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阻击战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9 23:59:10

      黑山阻击战
      梁兴初       东北的10月,严冬初至。凛冽刺骨的寒风,像要扫尽大地一切残渣朽物,在平原上空愤怒地吼叫。落荒而逃的枯枝烂叶,起先想凭着低洼暗沟,权作招架顽抗之处。然而,只是几个回合,便被朔风卷起的遮天黄沙扑面压倒,终于永远也翻不起身来了……这正是1948年。全歼东北守敌的最后一战——辽沈战役,已经进行一个多月了。在这胜利的日子里,我东北人民解放军各纵队、各级指挥员,深知每一战斗行动是否部署得当,每一正确战机是否狠狠抓住,均将影响到整个战役“棋局”的得失。“棋局”是这样摆开的:经过1947年夏秋冬三个强大攻势之后,龟缩在长(春)沈(阳)锦(州)地区的蒋匪帮,苟延残喘地把“帅旗”插在沈阳,满以为“南可退,北可攻”,抱着待机卷土重来的美梦。未曾想,毛主席早把敌人这着“拙棋”看得一清二楚,9月间一道指示:“把主攻方向转向北宁线。”于是,在林彪、罗荣桓首长指挥下,无数支铁流云集辽西,南穿北插,前攻后堵;克义县,夺锦州。北宁线从此腰斩两段,一下就形成了“关门打狗”的胜利局面。
      而现在,在全歼锦州十万守敌的胜利震撼下,长春守敌六十军起义了,新七军投降了。由沈阳西援锦州的廖耀湘兵团,也在我们十纵队和其他三支兄弟部队的纠缠扭打下,被阻止在彰武一带地区。眼看东北战场的彻底胜利近在咫尺,怎能不令人笑上眉梢,喜溢心头!
      我们十纵队遵野战军司令部“诱敌深入”的命令,于10月20日夜由新立屯以东转移到北镇沟帮子一线。与此同时,我长春、锦州方面的主力部队,正以极其秘密的动作,各自向南、向东迅速靠拢,这就正如一只五指平伸的铁拳,现在正在紧屈手指,很快就要形成一只愤怒的铁拳,将围困在彰武、新立屯地区的廖耀湘西进兵团一举捏死在手掌心了。我们十纵队的下一着棋,该是如何走呢?每想到自开原整训以来,早已燃起阶级仇恨烈火的战士,是那样急不可待地终日请求着“当尖兵”、“打大仗”;是那样怒不可遏地终日高呼着“杀敌立功,为阶级兄弟报仇!”我们身为指挥员的,是多么偏心于自己的部队,能够在这次决定东北命运的最后一战,打上一个过瘾的仗、一个最痛快的大仗啊!
      我们的“偏心”,并没有落空。就在21日中午,我们收到了野司的急电:“长春敌十万起义投降,锦州敌十万被歼,沈阳陷于孤立,有企图向锦州突围,与锦西北上之敌会合,妄想夺回关内。令你们即返黑山、大虎山,选择阵地,构筑工事,顽强死守,阻击敌人,掩护主力到达后,骤歼前进之敌。”
      电文短短不到百字。然而,每个字包含着多么重的分量;每一句话,又寄托着首长、人民给予我们多么重大的信任和期待啊!我们身为指挥员的,需要下定多么坚强的决心,才能肩负起这付关系着整个辽西围歼战胜负的重担!我们的战士们,又需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才能完成解放战争所给予我们的这项历史使命呢!
      在纵队指挥部里,在暖烘烘的炕上,纵队党委的常委会正在紧张地进行。地图上被红笔圈连起来的黑山、大虎山,北临高达千余公尺的医巫闾山脉,南接连绵九十余公里的沼泽地区;“北宁”和“大郑”两大铁路、公路,好像狡猾的长蛇,巧妙地从这二十公里宽的狭长丘陵地带,互不谦让地直穿关内。原来,就是这宽仅二十公里的狭长地区,正是沈阳通往锦州的唯一走廊,是敌人大兵团行动的必经之路。而黑山、大虎山,却正像两扇坚实的铁门,开则南北畅通,闭则人车堵塞。好啊!我们十纵队就要狠狠地把守住这两扇铁门,不让廖耀湘这块到手的“肥肉”,从我们手掌心里逃掉一兵一卒;我们十纵队,将要用“不让敌人前进一步”的顽强阻击战,敲响这辽西围歼战的胜利前奏曲!
      对胜利的坚定信念,并不等于说胜利会自行来临。我们必须充分估计到敌方的强处,深刻看到敌方的弱点,根据敌方这些强弱点,定下正确的战斗部署,进行顽强的战斗。这样,无论我们所处的环境将是如何艰险,但胜利一定是我们的!
      这就是我们即将迎击的敌人:国民党嫡系“王牌”——新一军、新六军、二○七师;再加上七十一军、四十九军、五十二军共五个军十二个师;在装备上,他们是有着大量飞机、坦克和上千门大炮配合作战的全部美式机械化部队。而我们呢?在数量上,仅是一个纵队。外加上一个临时配属的友军师;在装备上,则正如人所共知的:除了步枪、手榴弹外,谈不上什么飞机、坦克配合;就是所属炮兵,也仅是刚成立不久、炮弹特别稀少的三个山炮营,在敌人强大炮火的压制下,我们的作用又将要受到多大的局限性!
      是的,如果光从数量和装备上看,我与敌方的力量悬殊。
      但是我们深刻地看到:我们面前的敌人,已不是前两三年那样气焰嚣张、横闯南北满、凶凶然不可一世的敌人了!他们在受到去年我们连续发起的三次强大攻势之后,已被迫退守孤点,成为即将被歼的“瓮中之鳖”;而在锦州守敌被歼、长春守敌投降之后,他们更是命在旦夕,军心动摇,士气不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这就使我们深信:我们这一支纵队,能够在五倍于我的敌人面前,用我们“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寸土不让地堵住他们;用我们的顽强和机智,以一当十地消灭他们!
      然而,正因为敌人是“丧家之犬”,则“鸡死”都要“扑翅”,“狗急”更要“跳墙”。敌人在临死前必然要作出的疯狂挣扎,又是那样严厉地预告着这一场战斗;难道敌人竟是那样轻而易举地一击即溃、一溃即逃的么?
      更何况:仅仅是我们一个纵队,竟要担负起宽达二十五 公里的防御正面。三个师同时展开防御的阵地形势,迫使我们每一块阵地都将受到多么沉重的加倍的压力呢?
      更何况:敌人的先头搜索部队,已经进占了离黑山六十公里的芳山镇。时间是如此紧迫,我们赶到黑山、大虎山后,还要修筑必要的防御工事。在紧急仓促的时间内,工事能修出多少?赶修出来的工事,又能够达到什么样的坚固程度呢?
      更何况:现下已是北风凛冽、寒气刺骨的初冬,我们整个纵队的指战员至今尚未穿上棉衣。战士们就要穿着薄不经寒的单衣,终日战斗在风急地冻的山头。我们不仅要和敌人作战,还要与严寒搏斗。这对我们战士们的战斗处境,又将增加多少艰难困苦;对我们整个纵队,又将加重多大的考验呢?
      所有这一切,是那样严酷无情地决定了:这场战斗,绝不是一般的“轻磨慢擦”、“零打碎敲”,而必然是一场激烈、残酷的浴血奋战!我们必须咬紧牙关,动员战士们以死打硬拚的精神,经得起炮弹轰,经得起敌人冲!
      这一切也决定了:这场战斗,绝不是那样平淡斯文的“安然坐守”;而必然是一场反复厮杀、来回拉锯的阵地争夺战!我们必须对主要方向和制高点,控制强大的预备队;准备随时投入对敌人的反冲锋。这就是:我们的防御,必须是“以攻代守”!
      这一切也决定了:这场战斗,必须是在当地人民的大力配合下,才有可能胜利地完成任务。只有动员人民在物质、人力上给予支援,才能保证我们在仓促的时间内,修成工事,加强工事;只有人民在担架、运输上给予支援,才能保证我们把一人一马,全部投入到与敌反复厮杀的战斗中去!……
      胜利前景在望,严酷现实迎头。所有这一切,都促使常委会迅速构成了纵队党委的决心:“人在阵地在,誓死不让敌人前进一步!”
      “坚持就是胜利!一定要把敌人狠狠抓住,以忍饥耐寒、死打硬拚的精神,杀得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绝不让敌人从东北跑掉一兵一卒!”
      当我们确定了具体阵地部署,时间已是下午六点多了。这时,各师师长、政委纷纷赶到,听取纵队党委的动员布置。是的,肩负了这样一副关及整个战役大局的重担,面临着这样一嘲与阵地共存亡”的浴血奋战,无须我们多说,他们也深知即将到来的日子,将对我们部队带来多么巨大的考验;我们即将踏上的每一寸阵地,对我们说来将具有多么严重的价值。是的,在我们十纵队的战斗历程上,一叠新的日程,将很快被历史的巨手,一页又一页地揭开在我们面前了。这段日程将记录着我们的光荣胜利,还是书写着我们的沉痛教训呢?我在会上严峻地指出:“在想打好这一仗,不咬咬牙是不行的!现在,林、罗首长在看着我们,各兄弟部队更在看着我们。打好了,不仅是标志着东北的全部解放,更重要的是蒋介石又一个‘十万主力军’,被我们从他的军簿上一笔勾销;打坏了,十万大敌就将逃入关内,那么,这对我们整个解放战争,又将意味着什么呢?那只能说,我们对人民犯下了滔天大罪!大家看,我们现在就站在这样严重的任务面前,我们对待自己,难道还能有其它第二个要求么?没有了!要求只能是一个。那就是:只准打好,不准打坏!”政委周赤萍同志,接着也作了政治工作指示。他那乌黑深邃、炯炯刺人的眼光,不时地扫过会场上每一个同志的面孔。随着他那沉静而平稳的声调,各师领导同志时而陷入严肃、缜密的沉思,时而又发出轻松、满意地微笑。周赤萍同志的话,说得很有力量:“在十万大敌面前,我们是处于绝对劣势;但从整个战役来看,我们却处于绝对优势。要我们十纵队一口吃掉敌人,当然是不可能的。然而,我们却能够咬住他们,狠狠地咬住他们;只要我们一口咬住不放,引来的必然是无数把钢刀锐箭,将敌人剁斩成血泥肉酱!这样,即使我们被扯脱几颗牙齿,有什么值得吝惜;即使有些伤痛,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呢?”
      在各师受领具体防御任务后,师长、政委们纷纷表达战斗决心。从他们斩钉截铁、激昂振奋的发言里,我深深感到:纵队党委“与阵地共存亡”的坚强决心,已在到会所有同志的思想上,铸结成一条坚如磐石的顽强信念了。这信念,很快就要变成一座巍峨大山,即使天塌下来也能顶住!这信念,像一道炽热的电流,将通过他们飞快地传给战士,化作千万道熊熊怒火,把敌人烧得头焦额烂!
      会散,已是深夜十一点多钟。部队火速整装,向黑山、大虎山进发。为了在天亮前赶到阵地,立即开始修筑工事,战士们几乎是跑着行军。在清幽幽的月光下,只见战士们身披绒毯,头裹毛巾,迎着扑面寒风,在窃窃私语中,不时发出一阵阵得意的笑声。战士们对今晚行军目的,虽然暂时还不明确它的严重意义,但凭着他们惯有的灵敏嗅觉,此次行动必定是“很有名堂”,他们想已是猜到十之八九了。我听到那些“闲不得嘴”的“快板大王”,这时就压着嗓门,在队伍前后跑着说唱:“同志们,别着忙!今晚行军急,保险打大仗!有仗打,多舒畅,你想立大功,我想挂奖章。咱们十纵‘毯子队’,气死北风威名扬!焙龋“咱们十纵‘毯子队’,气死北风威名扬!”我不禁为战士们在极端艰苦条件下的高度乐观情绪,深深地感动着!是的,这就是我们的人民战士:他们懂得正视困难,却又懂得蔑视困难。他们懂得艰苦困难的背后,躲藏的必然是新的胜利和欢乐。现在,他们很快就要知道:一场远远超出他们想象的激烈战斗,已经来到他们的面前了!在这场浴血奋战的背后,是东北全境的彻底解放,是十万大敌的全部就歼,那么,即便面临的是刀山火海,他们有何畏惧!有多大的艰难困苦,他们不可战胜呢?
      一夜行程六十里。部队赶近黑山,东方已朦胧发白。遥闻黑山城内,人声鼎沸,骡马长嘶,车轮滚滚。原来,昨晚我部先头政治、后勤人员赶到黑山城内,与地方政府联系后,一经政府动员,全城居民即通宵不眠,连夜为我们筹备木料、麻袋。待我们进入城内,他们早把各种物资装上大车,停在街头路口,部队一到,即可出动了。一位银发苍苍的老大爷,一手托住肩上的门板,一手拉住战士的手,激动地说:“同志,把这副新门板,也拿去修工事吧!只要是打‘遭殃军’,你大爷就不心疼。同志,拿去吧,你要不肯收下,大爷就给你扛去!”一位衣衫褴褛的大娘,把一件半新棉衣强披在一个战士的身上,战士婉言谢绝,大娘哭着数落道:“这件棉衣是我儿子穿的。他只穿了一冬,就让国民党抓去当亻夫,半路上被打死了!现在天气这么冷,你们不穿棉衣怎么行?孩子,穿上它吧!穿上这件棉衣,多杀些‘遭殃军’,也好给大娘报仇啊!
      ……”我目睹此景,内心的激动实在难以言喻。街头路口的一物一景,对我们每个战士,哪一件不是最生动的阶级教育?
      有着这样的人民群众,何愁战斗不胜?正因为如此,我更觉得肩头责任的重大,不禁全身热血沸腾,勇气百倍,那“人在阵地在”的决心,更是不可动摇的了!
      清晨七时,各师相继投入阵地。由于时间紧迫,各部队只得将动员工作与修筑工事同时进行。纵队党委指令所属政治机关人员,纷纷深入连队,协助连队进一步加强动员工作。
      根据党委分工,周赤萍政委前往大虎山,观察三十师防御阵地去了。我带着作战科长陆忍同志前去二十八师观察地形。二十八师是在我中部防御地段,担任黑山正面防御;其西侧大白台子,为敌人南下首经之路;东侧高家屯一线,则为长达三千公尺的弯形丘陵地带,丘陵突出部有“一○一”、“九七”、“九四”、“九二”、“九○”高地,而又以“一○一”高地首当北来之冲,虎视新民公路,位置最为险要。我们偕同二十八师师长贺庆积同志,首先去高家屯阵地。
      天,阴沉沉的。北风,随着严冬的降临加快了脚步,显得更加凄厉冷酷,寒气咄咄逼人。此时我们走出城东,却是一副沸腾喧闹的景象,出现在我们的眼底:为了支援部队迅速修成工事,黑山村镇的老乡们,几乎是不分男女老幼全部出动了。他们肩扛门板,背驮麻袋,一
      面气喘吁吁地向山头奔跑,一面向路旁的战士们吆喝道:“同志们!你们还需要什么,只管开口呀!你们为我们打仗,就是天塌下来,我们也得顶一半啊!”公路上的大车,拉铁轨的,拉木料的,更是阵如长蛇,急匆匆直奔山脚而去。遥望山头上的战士们,只见一片锹起镐落,尘土飞扬,“战前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口号声,隔山遥相呼应……我不禁为这激战前的生动景象所深深感动。我们跨出的步子更轻松、更急速了。
      登上“一○一”高地,一个未曾预料到的情况,突然摆在我们面前。原来,这个地居险要的制高点,竟是一座寸草不生的石头山。在光秃溜滑的地面上,战士们艰难地挖着、刨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仍是一镐一个白点。照这样作业下去,能否在短促时间内作出有效工事,的确是一个迫不及待的问题了。我和贺、陆二同志迅速研究后,立即决定集中全力,作好表面工事,用大量土袋、铁轨,首先修成地面火力点,然后再尽多地挖凿散兵坑,加强阵地的副防御。由于人力不足,贺师长又亲去联系民工,支援部队运送泥土。“一○一”高地顿时沸腾起来了。老乡们背着满袋土石,成群结队,向这里蜂拥而来;战士们干得更是热火朝天。片刻之间,装满泥土的麻袋、草包,堆得满山都是;寸草不长的石头山,在军民努力之下,变成一座崭新的土包山了。是的,这座用麻袋、草包组成的土包山,在敌人强大炮火轰击下,并不是什么不可摧毁的,那么“铜墙铁壁”在哪里?在我们人民战士的心里!人民所给予我们的真诚热爱和企望,对党和人民的高度赤诚和责任感,将化作一道真正的铜墙铁壁,任凭敌人用多么猛烈的炮火,是打不垮,也摧不毁的!
