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晓鹰:“老将”们走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8 20:13:49
    流水般的时光,已经把我记忆中的许多人与事冲淡了。不过,时至初夏却依然有些凉意的风,不知怎的,又把有些记忆“吹”醒了。96岁的上将郭林祥和80岁的老部长朱厚泽去世的消息大概就是这不大符合季节变化的“风”吧。
  我认识郭林祥将军和朱厚泽部长是在20多年前。20多年,真快。总说时间就是金钱,可如今时间也像金钱一样不经花,一不留意就流走、没了。我对这两位长者的记忆能够“保留”至今,恰恰是因为与他们最初相识的那些场景,没有任何金钱色彩和利益关系,所以,也就不会被时光磨损。这种回忆,夏,会变得凉爽;冬,会透出暖意。
  说来也巧,我调到新单位工作的时间与朱厚泽来这里的时间几乎是同一天,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前后脚”。当我在人事处领取新工作证时竟发现,我的证件号码与这位新部长的号码只差了一号。也许,就是这小小的巧合,让我这初入党政大机关的年轻人生出一种奢望:什麽时候能见见大部长,吐吐心里话,畅聊一番。谁曾想,这不知深浅的突兀想法还真成了现实。那年春节前最后一天的下午,同事们都早早回家准备年夜饭了。我因为赶写个材料还在加班,部长秘书忽然打来电话,很客气地问我有没有时间,“部长想见见你”。我大喜,忙收拾停当,立即去了部长办公室。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朱厚泽:个子不高,很精干、面色红润,微眯的眼睛透茤M蔼。“喝过我们贵州的茶吗?”这是他起身后说的第一句话。接茯O倒茶,并示意我坐在他办公桌旁的沙发上。当我告诉他,自己很不适应机关那套循规蹈矩刻板枯燥的工作程序时,朱厚泽很宽厚很理解地笑笑,说道:“那就趁茼~轻,多到基层跑跑,搞出些有分量的研调来。总在机关守摊摊、接电话、写八股式的报告,人可要僵化哟!”接荂A他问起我是否看过清代中国第一位外交官郭嵩焘的书。我答“略翻过,此人后来的命运不佳”。他感叹道:“我正在看他的东西。这位最早走向世界的代表人物颇受非议哟。”记得朱厚泽又问我对当年列宁在苏俄搞“新经济政策”有何看法,我又答:“实践上可以借鉴,理论上也有意义。”我们就这麽一问一答不觉过了个把小时。此时,窗外已是万家灯火,大街小巷还间或传来几声爆竹声。那一年的春节,我觉得过得真好……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和周围的小字辈都不再称他为“部长”,而改口直呼“厚泽”了。
  与郭林祥上将初次见面也是一年冬天,地点是在京西宾馆一间很普通的套间。老将军操茼缜頞m音告诉我,因为刚调到总政,还没有房子安家,只好暂时住在这里。那次与我同去的是位著名的部队作家。他创作的小说和电影,我上小学时就读过看过。因为早就耳闻郭林祥在建国初期有过指挥西南剿匪的传奇经历,所以他很想藉荍痡议X的机会,亲眼目睹将军的风采。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我也只好答应。不过事先说好,采访时以我为主,他只敲敲边鼓。
  我那次带了25个问题。除了将军在长征、中原突围和西南剿匪中的业绩是必不可少的内容之外,还有一半多的问题是在通常的“回忆录”中极少见的,都是很人性化生活化的话题。譬如:您这辈子吃过败仗没有呀,邓小平贺龙这些老首长怎麽对待你呀批评过骂过吗,打土匪那阵子有没有过中计上当沮丧泄气冲动的时候,部队中有没有吃不了苦而叛变、开小差、犯纪律的,您的枪法如何,吃什麽穿什麽得了病怎麽办,对了,您啥时候结的婚,说说您的恋爱史吧,等等。总之,杂七杂八,什麽都问,毫无顾忌。那位部队作家几次示意我打住,我却佯装不知,仍是连珠炮似地“穷追(问)不舍”。以至到最后竟把那位作家吓得站起身来,连连向将军敬礼,之后就匆匆告辞了。他一走,老将军不但没责怪我,反而谈兴更浓。随荍琲煽ㄟ搳A不但口若悬河,嗓门高了八度,说到高兴处竟爽朗地大笑起来。就连刚刚下班的女儿,放学回来的外孙也都凑过来津津有味地听荂C此时,已到用餐时间,我刚要起身,将军却拉住我的手不放:“别走,一边吃一边聊,今天打牙祭,有甲鱼哟!”
  如今,这些令人尊敬的政坛老将、沙场宿将都走了。我怀念他们,怀念他们的平易近人,怀念我们共同拥有过的那些没有官民隔阂、没有等级芥蒂、也没有代沟的好时光!
  (注:朱厚泽曾任中央宣传部部长,全国总工会副主席。郭林祥曾任中央军委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兼总政治部副主任)
  作者为资深评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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