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这家公司 转载《读者》

大学这家公司
2010-9-29 14:47:37 作者：陈漠 来源：2010年19期
大学这家公司最“妙”的地方是，它既是公共服务，又是产业经营；它既面向社会，又针对个人。它出售产品，却没有售后服务；它是投资，却并不保证你的回报。
“我们不需要教育，我们不需要思想控制，教室里不要有黑暗的挖苦。老师，放过那些孩子……”平克·弗洛伊德在音乐专辑《迷墙》中这样愤怒地唱道。那是1979年。
放到我们如今的教育体制中，这些激进的话语已经不太合适了。大学以前，或许还有学生苦闷地处于墙内，而一进入大学，整个环境就已经完全商业化，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一个商业目标运转起来——如何把学生作为商品出售出去。
我们的大学更像一家公司，无论好坏。
这家公司是怎么做市场的
一个高三学生如果有幸连续看过这十多年的高考志愿填报手册，一定会晕掉。十多年来风水轮流转，各种热门专业层出不穷，如果大学是公司，那它们就是深圳华强北那些“山寨”手机厂商，iPhone流行时就做HiPhone，什么流行就一窝蜂仿它、“山寨”它、做滥它。
前些年流行经济类专业，各个大学纷纷开设国际贸易、货币银行学、金融学、应用经济学等专业；后来又流行法学，人人都想着进公检法，过“律考”；接下来是工商行政管理、公共关系学、广告学、市场与营销等市场管理专业；没几年风头又转到了IT行业，于是计算机类学科多如牛毛；然后是影视、艺术、表演、播音与主持类专业挤破了头，连工科院校都敢设影视学院；最后是物流管理、电子商务、
艺术品投资管理、房地产经营管理、物业管理、动漫设计等面向新时代的专业。
看看十多年来的大学热门专业，几乎可以看出一个国家的走向。经济数字虽然高亢，可经济学的学生大多不过在当会计和营业员。“律考”通过率低得可以媲美公务员考试，而公检法早就人满为患，没有后台你想都别想。学商科的去卖保健品、搞传销，学计算机的在网吧里当管理员。学表演的如今连潜规则都不一定捞得上，转年又有一茬水灵的新人。学播音主持、影视编导的想去电视台？你等着去当栏
目聘的编外民工吧。物流管理的去快递公司，电子商务的在淘宝卖外贸货，动漫设计的要么在熬命，要么在画“山寨”动画。唯有房地产红旗不倒，如果你运气好早点去卖楼，你就算赢了。
每一次大学里的专业热潮之后都预示社会上这个行业的烂掉。你必须相信这一点，当下最热的专业，等你毕业的时候一定会烂掉，中国的大学有这个能力，因为它们是“山寨”公司，它们看重的是“快速反应能力”，谁能短平快地抓住热点，大量吃进原料囤积，迅速做出仿版，就算战略上的成功。
这家公司是怎么运营的
你总算入学了，来到学校之后你才发现，你所在的校区居然离照片上那个著名的学校大门有几十公里远。这还算好的，要是你在挂着一个城市名前缀的校区里，你会发现它在地图上和本校相距上千公里，要用谷歌地图才能览其全貌。
现在的大学流行开分公司，所有大学都到一个地方去开分公司，于是出现了大学城。整合资源、辐射效应、集约模式、融资管理、引领发展、促进转型，这些在大学城建设中经常出现的词汇，就如同商业教科书。大学既然是一家公司，大学城自然应该是一盘生意，这盘生意的体量大得惊人，占地动辄几十平方公里，建筑面积动辄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平方米，投资金额是天量，流水账目自然也是天量。
有知名大学的城市生意好做，没有知名大学的也有新招，那便是由政府出面撮合当地二三流学校与外地知名大学联合办分校。对于当地来说，可算得上招商引资，对于外地大学则算是拓展业务。负责一点的，隔三差五有本校教师飞去执教，算是连锁经营；不负责的则自生自灭，留个招牌而已，只能算是授权加盟。