      在“一○一”高地上,贺师长谈及了该师党委对具体兵力部署的意见:以八四团二营,控制以“一○一”为核心的高家屯一线阵地;以八四团一、三营,控制黑山城北;八二团全部,作为师的第二梯队,隐蔽在高家屯西南孙屯、贺家洼子一线,以便西可支援黑山城北,东可反击高家屯;西侧大白台子,以八三团三营占领,一、二营作为后备。我初步表示同意。我说:“现在对我们来讲,依地设防,还仅仅是我们的‘主观’,而敌人到底会从哪里主攻,这却是我们的‘客观’。‘主观’,是依据‘客观’办事的。对于这点,我们可得敏感一些才行啊!”谈到这里,我又问了第一线警戒阵地的设置情况。贺师长说已派八二团七连前去尖山子,正在抢筑工事,监视敌人;派侦察队前去若道沟,积极伺机捕捉俘虏。我向他交代:一定要把敌人先头部队狠狠顶住,掩护主力修好阵地,并以此迷惑敌人,叫他摸不清我们主阵地在哪里;捕捉俘虏,应越快越好。
      入夜,各师纷纷汇报工事进展情况。我和周政委再次向下面强调指出:战斗迫近眉睫,时间分秒必争。一定要组织机关、勤杂人员,星夜投入修筑工事;对主阵地之火器、步兵掩体,要保证首先完成!
      时间!时间!那种对时间的强烈占有欲,是多么绞缠人心,令人难以入睡啊!
      23日,敌主力先头部队,沿新立屯、芳山镇南下,直逼我尖山子、胡家窝棚警戒阵地。上午九时,随着一阵激烈的炮响,只见尖山子顿时隐没在滚滚烟尘之中。前哨战终于打响了!
      我叫参谋张哲同志迅速告诉二十八师:对侵犯尖山子之敌,定要狠狠纠缠,能死守一天即算完成任务。一面又通知各部队:修筑工事应加快进行,并密切注意敌人运动情况,派小部队出击捕捉俘虏。
      一小时后,二十八师向纵队指挥所报告:侵犯尖山子之敌,以两个整营兵力,向八二团七连已发起三次冲锋。第一
      次两路冲击,被该连两名战士,沉着机智地用火力封锁击退;其余两次,均在该连一排长沉着指挥下,用机枪、手榴弹组成机动火力,将敌大量杀伤后击退,而该连至今才只有两名轻伤。消息传来,我们莫不为之欣慰。周赤萍政委情不自禁地在电话旁叫着说:“打得好啊!打得聪明!那个排长很懂得毛主席思想,一定要给他记功!”
      我们将战况向野司作了报告,立即得到林、罗首长的回电:“盼你们加强决心动员,务须使敌在我阵地前尸横遍野而毫无进展。只要你们守住黑山三天,西逃之敌必遭全歼。”
      是的,只要我们守住三天!这三天,却是以分秒来计算它的艰苦历程的;这三天,是要以敌人的“尸横遍野而毫无进展”,才能夺取那“西逃之敌必遭全歼”的胜利前景的!我们决心部署,能够经得起这三天的考验么?我们的每个战士,都深深懂得这三天的严重意义么?
      战士们纷纷向党委表示:“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叫苦;友军不赶到,就坚决守住阵地!”战士们咬破手指,用鲜血在碎布条上写下了自己的决心书;连队干部纷纷确定了战时代理人,保证“不中断指挥,有人就有阵地。”……所有这一切,都如同巨雷爆发前的闪电,是那样的光耀炫目,令人鼓舞。一连串震天撼地的轰隆巨响,将很快从他们心底喷发出来!整个纵队都在严阵以待。行将死亡的敌人,你们来吧!
      八二团七连在连续击退敌人五次冲锋后,终于坚持到黄昏七点,胜利地撤出了尖山子阵地。就是这个连队,在子弹、手榴弹全部打光之后,最后用石头击退了敌人第五次冲锋。他们的顽强固守,迷惑牵制了敌人,为整个纵队争取了一整天的战前准备时间;他们“以少胜多”的光辉战例,为我们黑山堵击战立下了旗开得胜的第一功。
      深夜十一时,二十八师侦察队送来“活舌头”一名。这是敌七十一军八十七师师部的通讯班长,衣袋里装满了送往各团的“战斗命令”。这个俘虏,抓得太及时,太令人满意了!
      从文件和俘虏的嘴里了解到:敌人的意图果然是想夺取黑山、大虎山这两扇大门,抢路向关内逃跑。该师已进驻若道沟、乱泥坑、拉拉屯一线,决定于次日向我西线阵地发起进攻;其左翼二○七师、一六九师与新六军之新二十二师,已进占贺屯、胡家窝棚、十八家子一线,全面逼近我防御阵地。纵队党委据此情况判断:敌主力二○七师、一六九师全部摆在黑山正北,其主要突击方向可能指向黑山;进至三十师正面之敌新二十二师,则似其包围迂回部队。因此,决定纵队主要防御方向,应加重注意黑山二十八师一线阵地,并指令各师连夜加修工事,注意敌人动态,准备随时迎接这场一触即发的恶战!
      深夜,我站在黑北城南山头上。夜幕笼罩大地,越向北,越发漆黑一团。随着一阵令人沉闷的寂静之后,不时传来一
      阵急促的枪声和短暂的爆炸声。这正是我小股出击部队,在炸断敌人的冲锋要道,袭扰敌人的夜间调动。我好像看见那根无形的战斗导火线,正在滋滋作响地燃烧起来了。明天,明天该是这些狂妄、愚蠢的敌人遭到狠狠痛击的第一天吧!?
      24日晨六时,四架野马式敌机,带着滚雷似的轰隆声,飞扑黑山城上空。随着凄厉刺耳的尖啸,炸弹成串滚落,黑山城顿时被撕裂开了。与此同时,架设在张家窝棚方向的敌重炮群,也以雨注般的炮火,向高家屯一线遮头盖脑打来。几日来昼夜等待着的一场恶战,终于从今天开始了!
      我叫二十九师、三十师报告情况。回答是:“敌人正在集结区内暗自运动,目前尚无攻击征候。”如此看来,敌人将黑山视为我们心脏,妄想先从我心脏开刀。这阴险毒辣的一着,也是我们昨天所预料到的了。但从现在炮击情况看来,敌人避开我黑山正面阵地,将矛头专指侧翼高家屯,企图首先切断我伸向敌人心脏的一只铁臂,这一着更加毒辣狡猾。我和周政委注意到敌人这一新的趋势,又想到高家屯因阵地难修、工事较弱,心头不禁有些沉重起来。我决定亲去二十八师指挥所,提醒该师加重注意这一新的情况。
      走出指挥所窑洞,只见大地、天空,已完全沉浸在一团浓黑色的烟雾中。高家屯炮声已停,激烈的枪声随之而起。
      “敌人开始冲锋了!”我心急脚快,几步就登上了城南山头。这时看见黑山城内,已是四处大火。纵队直属队的战士们,冒着生命危险抢救受难百姓的小孩、财物,正在熊熊火舌中跑进跑出。听到老乡们愤怒的咒骂声和凄厉的哭喊声,我心内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沉痛。东北人民的血海深仇,笔笔都记在我们心里,我们一定要找国民党彻底清算的。老乡们,你们高兴地看着吧,国民党在东北彻底垮台的日子,已经到啦!
      二十八师指挥所设在城北高地的一个碉堡里。我刚走进碉堡,贺师长即迎上来说:“司令员,敌人在高家屯干起来了,看样子来头不小哩!”我问及前沿报来的情况,贺师长说敌人第一次冲击即展开三个营:一路冲向“九二”,一路冲向“一○一”,一路冲向高家屯石头山;以“一○一”方面之敌来势最猛。话刚落,只听得飞机轰隆声和炮弹爆炸声,又在高家屯阵地绞成一片了。显然,这是敌人第一次冲击被击退后,紧接着又开始了第二次冲击的炮火准备。这时我俯身从了望孔看去,只见“一○一”、“九二”等制高点,已完全裹卷在团团尘烟之中。五六架野马式敌机,发出疯狂般的啸叫,像一根线牵着似地,接二连三地在阵地上空翻滚;烟柱四起的炸弹落处,密如冰雹的炮弹疯狂地横扫过来。断木直甩半空,石块满天飞起。我想到战士们在这般猛烈炮火下的处境,深知这一场阻击战的激烈、残酷,将要超过以往我亲自参加过的每一次战斗了。我向贺师长说道:“老贺,敌人避开我刀尖锋芒,却从侧翼攻我刀背,这一着确实很毒辣哩!我们现在得随时准备把刀尖转过来,要让高家屯阵地,成为我们刺进敌人胸膛的一把利剑。对的,就让这把利剑,反复刺进拔出,致敌人于死命吧。但剑柄却要狠狠掌握在我们手里!”贺师长回答道:“请纵队党委放心,高家屯阵地交给我们,我们就有决心把它守祝二十八师是经得起这场考验的!”我说:“对!就是丢了,也要趁敌立足未稳,立即把它夺回来。把八二团准备好,反击一定要快!”
      上午八时,敌七十一军九十一师以一个营兵力,向我大白台子八三团九连阵地发起进攻了。这是敌人为配合进攻高家屯,企图从西侧伸出一只拳头,迷惑我对其主攻方向的注意。敌人这一牵制行动,丝毫没有动摇二十八师指挥员的决心,师部指令八三团顽强阻击,仍将强大预备队放在东侧,这一决定得到纵队党委的欣然同意。
      紧张、残酷的阵地争夺战,在高家屯一线激烈进行着。
      这天,国民党党化部队青年军二○七师第三旅,担任了对高家屯冲击的主攻部队。我八四团二营在仅有一个山炮营的炮火支援下,坚守“一○一”、“九二”、“九○”等制高点,与敌人展开了反复冲杀、顽强奋战。
      敌人第一次冲锋被击退后,旋即又以三个营兵力,向“一○一”、“九二”、石头山发起第二次猛攻。此时,在敌人猛烈炮火轰击下,我山头工事大部残破坍塌,人员也受到较大的伤亡。但“人在阵地在”的决心,鼓舞着二营战士,不怕烟熏火烧、伤筋折骨,从倒塌的战壕里纷纷而起,高呼着“为阶级兄弟报仇”的愤怒口号,在连队指挥员“走不近不打、瞄不准不打”的沉着指挥下,每次都以突然、密集的火力,给敌人一次更比一次惨重的杀伤。战斗持续到十一时,三次冲击“一○一”、“九二”高地之敌,遗尸数百余具,寸土未进。
      敌人激怒之下,于十二时集中所有重炮群,豁出成吨钢铁,向我三处阵地暴雨般地倾泻而来。十二时半,敌人以一个半营,不惜一切人力损失,连续猛攻我高家屯石头山。我六连一个排,就在这表面工事全被摧毁的石头山上,首以机枪、手榴弹,后以石块、木头,连续击退敌人三次冲锋;当敌人紧接着发起第四次冲锋时,阵地只剩四人,激战至十四时半,阵地终于被敌占据。
      由于石头山阵地失守,我“九二”高地侧翼即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十五时,敌一个营会同占领石头山之敌,由西、北两个方向,同时向“九二”高地猛攻;此时东侧山东屯阵地,因受敌人四面围攻,无力对“九二”高地给以火力支援。
      就在这万分紧急的关头,四连指导员刘宝珊同志,沉着得像大风浪中的舵手。他一面指令战士们沉着应战,一面高声喝道:“同志们!谁是阶级硬骨头,就在最困难最危险的时候,显出我们的阶级本色吧!刺刀见血最英雄,杀敌立功最光荣!”他那严峻、洪亮的声音,像一把熊熊火炬,照亮了战士们的头脑;他那沉着、平静的面孔,像一座巍峨大山,镇定了战士们的意志。一排长李永发同志,把口袋里的钢笔、零钱,一把掏给指导员,喊道:“指导员,我们有‘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要是我牺牲了,就让这钢笔、零钱,作为我最后一次党费吧!我们一排请指导员放心,在阶级敌人面前,我们绝不会出现草包!”英雄的“赵连才班”全体战士,这时纷纷向指导员喊道:“指导员,敌人夺不走我们‘赵连才班’的光荣历史,只能让我们的光荣红旗染上鲜血,绝不能让红旗染上半点污点!指导员,为我们感到高兴吧!‘赵连才班’争取新荣誉的时候,到啦!”阵地上群情激奋,士气高昂,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内,四连战士又以击毙敌人二百余名的战果,连续击退敌人三次冲锋。在这段时间里,刘宝珊同志像一个胜利信心的传播者,跑遍了阵地的每一个角落,他不时地喊着:“林彪投弹手,狠狠地打呀!”“赵连才班,看你们显威风啦!”……他随时都站在战士们身边,随时都在和战士们同甘共苦。一个共产党员的阶级本色,首先在他的身上得到最光辉的体现了!这种光辉,很快地反射到全连每一个战士的身边,敌人羊群似的冲锋队伍,每次都像坍塌了的墙壁,垮下去、垮下去……
      然而,敌人很快又聚集了一个营兵力,向这仅剩下二十余人的连队,发起第四次猛攻。炮火节节轰击,队伍蜂拥而上;此时四连弹尽粮绝,前去增援的六连两个班,途中遭到炮火轰击,大部伤亡。显然,固守只有对我不利,团指挥所遂令四连撤出阵地,加强“一○一”高地防御。但该连一排六名战士未及撤出,阵地即遭敌人突破。一排长李永发同志为掩护全连撤退,身先士卒,与敌人展开了白刃格斗,身负三处重伤,仍坚持用刺刀拚倒了第五个敌人。正在这时,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腰部,他和全排战士一起,壮裂牺牲在这块英雄的土地上。
      “九二”高地失守;山东屯之五连又被敌人四面包围;四、六连人员所剩无几,高家屯一线处在严重危机中。十五时三十分,敌人集中两个营兵力,向“一○一”高地发起猛烈冲击。
      几乎与此同时,二十九师刘、方两位师长相继向纵队指挥所报告:敌七十一军在大白台子受挫后,现又以四个营兵力,分三路向我八六团五连阵地进攻;敌新二十二师又向我三十四台子阵地发起冲击,并发现敌主力有向西迂回的企图。这是敌人为配合主攻方向的箝制和佯攻。我和周政委命令他们坚决阻击,并令三十师速派部队抢占青台泡、于树子一线,坚决阻敌向西迂回。至此,我纵队南起大虎山铁桥,西至水淦,全线投入了战斗。
      战斗的焦点,仍然集中在高家屯阵地。“一○一”高地现在成为敌人最后的一颗眼中钉,也是我高家屯一线最后的一 人制高点了!
