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新兵在79对越作战中的真实历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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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新兵
七月,我们开赴前线。我们来迟一步,越南人就在我们到达之前仅三个小时,发动了一次营级规模的进攻。那时我们还在路上,经过一个炮兵阵地,听见指挥官在叫“目标△△△,三发连射,打!”炮声象炸雷一样响起,震得我头皮发麻,虽隔著好远,气浪仍象大风一样吹得车篷碰碰直响。我胸中充满悲壮感,心里反复在念“汉家大将出阴山,不斩楼兰誓不还”决心不给英雄的祖先们丢脸。
两个士兵从路边草里钻出来向我们招手,车停了。原来现在已进入越军炮火射程和雷区,排长叫我们下车步行,以班为单位拉开距离向前进,班长都是前方派来接我们的老兵。
在树林里穿了一个钟头,当我们来到一片草地时,空中传来一声尖啸“卧倒!”我赶忙趴在地上,一发炮弹在远处落下。老兵们都站著,新兵全趴著。
“散开”排长说,我认定跟着老兵没错,于是追在排长屁股後面躲进一个挖空的墓坑。排长看了我一眼,然後对着报话机喊“我们被炮击了”听起来好象这事不该发生似的。很快就有很多炮弹从我们头上朝越南方向飞了过去,可以看到天空有有些不明显的亮线。
我们趴了五分钟,没有动静,排长命令班长们带队分批离开。後来我才知道,越南人常常在较准了火炮後故意不打,等你以为没事了,站起来时,他就打来一群炮弹,炮兵观察员就在附近躲著看你呢。所以排长叫班长们分批走。
我还呆着没动,排长说“去,跟着你自己的班长”我说“我看不见我的班长在哪,……”“几班?”“二班”“那边。”排长手一指,我忙猫著腰跳出去,拚命跑,好象有几十支机枪在瞄准我。那时我还没听过地雷传说,否则我会跑也不是,站也不是。
接下来全是山路,走得很累,但我心情极度兴奋,并不觉得太怎样。二个小时後,我们来到一个戒备森严的山洞里。这里既是兵站也是军火库,据说类似的洞库在战争其间修了不下一百个,有的大家知道,有的不为人知,越是靠前线越是保密。听说有越南特工曾混进一个洞库去,把整个洞给炸崩了,死了几十号人呢。他们能说一口标准汉语甚至方言,对广西云南了若指掌,因为打美国时,中国是他们的後方避难所和训练补给基地。
我们排成方块坐在凉凉的地上,喝水吃干粮,然後老兵给我们介绍情况。在之前我们已请来前线官兵介绍,但这回是真家伙了。过去尽说好的,可现在这帮家伙尽给我们讲难听的,甚至可以说是“血淋淋的”完全是两种不同版本。
大家一起听完後,老兵们又和我们分组坐谈,让我们提问。一开始大家很踊跃,问了一阵後,个个胆战心惊,不敢再问了。现在想起来,老兵们只是说了战场实况,但当时的确把我们吓傻了,士气突然低落了很多。
然後,我们被拆散,分头下了连队。开始那几天,没啥事做,我闲得无聊,想去走走。才走了一会,一个哨兵叫住我“去哪?”“去散步。”他脸色怪怪的“不能去!”“有命令吗?”“没有,有地雷。”
地雷比命令更有说服力,但我望了望,有点不信,连营房门口都埋地雷?我们前几天不是才从这里过来吗?哨兵看著我,捡起一块石头往树林里一扔,没有动静,他好象有点恼火,又扔了一块,我正伸长了脖子看著,突然崩地一声巨响,吓得我趴在地上。
“你们在做什麽鸟?”排长在营房门口伸出头来大喝,我蹲在地上,不知所措。第一次训练是伏击,班长挂了一溜罐头盒在树上,然後要我们趴在周围树林里,要求他在十米外看不见我们,谁被他看见的话就得出去做二十个俯卧撑。
我自以为藏得天衣无缝,但班长却第一个发现了我。他记不清我的名字,就喊“喂,新来那小子”我假装没听见,趴著不动,他过来踢了我一脚“有你这样把草往身上堆的吗?”我才明白,他并不是看见了我的身体,而是远远看到一堆不合乎自然的乱草,就知道下面藏著一个大傻瓜。
“你会第一个被玩掉”他说,然後很粗鲁地教我,我很快学会了,第二次他就找不到我了,为此他很欣赏。因为另一个和我一起来的老是被他发现,结果被赶去站夜岗了。那是个最容易被人从後面插一刀的差使,经常有哨兵在早上发现自己隐蔽的地方不远处的草被压平了一块,那是敌特埋伏的印记。有的该撒岗却不见回来,于是全体出动去查看,结果发现一刀插在後心,哼都哼不出来就死了。敌人没摸进来把我们全干掉,是因为他们不知地雷和下一个岗哨的位置。
