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图腾:一个并不开心的笑话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0 10:05:47
(一)
极左文化对中国人思维方式的影响无微不至,无所不在,而且似乎无法摆脱。海内外无论是什么派,无论政治观点如何对立,考虑问题其实都是同一路数。
刚出国时颇迷恋香港的反共杂志,看来看去就倒了胃口,觉得和当年读“两报一刊”也没太大区别。“苏东波”那阵子,杂志上一片鸦鸣雀噪,动不动就引孙大炮的“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老芦当时就在心里骂:扯什麽臊,这“世界潮流”到底是怎麽个流法,怎麽流了几千年还是连一点馊水都淌不到中国来?要不是鸦片战争那阵儿英国鬼子象宋老三两口子那样上咱这儿来卖大烟,咱们便再过几千年也还是男耕女织,理想境界不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便是“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知道“民主”是麽生?什麽“民主斗士”,信奉的还不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客观规律”,只是把“共产主义必然实现”改成了“民主必然实现”罢了。
然而民主志士们就是看不见这些明显的事实和简单的道理,“造反有理”的“斗争哲学”,将他们的智商几乎降成了负值。在他们以为是“顺世界潮流而行”者,其实是逆民心的蠢动。如此折腾,自然要与人民渐行渐远。可笑的是他们碰得头破血流还不自悟,愣是看不出自身陷进去的那个悖论:既然“世界潮流,浩浩荡荡”,您就乾脆坐等牛顿的苹果自行堕地得了,当什麽职业革命家呢?
但他们就是悟不出自己的荒谬,只敢在心里操人民的娘。借他们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象老芦这样站出来说大实话,大声宣称民主制度的实现既不是什麽“客观规律”,也不是“世界潮流”,更不是人民自发斗争赢得的,而是一小撮精英志士努力的结果。世上一切理论,从来都是一小撮臭老九发明出来再教会大众的。没有经过教育的大众,借赫鲁晓夫描写核战争中的民兵的话来说,不过是一堆肉。
为什麽他们不敢看到这个真理?因为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官定的宗教都是“拜民教”。无论是哪种社会都把“人民”当成图腾顶在头上。外国的有林肯的名言“民有,民治,民享”,中国的则是:“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其实,这些都是人类发明的最大谎言,而且永远不会被戳穿,因为无论是谁做政治家,都知道民为“载舟之水”的道理,都知道歌颂人民是最简单、最有效的媚俗邀宠把戏,都怕跟人见人嫌的“精英主义”有什麽牵连,只有老芦这样热衷于欢呼“皇上其实精光著沟子”的老顽童,才会忍不住硬要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这种“拜民教”把人民当成了全知全能、一贯正确的上帝,离历史的真实不知相去多少光年。如果说人民从来不会错,希特勒是谁选上去的?当年的日本军国主义者难道又不代表民意?莫非咱们的大跃进、文革不是人民战争?如果说这些国家不是民主国家,人民受了欺骗、愚弄和利用,那麽当年民主的老英在中国卖不成大烟,人民选出来的下院为什麽又要同意开战,开武装贩毒的先河?
这是从道义的角度说,从利害考虑上说又何尝不是这样?随便举个例子:法航是我见过的最糟糕的国营公司,不但服务第一下流,而且年年亏损,政府早就想把它卖给私人,然而人民就是不答应,因为那就意味著大批人失业,於是政府便只有年年往里贴钱,累得跟咱们的朱总对付“三角债”似的。凡有公有制的国家,人民的智慧就是要和市场经济规律反著来,您说这人民会不会错?