      敌人当然是很毒辣的。它在猛攻“九二”高地的同时,集中全部炮火向“一○一”高地施以最猛烈的轰击;占领了“九二”高地后,马上就以两个营向“一○一”冲杀上来。此时“一○一”阵地已是弹坑累累,碎石成堆,几乎所有的土木火力点都坍塌不能用了。我四、六连余部和营部通讯班共二十余人,就在这毫无依托的石头山上,利用弹坑滚进滚出,以密集的手榴弹火力,连续击退敌人四次冲锋。但敌人不顾一百余名的伤亡,纠其残部仍以羊群般的队形,从三面合围上来。此时我阵地只剩下五名战士,手榴弹也已全部打光,在一场激烈的短兵肉搏战后,我“一○一”高地终于被敌人占领。
      情况万分危急!高家屯阵地失守,敌人必将直逼我黑山城下,并有趁此突破我整个黑山阵地的危险!在此千钧一发的关头,二十八师师长贺庆积同志表现出高度的沉着和果断。
      他不等敌人有丝毫喘息机会,立即命令所属十二门山炮,向占领“一○一”之敌发起狂风骤雨般地轰击;又指令八二团一、三营,统由八四团团长兰芹同志指挥,在炮兵进行炮火准备后,立即反击高家屯。
      十二门山炮集中突击一点,发挥出它的强大作用了!密集在“一○一”高地的敌人,还未来得有重整部署,我方炮火就如同烧得滚红的铁锅,遮头盖脑压将下来。“一○一”高地上空顿时尸肉横飞,嚎啕四起。就在这时刻,沸腾在战士心底的强烈的复仇愿望,该是得到多么惬意的满足啊!
      十六时二十分,我八二团一营向主要突击点“一○一”高地发起进攻;三营兵分两路,直夺高家屯石头山和“九二”高地,借着裹卷山头的滚滚尘烟,战士们以猛虎般的飞速动作,突然出现在敌人面前,吓得惊慌失措的敌人正待反抗,一排手榴弹立即滚落在他们头上,顿时阵地上白刃飞舞,杀声震天。战士们“为阶级兄弟报仇”的熊熊怒火,为“全歼敌人坚守阵地”的顽强意志,就在这扑向敌人的冲杀时刻里,成了不可抗拒的力量,全部击落在敌人的头上。激战半小时,“一○一”守敌一百八十多名,全部被歼;盘据在石头山和“九二”高地上的敌人,在战士们勇猛的冲击下,未及几个回合,即吓得换头鼠窜。号称国民党“王牌”的青年军二○七 师,在人民战士面前是如此的见不得刺刀,这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红旗——被战士的鲜血染得更加鲜艳的红旗,重新又飘扬在高家屯阵地上!
      敌二○七师第三旅用尽三个团兵力,连续对我进行了十个小时的攻击。现在,它像碰击在石头上的鸡蛋,落了个壳破浆迸,遗尸遍野;而整个正面防御的敌人,也由于高家屯阵地的当心一刀,如同捅破了口的皮球,顿时鼓不起气来了!
      敌人的炮弹,稀稀疏疏地在阵地上响着,如同在遭到一场痛击后的惨叫,一场恶病中的喘息和呻吟……就在敌人疲惫不堪的此时,我小股出击部队以神速的动作,悄然插入敌阵地。我八六团一营奇袭水淦,浮敌八七师一个班;我八二团一连袭击高家屯西北的十里岗子,俘敌一
      六九师哨兵一名。在迎接更大一场恶战的前夜,我们是多么需要这些“活舌头”,给纵队指挥员提供决心部署和依据呀!
      在矮小狭窄的纵队指挥所窑洞里,师以上干部会议对当天敌我情况进行了冷静的分析和讨论。看来,敌人在我五、六纵队尾逼之下,为争取时间迅速夺路逃跑,明日势必全力猛攻,这已是定局了。现在中心问题是:敌人的主要突击方向将指向哪里?会不会由于今天高家屯的严重受挫,因而矛头另指?……不!我们根据敌主力已大部靠拢黑山东北地区,一六九师已近逼高家屯阵地等情况,很快地就统一了结论:高家屯阵地,明日仍可能为敌人的主攻方向!这不仅由于高家屯阵地作用险要,而且更由于高家屯历经一整天炮击之后,如今已变得遍体鳞伤,明显地暴露出它的易攻难守。这些垂死挣扎的敌人,是不会看不到这一点的!他们在高家屯投下的数千颗炮弹,是不会让它只起到一天的作用的!
      在迅速作出调整防御部署,确定二十八师星夜加深高家屯工事后,我进一步强调纵队党委的决心说:“明天,是起决定作用的一天了!要是说今天我们头上挨的是千磅炮弹,那么明天我们头上就一定挨的是万磅炸弹。但不管我们头上有多大压力,只要主力没有赶到,我们就一定要坚决守祝今后的作战方案,不管哪个师都是这么一句话:‘丢了,马上拿回来!’”周赤萍政委接着说道:“二十八师今天打得很好!虽然一个营只剩下一百多人了,但他们打垮了敌人一个整师的进攻!把这个营的顽强战斗精神,告诉我们整个纵队吧!我们就是要这样坚守阵地!”
      二十八师顽强固守的英雄战绩,最有力地体现了纵队党委的决心,像千万朵胜利的火花,从纵队指挥所四处飞溅开了!这火花,跳蹦在每一块阵地的上空,闪耀在每一个战士的心里:“我们一定要守住阵地,我们一定能够守住阵地!国民党‘王牌军’们,你们在东北活不了几天啦!”
      冬夜,寒风携带着浓烈的硝烟气息,在阵地上空不知疲惫地“嗷嗷”喊叫。在炮火中翻滚了一整天的战士们,唯一
      作为御寒用的绒毯烧焦了,薄不经寒的单军衣烤糊了!现在,在战斗的间隙,当人们思想刚刚从激烈战斗中解放出来的时刻,战士们忽然想起这已是冬天了!寒冷,好像从现在起才回到他们身上。“棉衣”——现在对战士们来说,这是多么温暖的字眼,多么令人感到热气烘烘的字眼啊!
      但很快就在前沿阵地的战壕里,发出了这样惊喜的喊叫:“绒毯来了!大衣来了!”战士们像拥抱一个想念多年的战友,紧紧地把绒毯披裹在自己身上。这时,他们才忽然问起绒毯、大衣的来由。他们很快了解到:披穿在他们身上的大衣、绒毯,是从各级指挥员身上脱下来的。是从所有机关干部身上脱下来的。这种阶级兄弟的温暖,使他们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感动;他们流泪了!他们深深感到全身的热流是从阶级兄弟的血管里发出来的。这种热,能使他们在朔风中昂首挺立,笑驱寒流;这种热,像一把火照亮在他们心里,他们懂得明天该怎样去对付敌人,怎样来守卫我们的阵地!
      大路上,人流滚滚,马车如潮。黑山村镇的老乡们,白天冒着炽烈的炮火,奔跑到山头阵地之间,救伤员、抬担架;现在,在寒风刺骨的深夜里,他们拖着疲乏劳累的身子,争抢着扛铁轨、抬木料,真挚恳切地招呼我们说:“同志,一定要把工事修好!”在这里,你分不出军和民,分不出谁是战士,谁是老乡。只有在这种时刻,人们才深深感觉到:守卫着黑山、大虎山的,不仅仅是我们一个纵队,那在任何时刻都将占压倒优势的人民,是永远和我们站在一起的。“战士加人民”,这就是我们的队伍,这就是我们的战争数学。这些五倍于我的敌人,你们哪一天才能够懂得这种数学呢?      25日。一阵天崩地裂般的炮声,撕破了黎明的帐幕。昨天遭到惨重打击的敌人,今天显然是恼羞成怒了。一开始,敌人即调集大部重炮群,把矛头指向高家屯,而且扩展了轰击幅度,不仅针对“一○一”、“九二”、“石头山”,就连高家屯最南端的下湾子,也被吞噬在一片炮火中了。现在,阵地上再也分辨不出一朵一朵的炮烟、一阵一阵的轰击声;人们能够觉察出来的,只是一个持久不息的响雷,一团浓黑色的腾腾翻滚的烟云。大地和天空,都被卷进了一个疯狂的大漩涡、大风暴中,仿佛山头在倒塌,大地眼看就要沉陷了。
      正如我们昨天的估计:高家屯阵地仍然是敌人的主要突击方向;而且,其气焰势在必得,敌人定要作孤注一掷的拚死猛攻了!
      这天,敌新六军一六九师,代替了昨天遭到严重伤亡的青年军二○七师第三旅。我八二团二营坚守高家屯一线,以该团一营及八四团全部作为随时反击高家屯的预备队。
      八时,炮声刚停,十架敌机突然飞扑上空,进行轮番低空轰炸扫射。接着,敌一六九师倾出全师兵力,向我“一○一”、“九二”、下湾子,以成团的兵力发起猛攻。一场激烈、残酷的阵地争夺战,立即在高家屯一线展开了。
      那些狂妄自大的敌人,满以为在经过一阵猛烈的炮击、轰炸之后,我山头战士毫无生存的余地了。岂不知我战士在炮火轰击期间,机智灵活地隐蔽在山背防炮洞内,炮火一停,即闪电般突然出现在敌人面前,成束的手榴弹势如雨落,机枪火力密如火网,在拥挤成团的敌人头上,真是百发百中,弹头连穿。刹那间,各阵地前倒下敌人一片。敌人在一小时内向高家屯阵地发起的三次冲锋,就这样连滚带爬地被击退下去了。
      敌人三次冲击未成,即在高家屯石头山施下最毒辣的手段:以一个连兵力向我石头山发起冲锋,待我守备分队一个排与其扭打一团时,立即开动猛烈炮火,将其一个连作为牺牲品,照着山头进行了残酷轰击。就这样,敌一个连在咒骂嚎啕声中,被其上司亲手指挥的炮火全部打成了“炮灰”;与此同时,我一个排也大部伤亡,石头山就此失守了!
      敌人用卑鄙、残酷的手段夺取了石头山,我“九二”高地之五连侧翼又遭暴露。十时,敌人以四个营兵力,由石头山、山东屯向“九二”高地发起夹击。敌人冲锋队伍一暴露在我炮兵视界内,二十八师贺师长立即指令所属山炮营,向敌人发起猛烈轰击。敌人未及靠近阵地,即遭到很大杀伤,纷纷败退下来。敌人恼羞成怒,即刻调集了几个重炮群,向我山炮阵地进行疯狂的压制射击,一面又纠合四个营,仍按原路冲向五连阵地。我五连战士在连长、指导员相继阵亡的情况下,班、排长自动代理指挥,以密集火力,杀伤敌人一百余名,连续击退两次冲击。此时,我五连阵地只剩下十余名战士了。当敌人以两个营兵力,分三路发起第三次冲锋时,五连战士高呼着“杀敌报仇”的口号,机智沉着地把敌人放进三十米内,突然投出成束手榴弹,杀伤敌人三十余名。敌人不顾伤亡,蜂拥而上,战士们即拉开成束手榴弹,随着一阵震天动地的巨响,敌人成堆倒下,我五连战士也全部壮烈牺牲了。
      敌人占领“九二”高地,矛头立即转向“一○一”。敌一六九师将其进攻部队组成两人团,每次以两个营以上的兵力,在督战队的威逼下,向“一○一”高地发起潮水似的冲击。冲击不成,马上调动大批炮群,施以报复性的轰击;接着又组织第二梯队发起连续冲击。我二营四、六连战士,在该营营长侯长禄同志沉着指挥下,在这寸草不生的石头山上,时而机智地进入山背隐蔽,时而以一个班的部队出击,突然出现在山腰敌冲锋群背后,用威力强大的爆破筒,投掷在敌人头上,杀得敌人前后招架,狼狈不堪。当敌人逼近阵地时,战士们即以弹坑为工事,以敌尸为依托,每次都把敌人放进最近距离内,随着统一口令给敌人以突然、密集的火力杀伤。就这样反复争夺二十余次,相持到下午二时,阵地前敌尸堆得像山一样,吓得面如土色的敌冲锋群,即使其身后督战队如何高声斥喝,也没有一个人胆敢前进一步了。这时我山头战士,看见气极无奈的敌人,又在山脚下搬出了蒋介石的“老法宝”——用金钱利诱,组织他们所谓的“敢死队”了。只见那些手执“金圆券”的“督战官”,在山下连连喝道:“兄弟们!廖长官知道你们勇敢善战!现在组织‘敢死队’,参加者,每人奖励十万元!头一个冲上去的,奖金再加一番!”
      也许是国民党的“金圆券”太不值钱,那些匪兵们好像觉得为“十万元”丢条命,有些太不合算了。叫喊半天,仍是一人未动。于是那“督战官”又喝道:“现在每人再加五万!良机勿失,兄弟们冲呀!”
      就这样喊喊叫叫,不知最后加到了多少“万”,一支三百多名的“敢死队”,终算是勉强地组成了。随着一阵炮击,“敢死队”蜂拥而上。但他们刚冲至山腰,即遭到我迫击炮火的严重杀伤;待冲至我阵地跟前,我二营战士一面投出密如冰雹般的手榴弹,一面向敌人高声喊道:“你们不是‘敢死队’,你们是‘送死队’!你们要是国民党抓来的穷哥们,你们就受了国民党的欺骗了!他们出钱,是要你们为他们卖命!你们在这里卖命,家里还是饿得没有饭吃!……”
      战士们一阵喊话,像针尖一样刺痛了那些平日受尽压迫的国民党士兵。“敢死队”马上溃乱了,任凭“督战官”哇哇喊叫,队伍仍像决裂的水堤。敌人好容易凑成这一支“敢死队”,一下被宰掉三分之一,变成一支“怕死队”溃退下去了……
      “金圆券”的利诱,看来仍然不能挽救敌人的既定恶运。时间每推迟一分钟,那“恶运”就更加逼近一步。气极败坏的敌人,终于孤注一掷,使上它最后的一着了:由国民党党徒和尉以上军官组成的“效忠党国先锋队”,很快就在“一○一”山脚下排成一线了。这些出身流氓、恶棍和地主子弟的顽固分子,现在已成为廖耀湘手中最信任的最后一张“王牌”。
      例行的炮击又开始了,这次炮击是为了掩护其走狗党徒们进攻,显得格外疯狂、猛烈。碎石、土沙、热辣辣的气浪、又苦又辣的硝烟味,组成一股粗暴的狂风,是那样令人难以躲避地窒息着战士们的呼吸。“一○一”高地在经过两整天炮击之后,山头被削去两米,实际上已变成“九九”高地了。现在,战士们就在那烧得焦色的沙石堆里滚着;连续六七个小时的激战,已使得他们忘记了寒冷和饥饿。在战士们心里,只剩下这样几个很简单的念头:“把自己保存住,把敌人杀下去!”“只要我活着,我就要消灭敌人!”“我们把敌人拖住,敌人就逃不掉了!”除此以外,难道他们还能有其它更多的念头么?没有了!现在,战士们那红得冒血的眼睛,对天空、原野、远山,已失去了视觉的作用,他们狠狠地盯住敌人,又不时地照顾着自己身旁的战友。他们知道熬过了这一场炮击,跟着将是和一群恶狼的血战,在这场战斗里,他们将亲自宰掉那些真正的人民死对头,这的确是他们把全身怒火完全发泄出来的时候了!
