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马文学网何怀宏:读书与写作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19 17:14:55
书就是输。爱书的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要此世做一个大
输家，而不是做一个大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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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的书互相抄来抄去，不能不说是一种时间、尤其是精力的浪
费；而作者精力的浪费倒还是咎由自取，读者精力的浪费却无异于谋财害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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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的艺术就是舍弃许多书不读的艺术，就是懂得怎样把书读得
慢，并且知道：书是读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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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好书到了爱它的人手里，是读书人的幸运，也是这本书的幸
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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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过拔毛──凡书过我手，我总让它在我这儿留下一点痕迹，当
然，这只是对雁而言，而不是对那些飞得低低的向你聒噪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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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写下了多少废话啊，书已经出得够多了，以致使人们要沙里
淘金才能读到一些真正好的书，那么，为什么还要增加人们淘金的困难呢？但也许，沙里淘金才是读书真正的乐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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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在文化禁锢的年代，我们不得不拚命地阅读手头能找到
的每一本书，想从一枚贝壳中吮吸出一个大海，从一线漏下的光中吸收一个太阳的光和热，那么在出版物繁荣的今天，我们应该读一些真正好的书，一些能把我们引向深邃而浩瀚的大海而非枯水的沟渠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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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桌子上放着两本好书，一本好的哲学书，一本好的小说，在
没看以前我可以很理智地根据情况选择先读哪一本，但是，一旦选择了读小说，我的迅速热烈而膨胀起来的心却不会再听从理智叫我放下书来的命令了，而读哲学时，有时倒很乐意把书放下来，这时心里有时会有悠扬的钟声，一下一下地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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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文化大革命" 中，我曾经努力把阅读某些偶尔遇到的文学经
典作为检查自己对自我的清洗和批判达到了何种程度的一个标准，我虔诚地按照报纸上的指示，把巴尔扎克、雨果、托尔斯泰等人的作品当成仅仅是社会政治经济状况的一幅形象化图解去读，我曾达到过七分成功、八分成功、九分成功，但一刹那间又一败涂地了──我完全沉醉于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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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止庸俗和集中精力的一个办法是只读经典，那是经过历史淘汰保留下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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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就是回忆，或者仅是回忆的重组与再造，因此，作家讲的都
是故事，都是朝花夕拾，旧事重提。创作总是要首先回忆一点什么东西，现实主义者长于回忆细节，浪漫主义者长于回忆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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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有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话，那么也有一种情绪现实主义，
在它那里，虽然细节走了形，但表达着一种真实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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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中重要的是使思想流动为一条线，而不是反复揣摩那一个个
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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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投身创作只是因为他们把自己的感受力误认为创造力，他
们以为能感动自己的也就能感动别人，因而自己把自己投上一条痛苦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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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是经营空白的艺术。即使是一篇散文，把它按诗行排列，就已
经有诗的一些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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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是好的敌人，由于总是潜在着最好的语言结合方式，最确切
的词汇，最美妙有力的修辞，使写作成为一件苦事。为了使写作得以进行，我们常常得满足于" 还好" 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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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只有在说的时候思想才流动，而有的人只在写的时候才流
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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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是写出来，不管我们的思想如何琐屑和卑微，不管前人是
不是已写过类似的话，而是：只要是种子就让它发芽，是蓓蕾就让它开花。我们需要生命力的自然流露，虽然我们会不无痛苦地感到：每一种思想在表达出来时就已经和它的原型有点差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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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作者来说，遗忘的命运远比遭到批驳更为可怕，有的书生下
来就是死、无声无息、不臭不香，这样的作者就应该考虑换一个行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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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钱亦不失为写作的一个动机，只要警惕心不为物役，懂得适可
而止。其实人们的写作动机是复杂的，救世启蒙，常与养家糊口混在一起，还有母鸡下蛋般的纯粹的写作快乐。只要书是好书，我们对作者的动机就没什么可指责的，就像对罗素写的《把握幸福》和《相对论入门》，谁让我们以此谋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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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是属于少男少女的。当然，有些人年纪虽然很大了，心灵仍然保持青春的激情和可贵的天真，他们像一些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但是，当看到一些仅仅因为某种职业的惯性甚至愚蠢的骄傲而仍然混迹于诗坛的人时，就像看到一些老头儿仍然努力打扮得年轻而跟少男少女们搭讪，总不免觉得可笑。我的一个坚定的看法是：人一旦过了三十岁，如还没有在诗歌上搞出什么大名堂，就决不要再搞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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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的艺术形式中，诗最难骗人。因而，真正的诗人也最为潦
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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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爱情、死亡、自由等一些古老的题材再说些新东西是不容易
的，可是如果我本来就不想说新东西，我也许就还能说出些新东西。我寄希望于我处的时代和我个人的体验，以及我特有的表达方式。我希望我鼓起勇气在这些题材上所说的话不会妨碍别人（包括以后的我自己）在这些题材上继续发表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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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时总是有这么一种恐惧：即世上人们写的东西已经太多了。
