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文言文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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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 莲 说
(宋)周敦颐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
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
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
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
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原文据清仪封张伯行正谊堂木刻《周濂溪先生全集》卷之八)捕蛇者说
柳宗元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 人,无御之者。然得而 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 、镂疠,去死肌,杀叁虫。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   有蒋氏者,专其利叁世矣。问之,则曰:“吾祖死於是,吾父死於是,今吾嗣为之十二年,几死者数矣。”言之貌若甚戚者。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将告於莅事者,更若役,复若赋,则如何?”蒋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将哀而生之乎?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向吾不为斯役,则久已病矣。自吾氏叁世居是乡,积於今六十岁矣。而乡邻之生日蹙,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号呼而转徙,饿渴而顿踣。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往往而死者,相藉也。曩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叁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即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吾恂恂而起,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卧。谨食之,时而献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馀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後矣,又安敢毒耶?” 余闻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於虎也!”吾尝疑乎是,今以蒋氏观之,犹信。呜呼!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於是蛇者乎!笔为之说,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  【题解】《捕蛇者说》是柳宗元被传诵不衰的著名篇章之一。文章通过对以捕蛇为业的蒋氏一家三代的悲惨遭遇,尖锐地揭露了从唐玄宗天宝后期至作者被贬官永州时约六十年间人民的苦难生活:苛重赋税的压榨,贪官悍吏的迫害,逼得劳动人民纷纷走上逃窜死亡的道路。本文生动而具体地表现了孔子所说“苛政猛于虎”的思想,具有很强烈的感染力量。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1],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2],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3],去死肌,杀三虫[4]。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5],岁赋其二。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
有蒋氏者,专其利三世矣。问之,则曰:“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今吾嗣为之十二年,几死者数矣[6]。”言之,貌若甚戚者。
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将告于莅事者[7],更若役,复若赋,则何如?”
蒋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将哀而生之乎?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向吾不为斯役[8],则久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乡,积于今六十岁矣,而乡邻之生日蹙。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号呼而转徙,饥渴而顿踣[9];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往往而死者相籍也。曩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而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10],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吾恂恂而起[11],视其缶[12],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谨食之,时而献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余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
余闻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13]。”吾尝疑乎是。今以蒋氏观之,犹信。呜呼!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为之说,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14]。
——选自中华书局校点本《柳宗元集》
 
永州的野外出产一种奇怪的蛇,它黑色的底子,白色的花纹,接触到草木,草木全都枯死;咬到人,没有能够抗得住的。但是捉到它杀死风干做成药物,却可以治愈麻疯、风湿性关节炎、颈部脓肿、毒疮,除去坏死的肌肉,杀死危害人体的三尸虫。当初,太医奉皇帝的命令征集这种毒蛇,每年征收两次。招募能捕这种蛇的人,可以用蛇充抵他应交纳的租税。永州的人都争着去干这件差事。
有一个姓蒋的,享有捕蛇免租的好处已经有三代了。我问起这件事,他说:“我祖父死在捕蛇这差事上,我父亲死在捕蛇这差事上,如今我继承祖业干这差事已经十二年,有好几次也差点被蛇咬死。”说着,露出很悲伤的神色。
我很怜悯他,就说:“你怨恨这差事吗?我准备去告诉掌管这事的官吏,让他更换你的差事,恢复你的赋税,你看怎么样?”
姓蒋的一听更加伤心,他眼泪汪汪地说:“你是哀怜我,想让我活下去吗?那么我这差事的不幸,远比不上恢复我纳税的痛苦那样厉害呀。假使当初我不干这捕蛇的差事,那早就困苦不堪了。从我家三代住在此地以来,算到现在已经六十年了,而乡邻们的生活却一天比一天困难。他们拿出地里的全部出产,交出家里的一切收入;哭哭啼啼地背井离乡,因饥渴劳累而倒毙在地;一路上被风吹雨淋,冒严寒酷暑,呼吸毒雾瘴气,常常因此死掉的人横七竖八地躺在路边。从前和我祖父同居一村的人,现在十家中剩下的不到一家了;和我父亲同居一村的人,现在十家中剩下的不到两三家了;和我一起住了十二年的,如今十家中剩下的也不到四五家了:不是死了,就是搬走了。而我却因为捕蛇才幸存下来。那凶狠的差役来到我们村里时,到处吵闹,到处骚扰,吓得人们乱喊乱叫,连鸡狗也不得安宁。我只要小心翼翼地起来,看看那贮蛇的瓦罐子,见我捕的蛇还在里面,就放心倒头大睡。平时我小心地喂养蛇,到规定交纳的时间就去上交。回家后就怡然自得地享用自己田地里出产的东西,这样来安度天年。因为一年之中冒生命危险的时机只有两次,其他的时候都过着心情舒畅的生活,哪会象我的乡邻们那样天天担惊受怕呢!我现在即使就死在捉蛇上面,比起我乡邻们的死亡那已晚得多了,又怎么敢怨恨呢!”   我听了更加难过。孔子曾经说过:“暴政比老虎更加凶恶啊。”我曾经怀疑这句话。现在拿姓蒋一家的遭遇来看,这话还真是确实的。唉,谁知道横征暴敛对百姓的毒害比毒蛇更厉害呢!因此我才写了这篇文章,留待那些考察民情风俗的官吏参考。(汪贤度)
 
【注释】
[1]啮(niè聂):咬。[2]腊(xī西):干肉。这里作动词,有“风干”之意。[3]大风:麻疯病。挛踠(luánwǎn峦宛):一种手脚拳曲不能伸直的病。瘘:颈部肿烂流脓。疠:恶疮。[4]三虫:古时道家迷信的说法,认为人的脑、胸、腹三部分有“三尸虫”,此虫作崇,有关部分即得病。[5]太医:唐代设太医署,有令二人,其下医师为皇室治病。[6]数(shuò朔):多次。[7]莅(lì利)事者:管这事的官吏。[8]向:从前。这里有假使的意思。[9]顿:劳累。踣(bó薄):倒毙。[10]隳(huī灰)突:骚扰。[11]恂恂(xú巡):小心谨慎的样子。[12]缶(fǒu否):小口大腹的瓦罐。[13]苛政猛于虎也:据《礼记·檀弓下》记载:“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使子路问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忧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为不去也?’曰:‘无苛政。’夫子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14]人风:民风。唐人避唐太宗李世民的名讳,凡遇“民”字皆写为“人。
曹刿论战
《左传》
 
【作者小传】《左传》传说是春秋末鲁国史官左丘明所作。但对这书作者,历来有争议。一般认为这部著作是战国初期的一位历史学家、散文家的作品。书名原为《左氏春秋》,后人把它配合《春秋》,作为解经之作,称为《春秋左氏传》,简称《左传》。作者写这部书的目的,并不全是为解经而作,而是从历史家的角度,采取《春秋》的大纲,再参考当时的许多史籍而写成的。因此,《左传》大大丰富了《春秋》的内容。有些内容与《春秋》的记载是一致的,有些则与《春秋》不一致,并比《春秋》多写了十三年。
《左传》是一部编年体史书,保存了我国自公元前722年以下二百多年的许多史料,比较详细而完整地反映了春秋时期列国之闻政治、军事、外交以及经济、文化等方面的一些情况。《左传》是研究我国古代社会很有价值的历史文献。它的文学价值很高,极善于用简洁的语言写出纷繁复杂的历史事件,特别善于描写战争,也善于刻划人物的细微动作和心理活动,对后代散文的发展有很大影响。
 
【题  解】鲁庄公十年(公元前684年),齐桓公借口鲁国曾经帮助过同自己争做国君的公子纠,出兵进攻鲁国。当时,齐强鲁弱,鲁国处于防御地位。本文记述曹刿向鲁庄公献策,终于在长勺之战中,使弱小的鲁国击败了强大的齐国的进攻,反映了曹刿的政治远见和卓越的军事才能。
本文意在表现曹刿的“远谋”,故紧紧围绕“论战”来选取材料。第一段通过曹刿与鲁庄公的对话,强调人心向背是取决于战争胜负的首要条件,突出了曹刿“取信于民”的战略思想;第二段简述曹刿指挥鲁军进行反攻、追击和最后取得胜利的过程,显示曹刿的军事指挥才能,为下文分析取胜原因作伏笔;第三段论述取胜的原因,突出曹刿善于抓住战机,谨慎而又果断的战术思想。全文叙事清楚,详略得当,人物对话准确生动,要言不烦,是《左传》中脍炙人口的名篇。
 
十年春(1),齐师伐我(2)。公将战(3)。曹刿请见(4)。其乡人曰:“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5)?”刿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乃入见。问:“何以战(6)?”公曰:“衣食所安(7),弗敢专也(8),必以分人(9)。”对曰:“小惠未徧(10),民弗从也。”公曰:“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11)。”对曰:“小信未孚(12),神弗福也(13)。”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14)。”对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战则请从。”
公与之乘。战于长勺(15)。公将鼓之(16),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齐师败绩。公将驰之(17)。刿曰:“未可。”下视其辙(18),登轼而望之(19),曰:“可矣。”遂逐齐师。
既克,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20),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
 
──选自《十三经注疏》本《左传》
 
 
 鲁庄公十年的春天,齐国的军队攻打鲁国,鲁庄公准备迎战。曹刿请求进见,他的同乡对他说:“大官们自会谋划这件事的,你又何必参与其间呢?”曹刿说:“大官们目光短浅,不能深谋远虑。”于是入宫进见鲁庄公。曹刿问鲁庄公:“您凭什么条件同齐国打仗?”庄公说:“衣食这类用来养生的东西,我不敢独自亨用,一定把它分给别人。”曹刿回答说:“这是小恩小惠,不能遍及百姓,百姓是不会跟从您的。”庄公说:“祭祀用的牛羊、玉帛之类,我不敢虚报,一定对神诚实。”曹刿回答说:“这是小信用,还不能使神信任您,神是不会保佑您的。”庄公说:“对于大大小小的诉讼案件,我虽不能一一明察,一定诚心诚意来处理。”曹刿回答说:“这是忠于职守的一种表现,可以凭这个条件打一仗。作战时请让我跟从您去。”鲁庄公和曹刿同乘一辆战车,在长勺和齐军作战。一开始,鲁庄公就要击鼓进军。曹刿说:“还不行。”齐军击鼓三次后,曹刿说:“可以击鼓进军了。”齐军被打得大败。鲁庄公就要下令驱车追击齐军,曹刿说:“还不行。”曹刿下车看了看地上齐军战车辗过的痕迹,又登上车前的横木远望齐军撤退的情况,说:“可以追击了。”于是追击齐军。
战胜以后,鲁庄公问取胜的原因。曹刿回答说:“打仗是靠勇气的,第一次击崐鼓,能够振作士兵的勇气,第二次击鼓,士兵的勇气就减弱了,第三次击鼓后士兵的勇气就消耗完了。他们的勇气已经完了,我们的勇气正旺盛,所以战胜了他们。但大国难以捉摸,恐怕有埋伏,我看到他们战车的车轮痕迹很乱,望见他们的军旗也已经倒下了,所以下令追击他们。”
(陈必祥)
 