      然而,一个不可否认的现实,同时严酷地摆在他们面前:阵地上活着的战士,已经不足一百人了;在这活着的战士中间,有许多还是身负重伤、坚持着不肯下阵地的。用以打击敌人的子弹、手榴弹,越来越少……所有这些,当战士们还未来得及考虑到它的严重性时,敌人炮火突然停住,那些党徒们排成一字队形,组成五六道人网,前呼后拥地冲上来了!
      现在,每一颗子弹,每一颗手榴弹,对我们战士来说,将是多么宝贵呀!营长侯长禄同志沉着地指令射击手们,首先将敌人的指挥官击毙,然后再将这群“无头之鸟”放进三四十米内,集中所有步枪火力,将敌人成排地打击。每当敌群里出现新的代理指挥官,“林彪射击手”的子弹,立即准确地飞到了他的头上。敌人冲锋队伍,顿时混乱起来。那些自以为是“至死服从”的国民党党徒们,为着一时的失利,在那里相互指责,破口谩骂,而就在他们争执不休的当儿,我手榴弹临空而至,劈头爆炸,有些家伙争执得尚未得出“结论”,自己的结局却已作出“定论”了。未死的敌人,立即清醒过来。他们重整队伍,随着一阵猛烈的枪弹、手榴弹,“呜嗷”的喊叫着冲杀上来。由于敌众我寡,敌人终于冲上了阵地。此时我战士挥开刺刀,朝着那些油头滑面的顽固党徒们,展开了一场英勇的肉搏战。有些战士身负几处刀伤,坚持不倒,却用双手狠狠捏死敌人;有些腿负重伤的伤员,由于不能立起战斗,就在敌人迫向他的同时,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荆就这样反复扭打二十余分钟,到头来仍是怕死的国民党党徒,在成堆敌尸面前,双手颤抖无力,在四连一个班的反击下,终于连滚带爬地溃退下去了。
      敌人立即用猛烈炮火,再次轰击我“一○一”高地。这时敌人不先从正面突破,却一面以占领石头山之敌,攻进我黑山城北孙家屯,一面又以占领下湾子之敌,迂回占领了我黑山城东的“九四”高地,至此我“一○一”形成被困,情况极端危险。在此紧张情况下,我八二团军事教导队队长张国同志,机智果断地带领全队学员,以迅速勇猛的动作,全歼敌一个排,收回了“九四”高地;我八二团三营用白刃反击,驱出孙家屯之敌,将敌人追至十里岗子;我黑山正面威胁虽然得到解除,但“一○一”高地终因三面被困、弹尽人寡,于下午四时被敌人攻占了。
      “一○一”高地失守,又一次打开了黑山的门户。“一○一”必将成为敌人的火力立足点,直接威胁到我整个黑山阵地了!我和周政委迅速商讨后,认为“一○一”高地务必立即夺回,否则敌人很可能乘势直插黑山,其后果是非常严重的。贺师长在电话里请示:“是否等到晚上再反攻?”我说:“一定要黄昏前反击!我们现在虽然有疲累、有伤亡,但敌人的疲累、伤亡比我们更大!晚上攻,敌人就喘过气来了,工事也修好了。那个划得来呢?当然是现在就攻!攻到山头天就快黑了,黑了就是我们的天下。你认为对吗?”贺师长坚定地回答道:“我们坚决执行纵队党委指示,马上组织反击!”
      在我和周政委心里,又何尝不了解二十八师当前的处境呢?今天上午,就在高家屯浴血奋战的同时,敌七十一军又以两个团兵力,向大白台子发起猛攻。我八三团三营战士,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以死打硬拚的精神,连续击退敌人三次冲击,当前沿阵地被敌人突破时,我三营指挥员以机智果断的及时反击,将敌人驱出阵地。现在,大白台子的枪声,终算是沉寂下来了。但八三团阵地寸土未失的胜利,难道不是他们付出重大代价的结果吗?而八二团、八四团,在经过两整天反复厮打之后,他们现在又能抽出多大兵力,来组织强有力的反击队伍呢?我们不禁为二十八师的反击力量,感到有些担心了。我提出调八九团二营由大边壕向高家屯增援,作为反击高家屯的第二梯队,周政委深表同意。我叫张参谋迅速下达命令后,立即亲去黑山城北观察。
      我来到城北炮兵阵地,二十八师政委晏福生同志告诉我:贺师长已前去前进指挥所,亲自指挥战斗去了。我不禁为贺庆积同志在这种情况下的坚决、果断,感到深为满意。我用望远镜观察敌人,只见东北方向的胡家窝棚,有大批敌人蜂拥而出,黑压压一片,直奔韩家窝棚方向而来。敌人这一行动,明显地是为了增援高家屯,并为下一步攻击作好兵力准备。我立即指令二十八师山炮营,炮击胡家窝棚村前公路。十
      分钟猛烈的急袭复射,只杀得增援之敌东歪西倒、前碰后撞,爬的爬、滚的滚,纷纷龟缩到胡家窝棚去了。我们的炮声刚停,敌重炮群马上进行报复,哗啦啦一片炮弹,顿时在阵地前后爆炸开了。晏政委走过来说:“请司令员下去吧!‘一○一’高地我们一定要把它夺回来!”我说:“你叫炮兵时刻注意胡家窝棚,他的援兵一出,就狠狠把它揍回去!”又问炮兵三连韩连长:会不会间接射击?他说不会,一时把我逗笑了。不过这也难怪,这些用缴获过来的敌炮,成立仅仅一年多的炮兵,平时因炮弹珍贵,很少进行过实弹射击,学会直接射击就很不坏了;不会间接射击,又怎能责难他们呢?我笑着说:“这可不行啊!没有观测器材,咱们动脑子嘛!敌人进攻时成团成营,不都是呆在那边山脚下吗?你们以后不妨把距离加远点,打它几发试试。咱们不会洋办法,土办法也行口罗!”
      说得大伙都笑了。韩连长兴奋地说:“司令员,我现在就打,行不行?”我说:“现在先别打。你先把距离估计好,等我们部队发起反击了,你就朝着山背猛揍一顿,要叫山上的敌人一个也跑不了,山下的预备队一个也上不来!”
      下午六时,我八二团全部和八四团三营所有兵力,在贺师长亲自进行战斗动员后,随着一阵猛烈炮火,分四路直扑高家屯。我八二团一营主攻“一○一”,八四团三营从两侧包围;八二团二、三营则分成两路,直取高家屯石头山与“九二”高地。全纵队都把愤怒和力量,放在二十八师这把弓上。
      现在,他们如同四支脱弦的利箭,笔直插向敌人的心脏了。所有的山炮、迫击炮和步兵炮火,现在都朝着山背猛打,为他们擂鼓助威。八二团一连在战斗英雄倪恩善率领下,担任夺劝一○一”的尖刀,是那样巧妙、灵活地避开了敌人的机枪火力,三纵两跳,飞登上了“一○一”山要。随着一连串轰隆巨响,战士张连发连破敌人四个机枪火力点,把红旗插上“一○一”山顶,接着又枪挑两名敌人,在大声怒喝之下,独自俘敌九名。此时我八四团三营从两侧蜂拥而上,经过为时十分钟的短兵接触,守敌一个连全部被歼,我八二团二、三营亦乘势攻上石头山与“九二”高地,激战半小时,至六时五十分,我高家屯阵地终于全部收回。
      夜幕,常常是为我们打开胜利的序幕;今天,它却又像一扇坚实的铁门,关上了敌人反击的大门。当我们听到高家屯反击成功的报告,一块千斤重石,从纵队指挥所每个同志心上,顿时落下来了!
      这天,廖耀湘兵团使尽了他的重炮部队,倾出他五个整师的兵力,以高家屯为其主要突击方向,向我纵队发起了成营成团的集团冲锋。现在,为时一整天的攻击,又在他们那疯狂的炮击声中,颇有“声势”地宣告停止了。他们除了站在冲锋出发地,遥望着那遗弃在我阵地前的数千具尸首,还有什么更“辉煌的战果”,能使他们聊以自慰的呢?!
      我东北大军在毛主席的运筹帷幄下,在林、罗首长的具体指挥下,已经不允许敌人再继续实现其“西进”的美梦。就在我十纵顽强阻敌的同时,我八纵东进台安,斩断了敌人逃向营口的退路;我五、六纵又从新立屯南下,关上了敌人窜回沈阳的大门。现在,敌人已真正成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瓮中之鳖”,一待我锦州主力北上,敌人马上就成为无一漏网的“网中之鱼”了!在这种时刻里,人们是多么欢欣鼓舞地等待着北上主力的到来,是多么焦急难忍地在向往全线反击的讯号升起来呀!
      平地一声春雷!不!是我们向往已久、日夜企待着的一声春雷,终于在26日拂晓前三时,响彻在我整个阵地上空了:“北上主力已到达。敌已总溃退。望即协同一、二、三纵,从黑山正面投入追击。”
      从10月23日至25日,我十纵队顽强阻击五倍于我之敌,杀得敌人尸横遍野,寸土未进。“人在阵地在”的决心,终于光荣地实现了!林、罗首长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终于胜利地完成了!现在,就在我们即将投入全线反击的时刻,那种对已得胜利的光荣回顾,是多么鼓舞人心地激励我们奋勇前进呀!想到无数烈士为东北全境解放,在黑山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那种对敌人的无比仇恨,又促成我们每个指战员沸腾着多么强烈的杀敌愿望呀!
      一纵队副司令员曹里怀同志,率领着几个参谋人员,赶到我纵队商议追击部署来了。我紧紧握着他的手,兴奋得难以自抑地说:“老曹!你们四天赶了三百里,可真是大大地辛苦了!来吧,现在一盘‘肥肉’摆在我们面前,你们看那块最‘肥’,就由你们随便挑吧!一句话,林司令员摆了这座‘酒席’,你们老大哥无论如何是要坐上席的!”曹里怀同志也有趣地笑道:“我们一跑来就抢吃最肥的‘肉’,林司令员不会说我们太没有礼貌了么?”说得大家哈哈笑了起来。那种为迎接共同胜利的自信心理,兴奋得多么难以掩饰啊!
      26日四时,我纵队三个师同时向大虎山以东地区,全线投入反攻。此时,廖耀湘兵团围困在大虎山以东,已被我东北大军压挤在仅有一百二十平方公里宽的狭长地区内了。这真是“瓮中捉鳖”、“关门打狗”。10月的辽西平原,顿时像一口烧开了的锅;划破黑夜的出膛枪火,像沸腾的开水到处跳蹦起来。只听得枪声密如炒豆,杀声此起彼伏,憋在战士们心里的全部怒火,现在终算是得到最痛快地发泄了。现在,在敌人全线溃乱的时刻,战士们都深深懂得:哪里发现枪声,哪里就有胜利;只要“猛冲、猛打、猛追”,跟着来的就一定是加倍的收获。什么疲劳、寒冷、饥饿……谁还想到它呢?一步也不放松地、狠狠地追击敌人吧!东北敌人最后死亡的日子,已经到啦!
      26日,我三十师进至大小吴家台,歼敌两个整团;我二十九师进至正家窝棚,歼敌两个营;我二十九师于高家窝棚歼敌一个团后,又于乔家窝棚歼灭廖兵团司令部及兵团所属大部炮兵和辎重部队,缴获了敌兵团全部重炮和汽车。此时,我东北各路纵队由西、北、南三百向东继续压缩,并迅速与东面五、六纵队靠拢。敌人各军、师完全混成一起,溃不成军,毫无战斗力了。见到我军战士就举起手问:“我们的枪向哪里缴啊!”我后勤人员及男女宣传员,也纷纷四处搜捉俘虏。
      敌人遗弃的汽车、大炮,扔得遍野都是。战士们高兴地嗷嗷直叫,走起路来一蹦一跳。有些“气量窄”的战士,为着证明“战利品是我们缴的”,在大路边脸红脖子粗地争论起来了;争论来争论去,互相间又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那么爽朗,笑得那么自豪!是的,所有这些战利品,不论它是大炮、汽车、坦克,都随着这东北的天空,东北的土地,全部是属于人民的了!战士们怎能不笑呢?让战士们这冲入云际的笑声,气死那坐镇沈阳的“蒋该死”吧:你的“西进”兵团,“进”到我们林总口袋里来啦!
      27日,我纵队乘胜前进,于黄家窝棚歼敌十四师残部,和一纵第三师胜利会师。黄昏,廖兵团残余新二十二师及各军零散部队,最后窜至长岗子、六间房地区,被我七、八纵队迎头截祝在林总统一指挥下,我一、三、六、十纵队纷纷赶到,迅速将该敌全歼。就这样,经过为时两整天的追击战,敌人东北主力之主力,包括蒋介石四大主力之半数的廖耀湘兵团,连同廖耀湘本人一起,就在这辽阔无际的辽西平原上,被我东北大军一举全歼了!
      廖耀湘兵团被歼,沈阳、营口的解放已是指日可待。我十纵队因黑山阻击战成功,荣受林、罗首长来电嘉奖。在奉命去北镇休整的路上,我和周政委遥望黑山阵地,只见山头硝烟,仍在徐徐飘散;染满烈士鲜血的“一○一”高地,在经过一场战斗的洗礼后,如今显得更加威凛雄伟了。再见吧,英雄的黑山人民,在我们胜利的红旗上,是永远记载着你们的功绩和荣誉的!再见吧,英雄的黑山阵地,我们将坚决完成人民烈士的遗志,一定要把红旗插遍全中国!
      北风,吹来了一天鹅毛大雪。雪花纷纷飞扬,飘落在喜笑颜开的战士们的脸上。这雪花,将很快覆盖着这块被战火烧焦了的土地,它将孕育着一个真正美好的春天,孕育着一个永远是属于东北人民的春天!
      让我们高举战旗,去迎接一个战斗的春天!让我们厉兵秣马,随时准备踏向那进军华北的胜利征途吧!