有时越南人发现了我们的潜伏哨兵,就悄悄给你身後埋个地雷,然後不声不响地走人。等你天亮撤岗时,一脚踩上,他已经在家里睡觉了。或者,他一直埋伏著,等你下岗回去时,他就跟著你,记住你走的路,然後到晚上就顺这路摸进来,拿枪向帐篷横扫。这本事可令我妒嫉得很呢,因为经常有人带我走过几次的大街我都会不记得。
基于这些过往的教训,仅仅是站岗都已变成复杂得不得了的一门学问,足足可以写一本书了。其它更不用说。学会隐蔽後,班长就叫我们听他口令打齐射“第一次打不中,再打就麻烦了,争取一次齐射消灭敌人”据说枪一响,越南人就象兔子一样跳进草里不见了,然後就一路骚扰你,向你打黑枪。在森林里他们是老师,我们是学生,他们用枪给我们考试。但我总也不信他们动作比枪还快。
我们趴了十分钟也不见班长叫打,等我脖子发酸,开始走神的时候,突听他一声“打”所有罐头盒都打飞了,我的枪才在寂静中很丢脸地响了起来,引来众人一阵大笑。
挨了几次以後我才学乖了,班长认为可以上阵了。
二、初上前线
就在拔营前移之前一天,排里死了一个战友。十个人去执行任务,两个人背了回来,另一个用绳子绑在胸前拖了回来,脚上的鞋不见了,胸前一排弹孔,脸白得象纸,眉头还皱著,似乎仍感到痛苦。
我第一次体会到死亡就在身边,但我更看不惯那人把死去的战友的尸体往地上砰地一放。死者脑袋重、重撞在地上时,我心绞了一下。我不仅感到恐惧,也感到悲哀和愤怒。我在想一个为国捐躯的战士不应受到这种待遇,无论生前死後。我在想自己如果也死去了,他们是不是也会这样对我?
也许老兵们已看惯了,麻木了,但我觉得这种行为会严重挫伤新兵的士气,我永远也看不惯这样的镜头!如果我是一个指挥官,我决不允许手下官兵这样对待死去的战友的遗体。
排长亲自给伤者看了伤口,打电话叫了担架队。担架队过了一小时才来,我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们都带着冲锋枪,排长又派了三个人护送。因为越南人连担架也会袭击,趁机抓俘虏立功呢。
不知不觉地,我的眼睛一直看着死者,直到两个人来把他抬走。我抬起头,发现大家在看我,我走开了。
部队换了营地,此後每三五天就换一次,每次移动都先行侦察好地点,在沿途布下岗,才全体移动,扎营,布雷。天哪,每次都埋好多地雷,甚至每天走的路都要埋上。我都不知在森林里有多少雷呢。好在军用地图上都很认真地标明了,但敌军布的雷呢?有一些雷因为山洪爆发,冲得到处都是,连埋雷的人自己也不知道。有人挖战壕的时候都挖在雷上,炸瞎了双眼。连去洗澡都会在水里踩到。唉,上帝保佑。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有一次半夜里我就听到很近的地方传来一声爆炸,战友们笑道“越南崽中招了”天亮後他们去看了看,发现血迹。我没敢去,老兵们的恐怖故事吓坏了我,谁知那该死的越南人临走前会不会给爱看热闹的中国兵准备一颗地雷呢。当我把这想法告诉班长时,他笑道“不错呀小子,挺能想呢。”
两星期後,班长派我和另两个人去护送一个刚从越南潜伏回来的特务到另一处去。这是我第一次离开营房,我不知道去哪里,只是跟著走,一路上提心吊胆,踩著前人的脚印走,部队里关于地雷的传说把我弄得胆战心惊。老兵们回头看著我笑道“别光踩脚印啊,越南佬专爱在地雷上盖个脚印引你去踩呢!”“我是踩你的脚印啦”我装出轻松的笑脸回答。
“别光看脚底,注意两边,子弹比地雷还能要你命”他们提醒我。
走了三个小时深山密林,我们终于上到山顶。我闻到一种奇怪的味道,心想不知是什麽军用品的气味,其实那是死尸的味道。不久我就看见了第一具越南人的尸体,它躺在离战壕约五十米的地方。远远看去,露在破烂军衣外的手脚和脸已呈黑色,好象一件纪念品似的摆在那里,随後又见到不少。
这里我见到新兵连的几个战友,我们很高兴地谈了起来,同来的两个人叫我在这里等他们,我求之不得。
我们聊着分别後彼此的感受,大倒苦水,非常愉快。
他们说越南军方曾悬赏一百元人民币给抢回我方士兵尸体的人,好多不要命的老百姓为部队干这营生,有的拖不动尸体,干脆把脑袋瓜子给割掉带回来,也可以拿五十元。有些尸体烂了,拖著拖著只剩个上半身。当然也有的人踩上地雷,把自己也搭在里面了,不过正面战场上地雷并不象冷战地带那麽多。现在双方好象要达成协议,互相送回对方的尸体。
我听了直恶心,问他们要了望远镜往那边看,我们这里并不是主峰,敌阵地很近,我一看吓了一跳,一个穿著短裤的越南人正大模大样地站在平地上,瞪著眼看我,他的脸几乎就在面前,伸手可触。
这是我来到前线看到的第一个敌人!