 
【注  释】
   (1)十年:鲁庄公十年(公元前684年)。  (2)齐师:齐国的军队。齐,在今山东省中部。我,指鲁国。鲁,在今山东西南部。《左传》传为鲁国史官而作,故称鲁国为“我”。  (3)公:鲁庄公。  (4)曹刿(guì贵):鲁国人。  (5)肉食者:吃肉的人,指居高位,得厚禄的人。间(jiàn件):参与。  (6)何以战:即“以何战”,凭什么作战。  (7)衣食所安:衣食这类养生的东西。  (8)专:独自亨有。  (9)人:这里指一些臣子。  (10)徧:同“遍”,遍及,普遍。  (11)牺牲玉帛:古代祭祀用的祭品。牺牲,指猪、牛、羊等。玉帛,玉石、丝织品。加:虚夸,这里是说以少报多。  (12)孚(fú浮):诚信感人。  (13)福:作动词,赐福,保佑。  (14)狱:诉讼案件。  (15)长勺:鲁国地名,在今山东曲阜县北。  (16)鼓:作动词,击鼓进军。  (17)驰:驱车(追赶)。  (18)辙(zhé哲):车轮滚过地面留下的痕迹。  (19)轼:古代车厢前边的横木,供乘车人扶手用。  (20)盈:充沛,旺盛。
 陈情表
李密臣密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
夺母志。祖母刘,愍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
至于成立。既无叔伯,终鲜兄弟。门衰祚薄,晚有儿息。外无期功强近之亲,
内无应门五尺之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而刘夙婴疾病,常在床蓐;臣待
汤药,未尝废离。
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
臣以供养无主,辞不赴命。诏书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臣洗马。猥
以微贱,当待东宫,非臣陨首所能上报。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诏书切峻,
责臣逋慢。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于星火。臣欲奉诏奔驰,则
以刘病日笃;欲苟顺私情,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犹蒙矜育;况臣孤苦,特为尤甚。
且臣少事伪朝,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
过蒙拔擢,宠命优渥,岂敢盘桓,有所希冀?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
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
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
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刘今年九十有六;是以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
报刘之日短也。乌鸟私情,愿乞终养!臣之辛苦,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牧
伯,所见明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愿陛下矜愍愚诚,听臣微志。庶刘侥
幸,卒保余年。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 
陈情表
[西晋]李密
     【作者小传】李密(224—287),一名虔,字令伯,犍为武阳(今四川省彭山县东)人。父早亡,母改嫁,由祖母刘氏亲自抚养。为人正直,颇有才干。曾仕蜀汉为郎,蜀亡以后,晋武帝司马炎为了巩固新政权,笼络蜀汉旧臣人心,征召李密为太子洗马。他上表陈情,以祖母年老无人供养,辞不从命。祖母死后,出任太子洗马,官至汉中太守。后被谗免官,死于家中。  
   【题解】晋武帝征召李密为太子洗马,李密不愿应诏,就写了这篇申诉自己不能应诏的苦衷的表文。文章从自己幼年的不幸遭遇写起,说明自己与祖母相依为命的特殊感情,叙述委婉,辞意恳切,语言简洁生动,富有表现力与强烈的感染力。相传晋武帝看了此表后很受感动,特赏赐给李密奴婢二人,并命郡县按时给其祖母供养。
臣密言:臣以险衅[1],夙遭闵凶[2]。生孩六月,慈父见背[3];行年四岁,舅夺母志[4]。祖母刘愍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5]。既无叔伯,终鲜兄弟,门衰祚薄[6],晚有儿息[7]。外无期功强近之亲[8],内无应门五尺之僮[9],茕茕孑立[10],形影相吊[11]。而刘夙婴疾病[12],常在床蓐[13],臣侍汤药,未曾废离[14]。
逮奉圣朝,沐浴清化[15]。前太守臣逵[16],察臣孝廉[17];后刺史臣荣[18],举臣秀才[19]。臣以供养无主,辞不赴命。诏书特下,拜臣郎中[20],寻蒙国恩[21],除臣洗马[22]。猥以微贱[23],当侍东宫[24],非臣陨首所能上报[25]。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诏书切峻[26],责臣逋慢[27];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28],急于星火。臣欲奉诏奔驰,则刘病日笃[29],欲苟顺私情[30],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31],凡在故老[32],犹蒙矜育[33],况臣孤苦,特为尤甚。且臣少仕伪朝[34],历职郎署[35],本图宦达,不矜名节[36]。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过蒙拔擢,宠命优渥[37],岂敢盘桓,有所希冀!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祖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38]。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刘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39],报刘之日短也。乌鸟私情[40],愿乞终养。
臣之辛苦,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见明知[41],皇天后土[42],实所共鉴,愿陛下矜愍愚诚[43],听臣微志[44],庶刘侥幸,保卒余年。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45]。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46],谨拜表以闻。——选自《文选》六臣注本
 
  
臣李密上言:我因为命运不好,幼年时就遭到不幸。生下来只有六个月,父亲就去世了;长到四岁的时候,舅父强迫我的母亲改嫁。祖母刘氏怜惜我孤单弱小,亲自加以抚养。我小时候经常生病,九岁还不能走路,孤独无靠,直到长大成人。既没有叔叔伯伯,也没有哥哥弟弟,门庭衰微没有福泽,很晚才得到儿子。外面没有比较亲近的亲戚,家里没有照管门户的僮仆。孤单无靠地独立生活,只有和自己的影子相互作伴。而祖母刘氏很早就为疾病所纠缠,经常卧病在床,我侍奉饮食医药,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到了晋朝建立,我沐浴在清明政治的教化之中。前些时候太守逵推举我为孝廉,后来刺史荣又推举我为秀才。我因为没有人能照料祖母,就辞谢掉了,没有遵命。朝廷又特地颁下诏书,任命我为郎中,不久又受国家恩命,任命我为洗马。以我这样卑微低贱的人去侍奉太子,这实在不是我杀身捐躯所能够报答朝廷的。我将以上苦衷上表报告,加以辞谢不去就职。但是诏书急切严峻,责备我回避怠慢;郡县长官催促我立刻上路;州官登门督促,比星火还要急。我很想奉命为国奔走效力,但是祖母刘氏的疾病却一天比一天严重,想姑且迁就自己的私情,但是报告申诉又得不到准许。我现在是进退两难,处境狼狈不堪。 我想圣朝是以孝道来治理天下的,凡是故旧老人,尚且受到怜惜抚育,何况我的孤苦尤其严重呢。再说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蜀汉的郎官,本来希望能够得到更为显达的官职,并不自以为清高。我现在是卑贱的亡国之俘,实在微不足道,承蒙得到提拔,而且恩命十分优厚,怎敢徘徊观望而有什么另外的企求呢!只因为祖母刘氏已是象太阳将要下山的人,生命不可能维持太长的时间,已经处于朝不保夕的境地。我如果没有祖母抚养,就不可能活到今天,如果祖母没有我的照顾,也不能够安度她的晚年,我们祖孙二人,相依为命,正是由于这种出自内心的感情使我不能弃养而远离。我今年四十四岁,祖母刘氏今年九十六岁,因此我效忠于陛下的日子还很长,而报答祖母刘氏的日子已很短了。我怀着象乌鸦反哺一样的私情,希望能够准许我对祖母养老送终的请求。我的苦衷,不仅蜀地的人和益州、梁州的长官所亲眼目睹,连天地神明也都看到的,祈望陛下能怜惜我愚昧至诚的心意,同意我这点微小的愿望,使祖母刘氏能够侥幸保全她的余年。我活着愿意献出生命,死后愿意结草来报答陛下的恩惠。我怀着象牛马一样不胜恐惧的心情,谨此上表禀告。
(徐鹏)
  
  
【注释】
[1]险衅(xìn信):灾难祸患。指命运坎坷。[2]夙:早。这里指幼年时。闵凶:忧患。[3]背:背弃。指死亡。[4]舅夺母志:指由于舅父的意志侵夺了李密母亲守节的志向。[5]成立:长大成人。[6]祚(zuò作):福泽。[7]儿息:儿子。[8]期功强近之亲:指比较亲近的亲戚。古代丧礼制度以亲属关系的亲疏规定服丧时间的长短,服丧一年称“期”,九月称“大功”,五月称“小功”。[9]应门五尺之僮:指照管客来开门等事的小童。[10]茕(qióng穷)茕孑(jié结)立:生活孤单无靠。[11]吊:安慰。[12]婴:纠缠。[13]蓐(rù入):通“褥”,褥子。[14]废离:废养而远离。[15]清化:清明的政治教化。[16]太守:郡的地方长官。[17]察:考察。这里是推举的意思。孝廉:当时推举人才的一种科目,“孝”指孝顺父母,“廉”指品行廉洁。[18]刺史:州的地方长官。[19]秀才:当时地方推举优秀人才的一种科目,由州推举,与后来经过考试的秀才不同。[20]拜:授官。郎中:官名。晋时各部有郎中。[21]寻:不久。[22]除:任命官职。洗马:官名。太子的属官,在宫中服役,掌管图书。[23]猥:辱。自谦之词。[24]东宫:太子居住的地方。这里指太子。[25]陨(yǔn允)首:丧命。[26]切峻:急切严厉。[27]逋慢:回避怠慢。[28]州司:州官。[29]日笃:日益沉重。[30]苟顺:姑且迁就。[31]伏惟:旧时奏疏、书信中下级对上级常用的敬语。[32]故老:遗老。[33]矜育:怜惜抚育。[34]伪朝:指蜀汉。[35]历职郎署:指曾在蜀汉官署中担任过郎官职务。[36]矜:矜持爱惜。[37]宠命:恩命。指拜郎中、洗马等官职。优渥(wò握):优厚。[38]区区:形容感情恳切。[39]陛下:对帝王的尊称。[40]乌鸟私情:相传乌鸦能反哺,所以常用来比喻子女对父母的孝养之情。[41]二州:指益州和梁州。益州治所在今四川省成都市,梁州治所在今陕西省勉县东,二州区域大致相当于蜀汉所统辖的范围。牧伯:刺史。上古一州的长官称牧,又称方伯,所以后代以牧伯称刺史。[42]皇天后土:犹言天地神明。[43]愚诚:愚拙的至诚之心。[44]听:听许,同意。[45]结草:据《左传·宣公十五年》记载,晋国大夫魏武子临死的时候,嘱咐他的儿子魏颗,把他的遗妾杀死以后殉葬。魏颗没有照他父亲说的话做。后来魏颗跟秦国的杜回作战,看见一个老人把草打了结把杜回绊倒,杜回因此被擒。到了晚上,魏颗梦见结草的老人,他自称是没有被杀死的魏武子遗妾的父亲。后来就把“结草”用来作为报答恩人心愿的表示。[46]犬马:作者自比,表示歉卑。
   
归去来辞
陶渊明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
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舟摇摇以轻殇,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
宇,栽欣载奔。童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尤存。携幼入室,有
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眇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
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翘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山
由〕,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遗,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
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兮,将有事乎西畴。或命巾车,或〔木卓〕
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羡万
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何不委心任去留?胡为惶惶欲何之?富贵非
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执杖而耘耔。登东坳以舒啸,临清流
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归去来兮辞
[东晋]陶渊明
  