 
      围歼廖耀湘兵团及黑山阻击战       锦州解放后,林彪向中央军委和毛泽东建议:“如沈阳之敌继续向锦州前进时,则等敌再前进一步后,再向敌进攻。但有若干征候敌不再前进时,或有向沈阳撤退转向营口撤退的象征时,则我军立即迅速包围彰武、新立屯两处敌人,以各个击破方法,将新1、新3、新6、71、49军全部歼灭,使之不能退回新民、沈阳和退至营口。”
      毛泽东最担心的就是拥有东北国民党军大量精锐部队的廖兵团,从营口逃跑。能够首先歼灭廖兵团当然是他求之不得的,于是当即复电:如果在长春事件之后,蒋介石、卫立煌仍不变更锦、葫,沈阳两路向你们寻战的方针,那就是很有利的。在这种情况下,你们采取诱敌深入,大打歼灭战的方针,甚为正确。在兵力使用上,毛泽东提议,仍以两个纵队及三个独立师对付锦、葫之敌;以1纵、2纵、3纵、5纵、6纵、7纵、8纵、9纵、10纵共9个纵队,27个师,包围歼灭廖耀湘5个军,12个师。毛泽东特别提醒:应以7个师位于营口以北,阻敌逃路。
      林彪的计划得到毛泽东的批准后,立即采取行动。同时,为了迷惑敌人,公开宣称扫荡北宁线,南下攻锦、葫。并以一部兵力白天向山海关佯动,作出准备入关的姿态。
      10月20日,东北野战军向部队下达围歼廖耀湘兵团的动员令。
      锦州之战早已偃旗息鼓,而廖耀湘兵团十万精兵仍徘徊在新立屯附近。蒋介石命令廖耀湘继续西进与侯镜如东进兵团配合,重新夺回锦州。而卫立煌则命令即回师退守沈阳。蒋、卫争执不下,把个廖耀湘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廖耀湘本人认为蒋、卫的方案都于已不利。重占锦州显然是天方夜谭,无异于自杀;退宁沈阳会遭到重重包围,也无异于慢性自杀。廖耀湘自己拟定一个于已有利的方案,这正是毛泽东最担心的-----攻占营口,夺取港口从海上逃跑。
      廖耀湘知道这个方案会遭到上司的反对,只好秘密向他手下的军长们交待。无论是攻锦州、退沈阳还是向营口逃跑,都必须拿下黑山。一旦占领了黑山,至于是采取哪一种方案就由不得谁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他将决定整个兵团的命运。
      21日拂晓,向凤武率71军向黑山解放军阵地攻击。廖耀湘和向凤武首先认为黑山守军兵力不多,结果攻了一天,毫无进展。22日廖耀湘命令新1军将所属重炮交给向凤武指挥,继续进攻黑山。这一天还是毫无进展。由于廖耀湘的轻敌,又担误了两天宝贵的时间。当23日廖耀湘命令新1军投入战斗时,黑山守军已大大加强。梁兴初率10纵和一个独立师已进入黑山、大虎山,正严阵以待。
      23日拂晓,新1军军长潘裕昆指挥4个师的兵力,向黑山10纵阵地发起猛烈攻击。刘亚楼在黑山阻击战打得正激烈的时候,电告梁兴初:“只要你们坚守三天,西逃之敌必遭全歼!”梁兴初立即用电话命令各师:“死守三天,不让敌人前进一步!”我军官兵于11时30分组织反击,解放军战士手持上刺刀的步枪,边扔手榴弹边向山下的敌人压去。新1军30师攻击部队被打得溃不成军,纷纷败退。
      下午3时,潘裕昆发起第二次攻击。新1军官兵潮水般涌向解放军阵地。在接近阵地二三百米远时,解放军再次发起反击。71军91师见解放军“玩命”的架势,还没交锋,就吓得望风而逃。廖耀湘扔掉望远镜,命令宪兵队立即枪毙71军91师师长戴海容。宪兵队气势汹汹地闯进溃逃的91师乱兵群里。戴海容见宪兵举着手枪高喊自己的名字,知道事情不妙,命令卫兵“这几个王八旦,竟敢直呼老子的名字,把他们毙了!”卫兵立即涌上去与宪兵撕打一团。戴海容乘机化装逃跑了。
      24日,潘裕昆命令“青年军”207师3旅猛攻高家屯。青年军是国民党用“三民主义”精神长期进行“思想武装”的部队,从士兵到军官对共产党刻骨仇恨,打起仗来也特别卖命。他们在优势火力的掩护下向高家屯一线高地猛攻。在10纵28师的顽强阻击下,青年军死伤惨重,仍然潮水般一波一波向上冲。下午3时,石头山、92高地相继失守。101高地成了高家屯一线最后一个制高点。101高地上几乎所有堡垒全被炮火摧毁,到处是碎石。山头上的土被炮火炸松了,用手随便扒拉几下就是一个散兵坑。
      15时30分,青年军集中两个营的兵力在炮火的掩护下,再次扑向101高地。坚守101高地的两个连加一个营部打得只剩下20余人。面对六七百名敌人的集团冲锋,解放军战士毫无惧色。他们以手榴弹连续击退了敌人四次冲锋。青年军伤亡过半,仍不顾一切地向上冲。101高地只剩下5名战士,手榴弹也打光了,已经端着刺刀准备肉搏了。就在这时,82团两个营的兵力在副团长蓝芹的率领下,开始反击。反击部队冒着炮火向101高地猛冲,我方炮火一停,蓝芹就带领部队冲上去了。接着是惊心动魄的肉搏战。经过半个小时的肉搏战,蓝芹的反击部队全歼了101高地上的青年军。
      其他反击部队相继夺回了石头山和92高地等失守的阵地。
      青年军207师3旅被打得丧失了战斗能力,而黑山仍然拿不下来。廖耀湘心急如焚,再这样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因为白天从92高地发现了一份解放军文件,是林彪的命令:“阵地全体同志,须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很显然,林彪的意图是让阻击部队将我们挡在黑山、大虎山一线,然后围而歼之。
      必须跳出黑山、大虎山!廖耀湘越想越紧张。决定以一部兵力继续猛攻黑山,主力迅速经台安,大洼由东南方向撤往营口。
      25日拂晓,李涛率新6军猛攻黑山阵地。主攻方向仍是高家屯一线,特别是101高地。李涛集中一百多门重炮猛烈轰击。8时左右,10架飞机飞临黑山上空,轮番低空轰炸。10时10分,大地一片沉寂,敌机已经飞走,炮火也停息了。敌新6军169师以一个团的兵力朝101高地蜂拥而上。这时,只见我军无数勇士从山背后闪电般跃入战壕。原来在敌人轰炸时,他们撤出了阵地,躲在山背后。敌人炮火一停,他们象猛虎般冲上山头,抢在敌人的前面进入阵地。
      敌人以为山上不会有活物了,那知头顶上突然飞来密如蝗虫般的手榴弹。接着是密密麻麻的枪声。新6军的首次攻势迅速瓦解。
      11时30分,新6军169师将部队编成24个梯队,采取波浪式的战术发起连续冲击。到下午2时30分,24次冲击过后,101高地仍在解放军手里。接着,李涛以每人20万元的价格组成了一支三百人的敢死队。李涛命令炮火掩护,大炮轰了一阵。敢死队呼拉拉朝山上冲。刚冲到山腰,被解放军的炮火炸死了一半,余下的继续往前冲。又遭到一阵手榴弹的猛炸,敢死队纷纷连滚带爬地逃了回来。李涛气得直跺脚,命令炮兵再次猛轰101高地。经过几天恶战,101高地已经被削去了2米,变成了99高地。
      炮火一停,又冲上来一支“效忠党国先锋队”。全部由军官和国民党员、以及“志愿”者组成。这只“先锋队”在守军弹药耗尽的情况下,终于冲上了101高地。惨烈的白刃肉搏战随即展开,敌人仍源源不断地向山头上涌。守军指战员终于战至最后一刻,全部壮烈牺牲。
      28师血战三天,伤亡很大,已经抽不出多少兵力组织反击。师长贺庆积亲自动员,师部的通信员和部分参谋人员都投入了反击。梁兴初命令全纵队的炮兵集中轰击101高地和增援101高地的敌人。黄昏后,反击部队一举夺回了101高地。
      25日上午,当李涛指挥新6军猛攻黑山时,兵团参谋长杨昆接到空军电话:“在彰武以南发现一个长约五华里的大行军纵队,向无梁殿方向前进,是否我们自己的部队?如果不是,我们就轰炸了!”“不是我们自己的部队,你们轰炸吧!”杨昆回答道。杨昆即将这一情况电告无梁殿附近的新3军军长龙天武,但却因事多忙乱,竟未报告兵团司令廖耀湘。这一疏忽造成新3军被击溃遭歼灭的严重后果。
      那支“长约五华里的大行军纵队”正是我军第6纵队。这支部队从彰武以北出发,一天两夜强行军250里,于25日进至北宁线姚家窝棚和厉家窝棚。第二天凌晨三点6纵向无梁殿附近的新3军发起突然袭击。
      新3军顿时乱成一团。军长龙天武见溃兵忽东忽西,四处乱蹿,吓得慌忙调集一辆吉普车和一辆早就装好行李的卡车,跳上车就逃走了。连参谋长等军部人员都不管了,只顾自个逃命。吉普车和卡车驶到一条河边,发现桥已经被拆掉了。龙天武命令闯过去,结果两车都陷在河中,动弹不得。龙天武只好跳下水,徒步过河。过河后回头一看,身后只剩下一名护兵,真成了光杆司令。
      新3军就这样被6纵一场夜袭搞得溃不成军,不战自乱了。
      25日黄昏,新6军军长李涛接到新22师的一个重要情报:“大虎山以西高山子车站附近,发现有一个大行军纵队,正向南方移动。”李涛得到这一重要情况后,竟未放在心上,没向廖耀湘报告。李涛的疏忽造成第二天早晨整个兵团指挥系统完全被打乱的灾难性后果。
      这个“大行军纵队”便是东北解放军最精锐的“旋风纵队”----韩先楚的3纵。26日凌晨3时,3纵遇到被6纵击溃的新3军主力正往南蜂逃窜,当即以一部兵力突入新3军腰部,将其拦腰截为数段。新3军经此一击,已完全失去控制,加速了被歼灭的步伐。
      “旋风纵队”随即楔入廖耀湘兵团腹地。3纵7师21团3营乘敌麻痹大意之机攻占胡家窝棚北山。该营8连2排渗入胡家窝棚东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新六军炮兵阵地,俘虏新6军副军长刘建章以下100余人。该营主力采取巧妙渗透战术,绕过十几个重兵驻守的敌方阵地,沿着一条灌木丛生的小河,于黎明时分摸进胡家窝棚。
      当时,廖耀湘带着一个随从副官,刚好出了兵团前线指挥所。他被四周骤起的枪声搞糊涂了,决定到村外开阔地上去亲自观察,以搞清枪声的来源。
      摸进胡家窝棚的3营主力,对廖耀湘的兵团指挥所发起突然袭击。几十位“高参”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顿手榴弹送上了西天。兵团前线指挥所的所有通讯设施全部被“从天而降”勇士捣毁。
      廖耀湘见耳后枪声大作,惊得目瞪口呆,子弹从他的头顶嗖嗖掠过。他知道兵团指挥所和新6军军部经此奇袭,一定瘫痪了。廖耀湘想起新1军30师的司令部离这里大约七八里,于是他无可奈何地朝东南方走去,边走边回头,心里苦不堪言。
      解放军第一棒就打碎了兵团的脑袋,这一招真够狠的!
      廖耀湘当时还不知道新3军、新1军的军部也被“旋风纵队”和一纵摧毁了。在26日凌晨3时至6时,短短三个小时内,3纵一举打掉了廖兵团前线指挥所和三个军部,使十万精兵的大兵团因群龙无首而陷入极端混乱的境地。
      3纵之所以能顺利渗入廖兵团腹地,与龙天武和潘裕昆的一个重大疏忽有关。25日黄昏,新3军接到廖耀湘的命令,首批从黑山撤往胡家窝棚一带,欲经大洼直奔营口。新3军本应于当天夜晚将阵地交给新1军防守,连夜向大洼进发。但当新1军军长潘裕昆半夜赶来时,新3军军长龙天武还在呼呼大睡。勤务兵将龙天武叫醒,告诉他新1军军长潘裕昆来了。龙天武披了件大衣拖拉着鞋,伸着懒腰走了出来。
      “你们怎么还不走?我军奉廖司令之命前来接防。”潘裕昆说。“慌什么?”龙天武说,“明早天亮了再走不迟。”潘裕昆无奈,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而天武却已经给部队下达了命令:作好一切准备,以便明早东进。
      新3军的阵地实际上毫无防备。而新1军因准备接防新3军阵地,致使原阵地既无明确责任,且存在与另一支部队71军交接不清的问题。
      由于这笔纠缠不清的糊涂账,造成了新3军、新1军和71军三个军阵地都无明确责任而警戒松懈。26日凌晨,“旋风纵队”抓住这个薄弱环节,顺利渗入廖兵团腹部,使所有首脑机关几乎同时遭到突然袭击。
      新1军军部是在胡家窝棚以东约一公里的一个村庄,遭到袭击的。解放军两支部队分别渗入东西两面,同时发起箍形攻势。
      潘裕昆命令特务营和骑兵轩拼命抵抗。战斗十分激烈,解放军一度冲入军部所在的一所地主庄园,将指挥系统全部击毁。潘裕昆组织反击,才将解放军击退。战斗自凌晨五时一直进行到上午十时,敌我两军的战斗队形完全搅在了一起。
      潘裕昆命令司令部突围。骑兵被迫下马掩护,经过半小时白刃肉搏,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潘裕昆突围后,急忙向前孙家窝棚50师师部转移。中午12时,潘裕昆一行抵达50师师部,刚好新30师师长文小山报告,他们遭到解放军两次袭击,现在解放军已被反击下去了,文俘获了解放军5纵的30余名士兵。
      潘裕昆又骑马赶到新30师师部,这时惊魂未定的廖耀湘也赶到了。二人叙述了遭受袭击和脱险的经过。潘裕昆大惊道:“这么说,共军一下子就干掉了兵团部和三个军部!”
      26日下午4时,廖耀湘等到49军军长郑庭笈报告:“老达房往沈阳的公路还在49军控制之下,新6军22师师部也到了东家窝棚,这边情况比较稳定。”
      廖耀湘对潘裕昆说:“我到49军去,你指挥71军和169师、207师就地抵抗,等我的命令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廖耀湘并不是去49军,而是去新22师。因为新22师是新6军的主力骨干,是他的发家老本。他和李涛先后都是从新22师师长位置上提拔上来的。廖耀湘想倚仗他的老本,冲出重围,保住自身的安全。这一点潘裕昆心里明白,但嘴上不好说。
      廖耀湘和李涛等来到了新22师师部。26日黄昏,新22师也开始遭到解放军的攻击和渗透。各团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
      廖耀湘仍在犹豫中,退营口的路已经被截断,但是退沈阳也不容易。前有大河拦阻,后有重兵追击。部队一离现地,即有在运动中遭围歼的可能性。
      正在廖耀湘举棋不定的时候,接到卫立煌十万火急电报:“辽西部队危险万状,应立即迅速退回沈阳。”廖耀湘接到了卫立煌的电报满面羞愧,他背着卫立煌擅退营口遭到失败,这回还得听卫立煌的。
      廖耀湘决定由陈家窝棚经老达房退回沈阳。26日夜,廖耀湘亲率22师64团由陈家窝棚向老达房进发。27日拂晓,64团遭到解放军阻击,廖耀湘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杀出一条血路。64团多次强攻,毫无作用,解放军兵力源源而来。64团团长战死,攻击只好停顿。
      退沈阳的路也被堵死啦!廖耀湘仰天长叹:“十万精兵啦!老天呀!”
