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姬与《胡笳十八拍》

                蔡文姬与《胡笳十八拍》

                        方初

高科技闻名于世的加州硅谷，每天车水马笼，个个忙得脚丫子朝天，但文化生活单调；各种新科技讲座很多,而文化讲座很少。别看这里华人比比皆是,但都擅長科技经济专行，舌问古琴，不知。别笑，在中国依然。当下，不乏赶潮族扮高雅，花上几百万元买張唐琴，搞公关；那农民也有招，弄張四不像的古琴，誓言祖传明、清，索高价，我观琴上刻字有简体，缄口，看有哪位大款上钩？古琴不是身价高嗎，影视作品也让主人翁时尚一下，可那不爭气的公子、小姐手指乱舞，看来导演是有艺术修养的琴盲；一家高级酒店，入口处摆張古琴，我问穿古装的女领位，这琴怎么放反了，七根弦怎么上了二根？她惊了，说老板、食客没有懂琴的，您……

看来，古琴的意义与价值在市场经济中也派上用场，古琴音乐的文化内涵也超出了音乐的范畴。

闲言转正。一个周日，我到un－library雅集现场，位已满席。我打探一下，得知有的人驾车四个多小时，从其他城市赶来；有夫妇帶儿女的，有研究文人，有自帶笛、二胡、三弦的，也有恋人……人群中，西人、华人比例不相上下，但都有博士、硕士头衔。

雅集主持人——留着胡鬚、長等得很有魄的美国中年人弗里德。一身中式上衣,有点中国学者味道。专为雅集摄像的长辮大师麥考，自帶行头,架起摄影、录音一套玩意。后我得知，他是一位心理学博士,父亲曾是空軍，二战在云南援华抭日。他把雅集制成视频,放在北美琴社网站上。

北美琴社社長王菲，是一位年轻漂亮而精干的女士,她亲切地跟每一位来宾打招呼。

第一个演奏的曲目是《酒狂》，演奏者是斯坦福大学的一位女博士生、第二个是弗里德弹奏《阳关三叠》，接着是《梧叶舞秋风,》、《鸥鹭忘机》等古琴独奏.。

进入雅集主题:——蔡文姬与《胡笳十八拍》。王菲用中英文给大家讲述了蔡文姬（注1）的悲惨生平以及她的《胡笳十八拍》（注2）在中国文学史及古琴史上的地位与意义。她说,《胡笳十八拍》是一篇长达一千二百九十七字的骚体叙事诗，原载于宋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五十九及朱熹《楚辞后语》卷三，两本文字小有出人。我今天弹奏的不是我以往弹奏的《五知斋琴谱》里的独奏曲，而是《琴适》（1611年)里的琴歌版《胡笳十八拍》。文姬博学多才，音乐天赋自小过人，她6岁时听父亲在大厅中弹琴，隔着墙壁就听出了父亲把第一根弦弹断的声音。其父惊讶之余，又故意将第四根弦弄断，居然又被她指出。长大后她更是琴艺超人。她在胡地日夜思念故土，回汉后参考胡人声调，结合自已的悲惨经历，创作了哀怨惆怅，令人断肠的琴曲《胡笳十八拍》。

对于古琴爱好者来说,理解琴曲《胡笳十八拍》,首先要了解蔡文姬所处的历史背景以及她的生平,然后去理解她的同名诗歌,这样才会对学习同名琴曲有帮助。对于文学爱好者来说,研究这首蔡文姬的诗,要从琴歌版《胡笳十八拍》入手会更深入,因为先秦两汉的诗都是可以唱的, 蔡文姬做这首诗时也是边弹边唱. 在场听众，都被蔡文姬的故事打动了。

王菲说,演唱《胡笳十八拍》不同于一般唱歌,需要唱与弹融为一体,用演唱者自然的音域与音量去演唱.，不能用唱歌剧或民歌,美声或任何一种流行歌的方法去唱。虽然有的人唱的非常好,但不屬传统意义上的琴歌,不是蔡文姬。琴歌是诗与琴的结合,二者并重,不能重歌轻琴;蔡文姬也不是歌剧《白毛女》中喜儿, 蔡文姬是一位出身名门的女诗人与琴人,她的痛苦不是喜儿外在的,爆发式的向旧社会的控诉, 蔡文姬的痛苦是文人式是无可奈何,内心的矛盾与痛苦只能用琴,用诗来渲泄.。王菲边弹边唱……

《胡笳十八拍》古琴曲与原诗朗誦又是一种赏试。王菲伴奏,我朗诵助场。我感言：十八拍写的是国家、民族的衰亡与个人命运的关联。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在獄中就朗诵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激励自已。我们可以用后人抗战時期唱《在松花江上》那种愛国情感，来体会千年前蔡文姬的心声。我用中文朗诵十八拍前两拍：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

对殊俗兮非我宜，遭忍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骄奢。两拍张弦兮弦欲绝，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山姆大叔弗里德用英文朗诵上述诗句。译文是王菲，因原诗闪光点很多，有的句子大家讨论，争论不下，举手表决。王菲透露，因为我们现在是在美国,用英文演唱，是为了更好地让美国人了解中国诗歌与古琴音乐，所有我们琴社的很多人花了很多功夫在翻译上.。

令各位吃惊的是，一位扎根五代的美籍华裔谭老先生，帶来了蔡文姬生平画册和北京人艺80年代演出郭沫若编的话剧《蔡文姬》的节目单，人们传看，起到普及知识作用。谭老是医生，酷爱中国文化，家中藏有明、清古琴，有自制钢琴两架。       

郭沫若曾说，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诗是继屈原《离骚》以来最值得欣赏长篇抒情诗。这次雅集我算是有所理解。