  
   【作者小传】陶渊明(365—427),字元亮,一说名潜,字渊明,浔阳柴桑(今江西省九江市西南)人。死后友朋私谥为“靖节”,世称靖节先生。东晋开国元勋官至大司马的陶侃,据说就是他的曾祖,祖父陶茂做过武昌太守,父亲陶逸做过安城太守。渊明八岁的时候,父亲去世,家境逐渐衰落,但还是给他留下了不少田园产业。他在青年时代怀有建功立业的壮志,曾经几次出仕,先后做过江州祭酒、镇军参军、建威参军、彭泽令等官职。由于他不愿受官场的拘束,就在四十一岁那年弃官归田,在农村中过躬耕隐居生活。
 陶渊明是我国著名的田园诗人,他在归隐以后,对农村生活有所体验,写出了不少描述美好的田园风光和抒发自己恬静闲适心情的作品,反映了他厌弃官场生活的思想感情。另外,也写了一些抒发政治理想和关心政局的作品,说明他对政治始终没有忘怀。他的作品内容真切,感情真挚,语言质朴自然而形象鲜明,对后代诗人创作产生过很大的影响。有《陶渊明集》。
【题解】本文是晋安帝义熙元年(405)作者辞去彭泽令回家时所作,分“序”和“辞”两节,“辞”是一种与“赋”相近的文体名称。“序”说明了自己所以出仕和自免去职的原因。“辞”则抒写了归田的决心、归田时的愉快心情和归田后的乐趣。通过对田园生活的赞美和劳动生活的歌颂,表明他对当时现实政治,尤其是仕宦生活的不满和否定,反映了他蔑视功名利禄的高尚情操,也流露出委运乘化、乐天安命的消极思想。全文语言流畅,音节和谐,感情真实,富有抒情意味。“归去来兮”就是“归去”的意思,“来”、“兮”都是语助辞。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1],瓶无储粟[2],生生所资[3],未见其术[4]。亲故多劝余为长吏[5],脱然有怀[6],求之靡途[7]。会有四方之事[8],诸侯以惠爱为德[9],家叔以余贫苦[10],遂见用于小邑。于时风波未静[11],心惮远役。彭泽去家百里[12],公田之利,足以为酒,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归欤之情[13]。何则?质性自然[14],非矫厉所得;饥冻虽切,违己交病[15]。尝从人事[16],皆口腹自役[17];于是怅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犹望一稔[18],当敛裳宵逝[19]。寻程氏妹丧于武昌[20],情在骏奔[21],自免去职。仲秋至冬[22],在官八十余日。因事顺心,命篇曰《归去来兮》。乙巳岁十一月也[23]。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24]!既自以心为形役[25],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26]。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颺[27],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乃瞻衡宇[28],载欣载奔[29]。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30],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31]。倚南窗以寄傲[32],审容膝之易安[33]。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长关。策扶老以流憩[34],时矫首而遐观[35]。云无心以出岫[36],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37],抚孤松而盘桓。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38]!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39]。或命巾车[40],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41],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42],感吾生之行休[43]。
已矣乎[44]!寓形宇内复几时[45],曷不委心任去留[46]?胡为乎遑遑欲何之[47]?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48]。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49]。登东皋以舒啸[50],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51],乐乎天命复奚疑!——选自中华书局排印本《陶渊明集》
我的家境贫困,耕种田地不能维持自己的生活。家中孩子很多,米缸里经常没有存粮,找不到维持生计的办法。亲戚朋友多劝我出去做个小官,自己心里也产生了这种念头,但苦于没有门路。刚巧碰上有出使到外地去的事情,各地州郡长官都以爱惜人才为美德,叔父因为看到我贫苦就加以推荐,于是被任命为小城的官吏。这时战乱没有平息,心里害怕远地的差使。彭泽县离开家乡只有一百里路程,公田收获的粮食足够酿酒之用,因此就要了下来。但过了没几天,思念田园,归乡的念头就产生了。为什么呢?因为我的本性坦率自然,不会勉强做作;饥冻虽是急迫之事,但违背自己本心就会使人感到十分痛苦。虽然自己曾经做过官,但都是为生活所驱使;于是感到烦恼,激动不已,有愧于平生的志愿。但还是想等到秋收以后,就收拾行装连夜离去。不久,嫁给程家的妹妹在武昌去世,要急着前去奔丧,就自己弃官离职了。从秋八月到冬季,做了八十多天的官。就针对这件事情来抒发自己心里的情意,给这篇文章命名为《归去来兮》。时在乙巳年十一月。归去吧,田园将要荒芜了为什么还不回去呢!既然让自己的心志受形体来驱使,那又为什么还要伤感而独自悲哀呢?我觉悟到过去做错的已经无法挽回,而知道未来的却还来得及弥补。虽然走入迷途但还不是太远,现在已经明白了如今归田是对的,以前出仕是错的。船在水中轻快地飘荡前进,微风吹动着我的衣裳。向行人询问前面的路程,只恨早晨天色朦胧,还不十分明亮。
我一看到自己的简陋家门,就高兴地奔去。家中的僮仆前来迎接,孩子们都在门口等候。庭院中的小路已经荒芜,只有松树和菊花却还依旧存在。搀起孩子们的手进入屋里,酒已摆好。端起酒壶来自斟自酌,看着院子里的树木感到非常愉快。身体依靠着南面的窗户寄托自己傲岸的情怀,深深感到简陋的居室也可以使人安乐满足。每天到园子里散散步,自有乐趣,屋子虽然有门却经常关着。拄着手杖到处游息,有时抬起头来向远处眺望。天空的云彩自然地从山峰边飘出,鸟儿飞倦了也知道自己回来。日光慢慢暗下去太阳快要落山了,我还抚摩着独立的松树徘徊着不愿离开。
归去吧,让我断绝与世俗的交游。既然世俗与我的情志相违背,我还要驾车出游追求些什么呢!跟亲戚们谈谈知心话使我感到愉快,弹琴读书能够使我消愁解忧。农人们告诉我春天到了,将要到西边的田地里去耕种。有时乘了有篷帘的小车,有时划了一条小船。有时经过曲折幽深的山沟,有时经过高低不平的山丘。看到树木欣欣向荣,泉水涓涓地流淌。我真羡慕自然界万物正生机勃勃,感叹自己的生命即将终止。
   算了吧!人生寄身于天地之间又能有多少时候,为什么不随着自己的心意而任其自然?为什么整天心神不定又想到哪里去呢?富贵荣华不是我的心愿,神仙境界也不可以期待。遇到好天气就一个人独自出去游览,或者把手杖放在一边做些除草培苗的工作。有时登上东边的高岗放声长啸,有时在清澈的水边吟咏赋诗。姑且随顺着大自然的变化以了结此生,抱定乐天安命的主意,又有什么可疑虑的呢!
(徐鹏)
【注释】
[1]幼稚:指孩童。[2]瓶:指盛米用的陶制容器、如甏,瓮之类。[3]生生:犹言维持生计。前一“生”字为动词,后一“生”字为名词。[4]术:方法。[5]长吏:较高职位的县吏。指小官。[6]脱然:犹言豁然。有怀:有做官的念头。[7]靡途:没有门路。[8]四方之事:指出使外地的事情。[9]诸侯:指州郡长官。[10]家叔:指陶夔,曾任太常卿。[11]风波:指军阀混战。[12]彭泽:县名。在今江西省湖口县东。[13]眷然:依恋的样子。归欤之情:回去的心情。语本《论语·公冶长》:“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人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14]质性:本性。[15]违己:违反自己本心。交病:指思想上遭受痛苦。[16]从人事:从事于仕途中的人事交往。指做官。[17]口腹自役:为了满足口腹的需要而驱使自己。[18]一稔(rěn忍):公田收获一次。稔,谷物成熟。[19]敛裳:收拾行装。[20]寻:不久。程氏妹:嫁给程家的妹妹。武昌:今湖北省鄂城县。[21]骏奔:急着前去奔丧。[22]仲秋:农历八月。[23]乙巳岁:晋安帝义熙元年[405)。[24]胡:何,为什么。[25]以心为形役:让心志被形体所驱使。[26]“悟已往”二句:语本《论语·微子》:“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谏:止,挽救。来者:指未来的事情。追:来得及弥补。[27]遥遥:漂荡:颺(yáng扬):飘扬。形容船驶行轻快。[28]瞻:望见。衡宇:犹衡门。横木为门,形容房屋简陋。[29]载:语助词,有“且”、“乃”的意思。[30]三径:汉代蒋诩隐居后,在屋前竹下开了三条小路,只与隐士求仲、羊仲二人交往。[31]眄(miàn面):斜视。柯:树枝。[32]寄傲:寄托傲世的情绪。[33]审:明白,深知。容膝:形容居室狭小,仅能容膝。[34]策:拄着。扶老:手杖。流:周游。[35]矫首:抬头。遐(xiá侠)观:远望。[36]岫(xiù袖):山峰。[37]景:日光。翳(yì义)翳:阴暗的样子。[38]言:语助词。焉求:何求。[39]畴(chóu愁):田地。[40]巾车:有篷幕的车子。[41]窈窕(yǎo tiǎo咬脁):幽深的样子。[42]善:羡慕。[43]行休:将要终止。指死亡。[44]已矣乎:犹言算了吧。[45]寓形宇内:寄身于天地之间。[46]曷不:何不。委心:随自己的心意。去留:指生死。[47]遑遑:心神不定的样子。何之:到哪里去。[48]帝乡:天帝之乡。指仙境。[49]植杖:把手杖放在旁边。耘(yún云):田地里除草。耔(zǐ子):在苗根培土。[50]皋(gāo高):水边高地。舒啸:放声长啸。“啸”是撮口发出长而清越的声音。[51]乘化:随顺着大自然的运转变化。归尽:归向死亡。
后出师表
诸葛亮先帝虑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托臣以讨贼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贼,才弱敌强也。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
与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顾王业
不可偏安于蜀都,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而议者谓为非计。今贼适疲于西,又务于东,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谨陈其事如左:
高帝明并日月,谋臣渊深,然涉险被创,危然后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谋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长策取胜,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刘繇、王
朗,各据州郡,论安言计,动引圣人,群疑满腹,众难塞胸;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孙策坐大,遂并江东: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计,殊绝于人,
其用兵也,仿怫孙、吴,然困于南阳,险于乌巢,危于祁连,逼于黎阳,几败北山,殆死潼关,然后伪定一时耳;况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
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委任夏侯而夏侯败亡,先帝每称操为能,犹有此失;况臣弩下,何能必胜:此
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汉中,中间期年耳,然丧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合、邓铜等,及驱长屯将七十余人,突将无前,丛叟、青羌,
散骑武骑一千余人,此皆数十年之内,所纠合四方之精锐,非一州之所有;若复数年,则损三分之二也。——当何以图敌: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穷兵
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则住与行,劳费正等;而不及今图之,欲以一州之地,与贼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
夫难平者,事也。昔先帝败军于楚,当此时,曹操拊手,谓天下已定。——然后先帝东连吴、越,西取巴、蜀,举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计,
而汉事将成也。——然后吴更违盟,关羽毁败,秭归蹉跌,曹丕称帝:凡事如是,难可逆见。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
睹也。
 
后出师表
[三国·蜀]诸葛亮
【题解】《后出师表》是《前出师表》的姊妹篇,写于建兴六年(228)。由于《三国志》本传中不载,《文选》里也不见选录,而是为《三国志》作注的裴松之,在注文中引自张俨《默记》,所以,有人认为此表是伪作。但也有人认为,从体例文风来看,后表与前表并无二致;而且《三国志·吴志·诸葛恪传》中,诸葛恪说:“近见家叔父表陈与贼争竞之计,未尝不喟然叹息也。”所指可能即系后表。
《后出师表》作于第一次北伐失败之后,大臣们对再次北出征伐颇有异议。诸葛亮立论于汉贼不两立和敌强我弱的严峻事实,向后主阐明北伐不仅是为实现先帝的遗愿,也是为了蜀汉的生死存亡,不能因“议者”的不同看法而有所动摇。正因为本表涉及军事态势的分析,事关蜀汉的安危,其忠贞壮烈之气,似又超过前表。表中“鞠躬尽力,死而后已”之句,正是作者在当时形势下所表露的坚贞誓言,令人读来肃然起敬。
先帝虑汉、贼不两立[1],王业不偏安[2],故托臣以讨贼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贼,才弱敌强也。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3]?是故托臣而弗疑也。
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4]。宜先入南[5]。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并日而食[6];臣非不自惜也,顾王业不可得偏全于蜀都[7],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也,而议者谓为非计[8]。今贼适疲于西,又务于东[9],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10]。谨陈其事如左:
高帝明并日月[11],谋臣渊深[12],然涉险被创[13],危然后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谋臣不如良、平[14],而欲以长计取胜[15],坐定天下[16],此臣之未解一也[17]。
 刘繇、王朗各据州郡[18],论安言计,动引圣人,群疑满腹,众难塞胸,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孙策坐大[19],遂并江东[20],此臣之未解二也。
曹操智计,殊绝于人[21],其用兵也,仿佛孙、吴[22],然困于南阳[23],险于乌巢[24],危于祁连[25],偪于黎阳[26],几败北山[27],殆死潼关[28],然后伪定一时耳[29]。况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
曹操五攻昌霸不下[30],四越巢湖不成[31],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32],委任夏侯而夏侯败亡[33],先帝每称操为能,犹有此失,况臣驽下,何能必胜?此臣之未解四也。
自臣到汉中[34],中间期年耳[35],然丧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及曲长、屯将七十余人[36],突将、无前、賨叟、青羌、散骑、武骑一千余人[37]。此皆数十年之内所纠合四分之精锐,非一州之所有;若复数年,则损三分之二也,当何以图敌[38]?此臣之未解五也。
今民穷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则住与行劳费正等。而不及今图之,欲以一州之地,与贼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
夫难平者[39],事也。昔先帝败军于楚[40],当此时,曹操拊手[41],谓天下以定[42]。然后先帝东连吴越[43],西取巴蜀[44],举兵北征,夏侯授首[45],此操之失计,而汉事将成也。然后吴更违盟,关羽毁败[46],秭归蹉跌[47],曹丕称帝[48]。凡事如是,难可逆见[49]。臣鞠躬尽力[50],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51],非臣之明所能逆覩也[52]。——选自中华书局版《诸葛亮集》
  
  
先帝考虑到蜀汉和曹贼不能并存,帝王之业不能苟且偷安于一地,所以委任臣下去讨伐曹魏。以先帝那样的明察,估量臣下的才能,本来就知道臣下要去征讨敌人,是能力微弱而敌人强大的。但是,不去讨伐敌人,王业也是要败亡的;是坐而待毙,还是主动去征伐敌人呢?因此委任臣下,一点也不犹疑。
 
 臣下接受任命的时候,睡不安稳,食无滋味。想到要去北伐,应该先南征。所以五月里竟渡过泸水,深入不毛之地,两天才能吃上一餐;臣下不是不爱惜自己呵,而是看到帝王之业不可能局处在蜀地而得以保全,所以冒着危险,来执行先帝的遗愿,可是争议者说这不是上策。目前敌人恰好在西面疲于对付边县的叛乱,东面又要竭力去应付孙吴的进攻,兵法要求趁敌方劳困时发动进攻,当前正是赶快进军的时机呵!现在谨将这些事陈述如下:高祖皇帝的明智,可以和日月相比,他的谋臣见识广博,谋略深远,但还是要经历艰险,身受创伤,遭遇危难然后才得安定。现在,陛下及不上高祖皇帝,谋臣也不如张良、陈平,而想用长期相持的战略来取胜,安安稳稳地平定天下,这是臣所不能理解的第一点。刘繇、王朗,各自占据州郡;在议论安守策略时,动辄引用古代圣贤的话,大家疑虑满腹,胸中充斥着惧难;今年不出战,明年不征讨,让孙策安然强大起来,终于并吞了江东,这是臣下所不能理解的第二点。曹操的智能谋略,远远超过别人,他用兵好象孙武、吴起那样,但是在南阳受到窘困,在乌巢遇上危险,在祁山遭到厄难,在黎阳被敌困逼,几乎惨败在北山,差一点死在潼关,然后才得僭称国号于一时。何况臣下才能低下,而竟想不冒艰险来平定天下,这是臣下所不能理解的第三点。
 
曹操五次攻打昌霸而攻不下;四次想跨越巢湖而未成功,任用李服,而李服密谋对付他;委用夏侯渊,而夏侯渊却败死了。先帝常常称赞曹操有能耐,可还是有这些挫败,何况臣下才能低劣,怎能保证一定得胜呢?这是臣下所不能理解的第四点。
自从臣下进驻汉中,已一周年了,期间就丧失了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将领及部曲将官、屯兵将官七十余人;突将、无前、賨叟、青羌、散骑、武骑等士卒一千余人。这些都是几十年内从各处积集起来的精锐力量,不是一州一郡所能拥有的;如果再过几年,就会损失原有兵力的三分之二,那时拿什么去对付敌人呢?这是臣下所不能理解的第五点。
  