"你不流泪，这世界上也够潮湿了"；你不写什么，这世界上的书也读不完，且近视眼的数目在与日俱增，我到此时就想放下笔去看足球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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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使我依然动笔的倒不是要向世界上那些真正美好的作品和大师
们看齐，而是：竟然有这么多糟糕的东西被拿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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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的革命首先在于形式的革命。我们决不能说现在的艺术形式
就已把一切的形式囊括无遗。我时常想，唐朝有几个蹩脚、难见经传的诗人也许本来可以成为很有力的小说家，而有些大师，例如杜甫、白居易，未尝不可以写出能够和他们的诗歌媲美的伟大的小说来。所以，应该鼓励各种形式的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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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 想象" ，就是记忆材料的打乱和重组，就是对记忆中的东
西设置各种假设条件看看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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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个阶段的座右铭是：多多地读书，尽量读那些最好、最有价
值的书籍；另一个阶段的座右铭则是：多多地写作，哪怕写出最差、最糟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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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是一种妥协，是我们的能力与我们的目标之间的一种妥协；
是我们笨拙迟滞的表达方式与我们敏捷活跃的思想之间的一种妥协；是我们自己与先前大师之间的一种妥协；是语言与灵感、实力与渴望、静止与流动、单调与丰富、明确与隐涵、笔与脑、脑又与心之间的一种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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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成了铅字的东西总要比手稿多一些说服力。时常有这样的事：
看手稿很不满意，看印成的书却觉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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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原则是：让一切内在的都变为外在的。你不说出或写出什么
来，你就不能说你有什么深奥的思想；你不译出本书来或以别的方式证明，你就不能说你掌握了这门外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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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就是回忆，但我们常常有办法把可供回忆的过去变成自己想
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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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的意义就在于，他写下许多无意义的事情，使你确实觉得
那里面有一种意义，然而，当你仔细分析下去，发现那还是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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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有艺术气质的人不能老是克制自己内心的浪潮而去适应环境，
这样久而久之，艺术的生命也就完结了。因为，凡是对生活有利的，常常对艺术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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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用深奥的东西来吓唬一下读者，但作者心里知道他是否吸引
人还是在于那些朦胧中趋于明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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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晦在有的作者那里是朴素，在有的作者那里却是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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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描写自然景物中，我们必须细致，但这是一种文学家的细致，
而不是生物学家的细致。聪明的作家懂得怎样把握那一使自己不致从前一种细致转到后一种细致的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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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各种事业中，最多的人选择文学，而只有最少的人成功；而在
文学的各种形式中，亦是最多的人选择诗，最少的人成功。但是，从另一面看，每个选择者又都没有失败，因为他获得了他可以获得的东西，并且向别人证明了他对生活的热爱和生命的某种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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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素地说出你所感到的一切，朴素到没有什么就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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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经》是朴素的，《古兰经》是朴素的，几乎一切宗教经典都
是朴素的，然而几乎没有什么作品比它们在人类历史上造成更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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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作家们开始创作的头几年都还处在一个" 循规蹈距" 的乖孩
子时期，后来却以一种加速度迅速地发生了分化。终于，今天有很少的几个人达到了他可以不理会社会、而社会却必须理会他；他可以不理会一般人仍必须遵守的文学规范，而规范之门却必须向他的独创性开放的程度了。他们现在终于有了某种权利大声说" 不" ，他们有了一种在自己的作品中随意挥洒的自由，其作品却仍然被相当广泛地欣赏乃至激赏，由此他们达到了自己创作才能的高峰，而在思想上则呈现出色彩极为不同的自身成熟……那可能就是他们本来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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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衡量创作与学术的标准是：假如换一个时间、地点写，将写
出很不同的东西，那就是创作；假如仍然大致不变，那就是学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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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藏的书是" 洗手读书" ，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是" 读书洗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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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有过文学形式的革命，但尚未有学术的形式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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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敏感而朦胧" ，说得很好。不仅艺术家要保持这样一种状态，
甚至思想家也需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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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首先是" 学述" ，学习怎样阐述，这是更强调掌握规则的过
程；学问首先是" 学问" ，学习怎样提问，这是更偏于致力创造的过
程。学问是个人的，学术乃天下之公器。学术有界，学问无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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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能力常常意味着一种整体能力，可以用作衡量一个人整体水
平的标志。因为文学能力往往意味着表达能力，语言能力，组织思想的能力。一个严谨的学者可能有意抑制，有意地不显露这种能力，但这种潜能还是存在。这在人文领域中更显而易见。在各个高峰，往往籍以沟通的也是靠这种能力，它还意味着一种共同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