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旭博文46-两次落泪为西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5 19:57:16
    
      

        戴旭:空军上校军衔,先后在空军地空导弹某部飞行学院任导航台长、新闻干事。毕业于空军电讯工程学院和上海空军政治学院,中国著名军事专家、北京大学中国战略研究中心研究员、浙江大学非传统安全与和平发展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发表军事政论文章300余篇,以见解独到、思想敏锐、观点尖锐、文风犀利、语言生动见长。

                

晚上和金灿荣老师在中央台四频道《今日关注》做节目,点评美国对台湾军售的事。离开演播室,谈起美国对中国的种种,我给他讲了今年8月在西南方面,经历果敢事件的事,想着当初的情景,忍不住眼眶就湿了。

98年,我就为我是军人而无力保卫自己的同胞,流过泪。当我离开成都的时候,回望西南,真是心如箭穿。我极力鼓动我那大权在握的朋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速发志愿军救回同胞。但终于还是无力回天。后来看到一个云南的诗人,写了一篇《她以为她的兄弟会来救她》,我都把眼睛捂上了,那可曾经是一片英雄的土地啊。告别金老师的时候,趁着北京残雪的反光,我又看了一下西南。

 

正好,解放军报的李鑫大哥来电话,告诉我他收到了《C形包围》,并告诉我周二军报要发我的《反对军八股》的改头换面版。我知道,为这篇文章,李鑫大哥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军队媒体也好,单位也好,要用戴旭的文章,基本上是被视为巨大的冒险。昨天和《空军报》杨庆春副社长喝茶,一国防大学的哥们还这样“表扬”他“敢用戴旭的文章了”。

和李鑫大哥说着说着,就说到他那篇《思念你的何止是那亲爹亲娘》。

2009年,还会回忆起30年前那场战争的中国人已经不多了。2月17日,我写了一首新七律,发在了博客上(因为我知道,军队的报纸是不会给我发的。我出版的书,没有一本是军队社出的,而最初,我首先找的就是解放军出版社和空军的蓝天出版社,但统统被干脆回绝)。两个月后我看到李鑫大哥的散文,尽管我没有参过战,但一样百感交集。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在时间过去半年后,我想起那篇文章,心里仍然一热,回家马上把她搜了出来,又读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现在是越来越脆弱了,文章最后的省略号,扯得我心中一阵阵发疼.....

 

  思念你的何止是那亲爹亲娘

 

    《解放军报》李鑫

 

我的梦,从来没有这么湿漉漉的。梦里,我见到了三十年前一起当兵的战友张开敏。

 

梦是那么清晰……我和他一起穿插行军,他瘦弱的身体突然就落在了后面,我赶忙上去扶住他。他捂着肚子,脸色苍白:“我好像是病了,感觉好饿,肚子像被掏空了一样。”我注意看了一下他的腹部,那里出了很多的血,我焦急地一把将他抱住,他好像虚弱得已经没有气息……

 

我醒来时,泪水止不住地流淌,枕头早已湿了一片。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梦到战友了。坐在床上,我感到心里空空的,脑海里冒出一个无法阻挡的念头:去云南。是的,我要回去看看长眠在红土地已经二十多年的战友们。

 

有位烈士的眼睛一直不肯闭上。无论战友怎么用手抹他的眼睛,他总是不肯瞑目。战友们急得都哭了,后来,烈士的一位老乡来了,他对着烈士遗体动情地说:“兄弟,你放心地去吧,你的老娘就是我的亲娘,我会伺候她一辈子的……”战友再去抹他的眼睛,烈士就闭上了双眼。

 

  A

 

我的脚步行走在2009年的4月。虽不是云南的雨季,但这几天麻栗坡的雨水却分外密集。青翠的群山在低低的云朵下显得格外潮湿,格外凝重。我轻轻地踏上烈士陵园的台阶,望着那高耸的英雄纪念碑和一排排坟茔,心中百感交集:“战友们,我来看你们了!”

 

对于这个地方,我的确是太熟悉了。这熟悉不仅仅是对地形地貌的了解,也不仅仅是对人情物感的亲切,而是对一段历史刻骨铭心的记忆和关于军人关于战争的种种感悟。25年前,我曾经和他们同在这里为祖国的和平并肩作战;而今,我们却是生死两隔。清明之际,再次“相聚”,不能不让人感慨万千。

 

25年前的4月28日,一个个年轻的战友在一瞬间告别了这个美好的世界。他们让我一次次感受到了生死离别的剜心之痛。战事第二天,我就和云南省军区新闻干事保明忠赶到了烈士陵园。就在我们到达的时刻,陵园里抬来了牺牲战友的遗体。管理烈士陵园的战友在认真地为他们擦洗之后,又为他们换上新的军装,轻轻地把他们埋进潮湿的坟茔中。一堆红土,一个用红漆写着烈士名字的木牌,安葬了一个为国捐躯的灵魂。

 