现在百姓贫穷兵士疲乏,但战争不可能停息;战争不能停息,那末耽在那里等待敌人来进攻和出去攻击敌人,其劳力费用正是相等的。不趁此时去出击敌人,却想拿益州一地来和敌人长久相持,这是臣下所不能理解的第六点。
最难于判断的,是战事。当初先帝兵败于楚地,这时候曹操拍手称快,以为天下已经平定了。但是,后来先帝东面与孙吴连和,西面取得了巴蜀之地,出兵北伐,夏侯渊掉了脑袋;这是曹操估计错误。看来复兴汉室的大业快要成功了。但是,后来孙吴又违背盟约,关羽战败被杀,先帝又在秭归遭到挫败,而曹丕就此称帝。所有的事都是这样,很难加以预料。臣下只有竭尽全力,到死方休罢了。至于伐魏兴汉究竟是成功是失败,是顺利还是困难,那是臣下的智力所不能预见的。
(江建中)
   【注释】
   [1]汉:指蜀汉。贼:指曹魏。古时往往把敌方称为贼。[2]偏安:指王朝局处一地,自以为安。[3]孰与:谓两者相比,应取何者。[4]惟:助词。[5]入南:指诸葛亮深入南中,平定四郡事。[6]并日:两天合作一天。[7]顾:这里有“但”的意思。蜀都:此指蜀汉之境。[8]议者:指对诸葛亮决意北伐发表不同意见的官吏。[9]这两句指建兴六年(228)诸葛亮初出祁山(在今甘肃省礼县东)时,曹魏西部的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叛变,牵动关中局势:在魏、吴边境附近的夹石(今安徽省桐城县北),东吴大将陆逊击败魏大司马曹休两事。[10]进趋:快速前进。[11]高帝:刘邦死后的谥号为“高皇帝”。并:平列。[12]渊深:指学识广博,计谋高深莫测。[13]被创:受创伤。这句说:刘邦在楚汉战争中,屡败于楚军,公元前二○三年,在广武(今河南省荥阳县)被项羽射伤胸部:在汉朝初建时,因镇压各地的叛乱而多次出征,公元前一九五年又曾被淮南王英布的士兵射中;公元前二○○年在白登山还遭到匈奴的围困。[14]良:张良,汉高祖的著名谋士,与萧何、韩信被称为“汉初三杰”。平:陈平,汉高祖的著名谋士。后位至丞相。[15]长计:长期相持的打算。[16]坐:安安稳稳。[17]未解:不能理解。胡三省认为“解”应读作“懈”,未解,即未敢懈怠之意。两说皆可通。[18]刘繇(yóu由):字正礼,东汉末年任扬州刺史,因受淮南大军阀袁术的逼迫,南渡长江,不久被孙策攻破,退保豫章(今江西省南昌市),后为豪强笮融攻杀。《三国志·吴书》有传。王朗:字景兴,东汉末年为会稽(治所在今浙江省绍兴市)太守,孙策势力进入江浙时,兵败投降,后为曹操所征召,仕于曹魏。[19]孙策:字伯符,孙权的长兄。父孙坚死后,借用袁术的兵力,兼并江南地区,为孙吴政权的建立打下基础,不久遇刺身死。[20]江东:指长江中下游地区。[21]殊绝:极度超出的意思。[22]孙:指孙武,春秋时人,曾为吴国将领,善用兵,著有兵法十三篇。吴:指吴起,战国时秦大将,在统一战争中屡建战功。[23]困于南阳:建安二年(197)曹操在宛城(今河南省南阳市,汉时南阳郡的治所)为张绣所败,身中流矢。[24]险于乌巢:建安五年(200),曹操与袁绍在官渡相持,因乏粮难支,在荀攸等人的劝说下,坚持不退,后焚烧掉袁绍在乌巢所屯的粮草,才得险胜。[25]危于祁连:这里的“祁连”,据胡三省说,可能是指邺(在今河北省磁县东南)附近的祁山,当时(204)曹操围邺,袁绍少子袁尚败守祁山(在邺南面),操再败之,并还围邺城,险被袁将审配的伏兵所射中。[26]偪(bì逼)于黎阳:建安七年(202)五月,袁绍死,袁谭、袁尚固守黎阳(今河南浚县东),曹操连战不克。[27]几败北山:事不详。可能指建安二十四年(219),曹操率军出斜谷,至阳平北山(今陕西沔县西),与刘备争夺汉中,备据险相拒,曹军心涣,遂撤还长安。[28]殆死潼关:建安十六年(211),曹操与马超、韩遂战于潼关,在黄河边与马超军遭遇,曹操避入舟中,马超骑兵沿河追射之。殆,几乎。[29]伪定:此言曹氏统一北中国,僭称国号。诸葛亮以蜀汉为正统,因斥曹魏为“伪”。[30]昌霸:又称昌豨。建安四年(199),刘备袭取徐州,东海昌霸叛曹,郡县多归附刘备。[31]四越巢湖:曹魏以合肥为军事重镇,巢湖在其南面。而孙吴在巢湖以南长江边上的须濡口设防,双方屡次在此一带作战。[32]李服:建安四年,车骑将军董承根据汉献帝密诏,联络将军吴子兰、王服和刘备等谋诛曹操,事泄,董承、吴子兰、王服等被杀。据胡三省云:“李服,盖王服也。”[33]夏侯:指夏侯渊。曹操遣夏侯渊镇守汉中。刘备取得益州之后,于建安二十四年出兵汉中,蜀将黄忠于阳平关定军山(今陕西省沔县东南)击杀夏侯渊。[34]汉中:郡名,以汉水上流(沔水)流经而得名,治所在南郑(今陕西省汉中县东)。[35]期(jì寄)年:一周年。[36]赵云、阳群等都是蜀中名将。曲长、屯将是部曲中的将领。[37]突将、无前:蜀军中的冲锋将士。賨(cóng丛)叟、青羌:蜀军中的少数民族部队。散骑、武骑:都是骑兵的名号。[38]图:对付。[39]夫:发语词。平:同“评”,评断。[40]败军于楚:指建安十三年(208),曹操大军南下,刘备在当阳长坂被击溃事。当阳属古楚地,故云。[41]拊手:拍手。[42]以定:已定,以,同“已”。[43]本句指刘备遣诸葛亮去江东连和,孙刘联军在赤壁大破曹军。[44]本句指建安十六年(211)刘备势力进入刘璋占据的益州,后来攻下成都,取得巴蜀地区。[45]授首:交出脑袋。参见前注[33]。[46]关羽:字云长,蜀汉大将,刘备入川时,镇守荆州,建安二十四年,他出击曹魏,攻克襄阳,擒于禁,斩庞德,威震中原。孙权趁机用吕蒙计谋偷袭荆州,擒杀关羽父子。[47]本句指刘备因孙权背盟,袭取荆州,杀害关羽,就亲自领兵伐吴,在秭归(在今湖北省宜昌市北)被吴将陆逊所败。蹉跌,失坠,喻失败。[48]曹丕:字子桓,曹操子。在公元220年废汉献帝为山阳公,建立魏国,是为魏文帝。[49]逆见:预见,预测。[50]鞠躬尽力:指为国事用尽全力。一作“鞠躬尽瘁”。[51]利钝:喻顺利或困难。[52]覩(dǔ赌):亦即“逆见”,预料。
 
 
 
诫子篇
诸葛亮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 非宁静无以致远.
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漫则不能励精,险躁
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 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
及! 苛政猛于虎
《礼记》
  
  
   【题  解】孔子提出“德治”,“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拱)之”(《论语·为政》);孟子提出施“仁政”,“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  ,死其长也”(《孟子·梁惠王下》)。表达的都是儒家的政治主张。这则小故事,形象地说明了“苛政猛于虎”的道理,发人深省。
  
  
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1),使子路问之曰(2):“子之哭也,壹似重有忧者(3)。”而曰(4):“然!昔者吾舅死于虎(5),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为不去也?”曰:“无苛  政(6)。”夫了曰:“小子识之(7),苛政猛于虎也!”
选自《十三经注疏》本《礼记·檀弓下》
 
 
孔子路过泰山边,有个妇人在坟墓旁哭得很悲伤。孔子扶着车前的伏手板听着,派子路问她说:“你这样哭,真好象不止一次遭遇到不幸了。”她就说:“是啊!以前我公公死在老虎口中,我丈夫也死在这虎上,现在我儿子又被虎咬死了。”孔子说:“为什么不离开这儿呢?”回答说:“这儿没苛政。”孔子说:“弟子们记着,苛政比老虎还厉害!”
(王维堤)
  
  
【注  释】
   (1)式:同轼,车前的伏手板,这里用作动词。  (2)子路(前542前480):孔子弟子,鲁国卞(今山东省泗水县)人,仲氏,名由,一字季路。  (3)壹:真是,实在。  (4)而:乃。  (5)舅:指公公。古以舅姑称公婆。  (6)苛政:包括苛烦的政令,繁重的赋役等。  (7)小子:古时长辈对晚辈,或老师对学生的称呼。识(zhì志):记住。
 
 
兰亭集序
(晋)王羲之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
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
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
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
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
浪形骸之外。虽取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
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
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
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
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
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
斯文。
    【作者小传】王羲之(321—379),字逸少,东晋琅玡临沂(今山东临沂县人)。初为秘书郎,庾亮请为征西参军,累迁长史,拜宁远将军,江州刺史。后征为吏部尚书,不就,授护国将军,迁右军将军,会稽内史。世称王右军。晚年称病去官,放情山水,弋钓为乐。卒赠金紫光禄大夫。有诗文集十卷。清人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称其书札有远见卓识,“诚东晋君臣之良药”;赞其“兰亭咏诗,韵胜金谷”。于此可见王羲之文学成就。又以擅长书法名世,草隶尤精,笔势飘若浮云,矫若游龙,论者评为古今之冠。他所创作和书写的《兰亭集序》,既是书苑珍品,也是文坛杰作,千百年来向为人所盛赞和传颂。
  
 
【题解】浙江绍兴西南渚山上的兰亭,周围环境优美,风景宜人。晋穆帝永和九年(353)三月三日,王羲之与当时名士谢安、孙绰以及本家子侄凝之、献之等四十一人宴集于兰亭,饮酒赋诗,各抒怀抱。羲之除赋诗二首外,事后并为诗集写了这篇序。序文生动而形象地记叙了这次集会的盛况和乐趣,抒发了盛事不常、人生短暂的感慨。在玄学盛行、崇尚清谈的东晋,王羲之能反对“虚谈废务,浮文妨要”(《世说新语·言语》),可谓独标一帜。本文斥老庄“一死生”、“齐彭殇”为“虚诞”、“妄作”,也在一定程度上表露出不甘虚度岁月的积极进取意向。南朝初期,雕辞琢句的骈文已逐渐风行,这篇序文不追求华丽的辞藻,自辟蹊径,叙事状景,清新自然,抒怀写情,朴实深挚,达到了内容与形式的和谐一致。
永和九年[1],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2],修禊事也[3]。群贤毕至[4],少长咸集[5]。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6],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7]。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8];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9]。虽趣舍万殊[10],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11]。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12]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13],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14],齐彭殇为妄作[15]。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乎!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选自《四部备要》本《骈体文钞》
   晋穆帝永和九年,这是癸丑年。暮春三月初,我们在会稽郡山阴县的兰亭聚会,进行修禊活动。众多的贤能之士都来参加,年轻的年长的都聚集在一起。这地方有高山峻岭,茂密的树林和挺拔的翠竹,又有清澈的溪水,急泻的湍流,波光辉映萦绕在亭子左右。把水引来作为飘流酒杯的弯曲水道,大家列坐在水边,虽然没有音乐伴奏而稍显冷清,可是一面饮酒一面赋诗,也足以酣畅地抒发内心的感情。这天天气晴朗,空气清新,和风拂拂,温暖舒畅。抬头仰望宇宙空间之广大,低首俯察万物种类之繁多,因而放眼纵览,舒展胸怀,也足以尽情享受所见所闻的乐趣,确实是很快活的啊。
 
  人们互相交往,转瞬间度过一生。有的人襟怀坦荡,在家里与朋友倾心交谈;有的人把情趣寄托在某些事物上,不受世俗礼法拘束而纵情游乐。虽然人们对生活的取舍千差万别,性情也有沉静和急躁的差异,但当他们遇到欢欣的事情,心里感到暂时的得志,就喜悦满足,竟没想到人生衰老的暮年会很快来临。等到他们对生平所追求的事物已经厌倦,心情也随着而起变化,感慨就跟着发生了。从前所感到欢欣的,顷刻之间已成为往事,对这些尚且不能不深有感触。更何况人的寿命长短,随着各种原因而有变化,但终有穷尽的一天。古人说:“死生也是人生一件大事啊!”这岂不很可悲哀吗!
我每次看到前人兴怀感慨的原因,与我所感叹的总象符契一样相合,没有一次不对着这些文章而叹息悲伤,心里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一向认为把死和生当作一回事是错误的,把长寿和短命等量齐观也是荒谬的。后世人看现代人,正如现代人看古代人一样,可悲啊!因此我一一记下这次兰亭集会者的名字,抄录下他们吟咏的诗篇。即使时代会不同,世事会变化,但人们抒发情怀的原因,其基本点是一致的。后世的读者,也将对这些诗文产生一番感慨。
(曹光甫)
  
 
【注释】
[1]永和:晋穆帝年号,345—356年。[2]会(kuài快)稽:郡名,包括今浙江西部、江苏东南部一带地方。山阴:今浙江绍兴。[3]修禊(xì细):古代习俗,于阴历三月上旬的巳日(魏以后定为三月三日),人们群聚于水滨嬉戏洗濯,以祓除不祥和求福。实际上这是古人的一种游春活动。[4]群贤:指谢安等三十二位与会的名流。[5]少长:指王凝之等九位与会的本家子弟。[6]流觞曲水:用漆制的酒杯盛酒,放入弯曲的水道中任其飘流。杯停在某人面前,某人就引杯饮酒。这是古人一种劝酒取乐的方式。[7]俯仰一世:很快地过了一生。俯仰,低首抬头之间,形容时间短暂。[8]晤言:面对面谈话。《晋书·王羲之传》、《全晋文》均作“悟言”,指心领神会的妙悟之言。亦通。[9]放浪形骸之外:行为放纵不羁,形体不受世俗礼法所拘束。[10]趣舍:同“取舍”。[11]老之将至:语出《论语·述而》:“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12]死生亦大矣:语出《庄子·德充符》。[13]契:符契,古代的一种信物。在符契上刻上字,剖而为二,各执一半,作为凭证。[14]一死生:把死和生看作一回事。语出《庄子·德充符》:“以死生为一条。”又《庄子·大宗师》:“孰知生死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为友矣。”[15]齐彭殇:把高寿的彭祖和短命的殇子等量齐观。彭,彭祖,相传为颛顼帝的玄孙,活了八百岁。殇,指短命夭折的人。《庄子·齐物论》:“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
 