在国内,政府宣传中说越南人背信弃义,我们节衣缩食帮他们打走老美,结果他小子调转枪口打我们;据说七七年他们在边境埋雷,杀我村民,赶我华侨,炮击村庄、学校、医院、连儿童也不放过,我早已恨不得杀光这些龟孙子。“越南人!!!”我狂喊起来,抓起步枪推上子弹。
战友们按住我“别打枪。”
“为什麽?!?”我喝道。
他们给我解释了好久,因为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双方默认的。你不开枪,我也不开,大家图个太平。他们告诉我,曾有一段时间,双方打得不可开交,结果大家都躲著,屎尿都撒在猫耳洞里,加上潮湿(下一场雨,洞内积一星期水,人就蹲在脏水里),有人耳朵都发了霉,下身都烂掉了。最後是谁也打不著谁,自己活受罪。由此双方慢慢达成默契,我出来,你不开枪,你出来,我也不打,就这样。
我还以为上了战场就可以乱放枪呢,谁知竟有这麽多狗屁规矩。
“不过我们也不能全走出去,不然他给你来个一窝揣也说不定。每次出去一个,其他人守著。”他们警告我“如果有当官的来了就要特别小心,当官的不了解内情,一声令下,他们不想打也得打,你站在外面就活该倒霉。”
很有道理,我想我又上了一课,希望下课前我还没死。战场上不用考试的,不合格的学生全得死,没有补考的机会。这是个恐怖的课堂!我想学校里如果成绩不佳就马上拉出去枪毙的话,学生们会怎样玩命学习呢。
不觉过了一个小时,我看见战士们纷纷回到防炮洞里去。
“要打炮了!”战友说,“不是说不打?”我问,“这是当官的例行公事,每天都打,快走吧。”
这是我第一次挨炮击,我趴在窄窄的洞里团团乱钻,躲在哪都觉得不安全。炮弹从洞口侧面打来,有些就在洞口爆炸,许多东西从外面飞进来落在我身上,我还以为自己被击中了。一分钟後炮击到了高潮,耳边全是汹涌的爆炸声,到处在震荡,我象被魔鬼装在盒子里用力摇。好几次我相信自己被震到全身离了地。
那地上粘粘的全是烂泥,夹著一股尿臊味和其它臭气,但我还是把脸贴在上面,保命要紧呢。
“他们不会冲上来吧?”“你说什麽?”“我说他们不会冲上来吧?”……“听不见”“我说,他们会冲上来吗?”战友用力摇了摇头。
我握着枪,想往洞口看,但飞溅的石块令我打消了念头,心里希望他是对的。五分钟后,炮击停了。我还没见过炮击的场面,五分钟对我来说已经够厉害的了。“要不要进入阵地?”我还没忘记自己军人的责任。“等班长指示吧,别一个人跑出去送死,可能还会打呢”他探头往外望。我看着自己的宝贝步枪,乌黑的枪管,雪亮的刺刀,它还没对敌人放过呢。
突然之间炮声又响了,我忙缩回来,大叫“幸好没出去”。战友哈哈地笑了,“你没听出来是我们的炮啊?”我觉得糗死了。
傍晚,我们回到了营地。
三、伏击
“今晚去打埋伏”班长说“我们发现一条越南特工常走的路。”难怪今晚我们几个吃得特别好,敢情要去了。“每人一杯,别喝醉了,来,干”我们干了酒,吃著炒花生,班长老看我,其实我是能喝酒的人物。吃完,我们五个人进了帐篷,班长扔给我们一人一个袋子,大家打开,穿好。“拿着这个”班长给我一支冲锋枪,把我的步枪抽了去,我有点遗憾,那是我第一支枪,我很爱惜,擦得堂堂亮,居然用都没用过。
“走吧,记住,没有命令,不准开枪”班长这句话象是对我一个人说的。我们围着营房绕了一圈,因为没有一条通进营房的直路是没有地雷的。我们必须转圈走出,直线出去,无需占卜,必死无疑。一路走,我们还一路设雷,把路封住,当然做了记号。那记号是用刺刀拦腰砍掉路边一丛草,断茎告诉我们,这旁边有东西。如果我们当中有人被俘,那么记号又会变。
不能踩枯叶,不能踢倒草,不能说话,不能咳嗽,不能打喷嚏,禁止放屁,总之不能有声音。密林里,看见是不容易的,全靠听觉,谁先被对方听到谁就倒霉,倒霉的意思是去向阎王报到。
“我们去伏击敌人,但弄不好也会反被敌人伏击了”班长的话令人胆寒。伏击之后还没算完,回来的路上也不会有太多好事等你。这是我第一次出征,第一次为国征战,我这样想。一定要干掉一个越南鬼,我下了决心。
我们排成一条直线,轻轻地走。我不知走了多久,只知道我们不停地深入越南境内,走啊走啊,不停地走。一时间我怀疑班长是不是要带我们去河内?看看表,才走了两个钟头而已。喔,对了,那年头还不是每个人都买得起表的,我们班就我和班长有手表(我还有一个连师长都没有的傻瓜相机),我的石英表比班长那块老掉牙的要准,所以每次有任务,他就会象抢劫一样从我手腕子上把表撸了去,我要看时间的话还得去找他,而他那神气好象那表是他的传家宝。