在陵园,许多故事至今难忘。有位烈士的眼睛一直不肯闭上。无论战友怎么用手抹他的眼睛,他总是不肯瞑目。战友们急得都哭了,后来,烈士的一位老乡来了,他对着烈士遗体动情地说:“兄弟,你放心地去吧,你的老娘就是我的亲娘,我会伺候她一辈子的……”战友再去抹他的眼睛,烈士就闭上了双眼。

 

5天之后,在前线的一个无名高地上,我还听到一位指导员的故事。可惜,我当时无法知道他的名字,权且称呼他的职务吧。指导员原是副教导员,本来家属已经可以随军,但由于妻子受家乡封建习俗的影响,在生了一个女儿之后,总感到没生个儿子是家族的遗憾,于是在副教导员探家时又悄悄地怀了孕。谁知,孩子生出来又是女儿,而且还是双胞胎。为此,副教导员受了处分,被降职成了指导员,家属本可以随军的资格也被取消了。这位指导员在战斗中为掩护战友牺牲了,他的遗体被送到烈士陵园。他的妻子、女儿都被部队接来。看到指导员的坟头,他的妻子扑上去哭得死去活来。指导员的大女儿不过4岁,非常懂事,她拉着妈妈的衣角站在旁边,襁褓中两个幼小的女儿也哭得声音嘶哑。在场的人无不落泪。此种情状,让每个人都很容易联想到战争中自己生命的种种可能,甚至联想到自己“光荣”之后亲人们悲伤的容颜。

 

一位平时爱发牢骚的战友说,想想指导员,什么职务低啊,吃亏啊,我们都不想了,只要活着,就得好好工作……

 

张开敏说,当兵真好,还能坐火车,看大桥,以后退伍回来时,我们约着坐飞机吧。这是一个对未来充满美好憧憬的青年,然而,他的这个梦想并没能实现,他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B

 

1984年铭刻在我脑海中的故事太多,太多。岁月划过,那些感人的场景并没有淡化,而是更深刻地融入我的生命之中。有人说,现在的人情淡漠了。然而,当你来到麻栗坡烈士陵园,看着烈士坟头的那一束束鲜花,那一支支点燃的香烟,那一杯杯飘香的祭酒,就知道这个世界的感情有多重!真情有多深!怀念战友,怀念逝者,它让我们的心永远无法平静而又格外宁静。这种宁静,便是有时间有心情有氛围让我们细数过往。

 

1978年,一趟喷着热气的列车从冰天雪地的北方开往云南。在一节闷罐车厢中,我和我的同学张开敏同睡一个通铺。火车快一阵慢一阵地前行,张开敏站在闷罐车的小窗口前,望着一闪而过的田野说,这是他第一次坐火车。

 

张开敏很兴奋,他知道这列火车要经过武汉,就回头对我说,如果你们过武汉长江大桥的时候能够醒来,一定要叫醒我,我想看看那壮观的大桥。我说,火车过桥时发出的隆隆声音和平时铁轨上发出的声音不太一样,到时候我肯定能醒,我叫你。

 

果然,火车在武汉长江大桥上轰轰隆隆奔驰的声音将我震醒了,我急忙喊张开敏。几个年轻的战友望着一个个一闪而过的桥栏和奔涌的长江之水,激动不已。

 

张开敏说,当兵真好,还能坐火车,看大桥,以后退伍回来时,我们约着坐飞机吧。

 

这是一个对未来充满美好憧憬的青年,然而,他的这个梦想并没能实现,他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在一座烈士陵园中,他沉沉睡去,一晃就是30年。我知道,开敏兄弟也许在这里躺寂寞了,才会“托梦”给我。虽然我1984年来看过他,但毕竟又是25年过去。当年,我站在他的坟头前,遗憾连个相机都没有。我知道,他的家人还从没有来过,当时我特别想把这里的情景拍成照片送给他的家人。然而,却没有如愿。

 

开敏,我的好兄弟,此时面对着你的坟茔,我依然感慨万千。我知道,以你的机敏好学,你肯定很想了解外面精彩的世界,但我却无法带你去领略30年来我们国家走过的历程和家乡的巨大变化。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拍摄下你坟头的一草一木,让这张照片坐坐飞机,让你家中的亲人看看你永久的宿营地,让那些还没能来过且时时惦念着你的人们,看看你墓碑前的鲜花、香烟和美酒……

 

在谢楠去买红玫瑰的时候,有人知道她是为了献给烈士,就真诚地劝她买白菊花。只有谢楠清楚自己内心的感受,她坚持买了红玫瑰。那一天,谢楠约了几个好朋友,和她们一起来到麻栗坡烈士陵园,将鲜艳的红玫瑰小心翼翼地插在了每一个烈士的坟头。

 

  C

 

基于一种共同的情结,这次云南之行,我遇到了一位特别令人敬重的当年的女兵。她叫谢楠,是从贵州入伍的战士。她的从军经历充满了传奇色彩,她对烈士的那份情感更是深深地震撼着我,感动着我。

 