  
六国论
〔宋〕苏辙
 
尝读六国世家,窃怪天下之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众,发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而不免于灭亡。常为之深思远虑,以为必有可以自安之计。盖未尝不咎其当时之士,虑患之疏,而见利之浅,且不知天下之势也。
夫秦之所与诸侯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郊;诸侯之所与秦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野。秦之有韩、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韩、魏塞秦之冲,而蔽山东之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韩、魏也。
昔者范雎用于秦而收韩,商鞅用于秦而收魏。昭王未得韩、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齐之刚、寿,而范雎以为忧,然则秦之所忌者可见矣!秦之用兵于燕、赵,秦之危事也。越韩过魏,而攻人之国都,燕、赵拒之于前,而韩、魏乘之于后,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赵,未尝有韩、魏之忧,则韩、魏之附秦故也。夫韩、魏,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于其间,此岂知天下之势耶?委区区之韩、魏,以当虎狼之秦,彼安得不折而入于秦哉?韩、魏折而入于秦,然后秦人得通其兵于东诸侯,而使天下遍受其祸。
夫韩、魏不能独当秦,而天下之诸侯藉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韩亲魏以摈秦,秦人不敢逾韩、魏以窥齐、楚、燕、赵之国,而齐、楚、燕、赵之国因得以自完于其间矣。以四方无事之国,佐当寇之韩、魏,使韩、魏无东顾之忧,而为天下出身以当秦兵;以二国委秦,而四国休息于内以阴助其急。若此可以应夫无穷,彼秦者将何为哉?不知出此而乃贪疆埸尺寸之利,背盟败约,以自相屠灭,秦兵未出,而天下诸侯已自困矣。至于秦人得伺其隙,以取其国,可不悲哉!
——选自《四部丛刊》本《栾城集》
 
我曾经阅读《史记》的六国世家,私下里感到奇怪的是,天下的诸侯国凭借五倍于秦国的土地,十倍于秦国的民众,全力向西攻打殽山西面方圆千里的秦国,最后竟然不能免于灭亡。我常常对这个问题深思远虑,认为一定有可以使他们保全自己的策略。因此未尝不责怪当时六国那班谋臣,他们对于祸患的考虑太粗疏,谋求利益的眼光太短浅了,而且不能明察天下的形势啊!
秦王与诸侯争夺天下的地区,并不在齐、楚、燕、赵,而是在韩、魏的区域;诸侯与秦国争夺天下的地区,也不是在齐、楚、燕、赵,而是在韩、魏的区域。对秦国来说,韩、魏的存在就好比人有心腹之患。韩、魏两国阻塞着秦国的往来要冲,掩护着殽山以东的各诸侯国,所以天下最重要的地区,没有比得上韩、魏两国了。
从前范雎在秦国受到重用时,就建议收抚韩国;商鞅在秦国受到重用时,又建议收抚魏国。秦昭王没有得到韩、魏的归顺,就出兵攻打齐国的刚、寿地区,范雎把这看作是值得担忧的事情。那末秦国所顾忌的是什么,就可以看得清楚了。秦国对燕、赵两国用兵,对它说来是危险的事。因为越过韩国、穿过魏国去进攻另一国的国都,前面将遇到燕、赵的抵抗,而韩、魏又会乘机从背后打来,这是危险的用兵之道。然而秦国进攻燕国、赵国时,不曾担心韩、魏会从后面袭击,这是因为韩、魏都已归附了秦国的缘故。韩国、魏国是各诸侯国的屏障,却让秦国军队能够往来其间,这难道是明瞭天下的形势吗?放弃小小的韩、魏,让它们去抵挡如狼似虎的秦国,它们怎能不屈服并投入秦国的怀抱呢?韩、魏两国既已屈服而归附了秦国,然后秦国的军队就能够无所阻挡地向东方各诸侯国用兵,从而使各国遍受它的祸害了。
韩国和魏国不能独自抵挡秦国,然而天下的诸侯却又要凭借韩、魏来掩护自己不受西方的侵略,因此,不如加强和韩、魏的团结,从而抵制秦国。秦国军队不敢越过韩、魏来觊觎齐、楚、燕、赵四国,那末,齐、楚、燕、赵四国就能凭借这种形势使自己得以保全了。由四个没有战争的国家,来支持面对强敌的韩、魏,使韩、魏没有东顾之忧,而为天下的诸侯挺身而出,抵御秦兵。由韩、魏两国对付秦国,而另外四国在后方休养生息,并且暗中帮助解决韩、魏的急难。象这样就可以用来应付一切,那个秦国还能做什么呢?不知道出此策略,却贪图边界上的微小利益,背弃、破坏盟约,以至于自相残杀。秦国的大军尚未出动,而天下的诸侯已经把自己搞得困顿不堪了。致使秦人得以钻他们的空子,攻取他们的国家,能不令人悲痛吗?
(顾伟列)
 
陋室铭
[唐]刘禹锡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1],惟吾德馨[2]。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3],往来无白丁[4]。可以调素琴[5],阅金经[6]。无丝竹之乱耳[7],无案牍之劳形[8]。南阳诸葛庐[9],西蜀子云亭[10],孔子云:“何陋之有[11]?”
——选自《全唐文》卷六0八
   【作者小传】刘禹锡(772—842),字梦得,号宾客,洛阳(今河南省洛阳市)人。唐德宗贞元九年(793)进士,同年登博学宏词科。贞元十一年以文登吏部取士科,授太子校书。后历任监察御史、屯田员外郎。顺宗永贞元年(805),王叔文集团的革新运动失败,刘受牵连被贬为连州(今广东连县)刺史,赴任途中再贬为郎州(今湖南省常德市)司马。宪宗元和十年(815)应召回长安,旋又贬出,历任连州,夔州(今四川省奉节县)、和州(今安徽省和县)刺史。文宗大和元年(827)返回洛阳,宦途始告平稳。晚年任太子宾客,分司东都(洛阳),加检校礼部尚书。有《刘梦得文集》四十卷。
刘禹锡自幼好学,攻读经典之外,于九流百氏,乃至书法、天文、医学,亦广泛涉猎。其文学创作,以诗歌最著,白居易说他“文之神妙,莫先于诗”(《刘白唱和集解》)。在古文运动中,他占有重要地位,当时李翱、韩愈主盟文坛,引之以为伦辈。刘说自己“长在论”,他的论文条分理析,论证周密,文彩沛然。散文则思路清晰,简洁晓畅。
 
【题解】《陋室铭》一文,刘禹锡诸集均未见收录,近年有人疑为伪作。但此文前代屡见献文记载,内容又与作者行事相合,似仍以视为刘作为宜。本文作于和州任上(824—826)。《历阳典录》:“陋室,在州治内,唐和州刺史刘禹锡建,有铭,柳公权书碑。”
铭是古代刻于金石上的一种押韵文体,多用于歌颂功德与昭申鉴戒。《陋室铭》以寥寥八十一字,谱出一曲陋室颂歌,流芳千载。开头以山水起兴,仙龙一经点出,陋室主人情趣即显,读者则已入佳境。随之而来,苔绿草青,是淡雅之色,又是生机勃勃之景;弄琴读经,从容之态可掬,闲逸之致堪羡;诸葛庐、子云亭,含着引古代高士为同调的自豪;以孔子云作结,则表示对最高道德规范着意追求的坚定信念。文中有譬喻,有对比,有白描,有隐寓,有用典,句句如金石掷地,又自然流畅,一气呵成,曲虽终而余音不绝,意更绵远。使人感到不只是写了陋室,连陋室主人遇变不惊,处危不屈,坚持节操的形象也隐隐现出。
  
山不在于它的高低,有仙人居留便会出名;水不在于深浅,有蛟龙潜藏就会显得神灵。这虽然是一间陋室,但我的道德高尚却到处传闻。苔痕布满阶石,一片碧绿;草色映入帘帷,满室葱青。往来谈笑的都是博学之士,浅薄无识之徒不会到此。可以随心抚弄素琴,可以潜心阅读佛教。没有嘈杂的音乐扰乱听觉,没有繁忙的公务催劳伤神。这间陋室如同南阳诸葛庐,又如西蜀子云亭。正如孔子所说:“有什么理由认为它是粗陋的呢?”(李祚唐)  
 
【注释】
[1]斯、是:均为指示代词。陋室:陈设简单而狭小的房屋。[2]惟:同介词“以”,2起强调原因的作用。德馨(xīn新):意指品行高洁。馨:能散布到远方的香气。[3]鸿儒:这里泛指博学之士。[4]白丁:未得功名的平民。这里借指不学无术之人。[5]素琴:不加雕绘装饰的琴。[6]金经:即《金刚经》(《金刚般若经》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略称),唐代《金刚经》流传甚广。[7]丝竹:弦乐、管乐。此处泛指乐器。乱耳:使听力紊乱。[8]案牍:官府人员日常处理的文件。[9]南阳:地名,今湖北省襄阳县西。诸葛亮出山之前,曾在南阳庐中隐居躬耕。[10]子云:汉代扬雄(前53—18)的字。他是西蜀(今四川省成都市)人,其住所称“扬子宅”,据传他在扬子宅中写成《太玄经》,故又称“草玄堂”。文中子云亭即指其住所。川中尚有纪念他的子云山、子云城。[11]何陋之2有:之,表宾语提前。全句意为“有何陋”。《论语·子罕》:“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洛神赋作者:曹植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其辞曰:
余从京域,言归东藩。背伊阙,越轘辕,经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倾,车殆马烦。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容与乎阳林,流眄乎洛川。于是
精移神骇,忽焉思散。俯则末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尔有觌于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艳也!”御者对曰:“臣
闻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则君王所见,无乃日乎?其状若何?臣愿闻之。”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
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
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
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壤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
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珶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
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
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尔乃众灵杂遢,命俦啸侣,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从南湘之二妃,携汉
滨之游女。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佇。休迅飞凫,飘忽若神,陵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
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于是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腾文鱼以警乘,
鸣玉鸾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于是越北沚。过南冈,纡素领,回清阳,动朱唇以徐言,陈交接之大纲。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虽潜处于太阳,
长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怅神宵而蔽光。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返,思绵
绵督。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前出师表
诸葛亮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
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
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治;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费依、董允等,
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得裨补阙漏,有所广益。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
畅军事,试用之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穆,优劣得所也。亲贤臣,远
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
悉贞亮死节之臣也,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
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谘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
矣。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虑,恐付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甲兵已足,当奖
帅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依、允等之
任也。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复之言,则责攸之、依、允等之咎,以彰其慢。陛下亦宜自谋,以谘诹善
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今当远离,临表涕泣,不知所云。  
前出师表
[三国·蜀]诸葛亮
【作者小传】诸葛亮(181-234),字孔明,琅琊阳都(今山东省沂水县南)人。东汉末年,他避乱隐居在南阳隆中(今湖北省襄阳县西),“躬耕陇亩”,自比管仲、乐毅。汉献帝建安十二年(207),刘备屯兵新野(今河南省新野县),慕名前去邀他出来辅佐自己,凡三次才得相见。初次见面他就向刘备提出要取得荆、益二州为基业,东连孙权,北抗曹操的方针,这就是著名的“隆中对”。从此,他就辅助刘备,从事光复汉室的大业。章武三年(223),刘备在猇亭战败,病死白帝城,临终把后事嘱托给诸葛亮。后主刘禅继位后,蜀国军政大事,一应由他裁决。于是与孙吴重修旧好,结为盟国;亲征孟获,平定南中;整顿内政,充实军资,做好北伐中原的准备。建兴五年(227),北上屯驻汉中,连年北征,“攘除奸凶,兴复汉室”,直至公元二三四年,病死渭滨军中,兴复之业始终未能成功。
蜀汉灭亡后不久,陈寿纂集诸葛亮的遗文,编成《诸葛氏集》,凡二十四篇。但根据《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所列载的篇目看,许多篇现已不复存在。今传各种诸葛亮集,系后人从史传中采辑而成。
   【题解】《前出师表》出自《三国志·蜀志》本传。当时为建兴五年,蜀汉已从刘备殂亡的震荡中恢复过来,外结孙吴,内定南中,励清吏政,兵精粮足;诸葛亮认为已有能力北伐中原,实现刘备匡复汉室的遗愿。于是,决意率军北进,准备征伐曹魏。临行上书后主刘禅,强调自己为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和临终托咐,以“讨贼兴复”作为自己的职责,并规劝后主采纳忠言,和辑臣吏,励志自振,使他能专心一致于北伐大业。
“表”是古代文体的一种,专为臣下对君王进行陈述求请时使用,类似的还有“章”、“奏”、“议”等。本文表达了作者审慎勤恳、以伐魏兴汉为己任的忠贞之志和诲诫后主不忘先帝遗愿的孜孜之意,情感真挚,文笔酣畅,是古代散文中的杰出作品。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1],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2],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3]!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4],欲报之于陛下也[5]。诚宜开张圣听[6],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7];不宜妄自菲薄[8],引喻失义[9],以塞忠谏之路也。
宫中府中[10],俱为一体,陟罚臧否[11],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12],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13],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14],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缺漏[15],有所广益。将军向宠[16],性行淑均[17],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18],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19]。愚以为营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睦[20],优劣得所。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21];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22]。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23]!侍中、尚书、长史、参军[24],此悉贞亮死节之臣[25],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26],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27]。先帝不以臣卑鄙[28],猥自枉屈[29],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30]。后值倾覆[31],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32],尔来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33]。
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34];故五月渡沪[35],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36],攘除奸凶[37],兴复汉室,还于旧都[38]。此臣之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慢[39],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谋,以咨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
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选自中华书局版《诸葛亮集》
 