其实,“人民”不是什麽看不见摸不著的神物,不过是由象你我一样的一个个庸人组成的。如果你我没受教育,必然就是蠢材。一个个蠢材加在一起,哪怕加到十三亿,也不过是十三亿各怀私心的蠢才而已,并不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就成了诸葛亮兼活佛。恰恰相反,没有精英组织领导的一大群蠢材聚在一起,干蠢事、错事、坏事的几率就要大增,因为云集的蠢材特别容易因别人的煽情而冲动,冲动起来又互相传染,连不怎麽蠢的材都会给身不由己地卷进去。所以,把蠢材们胡乱集合在一起,就象把铀块堆积在一起一样,会“量变引起质变”,引起“蠢疯链式反应”。这就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的正解。
(二)
卑贱者最愚蠢,这永远是个真理。这不是因为他们天生蠢笨,而是因为社会剥夺了他们学习、阅读和思考的机会和时间。所以,教育引导他们便是臭老九义不容辞的责任。这就是脑、体力劳动社会分工的真义。指望体力劳动者有什麽至高无上的“集体智慧”,犹如强迫大腿代替大脑想问题。论“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谁也比不上我们,然而“技术革命与技术革新”的群众运动,从来就没运动出个英国式的工业革命来,只造出了“小土群”、“卫星田”、“车子化”、“滚珠轴承化”、“装帆大车”之类的人间奇迹。
这麽简单的道理,我怎麽也不明白为什麽那些“民主斗士”就是悟不出来,反而以为人民会不经教育和训练,就会自动掌握民主社会运作的那套复杂程序。
这“拜民教”的第二个教义,是以为人民是推动历史发展的主要动力。历史当然是人民写的,然而那笔不但是一小撮精英塞给他们的,就连提纲也是精英们事先写好的。群众扮演的角色,和那些刻下《兰亭序》、《醴泉铭》、《多宝塔》的石匠们也差不多。所谓“群众运动”,从来都是精英们运动群众,其操作程序伟大领袖早就讲得清清楚楚了:“首先要使先锋队觉悟”,然后再把某种思想灌输给群众,“统一思想,统一部署,统一指挥,统一行动”,“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人民只不过是精英意志的执行者,是他们官能的延伸而已。
中国社会自身的发展史,有力地批驳“人民是历史发展的火车头”这一媚俗谬论。论人民的数量,从古到今谁也没咱中国的多,然而这麽多的人民,两千年下来就愣是没把中国推动一市寸,“百代都行秦政法”一直行到晚清。为什麽?因为精英们设计出来的社会是一种静态社会,而人民就是怎麽折腾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掌心,突不破既有模式。直到去莫斯科学了列宁主义来,用列宁的建党方式训练出了一小撮纪律如铁、意志如钢、百战不殆的精英,组成社会的“神经系统”,发动、组织、操纵了人民大众那些“肌肉”,才以少胜多、以弱敌强地两次征服全国,带来了中国社会的全面变革。这历史当然是人民创造的,但如果没有大脑和神经,人民不过是庞大的一堆瘫痪的瘦肉,体积虽然壮观,却决不会焕发出能量来打人或打铁,只配让镇关西郑大官人细细切成精肉馅子。
外国的历史又何尝不是这样?美国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精英设计出来的“人造”国家,日本的明治维新也是一小撮志士狐假虎威、利用天皇的神威强加给人民的自上而下的改革。雨果的《九三年》中早就说过,如果绞死卢梭、伏尔泰、孟德斯鸠、狄德罗那干人,后来也就不会有什麽法国大革命。没有拿破仑南征北战胡打一气,促使欧洲的现代民族国家形成的民族解放运动又如何开场?就连今天的民主代议制,又何尝不是一小撮精英在那儿代人民而议?
精英不但通过人民间接创造历史,而且直接书写历史。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武器是人类改变和创造历史的最强大的工具之一,然而除了古代的大刀、长矛、弓箭、盾牌,从来福枪到坦克、飞机,直到原子弹、氢弹、核潜艇、航空母舰,有哪一项是劳动人民发明出来的?希特勒的闪电战不但一度改变了欧洲的地图,而且导致大英那“日不落国”的衰落和美苏两霸的崛起,更导致了战后第三世界的民族解放运动,而这闪电战的由来,完全是一个英国军事学者提出来的理论。
破坏如此,建设又何尝不如此?过去那些科学家不说,如今代表现代生产力的,不是什麽已经消亡的无产阶级,而是实验室里那些穿白大褂的臭老九。现代的信息产业革命和生物产业革命,已经、正在、还将给人类社会的发展带来深不可测的影响,这场革命又与工农大众有什麽相干?