      堵死廖兵团退沈阳之路的是6纵。6纵是24日接到刘亚楼的命令:“廖耀湘兵团有自大虎山以东向台安撤退模样,你部立即调头向南,向台安疾进,务必堵住敌人。”
      6纵通过一昼夜150里的强行军,于25日中午进至黑山、新民之间二道境子一带,隐蔽休息,准备继续向台安前进。当日黄昏,部队准备出发,忽然接到东野总部万万火急电报:“廖耀湘主力仍在黑山、大虎山以东地区,8纵已全力插台安,你部速向大虎山以东地区攻击前进,切断敌人退路,造成对敌夹击之势。”
      部队立即兵分四路齐头并进。四路部队分别采取渗透战术,楔入敌阵,战斗在敌腹地各处打响。天亮后,6纵18师侦察队在双岗子伏击敌车队,俘获一名少将参议。该少将参议在交待廖耀湘等行踪之后,建议:除堵住姜家屯这条路之外,还必须堵住半拉山门那条路。
      26日夜至27日晨,6纵与5纵部队在姜家屯、二道境子一带摆出强大的品字形阵地,将廖耀湘兵团向沈阳退却的铁路、公路全部堵死。
      廖耀湘兵团指挥系统早被打乱了,向沈阳溃逃的部队以师、团为单位,轮番冲击5纵、6纵阵地,企图撕开一个口子逃出包围圈。包围圈越来越小,廖兵团的官兵像羊群似的,到处乱窜。东面炮响就往西面跑,西面炮响又往东面跑。忽东忽西,忽南忽北,狼狈不堪。
      各纵队全线出击,将敌人杀得溃不成军。田野上、村庄里,到处都是胡撞乱蹿的散兵。各纵队的战士、后方的医生、护士、炊事员、民工无论男女全部投入抓俘虏的战斗。有枪的拿枪,没枪的拿棍子,就棍子也找不着的,就赤手空拳。
      廖耀湘在混战中和部队失散了。跟随的只有三个人,且都是大官:新6军军长李涛、新22师副师长周璞和一个高参。
      11月6日黄昏,廖耀湘和周璞在黑山附近被抓获。10月28日,潘裕昆、龙天武二人只身逃回沈阳。 
      国民党王牌部队“天下第一军”黑山被歼记       26日早晨,潘裕昆正在通过电话听取新一军各部指挥官关于昨晚撤退情况的报告,忽然听见胡家窝棚方向枪声大作,并夹杂着隆隆的炮声。他根据枪炮声的距离判断,觉得不像是黑山方面的守军发动反击,而像是胡家窝棚附近发生了战斗。
      难道共军已深入辽西兵团腹地,对兵团指挥所所在地发动袭击?他急忙打电话给廖耀湘,想询问一下胡家窝棚方面的情况,但通讯已经中断。他又与李涛联系,电话也未要通。 紧接着,潘裕昆接到特务营营长报告,附近已发现共军活动,正向我军部所在地逼近。
      潘裕昆感到情况十分严重,急令军直属部队立即进入阵地,做好应战准备,抵抗共军的攻击。
      新一军军部设在位于胡家窝棚以东3华里左右的一个小村庄里,两地之间有一条小河相隔。解放军在对胡家窝棚北面阵地发动袭击的同时,以一部兵力沿小河对胡家窝棚进行迂回包围,并切断了新一军与兵团指挥所之间的交通及通讯联络。
      潘裕昆向军直属部队下达完命令后不久,解放军便向新一军军部所在地发起攻击。村庄附近,枪声疾如骤雨,迫击炮弹不断飞进村庄,在军部附近爆炸,房顶上的尘土被震得刷刷直落,撒满潘裕昆等人一身。在村外阵地抵抗的军直属部队打来电话报告:共军从东北及西南两个方向同时进攻,来势极其凶猛,显然不是小部队袭击。
      潘裕昆发现军部已处在共军钳形攻击之中,他与陈时杰紧急磋商,在此情况下,军直属部队应就地抵抗,还是掩护军部人员马上转移,陈时杰建议说:“军直属部队兵力有限,恐难以阻止共军的攻击。我认为应立即通知各部队掩护军部向前孙家窝棚第五十师师部靠拢。”
      潘裕昆却说:“现在共军如此逼近,我们既不知前线情况,也不知共军究竟有多少部队,马上转移,很容易在运动中被共军包围或冲散,危险性很大;即使必须转移,也要组织有力部队逐次抵抗,掩护军部人员撤向后孙家窝棚。”
      潘裕昆说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带领陈时杰与几个卫兵,赶到骑兵团团部视察战况。
      骑兵团团部设在村头一所农家小院内,潘裕昆站在一堆土坯上,隔着院墙以望远镜向西面看去,见胡家窝棚及附近一带,烟尘腾空,战斗激烈。向新一军军部所在地攻击的共军正向两翼展开,对小村庄形成包围之势,其主力正向军属搜索营阵地发动猛攻。
      潘裕昆急忙走下土坯堆,进入团部,打电话给特务营营长,询问他那方面的情况,特务营营长说:“共军正向我阵地猛攻,并对我施行迂回包围,据我估计,共军的兵力至少在两个营以上。”
      潘裕昆估计从西南方向进攻的共军兵力约有一个团,可能还有后续部队,他就目前情况判断,对新一军军部所在地进行包围的共军至少有两个团。当然这只是估计,天知道以后还会有多少共军赶到?
      新一军直属部队虽然有特务营、搜索营、工兵营、辎重营和通信兵营各一个,另外还有出兵辽西时配属的骑兵团。但这些部队中只有特务营、搜索营、骑兵团具有较强的战斗力。
      此时,村庄周围的战斗已十分激烈,密集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连成一片,解放军从四面八方向新一军村庄外围阵地发动猛攻,并以迫击炮不断向村落中射击。一些村舍被炮弹击中起火,驻在村中的通信兵营等部队不断有人伤亡。
      激战至上午10时左右,村周围阵地已多被解放军突破,两军犬牙交错,混战一处,已分不清明显的战线。
      潘裕昆见新一军军部形势危殆,便下令突围。他命搜索营与辎重营为后卫,以特务营与骑兵团为先导,向包围村庄的解放军部队发起反击,企图撕开一道突破口,掩护军部人员撤向第五十师师部所在地前孙家窝棚。
      解放军攻击部队集中轻重火力,对新一军突围部队进行交叉扫射,在密集的弹雨中,新一军突围部队成排地倒下,尸体堆叠之处,尘土尽成血泥。
      于近距离冲杀和两军混战中,骑兵已无法发挥其战斗力,士兵与战马成为突出的射击目标,在解放军的机枪扫射下,士兵纷纷落马,战马多中弹倒下,将并未中弹的士兵压死压伤,伤亡十分惨重。
      新一军突围部队多次进行逆袭,均被解放军打垮。
      后来,骑兵团团长尚其悦,命骑兵下马徒步作战,在特务营的配合下,一手持冲锋枪,一手持战刀,拼死冲杀,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抵近射击与血腥肉搏,终于杀开一条血路,掩护潘裕昆与军部人员突出解放军的包围,向第五十师师部转移。军部通讯设施及军火辎重,全部丢弃。
      潘裕昆一行赶到第五十师师部,已是近午时分。中午12时副军长兼新三十师师长文小山打来电话向他报告:他们那里已遭到共军的两次袭击,不过经¬过反击,共军已经¬撤走,他们还在反击中俘获了共军第五纵队的30余名士兵。文小山接着说:“廖司令现在也在这里,他上午就叫我派人去找你,要你到我们师部来商量对策,可我派出的人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你见着他们没有?”
      “军部从早晨就被共军包围,我们到11点左右才冲出来,你派的人到哪里去找我?”潘裕昆说。
      “好了,现在不用找了,你赶快到我们这里来吧。”文小山说。
      潘裕昆当即带领参谋长陈时杰,在数十名骑兵的保护下,策马赶到新三十师师部。他见除了廖耀湘,兵团参谋长杨焜和新六军军长李涛也在那里。他当即向廖耀湘报告了新一军军部遭共军攻击与怎样脱险的经过。
      廖耀湘一脸忧郁之色,听完他的报告,叹息道:“兵团指挥部和新六军军部也遭到共军攻击,人员已被冲散。只是到现在我还没和新三军联系上,不知道龙军长那方面情况如何。”
      廖耀湘说完,李涛又向潘裕昆叙述了胡家窝棚遭共军攻击的情况。正说着,新三军参谋长李定陆用无线电话向廖耀湘报告:新三军军部被共军打散,龙军长不知去向。
      潘裕昆听说兵团指挥所与新六军军部被共军打散,已大为震惊,在一旁听了李涛的报告,不禁叹道:“这么说,共军一上午就打散了我们的兵团指挥所和三个军部?”
      廖耀湘仅以长叹作答。
      潘裕昆见新三十师情况还算稳定,便命文小山调整部署,就地抵抗,并命新一军各部迅速向新三十师靠拢。
      这时,新一军主力已被解放军分割在周围约四五公里的环形地区的一些村落中,枪炮声此起彼伏,一直未断。而前、后孙家窝棚一带地区,战斗尤为激烈。
      下午3时以后,解放军攻击部队已逼近第五十师师部之侧背。接着,解放军从各个方面向新一军主力集中地带发起猛攻,其机动炮兵部队的炮火像箭雨般射向前、后孙家窝棚地区。新一军各部在解放军攻击部队的打击下,已苦于招架,又遭炮火轰击,伤亡更加惨重,士气十分低落。 
      4时左右,廖耀湘与新六军新二十二师取得了联络。不久,罗英便率警卫部队,乘车赶到新三十师师部,向廖耀湘报告了第四十九军与新二十二师等部的情况。 
      廖耀湘得知退往营口之路也被解放军堵死,感到辽西兵团的处境已十分危险,当即与李涛、潘裕昆等人研究兵团下一步应该如何行动。
      李涛主张突围。但潘裕昆表示反对,他说:“在兵团四面被共军重兵包围的状况下,部队移动,容易被共军层层截断,进行围歼。我认为兵团各部应就地抵抗,共军在不能忍受我们的火力杀伤之后,会自行撤退。”
      廖耀湘则认为,就地抵抗虽然比较容易实施,但却难以支持多久。其原因一是弹药缺乏,尤其是各种口径的炮弹几乎在攻击黑山时打光;二是十余万人麇集在数十个小村庄内,很快就会把当地粮食吃尽。虽然可望空投一部分弹药,但空军无法维持十余万人的粮食供给,非到万不得已,不能采取这一方案。他认为,大虎山以南方向纵有敌人,兵力也比较薄弱,突围有可能成功。
      但突围撤向营口,毕竟没有多大的把握,于是廖耀湘没有否定潘裕昆的主张,也未说出突围的打算。他命潘裕昆指挥新一军、第七十一军,以及在胡家窝棚一带抵抗解放军攻击的新六军第一六九师与第二○七师第三旅残部,暂以现有态势就地抵抗,待命行动。然后,他便与李涛、杨焜、罗英等人带着兵团指挥所及新六军军部那些侥幸逃出来的参谋人员,乘车赶往新二十二师师部。
      廖耀湘虽然未说出去新二十二师的目的,潘裕昆心里却明白,廖耀湘是想靠他的起家部队在第四十九军与新三军第十四师的共助下,突出包围,撤向营口。他认为,在现在这种形势下,突围几乎已不可能,盲目硬冲,只会使兵团的处境更加危险,但廖耀湘既然不说出他的目的,他也不便道破。
      廖耀湘等人走后,潘裕昆立即按照自己就地抵抗的主张着手部署。他命新一军各部收缩战斗队形,并在所占据各村落间高地要点与交通要道抢筑起比较坚固的工事,以防解放军利用间隙薄弱部位突入新一军主力集中地区。
      新一军在收缩队形,抢筑工事时,不断遭到解放军的攻击和炮轰。一些工事刚刚修好,便被炮火摧毁,工事内外的士兵也横尸于乱石堆中。
      黄昏时分,解放军从正面对新三十师连续发起进攻,守卫正面阵地的为该师第八十八团。团长卢伯齐指挥所部顽强抵抗,并一度亲临前线,督饬部队发起反击,与攻至阵地附近的解放军展开白刃格斗。于激烈的肉搏战中,卢伯奇指挥部队奋力拼杀,被流弹击中负伤。                卢伯齐指挥第八十八团多次阻挡住解放军的攻击,阵地始终未被突破,保障了师部的安全,潘裕昆在战地上特别提出嘉奖,并为该团与卢伯齐记功。
      但是新一军的末日即将来临,嘉奖也好,记功也罢,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天黑以后,解放军暂时停止了攻击,新三十师各部的阵地也趋于稳定,一些部队指挥官向潘裕昆报告,他们已收缩队形,巩固阵地,并在一些要点筑起了工事。
      潘裕昆用报话机与第七十一军军长向凤武联络,询问他那方面的情况。向凤武说,第七十一军与第一六九师等部白天虽然受到解放军几次攻击,但伤亡不大,目前各部阵地都还算颇稳固。
      潘裕昆心中稍安,认为凭着新一军的火力优势,在第七十一军等部的掩护下,可以就地抵抗,坚持一段时间,甚至有希望将共军击退。
      经¬过上午激烈的突围之战与下午紧张的指挥部署,潘裕昆感到十分疲惫,他走进文小山派人为他打扫好的一间农舍里,想好好休息一下,以利于明日更好地指挥战斗。
      但他躺下不多时,文小山便推门进来,说:“军座,廖司令要你与他通话。”
      潘裕昆急忙穿好衣服,来到师部,拿起报话机,接听廖耀湘的无线电话。廖耀湘以明语说:“潘军长,现在兵团的行动计划已经¬改变,我命令你指挥新一军、第七十一军、第一六九师、第二○七师三旅以及兵团直属重炮部队,于明日拂晓沿大虎山至新民铁路以南地区,向沈阳撤退。在新民以南至老达房之间地区抢渡辽河;所有车辆与不能带走的重炮,一律可以毁弃;在撤退途中遇敌时,应断然攻击以突破包围;撤退时,你部新三十师应与其以南部队切取联络并与之靠拢,撤退秩序及掩护处置,由你自行决定。我现在在二十二师师部,如遇紧急情况,立刻与我联络。”
      潘裕昆感到十分意外,他认为,这个命令不仅将断送新一军,而且会断送整个辽西兵团,他痛苦地说:“廖司令,现在兵团四面被围,各部之间大多失去联络,部队一旦移动,失去阵地依托,很难抵抗共军的攻击,这是很危险的行动,能否将部队À¬回沈阳,我实在没有把握。”
      “这是卫总司令的命令,必须坚决执行。”廖耀湘严厉地说。
      “情况既然如此,那我尽最大的努力吧。”潘裕昆答道,声音有点颤抖。
      潘裕昆口头上虽然表示执行命令,但他仍认为此时向沈阳撤退,是走向毁灭的行动。他当即通知新一军与第七十一军等部副师长以上军官到新三十师师部紧急会商,要他们对廖耀湘的命令提出意见。
      他打算如果各部坚持不愿撤退,并提出有力的意见,他将请示廖耀湘,要求更改这一命令。
      但是与会人员议论各异,其中多数人表示应执行廖耀湘的命令,而不赞同就地抵抗。特别是第七十一军军长向凤武,更是坚决反对继续与解放军作战。他说:“我军连日来与共军进行激战,不分昼夜,致使官兵生活失常,患传染病者甚多,尤以急性痢疾为重。现在,兵团已经¬陷于孤立无援之绝境,既无给养补充,更无部队增援,继续抵抗下去,只会使我们的处境更加危险。我认为,退回沈阳,虽不能算是上策,但也不失为兵团的一条出路。既然廖司令已经¬下达命令,我们应立即执行,迅速向沈阳撤退。”
      第二○七师第三旅旅长许万寿附和道:“我同意向军长的意见,我旅于21日起,连日攻坚,伤亡惨重,官兵皆疲惫不堪,如得不到休整补充,已无继续作战之能力,再打下去必将伤亡殆尽。因此,我认为应立即执行廖司令的命令。”
      第一六九师师长张羽仙,也主张迅速退回沈阳。该师虽然只对黑山以东高家屯一线阵地攻击了一天时间,但由于李涛和张羽仙求胜心切,指挥所部倾其全力,连续猛攻,伤亡也极惨重,何况廖耀湘是新六军的老军长,张羽仙也不能不听他的命令。
      新一军参谋长陈时杰和第五十师师长杨温则认为,各部队当前正与共军激烈对抗的情况下,骤然退兵,实不可能,应依托现占据之阵地,继续抵抗共军的攻击,才有一线生机。
      文小山倾向向凤武一派的意见,他颇为婉转地说:“我认为,在当前情况下,保全有生力量至关重要。现在我军虽处于重围之中,但还有退却的余地。如共军继续收缩包围圈,而我又无力予以有力反击,到时恐连退却的余地也没有了。”
      文小山的发言,使陈时杰、杨温也改变了主张。争论的结果,竟是一致认为应执行廖耀湘的命令,迅速向沈阳退却。
      此时,潘裕昆也不好再坚持己见,遂决定新一军等部于本晚开始,沿大虎山至新民铁路以南地区向沈阳退却,并拟定了撤退的计划。
      与会人员离开新三十师师部后,潘裕昆便开始以电话指挥新一军各部队进行撤退。按照撤退计划,各部应于晚11时开始先撤退阵地上所不必要的人员、马匹和粮弹,以及非防御上所必要的部队、马匹、火炮,以及重要器材等物。然后再撤退第一线部队。
      正于此时,失踪了一整天的第三军军长龙天武来到新三十师师部。龙天武愁眉苦脸,军装不整,裤脚与皮鞋上满是尘土泥迹,模样十分狼狈。随之而来的还有东北“剿总”高参郭树人及二十几个溃兵。
      25日晚上,潘裕昆还乘车到新三军军部与龙天武长谈至深夜,对兵团及所部的命运忧心忡忡,不料仅隔一日,龙军长竟变成了这副模样,令他十分惊讶。他不待龙天武坐下,便问道:“哎呀,天武兄,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唉,一言难尽,一言难尽。”龙天武一面摇头叹气,一面自己动手,端过桌上的茶,仰脖牛饮,将中水一气喝光。
      潘裕昆待他喝完水坐下来,接着问:“这么晚了,你还往我这跑,难道你没接到廖司令的命令?”