  
先帝创建王业还未完成一半就中途死去,现在天下三分鼎立,蜀汉是那么疲乏困顿,这真是有关生死存亡的时刻呵!然而朝庭里侍奉卫护陛下的大臣们,在内毫不懈怠;忠贞的将士,在外奋不顾身,那是因为大家在怀念先帝对他们不同一般的赏识,要向陛下表示报答之情啊!陛下实在应该广泛地听取大家的意见,以此来光大先帝留下的德行,也使大臣们坚贞为国的正气得到发扬;不可轻率地自己看轻自己而不加振作,言谈训谕时有失大义,以致把臣民向您尽忠规劝的言路也阻塞了。
内庭侍臣和相府官吏,都是一样为陛下效力的,凡是有所奖惩,不应该有差异。如果有做坏事触犯法令科条或忠心做好事的,应该交由有关官员评审应受什么处罚或受什么赏赐,以此来显示陛下处事的公正贤明;不可有所偏袒,使得宫中府中法令不一。
 郭攸之、费祎、董允等,这些侍卫之臣,都是善良诚实的人,心志都是忠贞纯正的,所以先帝选拔出来留给陛下任用。臣下认为宫庭中事,无论大小,全都要询问他们,然后再执行,必定能够补救疏漏,扩大效益。
向宠将军品性善良公正,通晓军事,当初曾被任用过,先帝称赞他是个能人,所以大家酝酿着要推举他做中部督。臣下认为禁卫部队的事务,无论大小,全都由他过问,一定能使军队协调齐心,处置合宜,各得其所。
  
   亲近贤良的臣子,疏远奸佞小人,前汉因此而兴旺强盛;亲近小人,疏远贤良的臣子,后汉因此而衰败覆灭。先帝活着的时候,每逢与臣下议论到这件事,没有不对桓、灵二帝的作为表示痛恨而发出叹息的。侍中郭攸之、费祎,尚书令陈震,长史张裔,参军蒋琬,都是坚贞坦诚,能以死报国的臣子,希望陛下亲近他们,信任他们;这样汉家天下的兴旺,可以数着日子来等待了。
  
臣下本来是个平民百姓,在南阳耕田为生,只求在乱世中能保全生命,不想向诸侯谋求高官厚禄和显赫的名声。先帝不因臣下低贱和少见识,不惜降低身份而三顾茅庐,向臣下询问天下大事。因此臣下为之感动,就答应为先帝效力。后来战事失败,臣下在败亡之际,接受了挽救危局的重任,到现在已有二十一年了!先帝知道臣下处事谨慎,所以在临死时把辅助陛下兴复汉室的大事交付给臣下。
 
   接受先帝遗命以来,日日夜夜担心叹息,唯恐所托无所成就,从而有损先帝明于鉴察的声名;所以臣下在炎热的五月渡过泸水,深入到不毛之地。现在南方已平定,兵员装备已充足,该带领三军,北进克复中原。也许可以竭尽棉力,扫除凶残的奸贼,光复汉家江山,使长安、洛阳仍旧成为大汉王朝的首都。这就是臣下用来报答先帝,效忠于陛下的职责。至于权衡得失、掌握分寸,向陛下进忠言,那是郭攸之、费祎、董允他们的责任了。
  
   希望陛下把讨伐曹魏,兴复汉室的大事交付给臣下,如果无所成就,就治臣下的罪,来禀告先帝在天之灵。如果没有劝勉陛下发扬圣德的忠言,那就要追究郭攸之、费祎、董允等人的怠惰之罪,公布他们的过失。陛下也应该自作打算,探求高明的道理,了解并接受忠正的言论,牢牢不忘先帝的遗愿,臣下这就感恩不浅了。而今快要去远征,面对表文,不禁流下泪来,真不知自己说的是什么。
(江建中)  
【注释】
[1]先帝:指蜀昭烈帝刘备。崩殂(cú粗阳):天子之死曰“崩”;殂,也是死的意思。[2]益州:汉行政区域十三刺史部之一,地有今四川省,甘肃省和陕西省一带,当时治所在成都。疲敝:贫弱。[3]诚:确实是。秋:时候,日子。古人多以“秋”称多事之时。[4]盖:发语词。[5]陛下:对皇帝的称词,表示不敢直接面对皇帝,而通过陛阶下的侍从转致的意思。[6]圣:古时对皇上的尊称。[7]恢弘:发扬使之扩大。[8]妄自菲薄:毫无理由地自己轻视自己。[9]失义:失当,不合大义。[10]宫中:指宫庭内朝中的亲近侍臣,如文中的侍中、侍郎之类。府中:指丞相府中的官吏,如文中的长史、参军等。[11]陟(zhì秩):升官进位。臧否(zāng pǐ脏匹):好坏、善恶。[12]犯科:触犯法律中的科条。[13]有司:有关的专管官署或官吏。[14]侍中、侍郎:都是皇帝左右的亲近侍臣,不仅随从出入,还备顾问。侍郎,即黄门侍郎。郭攸之:南阳人,性和顺,先后与费祎、董允同为侍中。费祎(yī衣):字文伟,江夏鄳(盲men)人,后主即位时为黄门侍郎,后迁侍中,位至大将军,录尚书事。延熙十年,被魏降人郭偱刺死。董允:字休昭,后主即位时为黄门侍郎,寻迁侍中,以能抑制宦官黄皓,对后主多有匡助,以侍中兼尚书令。[15]裨(闭b涸鲆妗#?6]向宠:蜀大臣向朗的兄子,后主时先后任中部督和中领军。[17]淑均:善良公平。[18]试用于昔日:指向宠曾随刘备伐吴,秭归兵败,唯他的营垒得到保全。[19]举宠为督:当时蜀大臣拟推举向宠为中部督,主管宫廷禁军的事务。[20]行阵:指部队。[21]先汉:犹言前汉,西汉。[22]后汉:指东汉。[23]桓:东汉桓帝刘志。灵:东汉灵帝刘宏。[24]侍中:指郭攸之和费祎。尚书:协助皇帝处理公文政务的官吏,此指陈震。长史:丞相府主要佐官,此指张裔。参军:丞相府主管军务的佐官,此指蒋琬,诸葛亮死后继为尚书令,统领国事。[25]贞亮:坚贞诚实。亮,忠诚坦白。[26]南阳:汉郡名,治所在宛(今河南省南阳市)。[27]闻达:有名声。[28]卑鄙:地位低下,少见识。[29]猥(wěi伟):谦词。谦卑地。枉屈:屈尊的意思。[30]驱驰:喻为人效劳。[31]值:遇上。倾覆:指建安十三年(208),曹操南侵荆州时,刘备在当阳长坂被击破一事。[32]这两句指刘备当阳兵败,退至夏口(在今湖北省武汉市),派诸葛亮到孙权处求助,开始孙刘的第一次联合。[33]寄:托付。这句指刘备东伐孙吴,在秭归被吴将陆逊击败,退居白帝。章武三年(223)四月,刘备病死永安宫(故址在今四川省奉节县东),临终托孤于诸葛亮,要他辅助后主刘禅,讨魏兴汉。[34]伤:有损。[35]五月渡泸:建兴三年(225)南中诸郡反叛,诸葛亮率军出征,渡过泸水,平定南中四郡。泸,泸水,即金沙江。[36]驽钝:这里以劣马(驽)和不锋利的刀(钝)来比喻才能的平庸。[37]奸凶:指曹魏。[38]旧都:指汉朝曾建都的长安和洛阳。[39]慢:失职。
 
  
 
伤仲永
〔宋〕王安石
 
金溪民方仲永,世隶耕。仲永生五年,未尝识书具,忽啼求之。父异焉,借旁近与之,即书诗四句,并自为其名。其诗以养父母,收族为意,传一乡秀才观之。自是指物作诗立就,其文理皆有可观者。邑人奇之,稍稍宾客其父,或以钱币乞之,父利其然也,日扳仲永环丐于邑人,不使学。
予闻之也久,明道中,从先人还家,于舅家见之,十二三矣。令作诗,不能称前时之闻。又七年,还自扬州,复到舅家,问焉,曰:“泯然众人矣。”
王子曰: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也,贤于材人远矣。卒之为众人,则其受于人者不至也。彼其受之天也,如此其贤也,不受之人,且为众人。今夫不受之天,固众,又不受之人,得为众人而已邪!
——选自上海人民出版社排印本《王文公文集》
 
金溪县人方仲永,世代务农。方仲永五岁时,还不认得笔墨纸砚,一天忽然哭闹着索要这些东西。他父亲很奇怪,就向近邻借来给他。方仲永马上写下了四句诗,并且写上自己的名字。那诗表达了孝养父母,团结宗族的意思,诗被乡里一位读书人拿去阅读。从此以后,旁人只要指定某一物作诗题,方仲永就能挥笔立就。诗的文字技巧及意境都达到一定水平。乡里人对他非常器重,并渐渐对他的父亲也礼待起来,有的施舍钱财给他。方仲永父亲觉得这是件有利可图的事,就每天携带仲永向乡里人到处乞讨,不让他进校学习。
我很久就听闻此事了,明道年间,我跟从父亲回到家乡,曾于舅家见到方仲永,他已经十二三岁了。我们叫他作诗,已经与我过去所听闻的水准不能相比了。又过了七年,我从扬州回来,再到舅家去,问起方仲永,人们告诉说:“他已天才泯灭,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了。”
我认为:方仲永的聪明颖悟,是上天赋予的。他有天赋,比起力学而成的人要优越得多;然而最终还是和平常人差不多,那是因为没有受到常人所受的教育的结果。他的天资是那样的好,只因为没有受到教育培养,尚且沦为普通人一样;现在一般说来天分不高的人自然是很多的,如果再不加以教育培养,恐怕会连一个平常人都不如吧?
(丁如明)
 
师说
(唐)韩愈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
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後,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於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无惑也难矣。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於师。是故圣益圣,
愚益愚。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其皆出於此乎?爱其子,择师而教之,於其身也,则耻师焉,惑焉。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
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
曰“师”曰“弟子”之云者,则群聚而笑之。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巫医、
乐师、百工之人。吾子不齿,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苌子、师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孔子曰:“三
人行,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於弟子。闻道有先後,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艺,经传皆通习之,
不拘於时,学於余。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师说以贻之。 思旧赋并序
向秀(序)余与嵇康、吕安居至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然嵇志远而疏,吕心旷而放,其后各以事见法。嵇博综技艺,于丝竹特妙。临当就命,顾视日影,
索琴而弹之。余逝将西迈,经其旧庐。于时日薄虞渊,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音寥亮。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云。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而北徂。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予驾乎城隅。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叹『黍离』
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悼嵇生之永辞兮,
寄余命于寸阴。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向秀(约227-272),字子期,河内怀(今河南武徙西南)人。魏晋竹林七贤之一。官至黄门侍郎、散骑常侍。曾注『庄子』 桃花源记
陶渊明(南北朝)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
源,便得一山,山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见渔人,乃大惊,问所
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
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既出,
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郡下,诣太守说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南阳刘子骥,高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
病终。后遂无问津者。
 
  
   【题解】这是一篇虚构的用来寄托作者社会理想的作品。它描绘了一幅没有战乱、自给自足、鸡犬之声相闻、老幼怡然自得的世外桃源的图景。尽管这样的社会在当时根本不可能存在,但从中透露了作者对现实社会的不满和否定,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广大农民的愿望。全文叙述委婉曲折,层次分明,语言质朴自然,写景明丽如画,虽幻似真,虽虚似实,用艺术的手法展示了一幅古代东方“乌托邦”的图景。
 
  
晋太元中[1],武陵人捕鱼为业[2],缘溪行[3],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4],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5];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6],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7],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8];黄发垂髫[9],髫怡然自乐。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10],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11],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12],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13],处处志之[14]。及郡下[15],诣太守说如此[16]。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南阳刘子骥[17],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18]。未果,寻病终[19]。后遂无问津者[20]。
  