前面的人负责看地面有没有地雷,后面的人注意身后有没有情况,同时尽可能在营地附近扫除脚印,我在中间,负责看两边和头顶(树上也可能有人和雷或蛇),同时支起耳朵听周围动静。
一个战友在后面推了我一下,他嫌我走得太慢了,班长他们都走开好远了,可我一快就有声音,急得冒汗。
天黑了,我们还没到目的地,但也只能停了下来。
“你睡觉打呼噜吗?”老兵问我,“我都和班长说过了,不打”我说。
我们睡了一夜,各种恶心的虫子在周围爬,蚊子嗡嗡响,周围有不少奇怪的声音。最要命的还是热,森林里一丝风也没有,我们都穿著全身包严的服装,扎紧裤管袖口,戴著面网,热得不住流汗,流汗也没用,只令我觉得更热,我开始担心水不够,我尽量省,也喝去半壶了。这时最好的药就是仁丹,吃一颗透心凉,只有中国军队才有这妙药。万金油是不能用的,因为气味太强。
差不多到早晨,天气才有点凉,我刚打个瞌睡,就要走了。睁开眼,面罩上黑压压地一层,用手一拂,轰然飞走,竟是一大群蚊子。一坐起身,许多怪怪的虫从身上身下跳著爬着伸缩着逃走。
森林里有不少动物,是在从没见过的,蛇也经常看见,有鸟叫的地方我们就绕开走。最讨厌的是钻草丛,那草有一人多高,谁知里面藏着什么毒虫?我们象钻洞一样拔开草钻过去。作为军人,最怕碰到的反而是鸟,把它们惊起来无异于向敌人招手说“hi,我在这里。”鸟受惊起飞和平时不同的。受惊时它们大叫着乱飞一气,不象平时朝着一个方向飞,无需太多经验也一眼就可以看出。
穿过竹林时,走在我前面的老兵突然往后一缩,和我的脸撞个正著。原来一条竹叶青正绷得象弹簧一样张嘴对着他。我很兴奋地拉开枪刺要和蛇较量一下,老兵把我从他身后推了过去,我们急匆匆地走了,什么也不碰。从这以后,不用谁命令,我的眼睛总不由自主地注意着树上了。
第二天,我们埋伏下来。然后是漫长的等待,好长好长,好象等了好多好多年。时间在这时才令人觉得象坐牛车一样慢。战友们互相都看不见,时间久了,感觉好象只有自己一个人。我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这里也和山上一样和越南人达成默契,你不伏击我,我不伏击你,不就完了?再想下去,不如你不打我,我不打你。嘿,那战争就结束喽。
就在这时,我差点闭过气去。一个持枪的人不知何时就站在了我面前!一个粗布口袋。面容瘦削,一双黑眼睛在斗笠下的阴影中闪烁著,完完全全是一个越南特工形象。林子里虽然很阴暗,但我连他脚背的血管都可以看见。
所有幻想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憋住呼吸,想起自己枪栓还没拉开,现在不能拉了,我喘口气对方都能听见。看着他那不慌不忙的动作,老练狠辣的表情,我敢肯定,即使我们同时举枪,他也一定会先打中我。
心在狂跳。
他在侧耳细听,一时间我还疑我的心跳声都被他听了去。我低垂着头,不敢直视他,因为我知道,人眼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假如你盯着一个人看的话,会把他的注意力引过来。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人群中试一试,紧盯着一个人,不久他就会转头望你。如果不望,说明他早就看见你了。甚至,我怀疑紧张的心情也会造成一种电场,令人感到不安。不然这家伙怎么在这里停这么久呢?他一定感到什么了。
放松放松!我提醒自己,脸贴在地面,用眼角扫著那人,拚命想其它事。那人望了一阵,轻轻地又向前走,天哪,他踏在满地枯枝落叶上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仔细地看着他的脚。忽然想起什么,支愣起耳朵听,难道,班长不会睡着了吧?
我想,现在只要我一拉枪栓,朝背后抬手一枪,就把那家伙结果了。另一种恐惧又向我袭来,该不会他已经发现我,但装作不知,然后悄悄走到我后面,一刀捅死我吧?想到这,我突然觉得後背发紧,但又不敢回头看,怕回头碰得草响会惊动他。只好在心里喊,上帝保佑!