注1：蔡琰，即蔡文姬，汉末著名琴家，史书说她“博学而有才辨，又妙于音律。”父亲蔡邕是曹操的挚友。蔡文姬16岁时嫁给卫仲道，卫家当时是河东世族，卫仲道更是出色的大学子，夫妇两人恩爱非常，可惜好景不长，不到一年，卫仲道便因咯血而死。卫家的人又嫌她克死了丈夫，当时才高气傲的蔡文姬不顾父亲的反对，毅然回到娘家。后父亲死于狱中，文姬23岁被匈奴左贤王纳为王妃，居南匈奴12年，并育有二子，此间她还学会了吹奏“胡笳”及一些异族的语言。建安十三年（208年）曹操感念好友蔡邕之交情，得知文姬流落南匈奴，立即派周近做使者，携带黄金千两，白壁一双，把她赎了回来。这年她35岁，在曹操的安排下，嫁给田校尉董祀，就在这年爆发了著名的“赤壁之战。”

蔡文姬嫁给董祀，起初的夫妻生活并不十分和谐。蔡文姬饱经离乱忧伤，时常神思恍惚；而董祀正值鼎盛年华，生得一表人才，通书史，谙音律，自视甚高，对于蔡文姬自然有些不足之感，然而迫于丞相的授意，只好接纳了她，在婚后第二年，董祀犯罪当死，她顾不得嫌隙，蓬首跳足地来到曹操的丞相府求情。曹操念及昔日与蔡邕的交情，又想到蔡文姬悲惨的身世，倘若处死董祀，文姬势难自存从此以后，董祀感念妻子之恩德，对蔡文姬重新评估，夫妻双双也看透了世事，溯洛水而上，居在风景秀丽，林木繁茂的山麓。若干年以后，曹操狩猎经过这里，还曾经前去探视。蔡文姬和董祀生有一儿一女，女儿嫁给了司马懿的儿子司马师为妻。

文姬一生三嫁，命运坎坷。

注2：《胡笳十八拍》叙事诗原文：

1、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对殊俗兮非我宜，遭忍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2、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骄奢。两拍张弦兮弦欲绝，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3、越汉国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无生。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羯羶为味兮枉遏我情。鼙鼓喧兮从夜达明，胡风浩浩兮暗塞营。伤今感晋兮三拍成，衔悲畜恨兮何时平。

4、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合生兮莫过我最苦。天灾国乱分人无主，唯我薄命兮没戎虏。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寻思涉历兮多艰阻，四拍成兮益凄楚。

5、雁南征兮欲寄边声，雁北归兮为得汉青。雁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攒眉向月兮抚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弥深。

6、冰霜凛凛兮身苦寒，饥对肉酪兮不能餐。夜间陇水兮声呜咽，朝见长城兮路杏漫。追思往日兮行李难，六拍悲来兮欲罢弹。

7、日暮风悲兮边声四起，不知愁心兮说向谁是！原野萧条兮烽戍万里，俗贱老弱兮少壮为美。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垒，牛羊满野兮聚如蜂蚁。草尽水竭兮羊马皆徙，七拍流恨兮恶居于此。

8、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制兹八拍兮拟排忧，何知曲成兮心转愁。

9、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陈，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

10、城头烽火不曾灭，疆场征战何时歇？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故乡隔兮音生绝，哭无声兮气将咽。一生辛苦兮缘别离，十拍悲深兮泪成血。

11、我非食生而恶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日居月诸兮在戎垒，胡人宠我兮有二子。鞠之育之兮不羞耻，憋之念之兮生长边鄙。十有一拍兮因兹起，哀响缠绵兮彻心髓。

12、东风应律兮暖气多，知是汉家天子兮布阳和。羌胡蹈舞兮共讴歌，两国交欢兮罢兵戈。忽遇汉使兮称近诏，遗千金兮赎妾身。喜得生还兮逢星君，嗟别稚子兮会无国。十有二拍兮哀乐均，去住两情兮难具陈。

13、不谓残生兮却得旋归，抚抱胡儿兮注下沾衣。汉使迎我兮四牡騑騑，胡儿号兮谁得知？与我生死兮逢此时，愁为子兮日无光辉，焉得羽翼兮将汝归。一步一远兮足难移，魂消影绝兮恩爱遗。十有三拍兮弦急调悲，肝肠搅刺兮人莫我知。东流兮心是思。

 14、身归国兮儿莫之随，心悬悬兮长如饥。四时万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暂移。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觉后痛吾心兮无休歇时。十有四拍东流兮心是思。

 15、十五拍兮节调促，气填胸兮谁识曲？处穹庐兮偶殊俗。愿得归来兮天从欲，再还汉国兮欢心足。心有怀兮愁转深，日月无私兮曾不照临。子母分离兮意难怪，同天隔越兮如商参，生死不相知兮何处寻！

 16、拍兮思茫茫，我与儿兮各一方。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对营草兮忧不忘，弹鸣琴兮情何伤！今别子兮归故乡，旧怨平兮新怨长！泣血仰头兮诉苍苍，胡为生兮独罹此殃！

 17、十七拍兮心鼻酸，关山阻修兮行路难。去时怀土兮心无绪，来时别儿兮思漫漫。塞上黄蒿兮枝枯叶干，沙场白骨兮刀痕箭瘢。风霜凛凛兮春夏寒，人马饥豗兮筋力单。岂知重得兮入长安，叹息欲绝兮泪阑干。

18、胡笳本自出胡中，缘琴翻出音律同。十八拍兮曲虽终，响有余兮思无穷。是知丝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乐各随人心兮有变则通。胡与汉兮异域殊风，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苦我怨气兮浩於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