      “命令?什么命令?”龙天武满脸疑惑地问。
      “廖司令已命兵团各部向沈阳撤退,你们新三军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裕昆兄,实话不瞒你,我们的军部被共军打散了,到现在我都没有掌握到我的一个师,也不知他们都在什么位置。”
       潘裕昆又问龙天武怎样脱险,怎样跑新三十师师部,龙天武支吾其词,只说:“裕昆兄,我们一天没吃东西了,你赶快叫人给我们弄点吃的。”
       潘裕昆因要忙着指挥部队撤退,也无心细问,便叫勤务兵为龙天武等人安排食宿。
      原¬来,新三军军部于拂晓时分遭到东野第六纵队黄永胜部的突然袭击,守卫村庄外围阵地的军直属部队毫无防备,在解放军的猛烈攻击下,阵脚大乱,勉强抵挡一阵,便乱哄哄向后撤退。
      龙天武睡得正香,忽听村西面枪声大作,喊杀声阵阵传来,知事不好,急忙穿上衣服,走出军部,想观察一下情况,哪知他刚出院门,就见溃兵已蜂拥退入村内,满街乱窜,枪声、喊杀声已逼近村头。他顿时吓慌,急忙带着几个随从,分别跳上一辆吉普车和早已装好行李的卡车,向村头逃走。他于慌乱中,连参谋长李定陆都没打招呼,更别说军部其他人员。因此李定陆在向廖耀湘报告新三军情况时,只得说他去向不明。
      汽车开到村外一条小河旁,龙天武见桥已被拆毁,便命汽车兵开车从河中冲过去,不料两辆汽车一开下河堤,便都陷在淤泥中,动弹不得。龙天武也顾不得天寒水冷,薄冰割脚,急忙跳下车,蹚着没膝深的河水,向对岸跑去。
      这时,天刚蒙蒙亮,龙天武的随从及汽车兵只听身后炮声如雷,枪声疾如骤雨,回头看去,只见村中火光熊熊,浓烟滚滚,知道解放军已攻入村内,军部已经¬完了,于是便趁龙天武不顾一切地往前跑时一齐逃散。
      待龙天武过了河,回头找人时,见身后只剩下郭树人和一名贴身护兵。中将军长转眼间成了光杆司令。
      龙天武等人不敢停留,继续逃走,只觉得透湿的裤管贴在腿上,冰冷刺骨,那情形、那滋味,和廖耀湘、李涛、周璞三人涉渠逃走时十分相似。
      黄昏时分,龙天武等人逃到一个村庄北面,在那里收容到新三军的20几个溃兵。龙天武带着这帮人四处瞎撞了一阵,只见到处都有战斗,哪里不都安全。于是,龙天武只得带着他的“部队”来到新三十师“避难”
      新一军各部按照潘裕昆的计划,撤退还算顺利。只是第一线与解放军对峙的部队在撤退时比较困难。潘裕昆又对各部如何撤退前线部队,作了一些具体指示。
      午夜时分,前线部队开始撤退。掩护部队已提前进入掩护阵地,第一线部队对解放军阵地进行定时射击,每隔1小时放一阵空枪,然后各部队立即利用射击间歇,迅速撤退。官兵一律用袜筒套在鞋底上,沿着战壕边的松软积土行走,以免发出响声。所有电话线均改为由最后撤退部队撤收,并由一名营长在队尾监视。
      潘裕昆还命驻在孙家窝棚一带的第五十师于当夜向解放军发动两次袭击,以分散其注意力,掩护前线部队安全撤退。
      潘裕昆在撤退计划中还特别规定,军野战医院与最后一批撤退的部队同时撤退,以便在发生激烈战斗时,能及时救护负伤官兵。   
      新一军将所有难以带走的重炮全部遗弃于前、后孙家窝棚地区,剩余炮弹及军用物资皆埋藏于地下,一些用不着的骡马、车辆,也被丢弃。
      27日拂晓,新一军各部分成数路,按照预定的路线向沈阳方向撤退。
      当各部先头部队刚走出三四华里时,解放军便发出攻击信号,按照廖耀湘明语无线电话指示各部撤退的路线埋伏在各条通道旁的解放军部队一齐杀出,发起了总围攻。
      新一军各部先头部队同时遭到解放军的突然袭击。这些正在行进中的部队来不及展开,便遭到炮击和机枪的扫射。一发炮弹打来,就有十多人伤亡;轻重机枪的猛烈扫射,使一排排新一军官兵像大风中的草人般东倒西歪。
      待他们在惊恐与混乱中展开队形,仓促应战时,解放军已在密集的炮火掩护下,漫田野冲过来,“缴枪不杀”的呼喊声,令他们于胆战心惊的同时,发现了一线生机,那就是赶快缴械投降,可保一条活命。
      新一军各部先头部队在解放军突然而猛烈的攻击下,很快便土崩瓦解,大部分被歼或被俘,残部均逃回前、后孙家窝棚一带。
      新三十师的一个步兵营沿着一条小河逃走,官兵争先恐后,相互拥挤践踏,在解放军的机、步枪追射下,一团团仆倒在堤上,一排排滚落入河中,尸血将河水染成殷红。
      由于新一军各部先头部队的迅速瓦解,使解放军得以在很短时间内猛插至前孙家窝棚的西北角,一举切断了第五十师师部与师直属部队的联系,并将师部附近的第一四八团包围起来,使第五十师处于十分危险的孤立状态。
      激战至上午9时左右,解放军已将新一军的新三十师、第五十师,以及军直属部队,包围在大约五六平方公里的地区。解放军不但在逐渐缩小包围圈,而且突破新一军一些部队的阵地,向纵深处插入,将新一军各师、团、营之间分割成数块。
      新一军主力部队在解放军的猛烈攻击之下,已经陷入混乱不堪、各自为战的状态,一些以营连为单位的部队,缩踞在一些村庄里,凭借房屋及围墙工事,进行最后的抵抗。
      第五十师师长杨温,在师部与师直属部队及第一四八团被解放军攻击部队隔开后,急忙以报话机呼叫该师第一五○团,命团长谷剑霞率该团主力迅速赶到前孙家窝棚,保护师部安全。这样一来,第五十师主力便集中在前孙家窝棚及附近一带。
      随后,杨温命第一四八团与师直属部队,分别向解放军发动反击,以突出包围,打通与师部及第一五○团的联系,企图集中兵力,冲出包围圈,向沈阳撤退。
      但是,第一四八团团长指挥所部接连发起3次冲锋,均被解放军的猛烈火力所阻。师直属部队也无法冲过解放军的火力封锁。两部经¬过几次冲锋,死伤累累,不得不缩踞在村内,负隅顽抗。
      解放军攻击部队为使这些被包围的部队免除无谓的伤亡,向第五十师发出停止抵抗的最后通牒。但杨温拒不接受,又命第一五○团向占领前孙家窝棚外围阵地的解放军发起反击,企图与直属部队会合一处。
      但这次反击很快便被解放军打退。
      随后,包围第五十师主力的解放军攻击部队,集中炮火向前孙家窝棚与师直属部队及第一四八团占领的村庄轰击。而师部所在地前孙家窝棚被作为主要轰击目标,落弹最多,房舍墙垣被炸毁,村中烈焰四起,烟尘迷目,官兵已无藏身之处。死于炮火者不计其数。
      接着,解放军再次发起攻击,一举攻入三个村庄。经¬过半个小时的激战,新一军第五十师主力被歼,师长杨温被俘。
      新三十师也被解放军分割包围在几个村庄中。师长文小山仅掌握着师直属部队与一个步兵团。潘裕昆见新一军被解放军冲得支离破碎,部队不断被歼灭,知己无法继续抵抗下去,便企图从南面突围。
      他命文小山指挥新三十师从包围圈内向解放军发动逆袭,以报话机命令被解放军隔在包围圈之外的新一军各师、团残部,由外向内突击,并严令在包围圈外正准备撤逃的后卫部队骑兵团,自北面向解放军发起攻击,以牵制背面的解放军,使其在新三十师主力向南突围时,无法进行追击。
      解放军攻击部队发现了潘裕昆的突围企图后,即集中步炮火力,遮断包围圈外所有的突击。同时构成密集的火力网,阻断新三十师突围部队的前进道路,使其在未接近包围圈之前,遭到重大杀伤。
      新三十师突围部队官兵成堆地倒在冲锋途中,撤下来的人伤者极多。在发起两次反击之后,文小山已无法再组织有力部队出击。上至师长,下至士兵,充满了绝望的情绪,士气异常低落。
      骑兵团在包围圈外的突击,也以惨败告终。
      骑兵的攻击速度虽然快于步兵,但骑兵团始终未能突破解放军的火力封锁。在攻击过程中,一些骑兵连同战马一起,被炮弹炸得肢体破碎,血肉横飞;在轻重机枪的猛烈扫射下,一些中弹的战马或猛然跃起,将骑兵甩出数米之外,或猝然倒地,绊倒了随后疾驰跟进的马匹。
      骑兵团团长尚其悦,见冲锋接连被解放军打退,骑兵团已伤亡过半,便不顾潘裕昆的命令,擅自率残部逃走。
      但是,他没逃多远,便被解放军包围,骑兵团遂被全歼。
      不久,解放军开始向新一军残部发起全线进攻,战况更趋激烈。
      新一军残部占据村落、高地在一个个减少,山坡上下,村内村外,到处都是新一军官兵的尸体。数以百计的伤兵在断壁颓垣下,在田间道旁垂死挣扎,哀号惨叫。军野战医院此刻已无力将这么多的伤兵收容治疗。
      潘裕昆见大势已去,“天下第一军”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心情十分沉重。但是,他为了活命,也顾不得担当什么“临阵脱逃”的罪名,只得狠下心,扔下新一军那些仍在作无望抵抗的残余官兵,与龙天武等人一道,由熟悉当地地形、道路的东北“剿总”少将高参郑敬庵为向导,于混乱中溜出战场,往彰武方向逃走。
      潘、龙两军长身边除郑敬庵、郭树人两高参外,还有几个护兵,总共不过十来个人,目标很小,行动倒还方便。但潘、龙二人总觉得不安全,一路上,又收容了四五百名溃兵,掩护他们逃往沈阳。
      哪知这一来反而弄糟。由于目标扩大,引起了解放军的注意,他们每经过一个村庄,驻扎在那里的解放军就对他们开枪阻击。后来他们一遇到村庄就胆战心惊,远远地从旁边绕过。为安全起见,潘、龙两军长不得不忍痛甩了那身将军服,换上士兵装,混在溃兵中间。
      由于怕撞上解放军,他们不敢走大路,而是在田野里抱准方向往东逃。潘、龙两军长与二高参夹在溃兵中间,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也不敢下令停下来休息片刻。直到天黑以后,他们才走一程,歇一程,减缓了逃跑的速度。
      潘、龙两军长带着一帮溃兵,从半门村背面绕道而过,于28日清晨逃到新民火车站,从那里乘火车回到沈阳。
      潘、龙两军长逃回沈阳的第一件事,便是设法吃上一顿饭,他们已经一天多没吃什么东西了。
      两人刚填饱肚子,卫立煌便派人开车来接他们,要他们到“剿总”汇报辽西兵团战败的情况。
      潘、龙两军长这时才发现自己穿着一身满是灰尘污垢的士兵服,以这身打扮去见卫总司令,实在太丢面子。两人顿时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带有中将军衔的将军服一时间上哪里去找?两军长在来人的催促下,只得身着原¬装,前往“剿总”去见卫立煌。
      卫立煌在他的住处接见了潘裕昆、龙天武和“剿总”高参郭树人。
      潘、龙两军长生怕担临阵脱逃的罪名,两人一唱一和,绘声绘色地说共军兵力如何强大,攻势如何猛烈;无论是新一军、新三军还是整个辽西兵团,都是因为共军实在不可阻挡而战败。言下之意,他们已经竭尽全力,指挥战斗到最后一刻,才被迫逃回沈阳的。
      卫立煌一面听他们的汇报,一面不时扫一眼他们身上那肮脏不堪的士兵服。他那惊异而又有些厌恶的目光使潘裕昆觉得难堪。龙天武也已察觉,但他比潘裕昆机灵,待报告完辽西的战况,他嘿嘿一笑,解释说:“一路上到处都是共军,危险得很,我们那身军服太显眼,就化了装。”
      潘裕昆受到龙天武的启发,补充说:“是危险得很,我们要是不化装,恐怕半路上就成了共军的俘虏了。”
      使两人感到意外的是,卫立煌不但对他们未责一言,反而安慰了他们一番,然后命潘裕昆、龙天武分别在皇姑屯和沈阳铁西区收容辽西兵团溃兵,迅速加以整编,准备固守沈阳。
      郭树人明知潘、龙二人是放弃指挥,临阵脱逃,但不好当面揭穿,只准备待以后有机会再向卫立煌报告实情。哪知他以后再也没有报告的机会。
      潘裕昆逃离战场的当天下午,新一军的两个师及军直属部队被解放军全部歼灭。继第五十师师长杨温之后,新一军副军长、新三十师师长文小山也被解放军俘获。
      在辽南走廊一带担任巡逻任务的新一军暂编第五十三师,于10月27日奉命调往沈阳。10月30日,该师长许赓扬主动与解放军取得联系,率部起义。
      至此,国民党军五大主力之一,曾经¬号称“天下第一军”的新编第一军全军覆灭。
      辽西兵团5个军、12个师(旅)共11万余人,至28日被解放军全歼。       1:10的浴血阻击战
      拦头、截尾、打中间       1948年秋季,沉寂了半年多的东北战场再起风雷,解放军东北野战军发动了震撼中外的辽沈战役,兵锋直逼国民党军在关外的重镇锦州。关门打狗这一招,令国民党南京统帅部慌乱一团,蒋介石亲飞沈阳督战,严令廖耀湘率领"西进兵团"驰援锦州,侯镜如指挥"东进兵团"进攻塔山,企图以两路夹攻解锦州之围。
      廖耀湘的"西进兵团",番号为第9兵团,辖新1军、新6军、新3军、49军和71军的主力,青年军207师的1个旅,还有重炮、战车、汽车和骑兵部队,实力居蒋介石三大王牌兵团之首。该兵团所辖的新1军和新6军,是美国一手训练出来的,无论武器装备还是军事素质,都雄居国民党全军之冠。廖耀湘实力虽雄厚,却深知东野的战斗力,不敢向锦州方向积极推进,而是采取"避实击虚"的滑头办法,以主力向西北攻占彰武,切断了东北野战军的补给线,企图迫使对方放弃攻打锦州。由于廖耀湘并不积极南进,解放军得以顺利围攻锦州。10月14日,东北野战军向锦州发起猛攻,很快就全歼10万守军。