听班长说,敌人的老兵不轻易杀你,通常会把你俘虏了带回去审讯。若是被刚入伍的新兵发现了,他会毫不客气地从后面一刀刺死你,因为他没胆量和技术抓俘虏。我看这家伙就是个老兵。
我怀疑战友们都睡着了,这太可怕了!他们不会撤走了吧?不管怎么想,我还是不敢动。就在这时,又来了几个人,后面,还有,一共十几个,他们拉得很长,手里都拿着枪,提着袋子,走一阵,蹲下,看看前面,然后再走。其中有几个年轻的姑娘,样子还很漂亮。我的心情突然放松了,不知为什么。虽然我听饱了战友们关于越南女特工杀人不眨眼的手段。
森林里并没有路,随处可走,我很怕他们会踩到我身上,幸好他们都跟着前面那人的路线走。假如我这时咳嗽一声,或是放个屁,打个寒颤等等,都会送命。
直到这些人全部走光,我还是没听到班长的信号。我想站起来看看他们还在不在,但我不敢。紧张过度后非常疲倦,我差点睡着了,轻轻旋开水壶,无声地咽了一口水。
漫长的等待。
传来一声蛤蟆叫,两声,我心情放松了,回叫了四声,然后是五声,战友们全在,他们没有睡着,更没有走。我的水喝完了,但还没有收到指示。我已趴在这里两天,大小便用袋子伸进裤子里,贴在屁屁上,趴着拉,然后封好,放在旁边。第二天,班长终于站起来了,然后又是小心的回程。
“班长,为什麽不打?”“他们人多,我们不能打,下回带多点人去”“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大家大笑起来。“我们都以为你睡着了。”班长笑道“我就怕你小子乱放枪,见你没动静,心想你还是睡着了比较好。”“那家伙站到我面前我才发现”我心有余悸地说。“我看了他们的脚印”班长说“他们向前走了十里地就分散了,我们下次换个地方再试一次。”
我躺在竹床上,觉得这烂床这麽舒服,我好象虚脱了一样,一直睡到第二天。中间有人来叫我吃饭两次,我都没搭理。然后特别饿,狠狠地吃了一顿罐头。看看周围那些家伙,一个个赤身露体,就我和排长两个穿条短裤。怎麽热我也不习惯光著身子,不过一个月没洗澡倒是真的,所有衣服都有汗味。幸好我在家也经常一个月不洗澡,好象也不臭,因为我的皮肤还可以,有些家伙已经生疥疮了。
休息了两天,战友们整天打牌,谈女人,再不就是谈洗澡。说得最多的是越南女特工,他们说越南女特工美貌如花,而且会在被你俘虏时,突然脱光衣服,等你神魂颠倒时就干掉你。或者,她们常在我军阵地前山泉边洗澡,引得一班傻瓜看得不亦乐乎时,后面就有人给你颗手雷。我于是非常想俘虏一个女特工,就算不碰,看看也好。
烟是最宝贵的东西,打牌时倍受欢迎的赌注,象黄金一样的硬通货,可以交换任何东西。即使不抽烟的人也视如珍宝。那时该死的后勤部还不知前线对烟的需要远远超过粮食和水,把它列在闲得无聊时才送的物品清单内。班长曾经以为我不抽烟,想过来行骗,结果发现我也是烟筒子,他失望之余,给我起个外号叫“烟罐”,我便叫他“老鬼”,因为他二十三岁了,比我大六岁。
我还得了个外号叫山猫,因为有一次排长要我们估计一下远处一座山有多高,有人说八百米,有人说两千米。我说是一千米多一点吧,排长问我怎麽知道?我说很简单,山上的树木长到山顶附近就长不上去了,说明山顶高度在一千米左右。老刘笑道“难道不是被人砍掉了啊?”我说“谁会山脚的树不砍要爬到山顶去砍?”排长说“你还行”我说“我经常爬山”于是他们叫我做山猫。
这期间,排长又派了二班去埋伏,我们这个排总是被派去干这种勾当。第三天,二班一无所获地回来了,有一名战友踩中地雷,整个左脚不见了,只剩一条血淋淋的裤腿,一直到被担架抬走都昏迷不醒。
三、俘虏
第四天天刚黑,潜伏哨兵抓住了一个越南女人,全排马上轰动了,大家一窝蜂去看。
我挤在排长帐篷门口傻看,那女人进去时也向我笑笑,她还长得真叫美呢。老兵马上在我脑袋后拍了一巴掌“小子,她对你有意思呢。”于是大家把我往帐篷里推,我把头顶在老兵腰上,拿脚踢开他们。
排长和几名班长用所谓疲劳轰炸术审了一天,还是什麽也没问出来。那女人一口咬定她是迷路的老百姓,最后排长要搜她的身,那女人突然下手。
我们全坐在外面,听到帐篷里传来扭打声,就一齐冲了进去,四个大男人把她按住绑起来。那女人披头散发,伏在地上。象眼镜蛇那样高高昂起头,眼里发出野兽似的凶光,牙咬得格格作响,好象要生吃了我们,刚才那种温柔和美丽完全不见影踪。
排长脸上一条血印,咬着牙梆子,骂骂咧咧地闭着眼,戴上手套搜她身,那女人向他吐口水,拚命想踢他,一个战友用手捂住她的嘴,冷不防就挨咬了一口,掉了栗子大一块肉,气得他揪住那女人就猛踢猛踢。踢得她倒在地上,大家连忙把他们分开。我开始很讨厌那女人的嚣张,但看到战友这样狠狠地踢得她倒下,又觉得她实在很可怜。
最后,搜出了一个竹筒子,从屁屁里搜出来的。里面是什么排长没有当众拆开,他打了个电话叫营部派个女兵来搜,因为他已经满头是汗,士气消沉。而大家都怀疑女特工身上什么地方一定还藏有更重要的东西,但没人敢动手。