 ——选自中华书局排印本《陶渊明集》  
东晋太元年间,有一个武陵人以捕鱼为业,一天他沿着溪流划船前行,竟然忘掉了路的远近。忽然遇到一片桃花林,夹着溪水两岸有数百步之长,其中没有其他树木,地上的芳草鲜嫩优美,遍地是掉落的桃花瓣;渔人觉得十分惊奇。又继续向前走,想走完这片桃花林。桃花林的尽头就是溪水的发源地,走到那里便发现有一座山。山有一个小的洞口,洞口好象有亮光;渔人就离开小船从洞口进去。刚进去时洞很狭窄,仅能容得一个人通过;又朝前走了几十步,突然开阔明亮起来。里面土地平坦开阔,房屋排列整齐,有肥沃的田地,美丽的池塘及桑树、翠竹一类东西;田间道路交错相通,彼此可以听到鸡鸣狗叫的声音。桃花源中的人往来、耕种、劳作,以及男女穿的衣服,都同外面的人一模一样;老老少少都很安适快乐。他们看到渔人以后,大为惊异;问他从什么地方来,渔人全都作了回答。他们就邀请渔人到家里去,备酒杀鸡热情款待。村民听说来了这样一个人,都来探问外界消息。他们说自己的祖先为了躲避秦时的战乱,带领妻子小孩和同乡人来到这个与外界隔绝的地方,从此以后不再出去;于是就跟外界隔绝了。又问渔人现在是什么朝代,他们竟不知道有汉朝,更不要说魏朝和晋朝了。渔人就详尽地讲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他们都十分感叹。其他的人也都邀请渔人到自己家里,拿出酒食来款待。住了几天,渔人要告辞回去,桃花源中的人对他说:“这里的事不必对外人讲。”渔人出来以后,找到他的船,就沿着老路回去,一处处都做了标记。到了郡城,就往见太守说了自己进入桃花源的经过。太守立即派人跟随渔人前去,寻找先前所做的标记,结果竟然迷失方向没有能够找到原来的道路。南阳的刘子骥,是个高尚的隐士,听到这件事情,就高兴地计划前去探访。但没有能够实现,不久就生病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去寻找的人了。
(徐鹏)
【注释】
[1]太元:东晋孝武帝(司马曜)年号(376—396)。这里年代是假托的。[2]武陵:郡名。郡治在今湖南省常德县。[3]缘:沿着。[4]夹岸:两岸。[5]落英:落花。[6]才通人:仅能供一个人通过。[7]阡陌(qiān  mò千莫):田间小路。南北叫阡,东西叫陌。[8]外人:指桃花源外的人。[9]黄发:指老人。老年人发白转黄,故以代称。垂髫(tiáo条):指儿童。儿童垂发为饰。[10]要:同邀,请。[11]邑人:同乡人。绝境:指与外界隔绝的地方。[12]延:邀请。[13]扶:沿着。向路:旧路,指来时的路。[14]志:标记。[15]郡下:指武陵郡治所在地。[16]诣(yì义):往见。太守:郡的行政长官。[17]南阳:郡名。郡治在今河南省南阳市。刘子骥:名诣之,隐士,好游山水(见《晋书·隐逸传》)。[18]规:计划。[19]寻:不久。[20]问津:问路。指探访。津;渡口。 藤王阁序
(唐)王勃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
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
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仙人之旧馆。层台耸翠,上出重霄;
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列冈峦之体势。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盱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
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轴。虹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遥襟俯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具,二难并。穷睇眄于中天,
极娱游于暇日。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指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
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嗟乎!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
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安贫,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
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怀报国之心;阮藉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
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晨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鸣呼!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诚,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
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作者小传】王勃(650—676),字子安,绛州龙门(今山西省河津县)人。隋末文中子王通之孙。六岁能文,未冠应幽素科及第,授朝散郎,为沛王(李贤)府修撰。因作文得罪高宗被逐,漫游蜀中,客于剑南,后补虢州参军。又因私杀官奴获死罪,遇赦除名,父福畦受累贬交趾令。勃渡南海省父,溺水受惊而死。与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并称“初唐四杰”。其诗气象浑厚,音律谐畅,开初唐新风,尤以五言律诗为工;其骈文绘章絺句,对仗精工,《滕王阁序》极负盛名。于“四杰”之中,王勃成就最大。诗文集早佚,明人辑有《王子安集》。
 
【题解】闻一多曾说初唐四杰“年少而才高,官小而名大,行为都相当浪漫,遭遇尤其悲惨”(《唐诗杂论》)。《滕王阁序》作为一篇赠序文,借登高之会感怀时事,慨叹身世,是富于时代精神和个人特点的真情流露。王勃一生虽连遭挫折,不免产生人生无常、命运偃蹇的怨叹,但我们在文中更多地体验到的却是作者渴望用世的抱负和强自振作的意志。希望和失望兼有,追求和痛苦交织,这正是文章的动人之处。作为一篇优秀的骈文,作者调动了对偶、用典等艺术手段,在精美严整的形式之中,表现了自然变化之趣;尤其是景物描写部分,文笔瑰丽,手法多样,以或浓或淡、或俯或仰、时远时近、有声有色的画面,把秋日风光描绘得神采飞动,令人击节叹赏。其中“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一联,动静相映,意境浑融,成为千古传诵的名句。
 
豫章故郡[1],洪都新府[2]。星分翼轸[3],地接衡庐[4]。襟三江而带五湖[5],控蛮荆而引瓯越[6]。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7];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8]。雄州雾列,俊采星驰[9]。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10];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11]。十旬休假,胜友如云[12];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13];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14]。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15]。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16]。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翔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17];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轴[18]。云销雨霁,彩彻区明[19]。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20];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21]。
遥襟甫畅[22],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23],纤歌凝而白云遏[24]。睢园绿竹[25],气凌彭泽之樽[26];邺水朱华[27],光照临川之笔[28]。四美具,二难并[29]。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30],目吴会于云间[31]。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32]。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沟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33],奉宣室以何年[34]。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35],李广难封[36]。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37];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38]。所赖君子见机[39],达人知命[40]。老当益壮[41],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42]。酌贪泉而觉爽[43],处涸辙而相欢[44]。北海虽赊,扶摇可接[45];东隅已逝,桑榆非晚[46]。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47];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48]!
勃,三尺微命[49],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50];有怀投笔,爱宗悫之长风[51]。舍簪笏于百龄[52],奉晨昏于万里[53]。非谢家之宝树[54],接孟氏之芳邻[55]。他日趋庭,叨陪鲤对[56];今兹捧袂,喜托龙门[57]。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58];钟期相遇,奏流水以何惭[59]。呜呼!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60],梓泽丘墟[61]。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62]。
——选自清光绪吴县蒋氏刊行本《王子安集注》
 
这里是早先的豫章郡,郡治就是新设的洪州都督府。星空与翼、轸二星相属,地形与衡、庐两山相接。三江是它的衣襟,五湖是它的衣带,控制着荆楚,接连着瓯越。物产的精华化为天上的宝气,宝剑的光芒直射牛星和斗星的区域。人中的俊杰凝聚着大地的灵气,徐孺子使得陈蕃专为他设下床榻。雄伟的州城如在云雾中罗列,有才能的官吏象群星在奔驰。亭台和城池处在蛮夷和中原的交界,宾客和主人都是东南一带的名流。都督阎公有着崇高的声望,大驾遥临;宇文刺史有着美好的风范,车驾暂停。正逢十天一次的休假,俊雅的人士象云一般地聚合;喜迎千里外的来宾,高贵的朋友坐满了宴席。孟学士是词章的宗师,文章能使蛟龙腾飞、凤凰起舞;王将军是武林的宝库,韬略闪着紫电和青霜宝剑的光辉。家父在交趾作县令,我省亲路过这名胜之地;一个年幼无知的少年,居然亲逢这难得的盛宴。
时光正值九月,节序已是深秋。积水退尽,寒冷的潭水变得分外清澈;烟霭凝聚,傍晚的山峦呈现出一派紫色。整治车马,登上大路;寻访美景,驰向高山。来到帝子建阁的沙洲,得见滕王昔日的亭馆。楼台层叠。象高耸的青山,向上直插云霄;阁檐飞架,如流动的色彩,下视不见地面。栖息着白鹤和野鸭的河洲沙滩,极尽岛屿萦回之能事;用桂树和木兰建筑的殿堂楼馆,排列成冈峦起伏的形势。推开雕刻精致的门扇,俯瞰装饰华美的屋脊。山原辽阔,尽收眼底;江湖盘曲,望之心寒。住宅遍布大地,全都是钟鸣鼎食的人家;船只挤满渡口,尽雕成青雀黄龙的形状。云气消散,雨过天晴,彩虹贯天,长空明朗。落霞伴着孤鸟一齐向天边飞去;秋水映着长空融成一片澄碧。傍晚的渔船响起悠扬的歌声,歌声直飘到鄱阳湖的彼岸;秋凉的天空传来雁群的惊叫,叫声延续到回雁峰的水边。
远望的胸襟刚开始舒畅,奔放的兴致又急剧飞扬。箫管齐鸣,鼓荡起清风阵阵,歌声纤柔,逗引得白云依依。仿佛在睢园的绿竹丛中宴饮,豪气盖过了善饮的彭泽县令;又如在邺水的荷花池畔吟咏,文笔辉映着擅诗的临川才子。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美俱全,贤主、嘉宾难得一起聚会。极目长天,畅游假日。天高地远,令人觉得宇宙无穷无尽;兴尽悲来,感到命运皆有定数。遥望夕阳映照下的长安,指点云雾飘渺中的江南。大地的尽头南海最深,天柱虽高而北极星更远。关山难以逾越,有谁同情迷路的游子?偶然沟水相逢,人人都是异乡的来客。怀念天子而不得朝见,奉召到宣室殿更不知在何年。唉!命运不好,遭遇坎坷。冯唐容易衰老,李广难以封侯。使贾谊屈居长沙,并非没有圣明的君主;让梁鸿逃隐海滨,又难道不在清明的时代?所可仗恃的是君子安于贫贱,而达人懂得天命。年纪老了应当更加豪壮,哪能在白头时改变初衷?境遇不好应当更加坚定,决不能抛弃凌云的壮志。喝了贪泉的水,神志更觉得清爽;处在干涸的车辙内,心情却依然欢乐。北海虽然遥远,乘大风可以到达;晨光虽已逝去,日暮为时未晚。孟尝品德高洁,空留下报国的热情;阮籍行为狂放,能学他无路便痛哭?
我年龄幼小,身份低微,只是个读书人。没有门路去请求赐予长缨,尽管已到了与终军相同的年龄;只有怀着抛下笔墨的决心,去羡慕宗悫那乘风破浪的豪情。我舍弃了一生的富贵前程,不远万里去朝夕侍奉父亲。我不是谢家宝树般的子弟,却有幸结交孟母芳邻般的诸君。不久我将到父亲身边,惭愧地比附孔鲤的庭对;今天我拱手请谒,高兴地得以托身于龙门。遇不到杨得意,只好手抚《大人赋》般的文章而空自叹惜;见到了钟子期,奏出《高山流水》的乐曲又有什么羞惭!啊!名胜之地不会长存,盛大的宴会也难以再逢。兰亭的宴集已是陈迹,梓泽名园也成了废墟。临别赠言,承蒙阎公的盛意;登高作诗,只有借重在座诸公。我冒昧地尽情倾吐,恭敬地写下短序。按照规定的韵字大家作诗,我的一首也同时也成。请诸位展露潘岳般的文采,各自倾泻陆机般的才华吧。(方智范)
 