      在解放军攻克锦州的震撼下,驻长春的国民党军全部动摇,曾泽生率领60军起义,李鸿率新7军投降,重镇长春宣告解放。
      锦州和长春解放后,东北野战军随即将兵锋指向廖耀湘兵团。东野总部判断:蒋介石可能命令廖耀湘继续前进,配合"东进兵团"收复锦州,如果廖耀湘前出到黑山、大虎山地区,对解放军歼灭该兵团最为有利,因为这里是一条狭长的丘陵地带,非常有利于我军包围敌军。东野总部看中了这个理想的歼敌战场,准备将廖兵团诱进黑山、大虎山地区,打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歼灭战,消灭蒋介石的头号王牌兵团。
      蒋介石确实非常"配合"解放军。他在锦州陷落后再飞沈阳,严令廖耀湘兵团继续南进。东总向军委报告了歼灭廖耀湘的决心,毛泽东回电说:"你们采取诱敌深入,打大歼灭战的方针,甚为正确。"
      10月21日,林彪、罗荣桓和刘亚楼指挥攻锦大军东进,迎击南下的廖耀湘兵团。东野主力6个步兵纵队,连同炮兵纵队共几十万大军,沿北宁路向东北方向迅速前进,准备合围廖耀湘兵团。
      现代中国战史上有名的辽西会战,就以这样疾风迅雷之势展开了。对这场辽西会战,林彪的作战方针是:"拦住先头,拖住后尾,夹击中间"。
   
      一昼两夜行军250里      拦住先头的是东野10纵。10月23-25日,东野虎将梁兴初指挥10纵部队,在黑山顽强抗击廖耀湘的进攻。国民党军的71军、新1军和新6军,都在黑山防线面前损兵折将,整整3天几乎寸步未进。黑山阻击战使10纵威名大振,该阻击战后来还拍成了电影,在五六十年代的中国几乎家喻户晓。
      拖住后尾的是东野5纵和6纵。他们担负着切断廖耀湘兵团退路的任务,其意义与黑山阻击战同等重要。10月20日,东野在给军委的电报中说:"此次大战,全局关键在于能否截断新立屯、彰武之敌的退路。"
      东野5纵是后来赫赫威名的解放军第42集团军前身,然而当时还是一支刚刚成立的部队,而6纵则是东野的绝对主力。6纵16师前身是叶挺独立团,后来是井冈山红军的主力28团,到抗战时发展为新四军3师7旅,到东北后改编为东北民主联军6纵16师。在东北民主联军首批成立的5个纵队中,北满的1、2、6纵因兵力充足和装备较好,被国民党军视为民主联军的头等主力,称其为"林彪三只虎"。在"三下江南"和夏、秋、冬攻势中,6纵打出了虎威,连新1军、新6军也对其畏惧三分。辽沈战役开始后,东总调"攻坚老虎"6纵17师到锦州方向,而将6纵主力放在通江口地区待机,以监视长春和沈阳之敌。当廖耀湘兵团从沈阳出动后,6纵奉命南下牵制廖耀湘,以保障野战军主力攻克锦州。在锦州战役结束后,东总能够定下歼灭廖耀湘的决心,原因之一就是有6纵在廖兵团后方,必要时能切断廖耀湘的退路。这与孟良崮战役围歼张灵甫的情况相似,当时粟裕也使用了潜伏敌后的一支奇兵,而且番号恰恰也是第6纵队。
      10月23日,廖耀湘兵团猛攻黑山,摆出一副南下与东野决战的姿态。实际上,廖耀湘的真正意图是经黑山、大虎山向营口撤退。东野总部发觉敌人南逃营口的企图后,便在24日电令6纵,要他们以强行军进到靠山屯地区,坚决阻截廖兵团向东南撤退。
      接到东总的电报后,6纵当晚就从驻地出发,星夜兼程南进。第二天中午,6纵就到达东总指定的位置,并构筑工事准备作战。战局瞬息万变。廖兵团在黑山受到顽强阻击,进展非常迟缓。此时东野攻锦大军兼程北上,先头部队已截断廖耀湘向营口的退路。这样,廖耀湘只有逃回沈阳的唯一生路。25日黄昏,东野总部再次急电6纵,要他们立即向大虎山前进,切断廖耀湘的东退沈阳之路,造成对敌前后夹击之态势。
      6纵司令员黄永胜接电后,迅速作出决定:以第16师为右翼,第18师为左翼,兵分两路向南开进。他向各师强调:必须以战斗姿态行进,不顾一切进至指定地点。
      又是一场彪炳军史的强行军!军情火急。黄永胜口述命令完毕后,立即提鞭上马率领部队南进。有人提出先给东总回电,黄永胜瞪眼怒斥道:"回什么电,再架电台,廖耀湘就跑了!"为了跟敌人抢时间,黄永胜下令全纵队一律轻装急进。指战员们把衣服、行李、粮袋全都扔掉,只携带武器和弹药向前疾奔,连续急行军十几个小时,许多战士跑到抽筋吐血,仍然坚持着向前跑。从10月24日黄昏起,6纵一昼两夜急行军250华里,创造东野部队在黑土地上急行军的最高纪录,终于在厉家窝铺地区堵住了廖耀湘兵团。
      由于黄永胜未给总部回电,东野总部得不到6纵的消息,不知他们堵住廖兵团没有,也不知他们到了何处。林彪和刘亚楼心急如焚,因为能否抓住廖兵团,关键在6纵这支劲旅。林彪很生气地说:"要让廖耀湘跑了,要严肃处理黄永胜。""雷公"刘亚楼更暴跳如雷:"要叫敌人跑了,非枪毙黄永胜不可!"
      10月26日,东野总部终于收到了6纵的电报,报告他们已占领新民以西的厉家窝铺车站,防御工事尚未构筑完毕,廖兵团的先头部队已蜂拥而至,拼命向沈阳方向逃窜,战斗打得异常残酷。6纵将不惜一切代价和牺牲,坚守到最后一人也要堵住敌人。
      林彪、刘亚楼看了电报后精神为之一振,连声称赞6纵做得对做得好。是时,6纵正与廖耀湘的部队激战,他们能否顶住敌人突围尚是未知数,但林彪和刘亚楼一点也不担心,他们相信东野这支头等主力的战斗力。       辽西会战的关键节点      26日凌晨4时,6纵16师的前卫46团通过北宁线时,与敌新3军的先头部队遭遇。46团迅速发起猛攻,占领了姚家窝棚,全歼新3军一个营。
      6纵副司令员兼16师师长李作鹏,率领前指随46团前卫营前进。前面战斗打响后,李作鹏判断遇到了敌人主力,便命令部队停止前进,迅速查明情况。半个世纪后,新华社解放军分社记者、作家吴东峰采访李作鹏,问他何以知是敌主力部队?李作鹏笑道:"枪一响便知,杂牌部队没有这么猛烈的枪炮声!"
      情况很快查明。16师骑兵侦察连捉到一条大鱼--一位化装逃跑的敌少将参议。这位高级俘虏供称:廖耀湘原向营口撤退,遇到解放军的阻击,遂改令全军向沈阳转进,前卫新3军已经到了这里。此时16师所处的位置,正挡在廖耀湘东退的必经之路,只要守住脚下这片地区,就可以堵死廖兵团的逃路。但是,任务的艰巨性也是可以想象的:这时6纵只有2个师的兵力,而且仓促组织防御,来不及构筑完整的阵地;当面是蒋介石的头号精锐兵团,拥有12个美械化师。在这样悬殊的力量对比下,敢不敢迎击廖耀湘兵团,是对指挥官胆魄和意志的考验。
      李作鹏毫不犹豫就下达了两条命令:"向总部报告。准备战斗!
      在定下决心后,16师的领导们拿出地图查看,研究如何切断敌人退路。这时,那位少将参议一心立功赎罪,在旁边认真给他们充当参谋:"要让他们不能回沈阳,建议贵军除堵住姜家屯这条路外,还必须堵住半拉门那条路。"这位"高参"的建议立即被采纳,16师派遣第二梯队前去抢占阵地,堵住了试图从该方向逃窜的敌军。
      上午9时,6纵首长到达16师指挥所,李作鹏汇报了自己的决心和部署。黄永胜等均表示同意。这时来不及请示总部,纵队司令员黄永胜、政委赖传珠、副司令李作鹏作出决定:打到最后一兵一卒也不放跑廖耀湘。黄永胜斩钉截铁地说:"我的指挥位置就在这里。我就准备死在这里!"
      6纵这支从井冈山走下来的部队,继承了叶挺独立团的"铁军"风格,从不向任何强敌低头。1943年3月18日,新四军3师7旅19团4连的官兵,为掩护主力部队和地方机关转移,在刘老庄与千余名日伪军激战数日,最后在弹尽援绝的情况下,用刺刀与敌人血战到底,全连82名勇士全部牺牲,无一人向敌寇投降。朱总司令称赞此战为"我军指战员英雄主义的最高表现。"
      当年守刘老庄的官兵,面对十余倍的强敌尚且不惧,如今6纵有数万精兵,武器装备也远非当年可比。新1军和新6军一向是6纵的老对手,现在好不容易堵住了他们,岂能再让他们跑回沈阳去!全纵队上下都抱定了决心,要与廖耀湘在这里决一死战。
      6纵的部队迅速铺开,横纵北宁铁路线,以2个师形成外弧形背靠背的防御,把敌人向沈阳退却的铁路、公路全部切断。至此,廖耀湘兵团的东逃之路已被堵死,但6纵能否经得起敌人狗急跳墙的猛攻,成为辽西会战能否取胜的关键。
       "打到最后一兵一卒也不放跑廖耀湘!"
      林彪亲自致电6纵:"盼你们顽强固守,勇敢反击,保持阵地,歼灭敌人。      名垂战史的厉家窝棚阻击战开始了      为了打开退回沈阳的逃路,廖耀湘的新3军、新6军抽调主力,不惜任何代价,成营成团地展开猛攻。在厉家窝棚铁道南端的16师46团,成为敌人首先攻击的目标。该团一个营攻占姚家窝棚后,受到敌人的三面围攻。指战员们死守阵地不退,战壕被轰平就跳进弹坑里打,子弹打光了就到敌尸上寻找。轻伤员不包扎,重伤员不下火线。46团的指挥员全部靠前指挥。团政委张天涛、参谋长程远茂、1营营长何仑元、2营营长贾连科等英勇牺牲。2连指导员孟宪竟率领2排,在打退敌人十多次冲锋后全部战死,但敌人再也不敢向这块阵地进攻--他们不相信阵地上已经没有活人了。
      26日下午,东野主力进至黑山、大虎山地区。林彪电令6纵:我军已向廖兵团大举出击,在大部队到达之前,你纵必须坚决死守阵地,堵住逃敌。
      26日黄昏,走投无路的廖耀湘兵团,再度进行疯狂的突围,向6纵的防线发动猛攻。敌军首先集中各种重炮,对解放军阵地进行狂轰滥炸。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敌军潮水般涌向厉家窝棚车站,企图杀开逃回沈阳的血路。
      厉家窝棚车站地区都是开阔的平地,只有某些村庄的房屋可以依托,在这种非常不利的地形上,草草构筑的野战工事很难承受重炮的轰击。敌军的美造105毫米榴弹炮,对野战工事具有强大摧毁力。6纵临时抢修的防御工事,接二连三被敌人的炮火轰毁,许多指战员被泥土掩埋,爬出来后继续战斗。身负重伤的干部战士,仍然留在阵地坚持作战。
      18师52团2营坚守厉家窝棚车站,在一昼夜的防守战中,连续打垮敌军的14次攻击,毙伤了大量敌人。16师48团的阵地一度被敌突破,该团迅速组织火力,与敌展开反复冲杀和白刃格斗,最后硬是将敌人击退,牢牢守住了阵地。
      这一夜,6纵据守的阵地全线都在激战,许多村庄的房屋被炮火轰塌,柴草燃起熊熊烈火,将夜空映得一片血红。6纵的广大指战员人人奋勇,像钢钉一样死死钉在阵地上,挫败了敌人无数次亡命的冲击,使廖耀湘突围的希望化为泡影。
      战至27日凌晨4时,敌军突然全线溃散,原来东野主力已到达战场,对敌人发起围歼。国民党军顿时军心大乱,各顾四散逃命。6纵见敌军已失去斗志,即以主力全线出击,2个师的部队如决堤洪水,向西向南奔腾而去。曾经不可一世的新1军和新6军,此刻像斗败的公鸡一样,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这时,6纵的"攻坚老虎"17师也从锦州赶来,加入围歼廖耀湘的作战。
      激战到中午,敌人已不复有组织的抵抗,到处逃窜。东野各部队展开政治攻势,喊话让敌人投降。敌军再也无心抵抗,纷纷放下武器。16师48团2个排的战士们,端枪排出一座"解放门",宣布:凡是放下武器从这个门过去,即算解放。没多长时间,就有2000名敌兵从这个门走过,其中包括5个军9个师的番号。
      到27日下午,辽西围歼战基本结束,廖耀湘兵团5个军被全部歼灭,廖耀湘以下8.8万官兵当了俘虏。6纵在此役中共歼敌26137名,俘获敌兵团参谋长杨焜、新6军军长李涛、新3军参谋长李定陆等一批高级军官。
      6纵政治部主任邓飞审问杨焜:你知道我们是哪个部队?
      杨焜:是6纵队。
      邓飞:既然知道挡在你们面前的是6纵队,为什么还往这里跑?
      杨焜:我们计算你们赶到这里需要2天时间,没想到你们一天就赶到了。
      辽西围歼战,6纵对全歼廖耀湘兵团建立了首功。6纵也付出了伤亡指战员3183名(其中干部311名)的代价,干部和战士的伤亡比例达到一比十,可见各级指挥员都身先士卒,越是关键时刻越靠前指挥。
      战后,秋风瑟瑟的辽西战场,散落着美国制造的榴弹炮、迫击炮、火箭筒、机枪等,以及大批的美造十轮卡车,和鸭绒被、化纤服等各种军需品。6纵用缴获的大量美式装备,进一步加强了自己的实力。11月,6纵改编为第四野战军第43军,旋即奉命入关作战,投入了解放华北和中南的进军。
      围歼廖耀湘兵团,黄永胜指挥得当,功不可没,不能因后来犯了错误,就看不起他,惨烈的历家窝棚阻击战是六纵的辉煌,血写的战史透着悲壮和顽强,英勇的战士永远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