有分自然有合。大学公司的生意还有一种是兼并。院校合并算是我国教育界的一项盛事，学院合并升格为大学，专业性大学合并升格为综合类大学，理工大学有人文学院，科技大学有影视学院，更不用说如今几乎每所大学都有医学院。合并据说是为了集中师资力量、加强学科水平，为合出几所世界级大学而努力。最高目标自然是全国合为一所大学，如此一来，世界大学排名榜上必然会有一所仰之弥高的
中国大学，再不济，学生人数也居世界前列。
兼并重组到最后，难道就是公司运营手法的尽头了？不，大学们不久后一定会发现，资产剥离、拆分上市其实是资本运营的更好办法，这样合并的大学又可以拆开来各自挂牌，再来一次资产评估、征地搬迁、结构调整、资源重组、院系学科调整。
这家公司的收入与支出
既令人惊讶又在意料之中的是，大学这家公司运用了如此多的手法，最后它的资产负债表却如此不堪入目。
大学负巨债已经不是新闻，曾有媒体报道说，我国高校负债实际的数字可能在4000亿元到5000亿元之间。
这真是任何一个职业经理人的噩梦。但好在大学这家公司有着不同凡响的翻身策略——“扩招负债，卖地偿还”。以平价征得的教育用地，再以数十倍的价格拍卖出去，偿还债务不成问题。别的公司负债搞到破产，大学这家公司负债还会微赚。
也有大学校长提出，因为“大学不印钞票，也不卖产品，大学的主要产品是人才，但是大学人才送出去是不收费的……培养的人才是无偿供应给社会的”，所以大学的债务应该由全社会承担。
大学固然不印钞票，可学生们的钞票却是源源不断地流进来。教育体制改革的诸多口号中，高等教育产业化是执行得最有力的，这直接意味着学费连年上涨，扩招年年实行。大学这家公司的生产方式本来就特殊，先收钱，后办事，赢得口碑继而趋之若鹜。如果学生进大学要交学费，毕业后有公司买走还要花钱，如同机场高速公路一样，进出都收费，那真算是一大经营创新，世界企业史的一朵奇葩了。
大学这家公司最“妙”的地方是，它的收入既来自政府拨款，又来自学费等自创营收，它的产出既算是公共服务，又算是商品。这样，哭穷、赖债时两头都有道理，排列组合一下有不少选择可用。所以我们看到，既有校长呼吁增加拨款，又有校长抱怨学费太低；硬件不够时怨钱少，就业率低时怪社会；负债时它说自己是公共服务，收钱时它又成了产业经营。
当然，最“美妙”的还在于，它永远不用对资产负债表负责，永远不用对股东负责，永远不用对产品质量负责，永远不用对客户负责。作为普通公民的我们，以纳税人的身份已经为这家公共服务公司缴过税，再为子女入学向这家经营性公司交一次费，毕业后就业再由自己解决，最后它的负债还要所有人一起承担。
即使这样，我们也永远看不到它的账单。
大学的企业文化
没有哪家公司的新闻比大学这家公司更像娱乐新闻了。
这里有学术抄袭，从博导到校长，学术抄袭新闻的频发程度比起音乐圈的歌曲抄袭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里有男女关系的潜规则，从艺术院校到外语院校，年龄跨度、爆料程度比起影视圈来毫不逊色。
这就是为什么大学新闻总是能上网站新闻头条——猛料迭出，随便拎个元素出来就是上好的标题。
历数一下近年的大学，从招生、教学、考研、学术、收费、征地、贷款、就业乃至师生关系、校园生活、社会活动，无不是丑闻连连。一家公司做到整条生产线从头到尾全都有新闻亮点，不能不说是企业文化培育的经典案例。
一名学生，自入学到毕业，从原材料到成品，从产品继而变为员工，经历过这家公司完整的生产线。你以学费为投资，试图换取一个未来，终于，恭喜你，你毕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