营部来人之前,那女人就象人们绑贼一样被绑在一棵树上。垂着头,好象很累,长发盖住了脸。排长叫人去给她一点水喝,谁知一走近她就象老虎一样吼叫起来,去的人都悻悻而回“不喝就渴死她,别说咱解放军虐待俘虏”排长恼火极了。
过了一小时,那女人的样子好象快死了。她已经被排长审了差不多一天水米未进,再被那挨她咬了的战友狠踢一轮,天气炎热,现在又绑在树上,真的很难顶。
排长也有点怕,问我们谁去给她送水。老兵说“这女人可能想自杀咧,谁送也不会喝。”“那就撬开她嘴巴灌进去”排长火冒三丈,大声说,好象要让那女人听到。但那女人垂着头,一动不动,好象已经死了。
我默默地看着她,心里很烦乱。在电影里,我看到的敌人特务都是被丑化的,长期以来在我心里,女特务总是妖冶不堪,行为下流。但今天见到这女人,简直象电影里宁死不屈的正派角色,而我们倒象反派人物似的。
不知什么时候,排长站到我旁边,推了推我的脑袋,递给我一碗水“去,你去试试。”身后马上传来轰笑声,我很尴尬:“不去。”“笑个鸟”排长回头喝道。大家马上噤声,“去”排长把碗放在我面前,我犹豫着。就在这时,那个好象死了很久的女人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这边。身后战友们一齐喝彩鼓掌,我突然来了勇气,站起身,接过排长的碗,身後又是雷鸣般的掌声。
水装得很满,我的手好久没洗了,脏得很,于是托着碗底(这是全排唯一一只碗,其余都是饭盒),很小心地走著,四周变得很安静,大家从各个方向看我,好象在看一场惊险电影,我觉得脚有点不对劲。走到那女人前面差几米,我不敢再往前去了,看看她,她也在看我,那眼睛黑沉沉的,藏在乱发後面,那张原来是美丽的脸,已经变得那么苍老。
身后战友们又在起哄,我的心又开始乱了。听排长吼起来“别吵!”他真的发火了。也不知站了多久,越站越心慌,我忽然蹦出一句话“你是条好汉,我真的敬重你,请喝了这碗水吧。”中国实在没有什么称赞女英雄的言辞,我只好这样说。不知不觉中,可能还鞠了一躬,我自己没注意,但战友们全看见了,是他们说给我听的,他们称我为“对敌人卑躬屈膝,有失尊严。”
那女人没作声,我试着走近几步,再走近几步。已经到了她面前,然后,胆战心惊地把碗捧到她唇边,这时她随便一个动作就可以把我吓走。可是,她竟然张开嘴,低头喝了起来。
当我转过身去时,喝彩声、掌声和山那边的炮声一齐响了起来,我耳朵里一时间钟鼓齐呜,得意洋洋。“还真有你的咧,啊,以后跟老越和亲得派你去。”排长说,他还真有点预见性,因为那时我们都以为要和小越南打一辈子仗了。“巴不得呢”我说“她的手绑得要出血了。”排长叫人去把那女人放了下来,给她松一松绳子。一班长反对说“别以为啊,她可能装死呢,一松她就跑。”排长道“几十号人在还给她跑得了,你们也太怂了吧?”一班长只好照办。那女人被放下,就闭着眼,侧身躺在地上,双手仍捆在背后。
营部来了五个人,三男两女,他们又把那女人带进帐蓬去了。我们都觉得这太过份了些,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这女人受了什么罪,可能还以为她在装蒜呢。
部队又要转移,我觉得很烦,因为每次转移就有好多事做。问班长:“怎么才两天就要走?”班长说这个女特工被抓说不定越南人已经知道了,如果他们回去搬一门迫击炮来半夜轰几炮就糟了。我一听这话,恨不得撒腿就跑。
四、复员
排长决定一次派两个班出去,他们开了一个小时的会。会后我们每人得到三支烟,抽完就走。这回我灌足了水,直喝到想呕吐,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喝水了才上路,上回渴的教训实在太深刻。我想起那天那越南人站在我面前时,如果打起来的话,战友们扔一个手榴弹过来,岂不把我也给轰掉?我把这告诉班长,他说“嗯,知道了。”在我看来,被自己人打死是最冤枉和最不可思议的,后来才知道那简直是家常便饭。
我们走了大概两个小时,突然班长一摆手,队伍停下了,随即所有人悄悄卧倒在地上。一阵轻轻地响声,嘿!一定是没有经验的新手在走,我得意地想,觉得自己已是个老兵油子。班长伸出四个手指,那是散开的手势。我们悄悄后退,向着声音方向成一个半圆形隐蔽,这次我们有十一个人。我把伪装网披上,然后伏在乱草里,把枪压在身下,轻轻地,拉开枪栓,推上子弹。
声音越来越近,走走停停,和上次一样。我想起那次出击的半路上,我们也是听到这声音,也是这样趴下来。结果,走出一只野羊,它边啃草边走,擦着叶子响,好象一个犹疑不定的人在摸索前进。蒙胧的影子在树干和杂草中慢慢晃动,我把枪上表尺定在三十米(密林里最多看到这么远),举枪向影子晃动了一下准星,深呼吸,吐气,憋住,瞄准,轻轻压下扳机。相信战友们也这样做了。这时,我无意中回头望了一下,上帝啊!我都看见了什么!!!
