的及时出现反而省却了我不少查访之累。”
见他神情郑重,不似无稽之谈,余伯宠不由得怔住,问:“伦先生找我有什么指教么?”
“主要想借助你一臂之力,”伦庭玉说,“嗨,三言两语也难以尽述,来,先坐下喝一杯,一则聊慰别情,二则替你压惊。”说着抓起茶几上的酒壶,缓缓地斟满两杯酒。那酒鲜红欲滴,醇香四溢,一望便知是难得的佳酿。
余伯宠懵懵懂懂地举杯啜饮,只觉得甘冽无比,口角生香。
“味道如何?”伦庭玉笑眯眯地说,“是否勾起你不少难忘的回忆?”
“不错,这是原产吐鲁番的陈年葡萄酒,我已经很久没有喝过了。”余伯宠轻喟着,想起了以往登山涉水饱历风霜的峥嵘岁月。
伦庭玉若有所思地呆了片刻,又喝了一杯酒才悠悠开口。“伯宠,你可曾听说过《乔治日记》?”
“《乔治日记》?”余伯宠目色一凛,说,“可是许多年前英国人乔治·德纳姆所写的那本日记吗?”
“是的,”伦庭玉说,“这件事差不多有九年了。当初德纳姆受大英博物馆委托,抵达中国西域进行所谓的科学考察,率领的队员包括测量、地质、昆虫学家和动物剥皮师等,加上民夫、向导总共三十二人,辗转深入罗布荒漠,大肆挖掘掠夺。或许是卑劣行径激起天怒神怨,在他们即将撤离的时候,居然接连遭遇了猛烈的地震和黑风暴,考察队员几乎全军覆没,最后只有德纳姆的一个印度仆人侥幸脱险,带出了少量的木简文书和那本描述他们艰难历程的日记。”
“这件事情我略有耳闻,”余伯宠说,“据说《乔治日记》在西方学术界曾引起过不小的重视。”
伦庭玉说,“你知道吗,眼下又有一支英国探险队来到中国,却兵分两路,一路通过帕米尔高原直接进入新疆,另一路由孟买港出发,乘船到达上海,准备重新寻找乔治·德纳姆遗留在罗布地区的文物……”
“且慢,”余伯宠提出质疑,“既然去西域探宝,赶来上海岂不是南辕北辙吗?”
“这其中自有缘故,事实上是一个难得的异数。”伦庭玉笑道,“你也清楚,自从我脱离宦海,闲暇之际常常以鉴赏古玩珍品为怡情悦性的乐事,尤其对瑰丽多采的西域古文化不胜向往,因而曾多次游历新疆。当年乔治·德纳姆的探险队进入西北时,适逢我在沙漠边缘小城雅布暂作逗留,恰巧遇上了那个只身逃难的印度仆人辛格。劫后余生的辛格除了怀里的一本日记和背上的两包行囊外几乎一文不名,根本无法前往喀什与英国领事馆取得联系,最后依靠我的资助才得以上路。这个印度人还算知情重义,为了表示酬谢,就把德纳姆精心绘制的楼兰地图一分为二,送了一半给我留作纪念。”
“不用说,”余伯宠似有所悟,“剩下的半幅地图就保存在目前的那支英国探险队里。”
“不错,”伦庭玉说,“鉴于以往各国探险家的诸多教训,更能体现出运筹策划工作的重要性,而把那幅楼兰地图合二为一正是其中最关键的因素。经过与英国友人的协调磋商,政府决定成立一支联合科学考察团,不日将开赴西北。由于我在社会上还有一点微薄影响,这一次得以忝居中方首席代表之位。”
“恭喜了,伦先生大才槃槃,此去一定出手得卢。”余伯宠虚言奉承,内心的疑团渐渐理出一丝头绪,感觉到对方即将切入正题。
“不要取笑我了,伯宠,”伦庭玉坐直身体,说,“其实从开始接手此事我就有不堪负重的感受。一来年事渐高,精力衰微,一些繁琐环节恐怕照料不周。二来腿有残疾,走动不便,许多事情不能身体力行,所以迫切盼望有一个得力的帮手。而放眼天下,似乎再也没有比你更加合适的人选了。”
余伯宠神色淡漠,缄口不言,似乎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加入积德行善的行列。却见伦庭玉微微一笑,从衣袋里取出一份文件递了过来。
余伯宠低头细看,原来是一份“中英联合西北考察协议书”。上面条款清晰,分工明确,附注两行中方队员的名单,其中不乏当今考古界的权威人士,最著名的要数燕京大学的历史教授方子介。文件末尾是英方代表约翰·威瑟及伦庭玉的亲笔签名,并加盖一方灿然醒目的政府学部印章,看上去规格颇高,不容置疑。
坐在客房舒适的床上,余伯宠回想起半日来的经历,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受。念及伦庭玉的计划,越发局促不安,虽说知恩图报是做人的本分,但前往沙漠探险势必承受太多的艰苦考验,不仅吉凶莫测,也意味着即将告别奋斗多年才争取到的安逸生活。
好在辛酸坎坷的身世使他早已养成了随遇而安的性格,事既至此,索性听天由命,先把所有徒劳伤神的杂念统统抛开。但在宽衣上床,准备就寝的时候,脑海里却油然闪过花影老九勾魂摄魄的眼神,还有那一身温软光滑的皮肉,刹那间禁不住腹内燥热,心痒难止。
他不由得奇怪,以往走马章台的情形也不在少数,对于闲花野草的态度从来是随意而洒脱,事后便丢开,绝不会心存惦念,何以今日有所不同。况且花影老九不过略显妖媚,并不是自己由衷欣赏的一类女人。
事实上,迄今为止他还没有遇见过一个真正喜欢的女人,只是在心灵深处珍藏着一段圣洁而美妙的情结。多年以前,他流窜到和田南部盗掘一座古墓,曾在墓室的墙壁上发现一副形象逼真的美女出浴图。画面中央有一个四周装潢华丽的正方形水池,水上漂浮着色彩不同,姿态各异的莲花,在池中沐浴的女人赤身露体,只有一块印度风格的纱巾绾着高而黑的发髻。她的颈部和腰间有一些精巧的饰物,右手纤指轻抚胸口,左手攥着一条系有铃铛的蓝色丝带。美人细眉高挑,凤眼微睁,似醉似梦的神韵栩栩如生。在死寂千年的沙漠废墟里看到如此艳丽脱俗的壁画,余伯宠早已目瞪口呆,内心交织着诧异、惊疑、爱慕与渴望,几乎代替了一个少年人的狂热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