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李泽厚、易中天对话的一点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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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李泽厚、易中天对话的一点理解

                                                   刘仰  (2010-09-23)     李泽厚、易中天先生最近有一个对话,在很多网站已经发表。该对话中李泽厚先生说得多,易中天先生问得多,也说了一些。由于该对话中李泽厚先生特别提到了“中国可以说不”、“中国不高兴”,因此,一些媒体在解读这个对话时,以显著的标题指出,民族主义与民粹主义主义合流,结果就是纳粹。事实上,类似的言论在去年《中国不高兴》出版以后,就已经出现了,甚至在更早以前就有人唠叨了。现在媒体再炒这个观点,也没多少新意。只不过,由于是李泽厚、易中天两位著名人物的对话中又提及此,便多少显得有点与众不同。

    在这一对话中,主要阐述这一内容的是李泽厚先生,易中天先生在这个问题上主要是提问和插话。易中天先生问:先生(指李泽厚)怎么看自由主义与新左派?李泽厚先生由此阐述了一番。对于李泽厚先生的观点,我大部分都表示赞同,例如,李泽厚先生不同意“天赋人权”、“原子个人”等西方理论的说法,李泽厚先生认为书生要有责任感,李泽厚先生还认为中国要走一条自己的道路,走得好,就是对人类最大的贡献等等。对此我也没必要得意,本文只着重分析一下李泽厚先生关于“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的一番话,他是这么说的:

    均贫富、倡平等、一人一票直选总统的民粹主义和儒学最优、传统万岁、“中国龙主宰世界”的民族主义一相结合,其中包括新老左派、后现代与前现代的合流,假如变成主导的意识形态,便非常危险,它将对外发动战争,对内厉行专制。民族主义加民粹主义,正好是“国家社会主义”,即纳粹,这是当前中国往何处去的最危险的一个方向,大讲“中国模式”就有这个危险。

    对这段话及其相关内容,的确有必要解读一下。易中天先生在李泽厚先生说完这段话以后,有一个提问:“我再问先生一个问题,先生既不赞成自由主义的美国化,也不赞成新左派的纳粹化,那么请问,中国道路应该怎么走?”暂且不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易中天先生的这个问话,实际上就像易中天先生曾经描述的媒体记者提问一样,已经预设了一个前提,即:自由主义的结果是美国化,新左派的结果是纳粹化。虽然我们不知道“美国化”与“纳粹化”在易中天先生眼里的关系,但是,经易中天先生的这种预设,其他媒体在解读的时候,基本上也是这种论调。而且,基本上是把“美国化”当成是与“纳粹化”对立的一种美好参照。实际上,只要对照一下李泽厚先生前面的阐述就会发现,易中天先生的这种预设,或者说易中天先生对于李泽厚论述的理解是错误的。

    李泽厚先生讲述的“民粹主义”是什么?他的原话是:“均贫富、倡平等、一人一票直选总统的民粹主义”。稍微认真看一下这句话,就会发现,李泽厚先生所谓的“民粹主义”既有西方主张平均主义的左派,也有西方主张普选制的自由主义右派,而后者,正是当今中国势力颇大的一支舆论和媒体力量。至于“均贫富”,则应该做一下区分。中国传统中的确有“均贫富”的思想,但是,以二、三百年改朝换代的历史来说,中国古代“均贫富”的思想只出现于改朝换代的特殊交替时期,完成这个历史交替后,“均贫富”一律退居幕后,无一例外。因此,“均贫富”只是中国传统在历史特殊时刻的需要,而非社会文化的主流。对于中国古代“均贫富”为何周期性地出现,本文不做展开。在这里我只想指出东西方文化在“均贫富”问题上一个明显的差别:中国传统对于“均贫富”只是历史长河中二、三百年出现一次的周期性临时需要,而西方的公有制、消灭私有制理论,是一种长期性的、极端化的“均贫富”思想,是一种随时、永久性的需要,两者是有本质差异的。因此,当李泽厚先生把“均贫富”当成“民粹主义”的一个主要内容时,实际上是指,民粹主义的“均贫富”与西方的启蒙运动有必然联系,这个联系的理论源头,就是“天赋人权”、“原子个人”等卢梭的观点。在具体历史事件中,英国克伦威尔革命、法国大革命、苏维埃革命等,都实行过“均贫富”,并都试图以此为长期目标或永久目标。因而,李泽厚先生在阐述这个问题随时,与他自己前面关于反对“天赋人权”的观点,是自洽的,并不矛盾。

    与此同时,李泽厚先生还明确指出,“民粹主义”同样包含“一人一票直选总统”,也就是当今中国自由主义最为神往、最为念念不舍的所谓西方民主的核心。李泽厚先生是一个真正的学者。由于对话难以完整展开理论阐述,只能简明扼要,因此,我们理解李泽厚先后的前后论述,要看到他在理论上的自洽:“一人一票直选总统”或者说“一人一票”的西方民主理念,它背后的理念就是“天赋人权”、“原子个人”。当理论上要求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具有不可剥夺的、等价的民主权力时,在现实中遇到的问题是,如果人与人之间的财富不平等,“一人一票”的民主就会被财富严重扭曲,因此,“一人一票”的民主理想要真正贯彻,从理论上说,它的现实基础就必须是“均贫富”,即每个人的民主权力都不受财富多寡的影响。