在我左后方大概二十步远的地方,有五个人正躬著腰,蹑手蹑脚地向我左边一个地方走近,我的脑袋轰地一下,是谁被发现了?急忙回头向右边望去,还好,没人。可当我转回头来时,那五个人一齐象恶狼一样往下扑了过去,呜呜的惨叫和扭打声传来。
“谁?”班长大喝一声。
听到战友的惨叫,我眼都红了,端着枪一声不吭地向那边冲了过去,四下里一片乱响,掩盖了我的声音,我踩着一条倒下的树干过去的,几乎没有什么响动。三条人影突然从草丛里钻出,向我跑来,他们的脸朝着班长叫的方向,我立刻狠狠地扣下扳机。树干太多,挡住了大部分子弹,我只看见一个人捂着肚子滚进杂木林中,另两个人歪了一下,闪到一边,动作快得难以想象!随后子弹向我扫来,我感到一阵刚硬的风从我脸旁擦过,便朝班长的方向滚了过去,有子弹从那掠过我头顶,射向树林里。我趴下不动,枪声忽停。
嗡嗡作响的耳朵静了静,沙沙声正在远去,敌人在跑,我爬起来,班长也闪出来,我追到他旁边“班长,刚才那边是什么?”“山羊”“谁被捅了刀子?”“不知道”班长答,我们来不及再说,就追过去。
我犯了个极大的错误,因为急着要为战友报仇,不顾一切地想追上敌人,结果弄得身边草木哗哗乱响,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正往前猛冲时,草丛里突然闪电般站起一条人影,枪口向我突突突地喷出火焰,我看见面前的枝叶乱飞,耳边尽是尖啸声,收脚不及,向前一跃扑倒在地,眼睛差点被干枝刺穿,下巴咯在一条胳膊粗的青藤上,脖子几乎扯断,痛!挺身举枪扫了一梭,子弹没了,我伸手去抽弹夹。
这时,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胸口热热的,手一软,跌倒在地。我吸口气想爬起来,只觉得右边肺竟然扁了似的,吸不进气。一摸右胸,沾糊糊的全是血。热呼呼的血在我背後和胸前往下流,我被打穿了。
我想抬手去拿急救包,手却软软的,我翻了个身仰面朝天躺下,胸前肌肉开始抽搐,我不得不侧过来,但後背的潮湿感越来越大,血顺著军衣渗开去。我又翻身仰卧,以压住背後的伤口。右肺扁扁的象个水袋,没有了进气感,每次呼吸,都伴随著剧痛,并有血涌出来,我把整块药棉按在胸前,再也无力做其它。我开始咳,血马上从我口鼻流出,我动了动舌头,粘粘滑滑,全是血,我一口口往下吞自己的血。血流得比我吞得还快,不住从嘴角淌下。
我知道流血超过多少会有生命危险,我要止血,但血在体内流,怎么止?恐惧向我袭来,但我已不能动弹。战友们冲去哪里了?他们会来找我吗?能及时找到我吗?我知道象这个速度流血,我很快会死去。而且。回去的路还那么漫长,心里明白自己活下来的机会已不多。当时我是忘了,或者有点神智不清,我们离开营地其实还没有多远。
躺在地上,我感到孤单,悲哀罢罩了我,手指和脚尖迅速失去知觉,四肢发麻,那是死亡在往上爬。我想起那个象破口袋一样被扔在地上的死去的战友。我突然後悔了,我为什麽要来这里?