【注释】
[1]豫章:滕王阁在今江西省南昌市。南昌,为汉豫章郡治。[2]洪都:汉豫章郡,唐改为洪州,设都督府。[3]星分翼轸(zhěn枕):古人习惯以天上星宿与地上区域对应,称为“某地在某星之分野”。据《晋书·天文志》,豫章属吴地,吴越扬州当牛斗二星的分野,与翼轸二星相邻。翼、轸,星宿名,属二十八宿。[4]衡庐:衡,衡山,此代指衡州(治所在今湖南省衡阳市)。庐,庐山,此代指江州(治所在今江西省九江市)。[5]三江:泛指长江中下游的江河。五湖:南方大湖的总称。[6]蛮荆:古楚地,今湖北、湖南一带。瓯越:古越地,即今浙江地区。古东越王建都于东瓯(今浙江省永嘉县)。[7]物华二句:据《晋书·张华传》,晋初,牛、斗二星之间常有紫气照射,据说是宝剑之精,上彻于天。张华命人寻找,果然在丰城(今江西省丰城县,古属豫章郡)牢狱的地下,掘出龙泉、太阿二剑。后这对宝剑入水化为双龙。[8]徐孺句:据《后汉书·徐稚传》,东汉名士陈蕃为豫章太守,不接宾客,惟徐稚来访时,才设一睡榻,徐稚去后又悬置起来。徐孺,徐孺子的省称。徐孺子名稚,东汉豫章南昌人,当时隐士。[9]采:通“寀”,官吏。[10]都督:掌管督察诸州军事的官员,唐代分上、中、下三等。阎公:名未详。棨(qǐ启)戟:外有赤黑色缯作套的木戟,古代大官出行时用。这里代指仪仗。[11]宇文新州:复姓宇文的新州(在今广东境内)刺史,名未详。襜(chā搀)帷:车上的帷幕,这里代指车马。[12]十旬休假:唐制,十日为一旬,遇旬日则官员休沐,称为“旬休”。假通“暇”,空闲。[13]腾蛟起凤:《西京杂记》:“董仲舒梦蛟龙入怀,乃作《春秋繁露》。”又:“扬雄著《太玄经》,梦吐凤凰集《玄》之上,顷而灭。”孟学士:名未祥。[14]紫电青霜:《古今注》:“吴大皇帝(孙权)有宝剑六,二曰紫电。”《西京杂记》:“高祖(刘邦)斩白蛇剑,刃上常带霜雪。”王将军:名未详。[15]三秋:古人称七、八、九月为孟秋、仲秋、季秋,三秋即季秋,九月。[16]帝子、天人:都指滕王李元婴。[17]闾阎:里门,这里代指房屋。钟鸣鼎食:古代贵族鸣钟列鼎而食。[18]舸(gě葛):《方言》:“南楚江、湘,凡船大者谓之舸。”青雀黄龙:船的装饰形状。轴:通“舳(zhú竹)”,船尾把舵处,这里代指船只。[19]彩:虹。彻:通贯。[20]彭蠡:古大泽名,即今鄱阳湖。[21]衡阳:今属湖南省,境内有回雁峰,相传秋雁到此就不再南飞,待春而返。[22]甫:方才。[23]爽籁:管子参差不齐的排箫。[24]白云遏:形容音响优美,能驻行云。《列子·汤问》:“薛谭学讴于秦青,未穷青之技,自谓尽之,遂辞归。秦青弗止,饯于郊衢。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25]睢(suī虽)园绿林:睢园,即汉梁孝王菟园。《水经注》:“睢水又东南流,历于竹圃……世人言梁王竹园也。”[26]彭泽:县名,在今江西湖口县东。陶渊明曾官彭泽县令,世称陶彭泽。樽:酒器。陶渊明《归去来兮辞》有“有酒盈樽”之句。[27]邺水:在邺下(今河北省临漳县)。邺下是曹魏兴起的地方。朱华:荷花。曹植《公宴诗》:“秋兰被长坂,朱华冒绿池。”[28]光照句:临川,郡名,治所在今江西省抚州市。这里指代谢灵运。谢曾任临川内史,《宋书》本传称他“文章之美,江左莫逮”。[29]四美:指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二难:指贤主、嘉宾难得。[30]望长安句:《世说新语·夙惠》:“晋明帝数岁,坐元帝膝上。有人从长安来,元帝因问明帝:‘汝意谓长安何如日远?’答曰:‘日远,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元帝异之。明日集群臣宴会,告以此意,更重问之,乃答曰:‘日近。’元帝失色曰:‘尔何故异昨日之言邪?’答曰:‘举目见日,不见长安。’”[31]吴会:吴郡,治所在今江苏省苏州市。云间:江苏松江县(  古华亭)的古称。《世说新语·排调》:陆云(字士龙)华亭人,未识荀隐,张华使其相互介绍而不作常语,“云因抗手曰:‘云间陆士龙。’”[32]天柱:《神异经》:“昆仑之山,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北辰:《论语·为政》:“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拱)之。”[33]帝阍(hūn昏):天帝的守门人。屈原《离骚》:“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34]奉宣室句:贾谊迁谪长沙四年后,汉文帝复召他回长安,于宣室中问鬼神之事。宣室,汉未央宫正殿,为皇帝召见大臣议事之处。[35]冯唐易老:《史记·冯唐列传》:“(冯)唐以孝著,为中郎署长,事文帝。……拜唐为车骑都尉,主中尉及郡国车士。七年,景帝立,以唐为楚相,免。武帝立,求贤良,举冯唐。唐时年九十余,不能复为官。”[36]李广难封:李广,汉武帝时名将,多次与匈奴作战,军功卓著,却始终未获封爵。[37]屈贾谊句:贾谊在汉文帝时被贬为长沙王太傅。圣主:指汉文帝。[38]窜梁鸿句:梁鸿,东汉人,因得罪章帝,避居齐鲁、吴中。明时:指章帝时代。[39]君子见机:《易·系辞下》:“君子见几(机)而作。”[40]达人知命:《易·系辞上》:“乐天知命故不忧。”[41]老当益壮:《后汉书·马援传》:“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42]青云之志:《续逸民传》:“嵇康早有青云之志。”[43]酌贪泉句:据《晋书·吴隐之传》,廉官吴隐之赴广州刺史任,饮贪泉之水,并作诗说:“古人云此水,一歃怀千金。试使(伯)夷(叔)齐饮,终当不易心。”贪泉,在广州附近的石门,传说饮此水会贪得无厌。[44]处涸辙:《庄子·外物》有鲋鱼处涸辙的故事。涸辙比喻困厄的处境。[45]北海二句:语意本《庄子·逍遥游》。[46]东隅二句:《后汉书·冯异传》:“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东隅,日出处,表示早晨。桑榆,日落处,表示傍晚。[47]孟尝二句:孟尝字伯周,东汉会稽上虞人。曾任合浦太守,以廉洁奉公著称,后因病隐居。桓帝时,虽有人屡次荐举,终不见用。事见《后汉书·孟尝传》。[48]阮籍二句:阮籍,字嗣宗,晋代名士。《晋书·阮籍传》:籍“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49]三尺:指幼小。[50]无路二句:据《汉书·终军传》,终军字子云,汉代济南人。武帝时出使南越,自请“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时仅二十余岁。等,相同,用作动词。弱冠,古人二十岁行冠礼,表示成年,称“弱冠”。[51]投笔:用汉班超投笔从戎的故事,事见《后汉书·班超传》。爱宗悫(què却)句:宗悫字元干,南朝宋南阳人,年少时向叔父自述志向,云“愿乘长风破万里浪”。事见《宋书·宗悫传》。[52]簪笏(hù户):冠簪、手版。官吏用物,这里代指官职地位。百龄:百年,犹“一生”。[53]奉晨昏:《礼记·曲礼上》:“凡为人子之礼……昏定而晨省。”[54]非谢家句:《世说新语·言语》:“谢太傅(安)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谢玄)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55]接孟氏句:据说孟轲的母亲为教育儿子而三迁择邻,最后定居于学宫附近。事见刘向《列女传·母仪篇》。[56]他日二句:《论语·季氏》:“(孔子)尝独立,(孔)鲤趋而过庭。(子)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子)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鲤,孔鲤,孔子之子。[57]捧袂(mèi妹):举起双袖,表示恭敬的姿势。喜托龙门:《后汉书·李膺传》:“膺以声名自高,士有被其容接者,名为登龙门。”[58]杨意二句:据《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司马相如经蜀人杨得意引荐,方能入朝见汉武帝。又云:“相如既奏《大人》之颂,天子大悦,飘飘有凌云之气。”杨意,杨得意的省称。凌云,指司马相如作《大人赋》。[59]钟期二句:《列子·汤问》:“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钟期,钟子期的省称。[60]兰亭:在今浙江省绍兴市附近。晋穆帝永和九年(353)三月三日上巳节,王羲之与群贤宴集于此,行修禊礼,祓除不祥。[61]梓泽:即晋石崇的金谷园,故址在今河南省洛阳市西北。[62]请洒二句:钟嵘《诗品》:“陆(机)才如海,潘(岳)才如江。”
小石潭记
柳宗元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山
甚〕,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亻台〕然
不动;〔亻叔〕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同游者:吴武陵,龚古,余弟宗玄。隶而从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 
游褒禅山记
〔宋〕王安石
 
褒禅山亦谓之华山,唐浮图慧褒始舍于其址,而卒葬之,以故其后名之曰褒禅。今所谓慧空禅院者,褒之庐冢也。距其院东五里,所谓华山洞者,以其乃华山之阳名之也。距洞百余步,有碑仆道,其文漫灭,独其为文犹可识,曰花山。今言“华”如“华实”之“华”者,盖音谬也。其下平旷,有泉侧出,而记游者甚众,所谓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问其深,则其好游者不能穷也,谓之后洞。余与四人拥火以入,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尽。”遂与之俱出。盖予所至,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然视其左右,来而记之者已少。盖其又深,则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时,予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则或咎其欲出者,而予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乎游之乐也。
于是予有叹焉。古之人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此予之所得也。余于仆碑,又有悲夫古书之不存,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何可胜道也哉!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
四人者:庐陵萧君圭君玉,长乐王回深父,余弟安国平父、安上纯父。至和元
年七月某甲子,临川王某记。
——选自上海人民出版社排印本《王文公文集》
 
褒禅山也被称为华山。唐代高僧慧褒开始在这座山下建房居住,而死后就葬在这里。由于这个缘故,以后就把这座山称作褒禅山。现在称作慧空禅院的地方,就是慧褒和尚生前居住的屋舍和死后埋葬的墓地。距离慧空禅院东面五里,有个称作华山洞的地方,是因为它在华山的南面而得名的。离洞百余步,有一块石碑倒在路上,碑文已经模糊不清了,唯有“花山”二字还能辨认出来。现在将“华”字读成“华实”的“华”,大概是读错音了。华山洞下面平坦而开阔,有泉水从旁边涌出,到这里游览和题字留念的人很多,这就是人们说的“前洞”。沿山向上走五六里,有一个山洞很幽深,走进去感到很寒凉。询问这个洞的深度,就是那些喜欢游山玩水的人也没有走到尽头,人们称它为“后洞”,我和四个同游的人举着火把走进去,进去越深,前进越难,而见到的景色就越奇异。有人感到疲倦而想出来,就说:“不出洞,火把就要烧完了。”于是大家就和他一起出来了。大概我走到的地方,比起那些喜欢游山玩水的人还不到十分之一,可是看到左右洞壁,来到这里并且题字留念的人已经很少了。大概再往深处,进去的人就更少了。这时候,我的力气还足够继续往里面走,火把也还足够照明。出洞以后,有人就责怪那提议出来的人,我也后悔跟着他一起出来,而不能尽情享受游览的乐趣。
于是,我颇有感慨。古代的人在观察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的时候,往往有心得,这是因为他们思考问题很深刻,而且没有什么事物不加以考察的。那些道路平坦而又距离近的地方,游览的人就很多;道路艰险而又遥远的地方,去的人就很少。然而世界上奇特壮丽又罕见的自然风景,常常是在艰险遥远而且人们很少到达的地方。因此,不是有志向的人是不能到达的。有了志向,不随别人停止前进,但是气力不足,也不能到达目的地。既有志向又有气力,也不随着别人后退,但是到了幽深昏暗又神迷目乱的地方,没有得到外物的辅助,也不能达到目的地。然而,气力足够到达的情况下却没有到达,在别人看来是可以讥笑的,而在自己则应感到懊悔。已经尽了自己的努力却不能达到目的的人,可以不必后悔,难道有谁能讥笑他呢?这就是我的心得。我看到倒在地上的石碑,又感慨古书没有保存下来,使后世的人以讹传讹而不能明白名称的真实情况,哪里能说得完呢!这就是治学的人不能不深思熟虑和谨慎择取的原因。
同游的四个人:庐陵的萧君圭字君玉,长乐的王回字深父,我的弟弟安国字平父、安上字纯父。至和元年七月某日,临川王某记。
(李国章)
 
 岳阳楼记
范仲淹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於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於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扁跃金,静影沈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後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醉翁亭记
欧阳修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泄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
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
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至于负者歌于滁,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冽;山肴野
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弈者胜,觥筹交错,坐起而喧哗者,众宾欢也。苍然白发,颓乎其中者,太守醉也。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
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醉能同其乐,醒能述其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 醉翁亭记
〔宋〕欧阳修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至于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弈者胜,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
——选自《四部丛刊》本《欧阳文忠公文集》
 
环绕滁州的,尽是山。那西南的几座山峰,森林沟壑更美。一眼望去郁郁葱葱,幽深秀丽的,那是琅琊山。沿着山路走六七里,渐渐听到水声潺潺,从两座山峰之间倾泻而出的,那是酿泉。泉水沿着山峰折绕,沿着山路拐弯,有一座亭子像飞鸟展翅似地,飞架在泉上,那就是醉翁亭。建造这亭子的是谁呢?是山上的和尚智仙。给它取名的又是谁呢?是自号“醉翁”的那个太守。太守和他的宾客们来这儿饮酒,只喝一点儿就醉了;而且年纪又最大,所以自号“醉翁”。其实,醉翁的意图并不在喝酒,而在欣赏山水的美景。欣赏山水美景的乐趣,是领会在心里而又寄托在酒中的。
有时太阳升起,山林中云气散尽;浮云归来,岩洞里暮色苍茫。黑暗与光明交替变化的,那是山中的黎明与黄昏。野花怒放发出清香,树木茂盛深秀成荫,风高霜白,水落石出,那是山中的四季。清晨前往,黄昏归来,四季的风光不同,乐趣也是无穷无尽的。
至于背扛肩挑的人在路边欢唱,来去行路的人在树下休息,前面的招呼,后面的答应,老老少少往返不断的,那是滁州百姓来这里游玩。到溪边钓鱼,溪水深因此鱼也肥;用酿泉造酒,泉水清因此酒也香,还有野味蔬果,横七竖八地摆在面前的,那是太守主办的宴席。宴饮酣畅的乐趣,不在于琴弦箫管;投射的中了,下棋的胜了,只见酒杯和筹码交错杂陈,人们站起坐下大声喧闹,那是宾客们乐极了。这时,有个苍颜白发的老人,昏昏然地坐在人们中间,那是太守醉了。
不久,太阳下山了。只见人影散乱,那是宾客们跟随太守回去了。树林逐渐阴暗起来,阵阵鸟鸣声忽上忽下,那是游人走后鸟儿在欢乐地跳跃,然而鸟儿只知道山林中的快乐,却不知道人们的快乐。而人们只知道跟随太守游玩的快乐,却不知道太守是把能使人们快乐作为快乐的啊。在酣醉的时候能与人们一起快乐,酒醒之后又能写文章叙述这些事情的,那是太守。太守是谁呢?是庐陵欧阳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