1984年,谢楠作为一个战地医院卫生员,随部队开往前线。当时,她穿梭在炮火硝烟的战场抢救伤员,由于表现出色,上级在准备为她授奖的同时,还决定让她火线入党。然而,战友赵勇的牺牲,改变了谢楠的命运。

 

赵勇比谢楠小两岁,是谢楠的同乡。在艰苦的阵地上,赵勇从不失对生活的热爱。当时,赵勇很想买一个收音机,但却差15元钱,他想到向谢楠借。谢楠身上刚好有15元钱,却只借给了赵勇10元钱,自己留下了5元。女孩子嘛,说不准就有点事儿需要钱。赵勇因缺少5元钱,最终也没有买成收音机。不久,在一次战斗中,赵勇不幸牺牲了。噩耗传来,谢楠几乎快要崩溃了。在纪念阵亡战友的会上,自责和痛苦搅拌在一起,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悲痛,举起手中的冲锋枪,向空中发射出一梭子子弹,她认为这是为战友送行的最好的方式。然而,她却不知这一行为违反了战场纪律。本来上级要处分谢楠,但考虑到谢楠的立功命令还未宣布,因此就功过相抵。当年,谢楠退伍了。

 

离开部队的谢楠后来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她被分配到北京工作。由于她的聪明勤奋,工作十分出色。后来,她在北京结婚生子,有了自己幸福的家庭。

 

然而,18年后,因为偶然的一个梦境,再一次改变了谢楠的生活。那一天,她突然梦到了赵勇。满脸是血的赵勇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她说:“姐姐,我冷……”这个梦后来又反复出现,谢楠无法平静了。她觉得留下她青春故事、埋葬着她战友的云南那片红土是那么让她魂牵梦绕,她决定回去看看。

 

那年,她从北京出发了。之后,她辗转来到麻栗坡,记下了这样的日记:

 

我第一次到烈士墓地的时间是25日晚上6点43分,天已经擦黑,我送了3个花圈,第一个很大的花圈,是送给麻栗坡墓地全体烈士的,挽联上写着:南疆英烈永垂不朽!

 

另外两个是小花圈,一个是送给我的手足战友赵勇的,挽联上写着:弟弟,你在天堂还好吗?

 

第三个是送给一个叫吉兴林的副连长的。他是为掩护战友牺牲的,10天后,他女儿吉云云出世,更不幸的是他女儿16年后,发现得了脑瘤。在孩子生命垂危之际,一直未改嫁的嫂子带她第一次来到她父亲的墓地前。面对副连长贫寒的家境和困境,几天的时间,战友们和社会各界自发捐款13万多元,挽救这位烈士遗孤(因为吉云云的病情十分严重,一直没有得到真正控制,到现在谢楠不知道她是死是活)。挽联上写着:你女儿吉云云是我们的孩子,上帝会保佑她,战友们会爱护她,你安息吧!

 

那次从云南回来之后,谢楠突然发现,让她最感到亲切的地方竟然不是自己的出生地贵州,也不是工作最顺畅的北京,而是云南这块土地。在云南,她有一种找到根的感觉。她给丈夫讲了自己的想法。丈夫是个宽厚豁达的人,两个人感情很好,为了让真挚的妻子找到心灵的宁静,他们举家迁到了昆明。

 

住在昆明,离麻栗坡近了,也离战友近了。谢楠想念烈士的时候,就可以开车去陵园看看他们。

 

又一个清明节到来的时候,谢楠决定再次去看望战友。她一直在想着给烈士们带些什么?最后她决定送红玫瑰。谢楠知道,玫瑰是代表爱情的,但它更代表真情。那些牺牲的战友在倒下的时候是那么年轻,很多人甚至没有品尝到爱情的滋味,谢楠相信天底下有许许多多的姑娘热爱他们,她一定要把人间最美好的爱献给烈士,以告慰英灵。

 

谢楠把这件事看得非常神圣。她决定用这些年发表的诗歌、散文的稿费来定购红玫瑰。她发表的那些文学作品几乎都是回忆战友和军旅生活的,她觉得这些钱不同于生意场的利润,只有这样的钱才能表达一个女兵对烈士的深深敬意。

 

在谢楠去买红玫瑰的时候,有人知道她是为了献给烈士,就真诚地劝她买白菊花。只有谢楠清楚自己内心的感受,她坚持买了红玫瑰。那一天,谢楠约了几个好朋友,和她们一起来到麻栗坡烈士陵园,将鲜艳的红玫瑰小心翼翼地插在了每一个烈士的坟头,那片肃穆庄严的烈士陵园瞬间充满生机,显得异常的美丽。谢楠感到,这惊心动魄的美丽,独属于烈士的生命,独属于这方血染的红土。

 

逝者长已矣!在他们身后,鲜花开放,大道康庄,阳光温暖,生活和谐。古老而年轻的共和国,即将迎来60华诞。掬一捧清明的春雨,我与烈士告别:亲爱的战友们,你们安息吧!你们将永远活在我们的记忆里,我们也会更加努力地活在你们的光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