阳光透过密密的叶缝,一点点地洒在我脸上,我的眼睛渐渐看不清东西。我极力睁大双眼,可是仍然越来越模糊,我这时明白了,为什麽有些人临死前会睁着两眼啊。我仍清醒,忽然回想起自己这一生,只感到浪费和无尽的遗憾。也许是这一刻,我下了决心要去考大学。要好好读书,可惜,太迟了。我想起仍未吐出真情的爱人,假如再给我一次生命,我会大声对她说“亲爱的,我爱你”但後来的事实却是我仍然没说。
不知什麽时候开始,我慢慢失去意识,是慢慢的。耳边出现各种声音,象音乐,象有人在大声吟诗。我蒙胧听到有人呼唤我的名字,和我说话,我清醒了一下,觉得他象是在问我还有什么遗言。我突然想到妈妈,她就我一个儿子,平时掉了一根头发她都会问个不停,养到这麽大,就这样死了,她以后会孤单地渡过一生。流著泪,我告诉战友,代我去看望妈妈。不,我是说,帮我照顾妈妈。也不对,我似乎只在心里想,却没说出口。我想说,但血流干了,身体渐渐没有了感觉。我的嘴在动,却不能说话。我流著泪,心想,妈妈,这世上你最关心我,但我平时没给你好脸色,和你吵架,在我临死前的一刻,象所有人一样,我想起了你---妈妈,妈妈,妈妈!!!
我被抬了起来,我仍没有失去知觉,但象做梦一样,被人抬着,摇晃着。走啊,走啊。好象永无止境,好象要走到地老天荒。我的灵魂好象离开了身体,在森林上空飞行,看着行进的队伍。也不知什么时候,我完全昏迷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醒来。
一个戴口罩的脸凑得很近地看我,从来没有人这么近看过我。“好了,下一个。”他说。有人来抬我,这时我突然发现一个头戴越南士兵头盔的人。“越南人!”我心里狂呼,全身肌肉猛地绷紧了!原来我被俘了!这时,那人连忙摘下帽子弯下腰很快地对我说“是自己人,自己人。”
我无力地闭上眼,不管是谁,我现在也毫无办法。胸前绑著厚厚的绷带,我只觉得全身瘫软,两眼模糊,嘴唇和四肢仍然麻木。好冷啊,现在是什么天气?到了外面,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听到蝉鸣,现在是夏天,可我好冷。
我被送住后方医院,两个士兵把我和其他伤员抬上车,看也没看我一眼,砰地关上车门,好象我们只是一批货物。我平时最讨厌有人看我,母亲的关心只是让我厌烦,可现在,我多需要有人关怀地看我一眼。
车停了一下,有护士来给我们每人打了一针,我睡了。
我又被抬了下来,许多人,有老百姓,有军人,有妇女,儿童,老人,围著看,医生们大声呵斥“让开让开,看啥?”人群推挤着,碰撞着,有一个老太太怜悯地望著我说:“造孳啊!”我好想拉拉她的手,祝福她。好人一生平安,而在身体健壮的时候,我只会从鼻孔里哼一声说“妇人之仁。”
只住了二天,我伤势稍有稳定,又转送到另一家大医院。我的伤口处理太晚,化脓了,听医生说好象要穿胸抽脓。我发了高烧,全身滚烫,好象要爆裂,差点死掉。但我此刻并不害怕,似乎觉得能死在洁白的床上,已是万幸。有一种欣快感,如果我是从家里而不是从丛林里被搬进医院的,我此刻一定悲哀莫名。我输了很多血,对此有点反感,因为一想到别人的血在我身体里流,我总有点不舒服的感觉。护士来问我家的地址,我感到恐慌,我不想让妈妈知道这事。她一直以为我不过在一个普通的部队里当兵混日子,图个好玩而已,她知道我很爱舞刀弄枪。
“你不说,我们也可以去查到。”护士说,“不要告诉我妈。”我说。结果她真的没说。
后方比前方好多了,不久就有人来慰问,送糖果点心给我们。这对伤员来说真是很大的安慰,老师们带着学生进来,他们睁大明亮的眼睛看着我,只有在这清纯的眼睛里,我才是个真的英雄。这时我恨自己伤得还不够重呢,开始我确实很感动,但当伤慢慢好了的时候,我那孤避狂妄的性格又爬了上来。好了伤疤忘了痛,对护士们的温情和关爱不屑一顾。我的野心又慢慢膨胀,快得连我自己也不信,一些英雄形象出现在我眼前。血是滚烫的,一刻也坐不住。我还要去战斗!虽然我对战场仍满怀恐惧。
两个月后,我出院了,去部队报到,他们给我几百元钱(在当时几百元很经用呢),让我复员回家。就这样,结束了还不到一年的军人生涯,在战场上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月。
五、回忆
参军前,我以为此去不是成为枪下亡魂,就是成为英雄,谁知居然是这样不三不四的结果?不过,我想起有些终身残废的战友,又觉得幸运。我一直没有和原来的部队联系,突然消失,是我一种悲壮的爱好,基于我那黑色的人生观。那天倒底是谁遭了毒手,在我倒下之后又发生了什麽事?这对我都将是一个永远的谜。
我变得更加孤僻不群,每每只爱一个人到山上去,坐在那里,让火热的南风拥抱我。点燃一支烟,看着下面忙碌如蚁的人群,默默地把往事一件一件从心底拿出,细细地品味。
我变得更爱思索。因为,我总也不能忘记那天,在垂死之际,回想起自己一生时,竟然是那么空虚和无谓。一个曾在生死之间挣扎过的人,对生命的意义有着更深的理解和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