    由此,我必须指出,“一人一票”的民主理想,其本质就是“均贫富”,就是“天赋人权”,就是“人人生而平等”。从学术理论的逻辑合理来说,它的结果就是共产主义。易中天先生所指的自由主义,包含了一部分启蒙思想,但是,在民主和自由的关系上,更突出自由,因而造成理论上的混合、逻辑上的不周密,或者说是用自由稀释了民主。“天赋人权”、“一人一票”在自由主义那里,并不能像理论上那样真正贯彻,只能是对大众的敷衍和虚伪。不可否认的是,自由主义所大力提倡的“天赋人权”、“一人一票”,虽然在具体操作中有利益集团操纵的虚伪,但是,在一个广泛的基础上,同样容易导致所谓“民粹主义”。换句话说,“民粹主义”几乎就是自由主义所主张的“民主”的必然。换句话说,西方左派的“均贫富”民主所蕴含的危险,在自由主义那里,并没有消除。对此,曾经写了《民主是个好东西》的俞可平先生也有较为清晰的描述。自由主义的尴尬在于,一方面要在表面上维护“天赋人权”、“一人一票”的口号,另一方面又要竭力防止由自己的口号而导致的民粹主义。因此,尽管自由主义竭力装出自己与“民粹主义”无关的样子,实际上,自由主义高扬的“天赋人权”、“一人一票”正是民粹主义的源源不断产生的源头。对此,自由主义真应该像李泽厚先生那样,坦率地承认反对“天赋人权”等无法兑现的漂亮口号,老老实实地回到现实中。这也是我所说的“解放思想,超越左右”。

    因此,易中天先生在提问时预设的结论:“先生既不赞成自由主义的美国化,也不赞成新左派的纳粹化”,是一个错误的预设结论。即,并不是新左派会导致纳粹化,而是自由主义中的某些成分,例如“天赋人权”、“一人一票”同样容易导致纳粹化。在民主变为民粹、变为纳粹的道路上,自由主义同样脱不了干系,自由主义不可能摘清自己同纳粹化的联系。一个明显的事实是:独裁的拿破仑是“一人一票”选上的,独裁的希特勒同样是“一人一票”选上的。李泽厚先生的意思不过是说,“均贫富”、“一人一票”的民粹加上本民族利益至上的民族主义,很容易导致纳粹化。纵观当今世界,更符合这一条件的,只有美国。对于美国来说,除了“均贫富”一条没有实现外,其他几条都符合“纳粹化”的条件。对于中国来说,“均贫富”没有了,一人一票也没有,只有少得可怜的一点点民族主义,离“纳粹化”远着呢。因此,当今中国媒体上的自由主义,对于李泽厚、易中天对话的解读,实际上大都是误读。并没有抓住李泽厚先生的本意,这种误读与易中天先生在提问中主观预设的错误结论是有关系的。

    李泽厚先生与易中天先生的对话中还提到了“中国模式”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李泽厚先生没有给出较为明确的解释,而是说:“我认为目前应该提出‘中国不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对此,易中天先生接话说:“太好了!先生的意思是说,重要的不是‘中国往哪走’,而是‘不往哪走’。” 对于“不往哪走”李泽厚先生的观点实际上是明确的,即首先不能往美国那里走,其他还有哪些地方不能去,李泽厚先生没有说。至少对于第一个被否定的方向,我与李泽厚先生的意见一致。至于中国该往哪走,本文也不做展开。当然,易中天先生对于“不往哪走”,并没有像李泽厚先生那样,首先明确排除美国,在我的理解中,易中天先生还是很希望往美国走的。易中天先生在上面这段话后面接着说:“我也赞成先生的小步前进,但问题是,你小步前进,如果触动到一些东西前进不了了,怎么办?”实际上,易中天先生后面的这段话,并不是探讨“不往哪走”,依然是探讨“往哪走”时出现的问题,他没有像李泽厚先生那样先做排除法,而是先肯定了要往哪儿走。至于易中天先生现在认定要走的方向是否与他过去认定的方向一样,我在此对话中没有得出明显的结论。通过与李泽厚先生的谈话,易中天先生原先的美国方向是否也有改变?对此,本人还没有结论。然而,我认为,即便先明确了“不往哪走”,“该往哪走”至少还是应该有一个大致的方向,这个方向在我看来就是:维护全中国人民的整体利益,而不是维护少数利益集团的利益。

    对于易中天先生和李泽厚先生的这个对话,可以解读的内容其实很多,而部分媒体只盯在“纳粹化”这一个点上,无助于人们对于该对话完整意义,尤其是李泽厚先生观点的理解。况且,媒体对于盯住的一个点的解读,还是因易中天先生错误地预设结论而产生的严重误读,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也是当今媒体自身狭隘的体现。