当然,不是说人民群众在社会发展中一点作用都没有,这种作用非常大,古人早就作出了“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的归纳。当然,这结论和老祖宗许多别的归纳一样,有失偏颇:朱全忠那个禽兽得天下靠甚麽民心?辫子兵呢?不过,它还是含有许多真理。准确地说,我觉得,“人口众多”和“地大物博”一样,都是一种资源。
(三)
伟大领袖把这一点参悟得非常透彻。他说:“世间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个可宝贵的。在共产党领导下,只要有了人,什麽人间奇迹都可以造出来。”伟大领袖这里的著眼点,和西方人道主义者完全不同。他不是把人命看成是世间最宝贵的东西,而是把人民看成是潜力最大的资源,是最有价值的工具。说得刻薄些,他对人民的歌颂,如同大车老板称赞拉车的健骡长了一身好膘一样。不幸的是,客观地说来,在很大程度上他是对的。无论在东西方,人民都是被政治家们作为一种政治资源来看待的,只是利用的方式有别。民主社会是把这种资源开放给所有的政客们,让他们象阿拉斯加的淘金者们一样各显神通,去把自然资源化作自己的本钱,谁“淘金”的本事最大,谁便能当总统。而独裁社会则将这种资源垄断起来,不许别人染指。
“拜民教”的第三个迷信,是以为人民会天生欢迎民主自由。其实,卢梭早就说过:人民一旦丧失自由,就再也不会觉得自由可贵。人民总是短视的,只看得到眼前的既有利益,决不愿“现钟不打打铸钟”,为著政治家许诺的未来的好处轻易放弃手中抓住的那只鸟。如果你问人民:舍自由而何求?答曰:白面馍馍!
在面临重大改革时,普通人民总是忧心忡忡,对未知的未来深怀疑虑而对现状充满留恋。当年俄皇亚历山大二世解放农奴,那些“灵魂”们竟因失去主子而痛哭失声。八十年代中国农村实行大包干,我亲眼见到许多农民热泪横流,以为从此拆了金桥,只有讨饭的份了。对砸铁饭碗,我的工人朋友没有一个不骂娘的。如果民主自由代表著更多的风险和机会,大多数人只会拒绝,只有他们尝到甜头时,才会真心地拥护社会改革。以为人民会自发喜欢民主,这种春梦只有对人民毫无了解的臭老九才会做。对愚民来说,自由使人害怕。
老芦在此痛诋“拜民教”,不是想拆中国民主事业的台,而是想探讨在中国实行民主的路。民主制度的优点,不是林肯的“三民”鬼话,而是权力的分散与制衡,它从根本上保证了社会的廉洁,并为社会各阶层的利害冲突提供了谈判桌与达成妥协的手段,使得社会上各阶层的利益都得到适当照顾。它不但在道义上是正确的,从功利的角度上来看也是合理的,但其本身并不能保证为繁荣所需的经济自由和物质条件。不幸的是大多数中国人却把它看成了是富国强兵的魔术武器,以为那是点石成金的手指头。而民主志士不是口蜜腹剑的伪君子,就是天真到信奉“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的“拜民教”傻子。在我看来,这就是中国民主社会如此难产的原因。
解决这个难题的正确途径,在我看来,还是必须造就一批把民主当作宗教信仰的志士,这些人信奉“民主教”,但既不把它当作为自己谋利的冠冕手段,又不天真到去盲目“相信群众,依靠群众,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而是在体制内一点一滴地进行民众的启蒙教育,一点一滴地改革现行政治体制。其实眼前就有成功的榜样:为大陆人嫉恨和鄙视的日本人和我们有相似的历史文化背景,却成功地实行了社会和平转型。中国大陆社会需要的,就是一大批那种在体制内推动日本现代化的仁人志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